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店。 “为什么?你们这家,不是官民皆可入住吗?”外面的百姓叫嚷着,把已经安眠的人吵醒。 “你看我们拖家带口的孩子这么小,怎么能让我们住在外面?” “外面也不准住!”驿吏捂住鼻子退后一步,大声道,“外面一里,禁止停留。” “你倒是说说原因!” “因为你们是从剑南道来的!”驿吏道,“剑南道突发瘟疫,十有九死!” 外面吵成一团,最终那些从剑南道来的百姓也没能进来。 李北辰趴在二楼栏杆上,扭头询问王迁山。 “叔父,瘟疫是什么?咱们不是要去剑南道吗?那个什么药,不是只有剑南道有吗?” 王迁山也有点懵。 “发财,”他道,“你别担心,我去问问。真要是有瘟疫,咱们就不去了。” “问谁?”李北辰有些好奇。 “问天。”王迁山拿出占卜用的蓍草。 …… 第328章 相传伏羲氏用蓍草卜筮,是因为蓍草即便枯槁,也能逢春又生,是神明之草。 王迁山找出五十根蓍草,象征天地万物。从中抽出一根不用,表示天地未生前的太极。 太极衍生出万事万物,若有不解之处,问天便好。 王迁山面南而跪,占卜毕,神色不太好。 “叔父得来什么卦?”李北辰问。 “剥,”王迁山倒吸一口凉气,“大凶之卦。”他神色崩溃抬头,而立之年的脸上有一种饱经风霜的沉稳,解释道:“五阴之势日渐昌隆,阳气即将纯尽,阴盛而阳衰,需大破而立。卷入其中,十有九死。可你师公让我们去剑南道,药单都给了。看来凶险避无可避。” 王迁山去接李北辰前,陪叶羲在城外道观住了几日。 离开前,叶羲让他绕道去买药。王迁山是个好徒弟,从来没有忤逆过师父的意愿。 李北辰震惊地蹲下来。 这一路上,他见识了王迁山占卜问卦的能耐。 只要是他卜卦挑选的路,就不会遇到虎狼强盗;只要是他卜卦说能吃的野果,就不会吃完腹痛。有时候他甚至用卜卦赚几两银子,算得那些人心服口服。 李北辰战战兢兢地问:“叔父,卦象大凶,我们该怎么办?” 王迁山想了想,郑重地收起蓍草,重新握在手中道:“不怕,为师再算一次。” 李北辰目瞪口呆。 这也可以?要一直算出吉卦吗? 不过半炷香后,王迁山有些崩溃地倒在地上,叹息道:“王发财啊。” 李北辰跪近一步,恭敬道:“叔父,侄儿在。” “完了,”王迁山捂住脸道,“天意如此,咱们完蛋了。” 所以还是要去,去剑南道。 九死一生的剑南道。 从王迁山和李北辰居住的客栈往南百里,便是剑南道地界。 往北一千多里,京都太医署和尚药局医官,正歇在另一座驿站,等待天亮启程。 有几位医官睡不着,起来点燃蜡烛,翻看以前爆发瘟疫后整理的医案。烛光下,他们神色严谨,一丝不苟。 再往北,是大唐的京城。 寅时,朝臣已经在准备早朝。 听说今日突厥使团就要到了。 朝臣精神振奋,端正衣帽,对着镜子整理衣服时,甚至试了试严肃又凛然的神情。 不能让突厥使团以为,我们大唐怯战。 是他们求和,我们不怕打!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不过令朝臣意外的是,早朝没有多提突厥使团,而是调动了十多位官员的职位。 因抵御突厥有功,朝廷擢升河东道、河南道及河北道部分官员。 “这次有不少崔家的人。”有朝臣窃窃私语。 “可不是嘛,”另有人道,“叶长庚的奏疏上,没少说崔家人好话。” “不光是崔家,”有人斜睨叶长庚,眉眼中充满嘲讽,“也给裴氏不少军功,连送粮食和军械的小官,只要姓裴,就赞赏有加谋求擢升。” 还有一个人的升迁让众人意想不到。 那便是擢升御史林清为御史中丞,掌兰台秘书。 早朝后,几位朝臣向林清贺喜。 林清脸上倒没有喜色,可能是因为今日一直在说晋升的事,没留给他弹劾的机会。 有人恭维道:“大人从此后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令人敬佩又畏惧啊。” 林清板着脸,道:“今日竟然早早下朝,本官要弹劾太子懈怠朝事。” 话未说完,周围的人便全都散了。 你不想活了,我们可不想死。你自己去弹劾太子,最好连皇帝也弹劾了吧。毕竟圣上已经病了太久,朝事全由太子决断了。 突厥使团进京这日,并没有得到大唐朝廷或百姓的热烈欢迎。 使团步入明德门,便有百姓怒目而视。待他们走进朱雀大街,即便周围有禁军和武候护卫,也有人偷摸往使团的马车上丢东西。 白羡鱼斜了一眼,是烂菜叶。 白羡鱼不想管。 烂菜叶而已,只当是酒楼的厨娘在楼上择菜,不小心丢下来了。 再扔过来一团东西,是一件破衣服。 破衣服有什么好扔的? 突厥使团大惊小怪地嚷嚷,白羡鱼拿过来看了看,迅速扔掉。 这可不是普通的破衣服,这衣服上爬满跳蚤,闻到味道就往人身上蹦。白羡鱼下意识挠了挠胳膊,总觉得跳自己身上了。 不过这些百姓气人的手段也太少了。 就没人扔大粪吗?楚王妃不巡街,街道无趣起来了呢。 想到此处,忽然听到队伍前“咚”地一声巨响,烟雾炸开,马匹扬蹄嘶鸣,向前冲去。 使团车队乱成一团。 有人被发狂的马匹拉着向前跑去,有人弃车跳下来,更多的人在高呼抓刺客。 为首的使臣刚刚站直,迎面而来是一把刀。 “杀了你这个恶贼!”刺客是个中年男人,没有蒙面,也没有什么功夫。 他用烟花吓乱使团,趁机刺杀使臣。 突厥使臣举刀格挡,前两招还落了下风,第三招后招招毙命,就要把男人斩杀在刀下。 关键时刻,白羡鱼举刀拦下对方,把男人救起。 “怎么?”突厥使臣尖利地询问,“你们是要袒护同族吗?” 他说的是突厥话,鸿胪寺官员翻译时,没有把语气翻译出来,有气无力甚至还偷偷翻白眼。 ——“他说,‘你们是要袒护同族嘛。’” “那倒不是,”白羡鱼踢一脚刺客,“国有国法。我们会把刺客交京兆府查办。” 突厥使臣当然不同意:“在我们突厥,可当场处死。” 白羡鱼道:“是不是因为突厥没有律法?” 鸿胪寺官员倒是把白羡鱼的话翻译得一字不差,连那种袒护自己人、瞧不起外族的神色,都露了出来。 突厥使臣叽里呱啦又说了许多,白羡鱼听了半晌,问:“他说什么?” 鸿胪寺官员道:“没什么,骂你呢。” 白羡鱼冷笑一声:“你告诉他,我是大唐武候长。辱骂大唐官员,也要抓进京兆府。” 鸿胪寺官员把这句话翻译过去,突厥使臣面露怒色,正要发作,见车队已重整完毕,只好收刀入鞘,骂骂咧咧上车。 这回他们连车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唯恐再丢进去别的什么。 白羡鱼把刺客交给随从,继续跟在车队一边。 “都别扔了,别扔了!”他吓唬蠢蠢欲动的百姓,“和议呢!再扔把你们抓进去!” “和议呢。” 紧邻朱雀大道的楼台上,叶娇凭栏远眺,看着车队远远离去,神色复杂。 “娇娇觉得憋屈吗?” 李策正跪坐在几案前,耐心地煮一壶茶。 “我知道,他们肯认输,肯退出长城,已经算咱们胜了。”叶娇抱臂道,“不能怯战惧战,更不能好战贪战。国库耗不起,百姓耗不起,就算把突厥人斩尽杀绝,也没有意义。他们那块儿地,连粮食都种不活。没了突厥,还会有别的部落。” 李策露出激赏的目光。 叶娇的视线也从车队和白羡鱼身上收回。 “我听说……”她转身靠在栏杆上,询问李策,“又有人骂我哥了?说他拉拢朝臣?” 李策笑起来。 他这位妻子,护短得很。 “让功劳给崔氏,是我的安排。给裴氏,应该是兄长想稳住裴氏。至于你……”他抿唇笑笑,“还没有见过兄嫂吗?” 叶娇走过去,接过已晾得适口的茶水,嘟唇道:“我没空。” “娇娇没空,怎么约了舒文看蟋蟀?她拒绝了你,因为她是真没空。”李策抬手,刮了刮叶娇挺拔的鼻梁,哄她道,“你去吧,今日长公主设宴,有娇娇的请柬。” 叶娇长叹一声。 她不太喜欢应酬,特别是宴会上常常有一半人都不认识,一半人话很多。 她不讨厌话多,讨厌那些人说个不停,影响上菜。 “等我吃饱了再去。”叶娇妥协道。 李策含笑转头,示意站在门口警戒的青峰:“上菜。” …… 第329章 裴茉没心思考虑饭菜是否合口。 这是她成婚后,第一次接到出席宴会的请柬。 她拿着请柬去见婆母,以为婆母会阻止她出门,没想到婆母说姑娘家就该走动走动交些朋友。 “打扮漂亮些,”叶夫人笑道,“把最好的金簪戴上,让冯劫送你去。” 裴茉隐隐有些期待,又担忧自己不懂京城的规矩,被人笑话。 “少夫人放心,”秦嬷嬷看着裴茉梳妆,道,“奴家会陪着少夫人,少夫人听我的就好。” “不用了,”一个声音在屋门口响起,叶长庚迈步进来,“我送少夫人。” 裴茉微惊,手中的眉笔掉下来,在梳妆台上滚动。 “我以为将军在府衙做事,没有时间。”裴茉坐进马车,距离叶长庚有些远。步摇上垂坠的玉珠在她鬓角处轻轻晃动,遮掩她紧张的神色。 叶长庚端坐马车,道:“大理寺开始调查卖粮案,兵部暂时收回了我的官印,很闲。” “卖粮?”裴茉迷茫地抬头,神情惊讶,不像装的。 叶长庚没有解释。 他掀开车帘向外看看,缓解同她坐在逼仄空间的尴尬。 裴茉便又向后缩了缩。虽然得不到回应,但还是关切道:“不会有事吧?” “会,”叶长庚舒朗地笑笑,“别人会有事。” 裴茉被他感染,一抹笑容在唇角化开,落入叶长庚眼中。 他的心跳停了一拍。 裴茉的笑容并不明艳,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美。 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笑,温柔得像是冬日贴身的锦被,像一缕风在花枝间停留,抚过半开的花苞。 叶长庚猛然收回视线,马车也在此时停下。 “到了。”他率先起身,弯腰从裴茉身前经过。他已经掀开车帘,再有一步就要跳出马车,可一只柔嫩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将军,”裴茉盯着叶长庚胸口的衣服,道,“您的衣服开线了。” “无妨,回去再缝。”叶长庚转头,裴茉却更用力地拉了拉他。 “不是说被弹劾调查了吗?”她的声音坚定了些,“那便更不能露出潦草狼狈的模样,让他们看笑话。” 车帘放下,把阳光挡在外面,却圈进马车一片温热。 车顶很低,叶长庚不能一直弯着腰,只好坐下来。 裴茉的腰里没有金银玉坠,只挂着一个她自己绣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是穿好的针线。 裴茉的手抚过叶长庚的衣领,找到胸口处开线的位置,扎入细针,再轻轻拉出。衣服和线摩擦的声音很和缓,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她的鼻息时不时便散在叶长庚脖颈间。 叶长庚正襟危坐,抬头向后,极力避免同裴茉接触,并且没话找话。 “你怎么会带着针线?” “奶娘教我的,”裴茉的声音低低的,“她说就算过得差,饿着肚子,也要整整齐齐。” “她教得很好。”叶长庚道。 裴茉神色黯然,缝好了最后一针。 但是,怎么剪断针线呢?没有剪刀,总不能趴在他的胸口把针线咬断吧。 叶长庚显然不明白裴茉为何突然停下,他只是有些焦躁道:“好了吗?” 快点好吧,他的心脏跳得太快,甚至能感觉到胸口的衣服在有规律地起伏。 “好……好了。”裴茉松开手。 叶长庚低头,看到缝得整整齐齐的针脚,以及——悬在他衣服上左右摇晃的针。 “这个……”裴茉的脸红了。 “这样是不是还不如不缝?”叶长庚随口问,就要起身离开。 他不在乎身上是不是挂着针线,他粗糙惯了。他还曾经胳膊断了,夹了许久竹板呢。 然而这句话在裴茉听来,是在责备和质问。 让他这样子出去,的确会被人耻笑吧。 心中闪念,裴茉已迅速起身,抓住那根摇晃的针。她的身体向叶长庚贴过去,微微偏头,咬住了针线的末端。 线断了。 像新婚夜豁出去一样,裴茉再次鼓起勇气,做了以前不敢做的事。 随后她跳下马车,等叶长庚出来。 马车内静悄悄的,突然听到叶长庚的咳嗽声,又听他道:“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将军不是很闲吗?”裴茉有些担心自己招架不住这种场合。 “谁说的?”叶长庚躲在里面道,“我很忙。马车掉头!去官衙!” 马车在裴茉面前掉头,把她独自留在公主府门外。 “怎么了啊?”她喃喃自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回去啊?”她想跺脚,又怕被人看到。 “是茉妹妹!”一个优雅清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裴茉的思绪。 东宫马车停在裴茉面前,随车的嬷嬷上前掀起半面车帘,露出一张端庄美丽的脸。 是太子妃裴蕊。 “快上车。”裴蕊道,“我们不在外面抛头露面,车会停在院子里。” 东宫的马车比寻常人家的高了不少。立刻有奴仆上前,跪在地上俯身,让裴茉踩着上车。 裴茉迟疑着,不敢踩人。 “拿把凳子来。”裴蕊善解人意道。 裴茉对裴蕊施礼,又小心翼翼步入马车。 车很宽敞,里面甚至有烧茶的火炉。裴蕊斜靠杭丝引枕,握住裴茉的手,嘘寒问暖。 “在安国公府还好吗?怎么不见秦嬷嬷?如果她伺候得不尽心,可以把她赶走,不用怕拂了我和母后的面子。” 裴茉小心地回答,什么都说好,很好。 裴蕊很热情,热情到裴茉有些受宠若惊。 如果她没有记错,她们似乎根本就没有见过面。是血缘关系让她们如此亲近吗? 还是因为别的? “听说叶将军卷入卖粮的案子了。”裴蕊面露关切。 “是。”裴茉低着头。 “你想不想帮帮他?”裴蕊问。 帮他? 裴茉抬起头。 她可以帮忙吗?她身单力薄,不像楚王妃那样,一身的本事和聪明才智。 …… 第330章 长公主府外的坊街很宽敞。 受邀参加宴会的宾客停下马车,再相互寒暄着,步入府邸。 但东宫的马车是径直入内的。管事命人拆下门栏,引着马车平稳驶入,再携仆从一起跪地,恭请太子妃下车。 太子妃牵着裴茉的手走下来,裴茉略一抬头,便能看到周围的目光。 敬畏、艳羡,甚至是浅浅的妒忌。 她想站得离裴蕊远些,可这位身份尊贵的堂姐已经牵住她的手,小声地叮嘱。 “你想帮叶将军,就得一切为他着想。他是武将,性子急了些,你要温柔如水,哄得他开开心心的。心情好了,一切就都顺利了。” 太子妃仪态端庄从容有度,声音柔和,仿佛是裴茉的闺中密友,在说体己话。 裴茉咬唇不语。 只是温柔些,就能帮到他了吗?还以为会是什么法宝,能让他从这次的官司中抽身。 但太子妃似乎没有恶意。裴茉心中的提防稍稍卸去。 “来人。”裴蕊又唤仆从。 立刻有位女官走上前,手中捧着数寸宽的锦盒。 太子妃接过锦盒,递给裴茉,柔声道:“这是安神香,宫中特制的。你的婢女呢?让她收着。” 裴茉只带来一位婢女,便是她从小的贴身丫头文心。文心胆子小,先是跟在马车后面,这会儿又跟在东宫十多位仆从的后面,不敢靠近。 裴茉推却不受,太子妃按住她的手,低声说话。 “傻瓜,这东西不值什么。姐姐是要让别人看看,你是我们裴家的,裴家的人,裴家人的女婿,都不能被别人欺负。大理寺、京兆府,休想动叶将军!我和太子,都会为你们撑腰!” 她的声音虽低,却铿锵有力,每一句都撞入裴茉心中,像是要给她厚厚的底气。 裴茉受宠若惊般接下锦盒,再无推辞的理由。 步入宴会大厅,太子妃松开她的手,去找长公主李娴雅叙话。 这里虽然不是皇宫,却装饰得富丽堂皇。因为驸马三年丧期未过,没有歌舞助兴。略微下沉些的客厅正中,一位琴师正在抚琴。 琴声清雅高洁,行云流水如珠落玉盘。 裴茉听得认真。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乐曲,只感觉到浓浓的情绪。 初时花团锦簇平安和顺,后来渐起风波心底郁郁,也曾委曲求全默默忍受,到最后压抑着的不甘越来越浓,终于突破心防。 凭什么?凭什么?凭你们实力强大不可战胜吗?我偏不信!我偏不服!我将蛰伏待动,直到找到你们的软肋,一举击之。我将穿过漫漫长夜,得到属于我的荣耀。若这黑夜无灯,我便烧掉自己做灯。即便众叛亲离,即便身死殒命,向前去! 一曲终了。 裴茉心神震动眼含泪水,率先起身鼓掌。 四周的宾客都在三五成群说话,只有长公主李娴雅同裴茉一样,专注地听完乐曲。 李娴雅的视线从乐师身上收回,并且对裴茉点头微笑,以示欢迎。她的眼神中甚至划过遇到知己的欣赏。 裴茉对她施礼,李娴雅温和地笑了笑,去同别的宾客说话。 “诰命夫人到了?宋尚书可还好吗?” “怎么?陈夫人想让本宫亲自舞一曲?本宫倒是乐意,但若是皇兄听说,非要打我一顿了。” “咱们今日不谈朝事,你那个远房亲戚的事儿,我可没能耐管。” 李娴雅走到哪里,哪里就热闹起来。她推杯换盏忙个不停,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能从容应对。 裴茉不善言辞,忍不住看了又看,直到被两位姑娘打断。 姑娘们比裴茉年纪小些,虽然面生,却莫名有些熟稔感。 裴茉心中微惊,猜出她们的身份。 “茉姐姐,我是瑶儿,这是萱儿,您归宁那日我们去庙里上香了,没能同姐姐叙话。” 果然,她们是裴茉生活在京都的继姐妹。 为首的姑娘十三四岁,梳着双髻,身材娇小皮肤雪白,面带笑容观之可亲。 她送上一个荷包,道:“这是我给姐姐做的礼物,祝姐姐幸福美满。” 另一位名叫裴萱的,同样送上礼物。 她们不光送礼,还敬酒。 裴瑶双手奉上酒盏,道:“我们虽是姐妹,这么些年却很少见面。妹妹这酒是致歉,请姐姐饮了吧。” 裴茉端着酒盏,面露难色。 她曾经饮过酒,只一杯,便醉得不省人事,睡了两日才醒。 “我不能饮酒。”裴茉把酒盏放下,道,“妹妹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咱们都是姐妹,些碎小事,无需致歉。” 眼见裴茉不喝,裴瑶嘟嘴道:“姐姐这是还在生我们的气吗?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我们在京都,你在祖宅,心里怨恨我们?” 裴茉脸色微变。 “没有,”她正色道,“想必父亲在家中教过你们,君子应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我不吃酒,妹妹们强迫我吃,便是不知礼数了。” 这句话惹怒了裴瑶。 “我们来看望姐姐,给姐姐敬酒,竟要落个不知礼数的名声吗?” 裴茉脸颊微红,想要反驳,却知道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正要退让,忽然身边有人伸出手,取走了她的酒盏。 那人身穿红衣,头上金钗灼目。她背对裴茉,露出纤长的脖颈。 她的声音清亮动听,却如刀磕在盾牌上,不怒自威。 “你们在乎名声吗?”她道,“哄别人吃酒,吃了酒出丑,在外面丢人吗?” “你是谁啊?”一直不开口的裴萱道,“茉姐姐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姐妹们说话,关你什么事?” 这女子并未生气。 她笑了笑,招呼远处另一位女子。 “舒文,你来告诉她,我是谁?” 长公主的女儿舒文乐呵呵走过来,露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神色,抱着手臂道:“你们不知道这位啊?这可是个女阎王。杀人不眨眼,吃人不蘸酱。” “说什么呢?”红衣女子俯身看着两个小姑娘,认真道,“听好了,我是叶娇。你们姐姐已经嫁入安国公府,从此以后,她是我们的人了。” 红衣的叶娇伸出长长的手臂,揽住裴茉的肩膀。 姿态动作,有些像勾栏里逛花巷的少年,揽住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有些轻佻,轻佻中又有些得意。 她另一只手还握着酒盏,向裴瑶递过去,道:“喝了它,不然就是对我无礼。” “你!”裴瑶跺脚。 “喝了吧,”裴萱小声地劝姐姐,“她是楚王妃啊,是王妃。” 说起楚王妃,裴瑶忽然又得意起来。 “我们的堂姐还是太子妃呢!”她小孩子心性,想到这里,便要去找太子妃评理,“我去找堂姐来。” 裴茉吓得连忙拉住裴瑶。 这里是长公主府,她们裴家的姑娘闹起来,还惊动东宫和楚王府,怎么说都对彼此不好。 裴瑶被拉回来,以为自己找到裴茉的弱点,她使劲儿甩开裴茉,向太子妃那里跑去。 这回叶娇没有拦着。 她只是轻轻踢了一下地面,一颗不起眼的石子飞起,撞向裴瑶腿窝。 裴瑶惊呼一声,疼得向前踉跄一下,扑倒在几案上。 那里坐着一位年近六十的妇人。 妇人被裴瑶扑进怀里,一起摔在桌案边,吓得脸色煞白。 “姜老夫人!” 许多人去扶,又有人跑着去传唤府医。 裴茉的脸色也有些白。 舒文向后退了一步,道:“不会吧?” “那位是……”裴茉问。 “姜老夫人,”叶娇道,“你妹妹完了。” 姜老夫人,兵部侍郎姜敏的母亲。 酒宴后,姜老夫人受惊昏厥的消息已经传遍朝廷。姜敏请旨告假,在家中侍奉母亲。 叶娇把裴茉送回安国公府。 裴茉在马车中,好几次偷偷打量叶娇。 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子?风华绝代、光彩照人。即便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从容自在,没有半点慌乱。 她们二人独处,叶娇反而没有再揽裴茉的肩膀。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觉得时间难捱得很。好不容易到了安国公府,没有进门,她便调转马头离开。 裴茉带着婢女归家。 “少夫人,家里的香料正好用完了,要换上太子妃送的吗?” 文心很高兴,少夫人得太子妃青眼,还送了礼物。 京都果然很好。 裴茉拿着锦盒神色沉沉。 “不要用。”她正色道。 …… 第331章 文心捧着香炉出去倒香灰,闻言站定,问道:“为什么?” 秦嬷嬷正指挥丫头摆放花瓶,她没有看裴茉,但是动作略微停滞。 屋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仿佛有一条蛇,正在扭动身体,悄无声息地从众人脚边爬过。她们屏息等待,稍不留神,就要被毒蛇咬中。 裴茉的手指轻轻抚摸锦盒,语气欢快敬畏。 “能收到太子妃姐姐的礼物,不知该有多少人艳羡。就这么随便用掉,岂不可惜?把香饼切成小块,咱们留下一块,余下的等回族里时,送给姐妹们吧。” 文心嘟了嘟嘴,显然不想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总是刁难她们的亲族。 但秦嬷嬷微微偏转的头扭回去,继续做事。 没有再发生什么,但是那条从她们脚边爬过的毒蛇,暂时远去了。 裴茉轻轻舒了一口气。 就算是她小人之心吧。 书上说,香料最初用来驱逐蚊虫野兽。后来开始治疗疾病、薰炙衣被,到春秋时期,才佩戴或者点燃,用来宁心静气、振奋精神。 但那些香料,其实也都可入药。 檀香、迷迭香、藿香、甘松香、麝香……每一种,药性都不一样。 既然能入药,便容易被人做手脚。 太子妃亲和有礼,送了这些香料。太子妃还关切有加,说要为她和叶将军撑腰。 但太子妃也是裴氏族人,太子妃也和皇后一起,派秦嬷嬷到自己身边来。 自己的一举一动,安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子妃的眼皮底下。 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裴茉无力抗衡。 她只能小心翼翼提防着,保护好自己。 “叶将军还没回来吗?”裴茉询问秦嬷嬷。 “回来了,”秦嬷嬷眼皮微抬,“又被京兆府的人请走了。” 京兆府! 裴茉猝然起身,看着外面的秋色,怔怔许久,却没再说话。 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等着。 京兆府的人带走叶长庚,其实是去大理寺。 尹世才回来了。 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文散官严从铮、校尉朱彦、粮草督运胡稼,以及云州府审理卖粮案的案卷、人证物证。 重伤之下赶路回京,尹世才只剩下半条命。 他喘着气,希望自己能养几天伤。但新任大理寺卿崔玉路好似被火烧到了眉毛,并且眼瞎了,全然不顾同僚的身体,便要即刻开庭。 尹世才在心中暗骂,却不得不配合审案。 果然崔氏和裴氏,和太子,都是一伙的啊。 只要能弄死楚王,就算免费干活儿,也跑得很快。 尹世才躺在春凳上,裹紧厚厚的被褥,翻着眼皮打量崔玉路。 这人比自己年轻,却已地位显赫了。 崔玉路出自博陵崔氏,状元及第后外放河南道做官,在洛阳尹这个官位上一待就是五年。去年他查出河南道节度使贪腐,于是朝廷把那节度使依法处置,同时调李丕去做节度使,并且把崔玉路擢升回京。 崔玉路先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原大理寺卿汪晨明被惩处后,便再次擢升。 如今年仅四十,已经是三品官员。 尹世才斜眼看他,觉得他长得也不怎么样。 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圆脸低颧骨,让人觉得很好欺负。只是那一双眼睛睁开,突然便似画龙点了睛、蝎子扬起刺,令人瞬时畏惧起来。 尹世才缩回脑袋收回视线,哼唧了几声,表示自己伤势仍然严重。希望审完卖粮案,能重惩朱彦。 崔玉路看了许久案卷,接着转头,把案卷递给京兆府尹刘砚。 尹世才忍不住担忧起来。 早就听说楚王妃做过武候长,同刘砚亲厚。这回他不会假公济私,放过楚王和安国公府吧? 希望他能识趣些,别站错了队伍,万劫不复。 刘砚每年经手的案件少说也有数千,他只看了一眼,便把案卷高高扬起,丢在尹世才身上。 尹世才胸口剧痛,大叫一声道:“怎么了?大人要杀我吗?” 他好歹也是云州刺史,就算快死了,也绝不忍受此等羞辱。 “你这案卷,”刘砚厉声斥责,“狗屁不通!” 尹世才颤抖着把案卷从自己的伤口上方掀到一边,冷哼一声:“那便请大人重审吧。” 人证物证俱在,就不信你们能翻了此案! “他们会翻案吗?” 紫宸殿内,傅明烛站着,观赏李璋自弈,半晌才说了一句话。 这里不是东宫,他不能再随意坐着,同六皇子李璨逗趣。 事实上,傅明烛发现李璨现在很少来了。偶尔遇到,竟不再逗弄嘲讽他,却仿佛更加疏远。 傅明烛不是官身,有时还要躲着身为宰相的父亲,在这里总是很不自在。 李璋抬头看了傅明烛一眼,问:“你觉得呢?” “崔玉路应该可靠,刘砚有些悬,”傅明烛言无不尽道,“他原本是孤臣,谁都不搭理,但楚王迎亲时,他甚至跑去障车。有这层关系,难保他能公私分明。” 李璋手中捏着一颗白子,慢慢搓揉,久久不放。 傅明烛静静等着,直到李璋开口。 “且看看情况吧,如若不行,不能让他坏了我们的大事。” 他的声音很温和,可这温和像盖在雪窖上的棉被,外表温暖,实则包裹着刺骨的冰冷。 傅明烛应了声是,李璋把白子丢回棋匣,道:“这件事,别告诉六殿下。” 傅明烛的心提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李璨那人虽然嘴毒,有时候骂起人像得了失心疯,但他的脑袋很好用。 不过李璋显然不想解释。 傅明烛只好暗暗揣测着,出门做事。算了,没有李璨,他一样办得到。 审案第一日,叶长庚到堂听审。 因为是朝廷官员,案子尚未明朗前,他不必除去官服,也不必带枷下跪。大理寺甚至给他准备了一把椅子,让他舒舒服服坐着。 叶长庚很配合。 他回答每一个问题。 “叶将军认识这个突厥人吗?” “不认识。” “叶将军知道卖粮的事吗?” “不知道。” 刘砚缓缓点头,神色渐渐放松:“那么这个通关文书上的印鉴,是不是叶将军的?” 那的确是叶长庚的印鉴,但也很可能是伪造的。 只要两者比对,便能排除一部分嫌疑。 但是叶长庚拿着那张文书,凑到眼前看了看,又走到光线亮些的地方,认真比对,继而震惊道:“岂有此理!这正是本将军的印鉴!” 刘砚的脸黑了。 “叶将军,”一边的崔玉路神色沉沉,“恐怕您今晚不能离开大理寺了。” “不让离开大理寺?” 姜宅的主屋正房门外,穿着家常衣袍的姜敏低下头,听完下属的禀告,压低声音质问,又忍不住暴跳如雷。 “咱们的人,他说关就关了?” “刘砚这个老东西!他的豆腐脑子摔地上了吗——一塌糊涂!” “我要到大理寺去!不,本官直接进宫,要求参与审案。这件案子牵扯到兵部,本官有听审的权利!” 姜敏说着呼唤管家。 “告诉夫人,去准备我的官服。” 管家跑去禀告,正房内却忽然传来咳嗽声。 “姜敏呢?姜之文!”在长公主宴会上被吓晕的姜老夫人终于醒了,她呼唤姜敏,声嘶力竭。 姜敏,字之文。他的名字出自《论语·公冶长》:“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姜敏连忙跑进屋,跪在母亲病床前。 “母亲,您好些了吗?头晕不晕?要不要吃点东西?厨房一直温着您爱吃的老鸭粥。” 刚刚还怒发冲冠的他,瞬时变成乖巧的床前孝子。 姜老夫人连连摇头。 “娘只要你,”她伸出手握紧姜敏的手
相关推荐:
猛兽博物馆
娘亲贴贴,我带你在后宫躺赢!
万古神尊
NTR场合_御宅屋
娇软美人重生后被四个哥哥团宠了
女帝:夫君,你竟是魔教教主?
武当青书:诸天荡魔至洪荒
弟弟宠物
秘密关系_御书屋
树深时见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