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声,只觉得胸肺内似乎碎掉了什么。他咳嗽着,人也站立不稳,却也抓住了叶娇的手臂。 “原来……”晋王李璋一字一句道,“此事错在本王,是挨打这件事吗?你就不怕……”他贴近叶娇,痛苦扭曲的脸上竟然带着笑意,“你不怕你出不去晋王府的门?你这纸条,根本没机会给任何人看?” …… 第135章 叶娇抬头紧盯李璋的脸,她的眼中带着目的达到的笑意,带着奋不顾命的勇气,带着不屑一顾的霸道。 “走不出王府的门?”她笑得比李璋更疯,“除非殿下即刻登基为帝,否则就算你挖个深坑把我埋了,也会有人一寸寸掘开晋王府,到圣上那里讨一个公道。” 李璋毫不在乎自己流血的肩膀,他问道:“比如安国公府,比如李策吗?” 安国公府不足为惧,李策在京中的势力也不大。 “比如,”叶娇的右臂挣脱李璋,肘部后撤,结结实实一拳打在李璋腹部,闷声道,“比如魏王李琛!” 李璋踉跄着退后,扶紧柱子站定,似乎感觉不到痛意,只是恍然道:“李琛,是了,他有资格做本王的对手。你知不知道,这次挑檐倒塌,也有他的功劳?” 叶娇点头道:“他扑倒木柱,挑檐才塌。” 叶娇当时不在现场,多方打听,才问出那日情形。 李璋木然看着叶娇,微微摇头:“所以你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换我和李琛互相残杀?李策只不过是受伤而已,何必如此?” “所以,”叶娇低头捡起自己的匕首,“殿下您就大人有大量,开开心心挨了这次打。今日之后,我和楚王都不会再追究挑檐的事,咱们扯平了。” 打了别人,还让人开心,天底下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吗? 李璋抬手抹去唇角的腥咸,看了一眼窗外。 晋王府的仆从很听话,即便这里动静很大,也没有人敢来询问。虽然这里有父皇的暗探,只要他和叶娇不说,就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璋在心里权衡利弊。 如今是晋封太子的关键时刻,没有必要同安国公府和楚王为敌,也不能给李琛下手的机会。 不管是什么账,只能以后再算。 想必叶娇也是看清楚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动手。 想到此处,李璋背靠柱子,勉强站直道:“如果,本王告诉圣上,与武侯长切磋武艺,导致受伤,想请武侯长留几日,照顾伤病呢?” 他的语气是商量,脸上却带着几分嘲弄。 叶娇的脸刹那间通红。 她伤了他,所以他要羞辱她。 李璋缓缓道:“本王上回挨打,打我的人全部死净,母后才罢休。这一回挨打,总要得点好处,本王才会罢休。” “你敢告诉圣上,”叶娇道,“我就把挑檐的事说出去。” “值得吗?”李璋道,“你肯为了李策,死在这里,就不肯为了你自己——” 李璋说到此处,突然看向窗外,对极远处的什么人点了点头。院子里很快响起小步快跑的声音,紧接着,那个刚刚跑去大兴善寺的随从,推门而入。 见到李璋受伤,随从惊讶地张嘴,惶恐跪地就要询问,李璋却道:“说你的事。” 随从看一眼叶娇,有些犹豫。 “说。”李璋催促道。 随从这才回答:“回禀殿下,一切已经妥当,该烧的,都烧尽了。” 虽然事前便有些怀疑,但李璋还是愕然地看向几案,他缓步走过去,拿起那块紫檀木,丢在随从面前。 “烧尽了,这是什么?” 随从道:“卑职听说,叶武侯长去过柴房,想必是在灰烬里捡到的这个。来……来诓骗殿下的。” 李璋转头看向叶娇,清俊的脸上像蒙了一层早霜的寒气。叶娇只是握紧手上的匕首,显然默认了随从的话。 她不仅来诓骗,还来打他。 李璋心中窝着火,感觉不断流失的血液正让他越来越冷。他缓缓坐在几案旁,想要喝一杯水,却发现水早已放凉。 叶娇在此时道:“告辞。” 告辞? 她还想走? 理智告诉李璋就这么算了吧,认栽吧,但被人欺骗的愤怒和浑身的伤痛让他想要报复。 报复她,就算挑檐的事不提,受伤的事不提,也要报复她。 “抓住她!”李璋对随从下令,那随从纵身而起,挡在叶娇面前。 “你能打过我吗?”叶娇问。 “卑职打得过武状元。”那随从低头抽出腰中短剑,不由分说,便向叶娇刺去。 叶娇勉强避过,短剑却追着叶娇的咽喉,不管她怎么躲,怎么挡,似乎喉咙永远暴露在对方挥剑的轨迹内,避无可避。 “晋王是要鱼死网破吗?”叶娇在躲避中问道。 “武侯长言重了,”李璋道,“紫檀烧尽,你手里已经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就不要污蔑本王了。本王不会杀你,不会打你,本王只是要你照顾几日。” 至于如何照顾,当然是他说了算。 叶娇在躲避中冷笑。 “圣上已经给我和楚王赐婚,殿下这么做,置兄弟感情于何地?圣上不会同意的。” 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照顾他的伤病,等于毁掉叶娇的清白。 “所以你去求,”李璋道,“你求父皇同意。你因为误伤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一定要守着我,照顾我,就像照顾李策那样。” “不可能!”叶娇说着,终于躲避到李璋身后。 她手上的匕首向李璋刺去,距离李璋只有半尺远,可随从的剑,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上。 “匕首太短,”李璋虚弱地道,“你的刀呢?” 她的刀还给白羡鱼了。 李璋转过身,一手按着自己的伤口,一手提起水壶,他缓缓起身,把水壶送到她额头处,就要把她全身浇湿。 可这个时候,院内忽然响起愤怒的声音。 “眼瞎了吗?快让本王进去!” 那是赵王李璟。 他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门口挡风的布帘没有掀,就那么挤进来,用脑袋支着帘子,看着殿内三人僵持的一幕,大惊失色道:“小九快来!二哥要揍武侯长了!” 李璋脸一黑,手上的水壶收回来。 你才眼瞎吧?流血的是我,受伤的是我,这个疯女人只不过被剑指着喉咙而已。 李策到了。 他胡乱穿着衣服,衣扣系错了,腰间革带上没有坠饰,双眼通红,脸颊一层胡茬,扶着李璟的胳膊,勉强走进来,抬起双臂对李璋施礼道:“不知内人何错,让晋王以剑相逼?” 李璋站在叶娇身边,几乎要被气笑。 内人? 你们成婚了吗? 何错? 我身上的血不够多吗? 不过他还没有开口,叶娇率先道:“我同晋王切磋武艺,误伤了他。” 李璋看一眼叶娇,声音僵硬道:“对,是误伤。” 李策醒了,李璟跟着过来,看来今天他只能咽下这口气。 “这也误伤得太厉害了,”李璟大步走过来,为李璋抱不平道,“武侯长你就不能小心点吗?大过年的给二哥豁一个血窟窿。这医药费你可得包了啊。” 李璋冷笑一声。 他缺那点医药费吗? 李策也走过来道:“内人有错,愚弟一定回去责罚。” 李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会舍得责罚吗? 心里这么想着,李策已经牵紧叶娇的手,把她拉离剑刃,对李璋道:“打扰了。” “打扰了打扰了。”李璟也说着,轻轻推着叶娇,他们一前一后护着,就这么扬长而去。 “殿下……”随从目瞪口呆道。 “发什么呆?”李璋丢下水壶,又气又恼,憋着怒火道,“还不去叫府医?” “你醒了!太好了!”刚出晋王府的门,叶娇就忍不住惊喜地说话,浑然忘了之前的惊险。 “我把赵王的腰牌拿走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叶娇又故作轻松道。 “所以我来了啊,”李璟道,“我就是小九的腰牌。” 他们三个一起钻入马车,李策依旧没有说话。他脸色苍白,时不时咳嗽一声,目光始终没有看向叶娇。 “你怎么了啊?”叶娇问。 李策这才抬头。 他紧盯叶娇的脸,声音有些紧张:“你受伤了吗?” 叶娇摇摇头,同时伸展双臂,表示自己好好的。 “你过来。”李策道。 叶娇小心地挤过去,在李策面前蹲下身子,有些乖巧地笑着,眨了眨眼睛。 李策张开手臂,把她抱得严严实实。 “吓死我了。”他哽咽道。 “不怕,”叶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好着呢,不信我跟着马车跑两圈?” 李策只是紧紧抱着她,闭上眼睛不说话。 “要不……”李璟看着他们亲昵,有些尴尬地提议道,“我出去跑两圈?” 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下显然没有人想搭理他。 这个马车太小了。 …… 第136章 “没想那么多。” “我就是想打他一顿出气。” “他承认了,承认也没办法,檀木挑檐烧干净了,死无对证。” …… 叶娇把事情交代清楚,马车也驶入赵王府,而李璟只有一个想法: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了。 “会不会是误会?”他试探着询问叶娇,又垂下眼帘。 如果是误会,李璋不会白挨一顿打,让他们把叶娇带走。 那是长安城最骄傲,最自负,最不容折辱的人。李璟回忆不出,他还吃过什么亏。 李璟留意着李策的表情,他的表情时而紧张时而担忧,却没有气愤或者疑惑。他看着叶娇的眼神,也只有感动或者内疚。 并未责备她的莽撞,也没有质疑她的推断。 那么—— “你也知道?”李璟拽了拽李策的衣袖,询问道。 怎么可能? 叶娇有时间探查挑檐掉落的真相,可李策自从被砸昏迷,一直都没有醒过。 如果他知道,那就是说自从接手圜丘修建,他就知道内有隐情;就是说祭天之前,他就知道会出事。那他为何还站在木棚下,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掉落的挑檐? 看到李策沉沉点头,李璟摇头道:“你怎么这么傻?二哥要证明自己仁孝,就砸他好了!他的身体可比你强多了。” 可李璋只是要保护皇帝而已,他不会管木棚下的其他人。 那些朝臣、使节或者兄弟,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见李璟神情复杂,叶娇低声道:“不光我们知道,魏王也知道。” 李璟愕然张嘴,旋即使劲儿揉了揉额头,恍然道:“我就知道他是故意推倒我!他也知道挑檐要塌,说不定他还有什么证据,就等着小九倒霉,趁机弹劾二哥。” 说到此处,李策终于开口。 “所以今日晋王肯放我们走,也是不想被魏王再次盯上。娇娇打过了,也撒了气,希望晋王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就算了。至于他和魏王的事,我们不掺和。” 争斗也好,夺嫡也罢,这种事情,李策只想置身事外。 “魏王痴呆傻冒,”李璟往车帘处挪了挪,叹息道,“太子位是二哥的,他这是白费心机。” 李策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即便知道李璋做了那样的事,李璟仍然言必称二哥。希望这个二哥,不要让他的弟弟失望。 马车停在赵王府很久,车上也无人下来。车夫青峰侍立在侧,阻止仆从上前询问。 过了一会儿,陆续有人下车。 赵王李璟神情疲惫,像是出了一趟极远的门。往日常常含笑的脸颊,此时有些木然,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瞌睡。 叶娇倒是很畅快,她扶着李策下车时,甚至还笑道:“小心摔个屁股墩儿。” 李策捏了捏她的手指,有些宠溺地责备。 “以后不准这么莽撞,不准在我昏迷或者沉睡时,自己做决定。” 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压制,才没有发脾气。直到此时,李策还觉得心有余悸。 “知道了——”叶娇拖长尾音撒娇,“我就是不准他们欺负你,谁都不行。” 李策忽然便抬错了脚,差点撞到叶娇。很快他又调整步伐,微低着头默默前行。可是步入连廊时,李策背过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扭回头,眼眶中有些湿润。 叶娇仍在絮絮叨叨地骂。 “还得找机会收拾老四,我早就认识他,倒不知他是个阴险小人。严姐姐真是嫁错了人,还不知道要因为他,遇上多少倒霉事。” 所谓嫁鸡随鸡。他们身处皇家又律法森严,一句株连,就要因为丈夫的所作所为获罪。 李策抬起手臂,轻轻揽住叶娇的薄肩。 “魏王的事,娇娇不要管了。快回去准备嫁妆,每时每刻,我都想娶你进门。” “没有嫁妆,”叶娇逗他,“安国公府好穷。我准备只拎一把剪刀进门,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剪刀寓意蝴蝶双飞,是嫁妆中必不可少的物品。 李策含笑点头,把她揽得更紧。 “剪刀也不必拿了,”他笑道,“楚王府什么都有,只缺一个女主人。” “聘礼呢?”叶娇问,“你会不会因为嫁妆不多,聘礼也随随便便?” “聘礼由礼部准备,”李策偏过头,轻闻叶娇的秀发,“会按照亲王的规格,一分不少送入安国公府。但是我还有自己的心意,会一同送去。这些全部加起来,我还是占了个大便宜。” 他停下脚步,双手握住叶娇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颊,深深道:“本王何德何能,娶到大唐最好的姑娘?” “是因为长得好看,”叶娇的手钻出来,轻轻捏住李策的领口,把他系错的扣子解开,重新系紧,“所以你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心我见异思迁。” “好,”李策乖巧地答应,“从明日起,我要开始描眉扑粉,学着男宠的样子,扭动腰肢。” 叶娇哈哈大笑,额头抵住李策的胸口。 “死样!”她骂道,骂得像乡野间的妇人,嗔怪调戏自己的郎君。 李璟回到寝殿,靴子甩飞,大氅都没有脱,就那么直直倒在床榻上。 婢女忙不迭跑去禀告,很快,赵王妃崔锦儿到了。 她身后还跟着两位妾室,三个女人一起坐在李璟床头,一个揉肩,一个揉腿,崔锦儿什么都没有揉,用手指头戳李璟的脸。 “王爷这是怎么了?”她笑着问,“怎么累得像老牛爬坡一般?” 李璟始终闭着眼睛,他侧过身子,抱住了崔锦儿的胳膊。 “比老牛爬坡还要累,”他抬手示意妾室离开,等她们关严了门,才叹息道,“锦儿,你觉得二哥是什么样的人?” 他很少在背后议论李璋,崔锦儿闻言有些意外。 “晋王殿下?”她想了想道,“人中龙凤,可堪大用。” “老四呢?”他又问。 “看不懂,”崔锦儿道,“像是个好人。” “小九呢?”李璟继续问下去。 “大好人,”崔锦儿索性躺在李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楚王是实心眼儿地对我们好,不怕忤逆母后,也要偷摸找人给咱们看病。自从停了那个药,你夜里不再起夜,虎子都用不上了。我身上舒服,来月信时都还有力气学箭。如果……” 崔锦儿蹙眉道:“如果晋王和楚王起了冲突,你要哄着晋王,让他别生气。” 怕晋王生气,自然是因为晋王更强大。 有时候弱者要靠强者的怜悯,才能活下去。 “我总觉得,”李璟道,“他没有楚王好哄。” 弱者委曲求全,也是一种保命的办法。 “那就哄楚王,”崔锦儿道,“平头老百姓家的兄弟,还要因为一亩三分地争个急头白脸呢,更何况皇家。” 但是老百姓家的兄弟,撕破脸也不过是打一顿,老死不相往来。皇家的兄弟,是会栽赃陷害,血流成河的。 “我想睡觉。”李璟闷声道。 “好,”崔锦儿也不管是不是大白天,就随着李璟道,“脱衣服,妾身陪你睡。” 她这么说着,腿已经勾住李璟的腰,炙热的身子贴上去。 “还是锦儿好,”李璟心满意足道,“如果再让本王纳几个美妾,就更好——啊!” 话音未落,崔锦儿已经踢了李璟一脚,把他踢得啊啊乱叫,再也不敢提什么美妾。 叶娇闯入晋王府,发生了什么事,瞒得密不透风。 但魏王李琛听说,是赵王带着楚王,把叶娇接出来。而李璋受了伤,对外只说是跟叶娇切磋武艺,不小心失手自伤。 他甚至没有说是被叶娇打伤。 失手自伤,听起来真的很蠢。 这个消息让多日来心情不好的李琛,稍稍宽慰。 “就让他们狗咬狗。”他对幕僚道,须臾又问,“工部那里,真的找不到证据吗?” 自从发现工部修改图纸,木棚受力改变后,李琛便怀疑,木棚可能会塌。所以他借病休息多日,仔细盯着圜丘的动静,终于在除夕那日,前往严府送节礼的幕僚发现,叶娇把严从铮带走了。 幕僚跟到圜丘,回来禀告。李琛这才安排人在祭典开始前,拆掉撑拱。 显然,是李策发现木棚会塌,做了加固。 而施计让木棚塌落的,只可能是晋王李璋。毕竟若不是他,自己和李策根本不会去监修圜丘。 真是大胆啊,不管他是不是要行刺皇帝,李琛都决定成全李璋。 可没想到挑檐塌了,李策受伤,李璋竟然落了个仁孝的名声,全身而退。 李琛从工部入手查证,查来查去,只查到大兴善寺的住持跟修改图纸有关,而那住持又是李璋的好友。 除此之外,一无所得。 他气恼地过了个年,听说李璋受伤,心情才好些。 “这么大的事,”李琛笑道,“怎么能只有咱们知道呢?不能瞒着父皇啊。” 该去给父皇针灸了。 楚王未婚妻伤了晋王李璋,只这一句话,便能让人浮想联翩。 …… 第137章 早春的薄寒依旧侵人筋骨,而皇帝退朝后休息的南薰殿,却暖得花池里的山茶早早开了。 皇帝斜倚在引枕上,听着屏风外的乐声,微微阖目。而魏王李琛跪坐在软榻下,凝神针灸。 阴陵泉健脾利水、缓解膝痛。 风市穴祛风利湿、舒筋活络。 他神情专注,如参禅拜佛般,心无二用。 直到殿门被推开,皇后娘娘带着宫婢缓步而入。乐声暂歇,皇帝抬眼道:“外面寒冷,皇后怎么得空过来?” 李琛起身对皇后施礼,皇后点头,宫婢便把一个红布面礼册送到内侍总管高福面前,高福接过,转呈给皇帝。 “是楚王成婚的礼单好了,”皇后含笑道,“臣妾怕考虑不周,请圣上得空给瞧瞧。” “皇后做事,还没有不周的时候。”皇帝一面说,一面接过礼单,只看了一眼,便坐直了身子道,“皇后把朕私库里的龙凤花烛拿了一对?” 龙凤花烛共有两支,盘龙戏珠、凤穿牡丹。龙凤围绕粗大的蜡烛盘旋展翅,烛内添加桕籽油增加韧性,描画色彩让龙凤惟妙惟肖。 从新人成婚之夜开始,蜡烛能燃放三日不熄。 龙凤花烛并不难制,但皇帝私库里的这一对,却大有来头。 皇后坐在软榻边,看着皇帝莞尔一笑,端庄大方道:“臣妾知道,那对花烛是晋王成婚前,先太师特地手制,圣上亲手描画龙鳞。当时做了两对,用去一对,余下这对被圣上珍藏。但臣妾今日看了礼部做的,总觉得没有这对好。圣上说过,物尽其用才是珍惜。库中蒙尘,倒不如拿出来点上。楚王自小离家,圣上和臣妾总觉得亏欠,这点心意,也算慰藉吧。” 皇后侃侃而谈,皇帝的惊讶逐渐淡去。他抬手拍了拍皇后的手背道:“皇后这是偏心了,璟儿成婚时,怎不见拿出来用?”他说完这句,又看向李琛,找补道,“还有琛儿,也没有沾光。” 突然被点名的李琛笑得有些僵硬。 他当然知道,皇后虽然贵为嫡母,但真正关心的孩子,还是她自己生的那两个。 怎么会轮到他呢。 皇后却没有任何不自然,她看向李琛,笑得从容:“有鲁昭容跟臣妾一起张罗,魏王的婚礼,比晋王的还要热闹呢。” 李琛的生母昭容娘娘,是春秋时鲁僖公的后裔。母族势大,婚礼当然很热闹。 李琛闻言恭谨道:“圣上和母后对儿臣恩宠太过,儿臣常觉惶恐。” “惶恐什么?”皇后夸赞道,“魏王可比他们几个孝顺多了。” 说完李琛,皇后又说李璟:“还有赵王那孩子,从小到大,偏爱他的次数还少吗?臣妾真是把他惯坏了,不学无术,成日里就知道乱窜。听说他今日去了晋王府,没过多久,晋王就受了伤。春天伤口容易发脓,臣妾刚打发了太医去瞧。” 绕了个大圈,皇后想说的事情,其实是这件事。 她的儿子受伤了。 她没有说跟叶娇和李策有关,但皇帝会问。问清楚了,自然会帮李璋出气。皇后是不肯让她的儿子白白挨打的。 李琛很满意。 果然,圜丘木棚的事后,李璋和李策要撕破脸面了。 “受伤?”皇帝看向高福,高福后退几步,向殿外快步走去。 他看着高福的背影,想到李琛也是刚刚进宫,便问道:“魏王听说了吗?” 李琛露出迟疑的样子,想了想道:“儿臣听说伤在皮肉,请父皇母后不要担忧。” 这句话的重点是伤势不大,不过也再一次证实李璋的确受伤。 皇帝神情沉沉,不知在想什么,旋即道:“李璟不会跟他二哥动手,必是别的人。” 话音刚落,高福便走回大殿,施礼禀告道:“回禀圣上,是晋王同叶武侯长切磋武艺,不小心自伤。赵王和楚王同去,对晋王致歉。” 高福说的,是晋王李璋宣扬出去的话。 李璋情愿让人嘲笑他打不过一个女人,装作兄友弟恭的样子,也要隐瞒下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 真的是切磋武艺吗? 难道不是因为木棚的事,叶娇找他寻仇?更或者,是他看上了弟弟的未婚妻,寻机亲近反被刺伤? 人言可畏,男女之间但凡有所接触,便能泼给他们无尽的脏水。 “这孩子也真是!”皇后面露怒色道,“他固然曾在军中待过,但并未学过什么武艺,切磋什么?” 虽君子六艺中的“射”,皇子们都有修习。为强身健体,他们也都学过几种拳脚功夫。但那些强身健体的招数,在叶娇这种军功授爵的家族子弟面前,不堪一击。 皇帝的手指有节奏地轻点床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缓声道:“皇后不明白,朕也不明白。” 李琛闻言立刻道:“请父皇母后勿要责怪二哥,有什么事,召武侯长来问问,也便罢了。” 他没有说召李璋来问,他说召叶娇。 这种时候,给谁说话的机会,便是给谁一柄利剑。 皇帝并未犹豫,他抬手道:“召叶娇。” 许久未见,又过了个年,不知那姑娘长胖了吗? 这是一开年就要惹祸吗? 皇帝沉思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柔和。而皇后欲言又止,压下心中的烦乱,不经意间,余光看向李琛。 他站在炉火旁,炭火的光芒映照着他身上石青色的四爪金龙蟒袍。那吉兽的样子活灵活现,莫名令人忌惮。 叶娇离开赵王府前,李策反复交代。 “晋王说你们切磋武艺,他自伤而已,你便顺着他的话说,不要再提圜丘,或者别的事。” “听说魏王李琛也在宫中,如果遇上了,避开就好。” “圣上没有召见我和五哥,我们就不能去。万一你……” “好啦!”叶娇从食案上拿起肉包子,塞进自己嘴里,点头道,“我都知道了,按晋王说的,避开魏王。你放心吧,我不给你惹事。” 她一面说,一面接过李策递来的鸡汤,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搓手道:“好,又有力气了!” 李策便有些紧张。 “别在宫里偷偷打人,”他嘱咐道,“到处都是禁军,你做了什么,圣上很快便会知道。” “好。”叶娇贴在李策脸上,给他印了个油乎乎的唇印,“我走了,副统领亲自来接,必有大事。” 李策立刻放下鸡汤,去取他的大氅。 “我送你到宫门口。” 严从铮接什么?他的未婚妻,他会自己送去。 因为李策的缘故,直到进入宫门,严从铮才有机会同叶娇说话。 “你不要怕,”他走在叶娇身边,恪守男女大防的距离,步履稳健,声音也很稳重,“宫外有他,宫里有我。” 叶娇一面点头,一面欣赏宫中景致,清声道:“我答应了楚王,不给他惹事。” 严从铮微微摇头,有些落寞地笑笑:“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听别人的话。” “我可乖了,”叶娇嘻嘻笑着,让他们之间的氛围更加自然,“跟晋王的事,纯属意外。” 提起晋王,严从铮便有些奇怪的紧张。 像是有什么事要瞒着,又因为隐瞒,增添歉意。 憋了很久,严从铮还是提起那件事。 “那晚的撑拱,听说被人拆去了。对不住,我怕引人注意,没让禁军好好守着。” 结果撑拱被李琛派人拆掉,以至于李策重伤昏迷。 叶娇转过头看他,桃花眼里有洞察一切的清澈。然而她只是了然地对严从铮浅笑,用能够原谅一切的语气道:“咱们打小认识,严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相信撑拱跟你无关,所以即便是你姐夫做了恶事,我也不会迁怒于你。 严从铮喉头微动,想要说什么,南薰殿已在眼前。 因为已经多次见过皇帝,叶娇不太紧张。只不过她很敏感地感觉到,皇帝和皇后的心情都很不好。 自己的儿子受了伤,心情当然不好。 不过…… 叶娇想了想,似乎李策昏迷好几日,皇帝和皇后还是欢欢喜喜过了年啊。这么想着,她便有些心疼自己的郎君,神色也跟着不太好。 只不过她突然不开心的神色,在皇帝眼中,是她有些害怕。 “叶卿,”皇帝的温和却不失威严,“年节前,朕看到你的奏疏,说恳求按照年末考课成绩,更换职位。朕想让你去兵部,如何?” 肯让她去兵部,是对她的信任。 “谢圣上隆恩。”叶娇跪地答谢,然而皇帝的语气陡然变了,他突然问道:“朕听说李璋误伤自己,朕宣你来,是想问问你,切磋武艺时,如何会自伤呢?” 不等叶娇回答,皇帝便看向李琛道:“朕的皇子中,唯有你和李珑武艺不错。你来说,有可能自伤吗?” 李琛垂头,顺着皇帝的意思道:“依儿臣之见,近身搏斗,兵器紧握手中,很难自伤。” 皇后又道:“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本宫要召晋王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娇跪在地上,没有机会说话。过了一会儿,帝后和李琛纷纷说完质疑,她才恳切道:“娘娘想亲眼看看,要不然,微臣在这里,演示给娘娘吧?” “演示?”皇后的视线掠过李琛,看向皇帝征求意见,“那就找个禁军来,不过你成婚在即,本宫怕他们没轻没重的,伤了你。” “无需禁军,”皇帝总算笑了,他挥手道,“魏王在,就让他来吧。” 魏王李琛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叶娇的视线。 他毫不怀疑,那双迷人的眼睛里,藏着什么阴冷的野兽。 …… 第138章 圣上不用禁军,有两层原因。 一是禁军副统领严从铮与叶娇有旧,怕他舞弊;二是这件事用了外人,若宣扬出去,有损皇家威严。 毕竟如今就连叶娇,都算是半个皇室成员。 而皇后捉摸着李琛今日说过的话,心中如有鼓捶,忐忑不定。 这些人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李琛也好,叶娇也好,甚至是她的亲儿子李璋,都有事瞒着她。 不然她不会这么被动,让李琛用一句话,就致使皇帝宣召叶娇,给了叶娇脱罪的机会。 她本来,是气不过叶娇伤到李璋,想让皇帝召李璋来看看的。 只要看到儿子的伤口,皇帝便会动怒,那些人不管有什么借口,都不中用。 自伤? 儿子仁厚,便能由着他们欺负吗? 圣上已经决定册立太子,那些人竟还不知收敛。 不过对李琛来说,这件事有利无弊。 他不能永远装成老实人,在圣上心中,就只是一个懂得针灸,会推拿按摩的孝顺儿子。 他还要让圣上知道,他能文善武、大有可为。 自伤? 叶娇甚至打不过宗全武,也有能耐让他自伤吗? 李琛看着叶娇眼底的光,轻轻抬手,谦和道:“还请武侯长手下留情。” 叶娇同样施礼道:“岂敢。” “请问殿下和武侯长要用什么兵器?” 高福引着二人走到殿门口宽敞些的地方,远离皇帝和皇后,才躬身询问。 “形似匕首的飞刀。”叶娇道,“今日晋王殿下,也用的飞刀。” 匕首和飞刀大小相近,但飞刀的刀柄更轻,且尾柄附带刀缨。若抛起飞刀,落地时刀尖向下。 李璋没有来,他今日用了什么兵刃,全看叶娇此时想用什么。 这句话让原本想用长剑的李琛不得不改换兵器,沉声道:“那本王便也用飞刀吧。” 内侍抬来净面细纱屏风,遮挡在帝后面前。这样既不影响观看,又能保护他们的安全。 皇帝眯了眯眼,微微偏头道:“梓潼怎么看?” 皇后略微收神,神情担忧:“叶武侯长成婚在即,这样合适吗?臣妾怕……” “皇后放心,”皇帝宽慰道,“魏王有分寸。” 内侍手捧呈送飞刀的盒子,走到南薰殿外时,禁军副统领严从铮抬手把他拦下了。 “这是什么?”他问道。 “是魏王殿下和叶武侯长要演练武艺。”内侍垂着头,语气恭敬。 严从铮掀开盒子,拿出飞刀,仔细掂了掂重量,又观察刀柄和刀刃的连接,最后凑近鼻孔闻了闻,手指擦过刀刃,才放回去。 “副统领大人,您这是……”内侍欲言又止。 “魏王殿下尊贵,”严从铮道,“我查一查,出了什么事,也免得你们担责。” 那内侍感激地就要施礼,严从铮抬手拉住他,温声道:“快去吧。” 魏王殿下的确尊贵,但更宝贵的人是叶娇。他不希望再出现兵刃断裂的事,也要确认兵器上没有毒药,才能放心。 只不过,李琛毕竟是他的姐夫。 严从铮看向南薰殿。 今日夕阳的光芒格外耀眼,一道道金色的阳光斜斜射入殿宇,像万千将士同时斜刺的长矛。 叶娇,她能行吗? 叶娇拿起飞刀时,有些担忧。 毕竟上次同格桑梅朵比武,她的剑一招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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