第26章
:“我的心意始终没有变,我不强求,不打扰,但是什么时候你愿意了,让我知道。” 他一袭禁军武服,立在洁白的雪地上,俊朗的眉角有浓浓的书卷气,说出的每句话,都让人坚信他的诚意。 叶娇忍不住站起身,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心疼。 就像自己有一颗糖,眼前这个人想要,可她已经把糖果许给另一个人了。 偏偏眼前的这个人,是她不想伤害的朋友,是她想让对方幸福快乐的朋友。 而她兜里的这颗糖,并不能给他尝一口,再送给别人。 “到底是为什么啊?”她的桃花眼里露出疑惑,有些心软地握紧那颗糖果,询问道,“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 第82章 一阵风吹过,屋檐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严从铮看着叶娇疑惑的表情,看着她额头的雪花,看着她的眉眼和红唇。 他曾羞于注视她的面容,因此错过多少美景良辰。他曾事事谨小慎微,如今就疯一回。 “因为你说要去看桃花,就骑马出城去看;要吃烤红薯,就算是下着大雨也出去买;你不结交讨厌的人,不原谅背叛和伤害。你随性、洒脱、自由、真实,站在你身边,我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像站在春天的风里。” 这个解释有些深奥,叶娇依旧不太明白,但她走到严从铮面前,抬起头试探着问:“现在是冬天,看不到桃花。不过……你想吃烤红薯吗?” 严从铮忍不住笑了,他抬起手,想抚落叶娇身上的雪花,却又没敢做出逾矩的动作。 “或许因为这么多年,我的身上像是捆着枷锁。说违心的话,做厌恶的事,所以向往能像你一样,所以想跟你在一起。” “是因为这个啊……” 叶娇抬起手,自然地拍落严从铮肩膀上的雪花,像多年前那样,无拘无束地同他相处。 “我告诉你这么做的秘诀,”她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贝齿,“不要再做那么好的人,要随心所欲,对自己好一点。” 严从铮露出沉重的笑。 “哪有那么容易?” “容易!”叶娇笃定道,“因为你开心了,关心你的人才会开心。至于别人,管他呢!” 她挥一挥衣袖,赤狐大氅像云霞般甩开,动作干净利落。 “很多人都关心你,比如我,比如长公主府的舒文。” 听到舒文的名字,严从铮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凝聚情感的眼神一瞬间散开,笑容也收敛,同叶娇道别。 叶娇还想再说什么,严从铮已经迈步离去。他慌张的身影,像是被人揭穿了什么般,仓皇失措。 宾客散去,安国公府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叶娇在前厅,踢一脚喝到烂醉的叶长庚。 他今日志得意满,听了许多恭维奉承,也认识了许多朋友。那些曾经把他拒之门外的权贵,都眼巴巴来结交他。 低眉顺眼、说尽好话,哄得人心花怒放,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见到叶娇,叶长庚抬起头,对她咧开嘴笑。 “妹妹,”他拍着胸口,满脸通红,大声道,“以后有哥哥罩着你!” “算了吧,”叶娇从丫头手中接过湿毛巾,按在他脸上,“我同你说三件正事。第一件,明日到兵部报到,要不骄不躁不露锋芒;第二件,吐蕃使团那些人,要离他们远一些;第三件,今日来的这些人,还不能算是朋友。小心提防,总没有错。” 叶长庚拿着毛巾擦脸,眉毛扬起,乐呵呵道:“了不起啊,你这教训人的语气,越来越像父亲了。” 他说着站起身,在桌子上寻找。 “桃酥呢?叶柔做的桃酥呢?我要给父亲送一盘。” 服侍的婢女连忙回答道:“剩下的桃酥,都被白公子打包带走了。” 叶长庚顿时失望地蹲在地上,双眼含泪道:“那我拿什么送给父亲?” “父亲不在京都。”叶娇呼唤小厮把他送回卧房。 叶长庚一路都在念叨。 “你走的时候,说把国公府交给我,我一直记得。” “我受了伤,从尸山血海蹚过,但我做到了。” “父亲,家里没事了,你能不能回来啊。” 平时对父亲意见最大的孩子,其实是最想念父亲的孩子。 叶娇掩上门出去时,提醒自己明日要把那三件事,再给哥哥说一遍。 瞧他酒醉的样子,是不会记得了。 哪知道叶娇第二日醒来,便听说叶长庚已经出门了。 “去哪里了?”她询问道。 丫头水雯的消息很灵通:“去陪着吐蕃公主逛街了。” “封名,叶长庚在做什么呢?”宽阔的茶室里,有一人端坐饮茶。 时辰尚早,天气又凉,街道上行人稀疏。言官百里曦向窗外看了一眼,询问对面站着的男人。 那男人个头不高长相普通,丢到人群里极不显眼,却莫名让人觉得紧张。就连百里曦,都不肯距离他近一些。 仿佛离得近,便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在陪吐蕃公主逛街。”封名低声道。 百里曦放下茶杯,手指顺着衣襟滑下去,摸住腰间玉蟾,干笑一声。 “没人告诉他要离吐蕃公主远一点吗?” “他正是得意的时候。”男人道。 “那是因为他活着回到京都,”百里曦咬牙切齿,“如果他从甘州过,我们的人就可以假扮流民,一举歼灭吐蕃使团。那样他就不会这么得意,阎季德也不会被流放,大唐也不必同吐蕃和谈,晋王殿下就可以把兵部收入囊中。” 这一切,都是因为叶长庚没有从地动受灾的甘州过。 他悄无声息改变了路线,让百里曦派去的人无功而返。 “那现在……”封名抬眼看向百里曦,等待他发号施令。 “既然他不肯死在路上,”百里曦咂一口茶水,胡须抖动道,“就让他带着安国公府,全部陪葬吧。” 茶室的门关紧,外面侍立的护卫面色沉沉,里面窃窃私语,声音太低,没人听懂他们在密谋什么。 外面天色阴沉,乌云压顶,铅灰色的天空中,像是蛰伏着一头巨兽。 赵王李璟小心翼翼地把王妃的大腿从自己屁股上挪下去,接着挪胳膊,最后把她的头发拢回去,床尾的弓箭藏在床下面,蹑手蹑脚开门出去。 随从抱着李璟的衣服鞋靴等在门外,小心服侍他穿衣。 走廊上很冷,随从冻得发抖,一面抖开李璟的衣服,一面提议道:“殿下,要不然……进去换吧?” “死也不进!”李璟咬牙道,“她为了要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不想让我活蹦乱跳了。我这一晚上啊……” 说到这里,李璟注意到随从竖起了耳朵,连忙噤声道:“不说了,咱们赶紧出去! “不在家里吃了?”随从问。 “不吃了,”李璟蹬起靴子,边往外走边系衣带,“去光德坊买个肉包子,再去吃乾县豆腐脑。买包子的时候动作要快,别遇到女魔头了。” 结果买包子的时候没有遇到,吃豆腐脑的时候,同叶娇撞上了。 殿内的空桌子只剩下一张,叶娇占一个位子,她的刀“坐”对面。李璟如果不过去,就只能站着吃。 站着吃有辱斯文,他可是最受父皇母后宠爱的赵王殿下,不能丢了皇族的颜面。 李璟把叶娇的刀拿走,凳子拉远一些,斜着坐下。 叶娇抬眼看到他,把面前的豆腐果和糖团子护住。 李璟露出谁稀罕的表情,抬头看到叶娇吃得很香甜,便又伸出筷子,想夹一个。 “别这么小气,”他说道,“叶武侯长的这豆腐脑,我请了。” “我不缺钱。”叶娇道。 李璟嘟着嘴,咬一口肉包子,又试探道:“那你缺不缺情报?我可听说了,京里新来了一位吐蕃公主,你知道圣上想让哪位皇子娶她吗?” 叶娇冷哼一声道:“最好是让楚王娶了她。” 这话噎得李璟说不下去,叶娇的视线正看着大街,忽然眼神僵直,轻声道:“那不就是吗?”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李璟扭头,见叶长庚正带着一位姑娘走过。 那姑娘蒙着面纱,身材婀娜,一双妙目顾盼生辉。 李璟快速喝掉豆腐脑,顺便拿了好几个糖团子,喊店家道:“结账!记在叶武侯长账上!” 他说着便往外走,见叶娇已经同吐蕃公主打了个照面,两个人正在聊天。 李璟兴致勃勃地走过去。 “你们在逛西市啊?”叶娇笑语盈盈。 “家中有事,我来请哥哥回去。”叶娇客客气气。 “这位是大唐五皇子赵王殿下。”叶娇介绍李璟。 李璟乐得站直几分,抬头挺胸打量吐蕃公主的面容,缓缓道:“幸会。” 吐蕃公主施礼问安,眼睛更加明亮。 叶娇趁机道:“赵王殿下想要代替哥哥,陪伴公主逛一逛赵王府。我们就先走了。” 她说着便带叶长庚离开,留下李璟呆若木鸡。 陪公主可以,但是为什么要逛赵王府。 那里很冷,那里有王妃,那里的王妃刚学会射箭。 …… 第83章 叶长庚一头雾水,跟着叶娇向前走。转了个弯,他发现方向错了。 “这是去哪儿?不是说家里有事吗?” 叶娇板着脸,在清净无人的巷子内,清声道:“家里有事,所以你先到兵部去,找人销了你游骑将军的籍档,辞官回家,再做事。” 叶长庚挠了挠头,低头哄妹妹:“怎么了啊?你倒是说清楚。” 叶娇气哼哼道:“我昨日是不是告诉你,一早去应卯,别搭理吐蕃使团,要小心提防别人。你倒好,一件都没做。” 叶长庚仔细回想,半晌才道:“哥昨日喝多了,怎么会记得呢?你说不让搭理,我不搭理就是了。” 他说着整理发冠,把腰带系牢,拍打衣袍,感慨道:“我在外面被上司管,在家被你管,看来得早早把你嫁出去。跟楚王断了就断了,哥哥再给你找个好的。” 叶娇已经跟叶长庚说过李策的事,概括来讲就是不喜欢,不合适,讨厌他。 听哥哥提起婚事,叶娇双手把他往前推:“你走不走?” “走走走!”叶长庚大步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对叶娇做了个幼稚的鬼脸。 “这么凶,没人敢娶你。” 叶娇弯腰就要捡石头,叶长庚笑着跑走,迅速转了个弯,消失不见。 清晨的街巷里,卖胡麻饼的小贩高高抛起饼子,乐呵呵地笑;牵马走过的突厥人好奇地欣赏盛唐美景,赞叹着笑;殿门口的胡姬已经开始揽客,看到李璟,扭动着腰肢笑。 李璟觉得全世界都在笑,他也在笑。 “公主殿下,其实赵王府没什么好逛的,要不然,咱们去逛曲江池?” 格桑梅朵倒是很好说话,她乖顺道:“一切都听赵王殿下的。” 这一句应得李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看她那一双丹凤眼中流露出的温顺乖巧,不由得让李璟心猿意马起来。 似乎……娶一位吐蕃公主当侧妃,也很不错。 比他那个王妃,好哄多了。 只是李璟心中刚动此念,忽然便见街道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赵王府的管家。 管家跑得气喘吁吁,见到李璟,只敢拘谨地远远站着,像是有事又不方便说。 “怎么了?” 李璟只好走过去,管家才禀告道:“王妃醒了,见殿下您不在府中,抹泪哭,早饭也不吃。说是殿下要休妻,她不想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璟的脸皱成核桃,表情扭曲道,“动不动休什么妻?她就是想哄我回去!真是不知礼数!这一大早的,我……我是出来给她买豆腐脑了。” 虽然很烦,但想到王妃哭泣的样子,李璟就心软起来。 管家松了一口气,满脸欢喜:“原来是这样,老奴这就回去告诉王妃。” 李璟无奈地叹息道:“你先回去说一声,我稍后就回。” “那……”管家道,“侧妃和妾妃们,也有豆腐脑吗?” 李璟一头乱麻,咬牙哼声道:“有!都有!撑不死她们!” 管家一溜烟跑了,李璟寻了个家中有事的借口,同格桑梅朵道别。 他特意留心了一下,格桑梅朵有鸿胪寺的护卫保护,后面还跟着使馆的马车,就算没有人陪着,应该也能安全回去。 格桑梅朵盈盈而立,拎起裙角屈膝施礼,脸上没有半分不悦。 “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再见赵王殿下。”她双目含情,面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声音动听。 “那是自然。”李璟有些不舍,但还是抬脚去豆腐脑店排队。 格桑梅朵含笑扶着婢女的胳膊坐回马车。 “殿下,”婢女有些不满道,“他们怎么都是家中有事?不会是故意的吧?” 格桑梅朵在马车内端坐,温声道:“叶将军家中有事,所以我有幸认识赵王殿下。赵王家中有事,所以他对我心生歉意。这难道不好吗?” 婢女垂着头应声,把手炉捧给格桑梅朵。 “不必,”吐蕃公主挥袖道,“不冷。” 这里真是好地方,冬天不冷。 叶长庚刚到兵部,就听说今日早朝时,有言官弹劾他居功自傲,回京后大摆筵席,结交拉拢党羽。 叶长庚听得张大嘴巴,说话都结巴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我,我没有,就是吃了顿饭,去了不少人。我现在就写奏折,向圣上陈清。” “不用!”兵部的同僚们似乎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儿,“那些言官闻风而奏,不必理睬。上上个月,他们弹劾我们尚书大人古稀之年纳妾,上个月,弹劾我们侍郎大人说尚书大人的坏话,不尊上级。至于是什么坏话,也问清楚了。” “什么坏话?”叶长庚好奇道。 同僚们憋着笑:“跟言官弹劾的内容一样,尚书大人古稀之年纳妾。” 同样的一件事,言官能拿来说两回,而且只能他们说,不准别人说。 “对了,”同僚还告诉叶长庚,“你妹妹叶武侯长,也是被弹劾的常客。前几天言官弹劾她什么来着?” “哦,”另一个同僚道,“弹劾她从城墙上往下扔雪球,砸到了楚王殿下的马车。” “圣上怎么说?”叶长庚的心悬着。 “圣上笑着说,‘如果没有把楚王砸死,这种事就不要报了’。”同僚们哈哈大笑,冲淡了叶长庚的紧张。 至于今日圣上的训示,叶长庚也打听到了。 圣上说年轻人就应该多交朋友,只要第二日不耽误差事,有何不可? 叶长庚受宠若惊,一面平复心情,一面庆幸自己听叶娇的话,准时来应卯。 看来京都官场,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去往甘州的路上,雪下了好几日。到第七日傍晚,突然看到长庚星闪烁,然后雪一瞬间停下,天地俱静。 傍晚时灾民在道旁休息,为了取暖,找来枯枝点了好几堆篝火。 楚王李策坐在火堆前,拆开一封书信。 信是从京都送来的,快马加鞭,很快便追上返乡灾民的队伍。 他凝神看信,没注意到篝火点燃枯草,快要烧到他的脚下。 随从青峰连忙伸脚踩熄篝火,看李策神思深沉,不敢打扰。但禁不住好奇心,不断去看他的表情。 李策看起来有点冷漠,过了一会儿,眼中有几分嘲笑。 这表情不常在李策脸上出现,青峰忍不住看了又看,终于引起李策的注意:“你想说什么?” “京都……”青峰连忙凑上来,“都还好吧?” “还好。”李策道,“晋王要回来了,可能获封太子。” 青峰点头道:“同殿下之前推断的完全一样,去边境一趟,晋王殿下收获颇丰。” 李策把那封信丢进火堆,又从衣袖中取出一封。 这封信早就看过了,今日收到时在颠簸的马车上看,午饭时饭前饭后各看一遍,这会儿要睡,又忍不住想看。 青峰最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那信封像是随意用牛皮纸糊的,信笺也不讲究,信上甚至都没有几个字,怎么能看那么久呢。 但李策显然没有分享这封信的心思。 信是白羡鱼寄来的。 那日在马车上,白羡鱼答应李策,关注安国公府,有什么情况,写信禀告。但白羡鱼显然误会了李策,他只写叶娇,且写的都是感情琐事。 信里说傅明烛对叶娇表白被拒,但是严从铮的表白,她没有拒绝。 ——“上司为严公子拍雪,看起来郎才女貌很般配。” 怎么就很般配了? 还拍雪?严从铮一个七尺壮汉,胳膊断了吗? 好吧,他不过才刚离开长安几天,这个女人就变心了。 李策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从不敢相信,到内心焦灼,最后寝食难安。 “七、八……”他数着日子,直到青峰每天起来,先自行报数。 “殿下,今天是离开长安城的第十二天,还有十天到甘州。” 李策“嗯”了一声,他端起粥又放下,对青峰道:“研墨,我要写信。” 写两封信,一封送甘州,一封送长安。 送甘州的给知府。 送长安的,给娇娇。 他是怎么把这个女人弄丢的,如今就怎么追回来。 …… 第84章 雪后的夜色有一种醉人的亮。 像是哪位姑娘的梳妆镜倒在地上,莹润透亮,倒映满天星辰。 青峰已经很想睡了,可是他不能睡在主人前面。 殿下正在写信。 纸铺在做菜的案板上,拔马鬃做了一根笔,原本想烧松烟制墨,最终在户部随行官员身上找到一块墨锭。 殿下是一刻也不想多等,今晚就要写出信来。 可他因为写得不满意丢进火里的信笺已经有好几张。 李策眉头紧蹙,被这事儿难倒了。 青峰也有点愁。 “殿下,”他揉着睁不开的眼睛道,“叶武侯长那样的姑娘,一封信恐怕哄不好的。” “是,”李策盯着信笺,下定决心道,“所以我每日都写一封。” 青峰咧开嘴僵笑,感觉这不是多少的问题。 李策轻声咳嗽,被寒气冻得手指僵硬。 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提起笔,却又一片空白。 篝火毕毕剥剥燃烧,火苗越来越小,他再次郑重提笔,蘸着为数不多的余墨,写下两个字:“娇娇……” 甘州新任知府尹世才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别的上官要吃的要喝的要金银珠宝美女佳人,而这位楚王殿下,却要命。 接到信件后,尹世才快马加鞭来迎灾民,出城三百里才接到。 大唐律,官员不经朝廷允许,不能擅离属地。 这是他能接的最远距离了,刚刚气喘吁吁停稳马,他便被楚王李策唤进马车。 一口水没有喝,开始讲安顿灾民的草案。 由尹世才讲,李策只负责听,听完了摇头说不行,让尹世才再细想。 从早到晚,尹世才感觉自己像被人剖开了脑袋,差不多把毕生所学都交代给李策,才能喘一口气,喝上热汤。 “不过……”李策再次开口道,“如何有效监督灾民春耕,而不是拿着赈灾钱粮挥霍,还需要尹知府再想想。” 还得想啊…… 尹世才放下刚喝了一口的粥,应声道:“是。” 他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深刻明白了前任知府的不易。 如果不能让这些灾民安居乐业,再生出离籍逃荒的事,他这个知府也做不成。 好不容易到达甘州之前受灾最严重的村镇,安抚好灾民,尹世才带着甘州府大小官员,准备请赈灾朝臣去休息。 官场之道,接待很重要。 有时候你差事做得很好,却没有打点好前来视察的上级,就等于没做。 尹世才躬身开口道:“楚王殿下舟车劳顿,下官特地打扫了一处院落,请殿下歇息。” 户部官员跟在李策身后,闻言忍不住揉肩甩臂,也想去歇歇。 “不必了,”李策道,“用过晚饭,本王就准备回去。” 哪儿有这么急的? 几位户部官员连忙又站直身子,不敢懈怠。又用眼神示意尹世才,鼓励他再多说几句。 尹世才施礼道:“招待不周,下官会惶恐难安。甘州有一处温泉,外面大雪纷飞,泉中温汤鼎沸,宛若仙境。温泉乃自然之经方,天地之元医。楚王殿下既然来了,当然要去看一看甘州的景致。” 看景是假,享受是真。泡汤时再送上几位美人,必然哄得楚王乐不思蜀。 几位户部官员再次心生向往,他们觉得自己不为享受,为的是到时候能触景生情,写出美妙的诗句。 尹世才怕李策再拒绝,又追了一句道:“当初甘州受灾,有大善人委托道观施粥,道场就设在那处温泉。比如殿下去看看?” 然而李策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向尹世才道:“知府大人没有听清吗?本王要回去了。” 户部官员齐齐僵住,想到那石板一样硬的马车,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直到李策离开,尹世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李策把他唤去州界谈事儿,是因为急着回京。 京中有什么好的啊? 尹世才腹诽道:“有大床吗?有汤泉吗?有绝色的美人吗?” 水汽弥漫,从浴桶内向外翻涌坠地,屏风围合的暖阁内,叶娇正在沐浴。 她光滑的手臂抬起来,手里捏着一封尚未打开的信,在空中晃了晃,就要丢进浴桶。 丫头水雯连忙抢过来。 “小姐不看信的内容吗?”她看着信封上楚王的印鉴,又好奇又期待。 “扔进去!”叶娇拍拍水面,“怎么还敢给我写信?我要看它烂成纸泥。” 水雯护住信退后一步,嘻笑着道:“墨散开,水会脏,会把小姐的皮肤染黑的。” 叶娇这才作罢,想了想又道:“拿去烧了。” “好,好,烧了。”水雯答应着退后,刚消失不见,叶娇就又闷声道:“算了,我不喜欢闻烟气。丢妆奁上吧,等我得了空,给它撕了。” 到底也没有撕。 叶娇坐在妆奁前,丫头为她擦干净头发,在里面包了栀子和月月红的干花,慢慢烘烤。 叶娇盯着信,时不时拿起来,又放下。 最后她被犹豫不定的自己惹恼,把信丢进抽屉,狠狠合上。 这之后连续好多天,每天都有李策的信寄来。 送信的驿吏风驰电掣,可叶娇拿到信,却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抽屉里积了厚厚一沓,水雯忍不住劝说道:“小姐,就看一眼吧。” “不看,”叶娇道,“等他回来了,我要把这些信绑在砖头上,扔进赵王府。” 至于为什么不是扔进楚王府,当然是因为楚王的府邸还没有建好,李策仍借住在李璟那里。 水雯提心吊胆地点头,很担心李策会不会被砖头砸到。 长安的街市,是大唐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有享用不尽的各色美食,有或高雅或通俗的音乐,还有往来觐见天朝上国的番邦使臣,有学贯古今的名儒,有饮酒作诗的侠客,有官商有工民,当然还有贼。 贼一般都白天睡觉,傍晚时分才一个个冒出来,到街市上随便买些吃食,填饱肚子。 他们没有什么钱,所谓“偷吃不肥,做贼不富”。 封名等在巷子口,背靠坊墙懒散地站着,直到一个人从他面前经过。 “桑青。”封名歪着头,唤那人的名字。 桑青转过身,手下意识往腰带上摸,那里挂着一把匕首。 他和封名曾经是朋友,但早已经分道扬镳。一是因为封名傍上高官,要跟他们划清界限;二是因为封名不是贼,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桑青私底下认为,偷人性命的罪孽,可比偷人东西大多了。 “封大人,”桑青皮笑肉不笑道,“您如今前途无量,还认得小弟啊?” 桑青虽然不知道封名跟了百里曦,但他知道是位高官。 封名反手按着坊墙,在一块石头上磨指甲。 “总上梁有什么意思,”他眯着眼笑,尽量让桑青放下防备,“我这里有个大活儿,干得好了,保管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什么大活儿?”桑青有些警惕道。 封名离开坊墙,抬手搭住桑青的肩膀,问道:“那个帮你望风的小武侯林镜,还肯做事吗?” “他不做了。”提起林镜,桑青就恨得牙痒。 “那正好,”封名笑起来,“这一回,我来替你望风。” “偷什么?”能让封名看上的东西,必然价值不菲。 桑青揉搓双手,三角眼里迸射喜色。 “先别急,”封名站定道,“我先探出那东西在哪里。” 他说着丢给桑青一块银锭,桑青拿起来就准备用牙试试真假,又觉得不妥当,嘿嘿两声放下,难以置信道:“这么大方?” 封名拍拍桑青的肩膀:“跟着我,不会让兄弟们吃亏。” 两人在街道转角分道扬镳,封名看着桑青的背影,负手而立。 谁能想到,决定安国公府生死的,会是一个贼呢? …… 第85章 自从在长街殴打完林镜,桑青很久没有这么快活了。 就算是贼,也希望日子有个盼头。眼前这个盼头,便是封名。 有封名为他望风,恐怕偷到皇宫大内,都没问题。 桑青喊了几个朋友,跑去东市最奢华的酒楼,把一锭银子全部花完,踌躇满志得意忘形。 这里也是他们以前同林镜接头的地方,不过接头是在酒楼旁边的暗巷。林镜那个胆小鬼,每回都嘱咐他少偷点,换来的钱只够果腹。 不一会儿,桑青便酒足饭饱。他一面晒太阳,一面把细长的手指伸进头发里,寻找着捉出一只跳蚤。 用指甲把跳蚤掐死,再把跳蚤尸体弹向街道上巡查的武侯。 桑青觉得林镜也是一只跳蚤,卑不足道下贱可恶。 “等着吧,”他大笑道,“小爷我要飞黄腾达了!” 忙了一天差事,武侯们三三两两返回武侯铺。 因为吐蕃使团住进皇城内的大学习巷,叶娇特地调派人手,加两班过去驻守。 这件事还被白羡鱼反驳过。 “那里有右威卫衙署,鸿胪寺和礼部主客司衙署都在,谁不要命会跑去生事儿?” 大学习巷内很热闹,因为负责外事的衙署在,各国的馆驿也设在此处,前来求学的遣唐使、外邦学子,大多都住在那里。 从大学习巷这头走到那头,能听到十几种番邦夷语。正因为这样,巡逻大学习巷的不光有武侯,还有禁军右威卫。 白羡鱼的话不无道理,但叶娇道:“你听说过灯下黑吗?越是看起来亮堂的地方,越容易被人钻空子。眼下吐蕃使团进京一个月,圣上迟迟没有召见,可不能在咱们这儿出什么纰漏。” 不召见,要么是圣上太忙,要么是朝廷对于是否要和谈,还拿不定主意。 叶娇想了想上次见皇帝时,他一面吃茶一面饶有兴致跟她聊天的样子,笃定皇帝不太忙。 她虽然不太懂朝事,但她总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情。 皇帝的心情是:因为阎季德而愤怒,因为李策而憋闷,因为她救李策而欣慰,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惋惜。 不知在惋惜什么。 “成吧,”听叶娇这么说,背靠桌案翘起二郎腿的白羡鱼道,“把我的得力干将林镜也抽调给你。” 什么得力干将,是因为偷过他的钱,打了一顿差点逐出武侯铺的小武侯罢了。 林镜正在守门,闻言立刻站直,眼珠不敢乱看,但是一瞬间汗流浃背。 把他……抽调给叶武侯长吗? 叶武侯长会要他吗? 林镜对白羡鱼的这个提议心生感激,又充满忐忑,不知叶娇会怎么说。 终于,漫长的等待后,叶娇悦耳的声音响起。 “好啊,不过我的人可不守门。林镜,你过来,我给你排个班儿去巡大学习巷,薪俸加倍。” 林镜身体僵硬,下意识挪动双腿进屋,低垂着头,过了很久,才发觉自己忘记呼吸,胸膛憋得快要炸开。 他从未听人这么喊过他的名字,饱满温和,承载着信任和责任。这是知遇之恩,是寒夜中送给他的一盆炭火。 “瞧你那出息!”白羡鱼把林镜的慌乱看在眼里,冷哼一声起身,“好好做事,别犯浑。” “谢白队长!”林镜单膝下跪,恭送白羡鱼。 他不怪白羡鱼曾经打他。做错了事,挨打是应该的。他也不怨恨白羡鱼的轻视慢待。从出生起,他们就在两个世界。 他只是真的很激动,恨不得肝脑涂地,来报恩情。 “第一件事,”叶娇等他起身,唤他道,“去大学习巷的路上,拐到兵部府衙,帮我给哥哥带句话。” 她眯着眼笑道:“这是假公济私,你可别告诉别人。” 林镜连忙说不会,紧张的心也渐渐松弛。 叶娇笑着打开卷册,毛笔梢点着自己的额头,正色道:“好了,现在来看看,怎么给你排班。” 叶长庚怀疑自己在叶娇的监视之下。 傍晚他原本要等放衙后跟同僚吃饭,叶娇让人捎话来,说家里做了他的饭;第二日他正跟人高谈阔论,昨天那个瘦瘦的小武侯又来了,提醒叶长庚说,明日是叶夫人的生辰,记得今日要备礼物;第三日当然提醒回去给母亲过生辰;第四日总没事了吧,叶娇又派那个小武侯来,说她想吃西市的酱猪脚,请哥哥回家时带上。 还特意嘱咐说:“多加一勺黄豆。” 叶长庚抱着胳膊摇头。 兵部可比西市远多了,有这个来提醒的功夫,小武侯就买两回猪蹄了。 叶娇的心思他明白,就是要让他放衙就回家,别在外面吃喝。 可叶长庚今天憋不住了。 他是风风光光从北地回来的,想请他吃饭的人排成了长队。 不熟络的人他不搭理,但几个书院里的朋友已经约了他好几次,想去大学习巷吃烤全羊。再拒绝下去,难免被人说是因为青云直上,看轻旧人。 他把送消息的林镜拉到一边,塞给林镜一块碎银。 “你知道安国公府吧?” 林镜点头。 叶长庚揽着他的肩膀道:“你去把猪蹄送到门房,小爷我有别的事。” 林镜有些犹豫,叶长庚又唬他:“怎么?不愿意给叶武侯长办事?” 林镜立刻答应,一溜烟跑出去。跑到门口又回来,询问是哪家食肆的猪脚。 “来思味儿!”叶长庚响亮地回答。 因为有约,叶长庚今日的差事办得很快。 兵部花费一个月,分析了吐蕃的兵力分布、军械情况、排阵布局、朝内主战劲敌以及能拉拢的朝臣,写成奏疏,外罩牛皮纸,用火漆封缄,差叶长庚亲手呈交枢密院。 林镜走后,叶长庚便快马加鞭去送奏疏。 一路上他护好奏疏,遇到友人攀谈,也没有停步。 直到送交枢密院,按日晷上的时辰,签了送呈表格,叶长庚才阔步离开。 可以去欢聚了。 俗话说冬吃羊肉赛人参,为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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