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本王认识,”李策一面说,一面慢条斯理掏出自己的,“因为本王这里,也有一块。” 他的声音郑重而清亮,取出那个黄色布袋,抚摸上面的纹路,持重肃穆,慢慢拉开抽绳,取出金牌,认真地看了一眼,才举起。 “圣上钦赐令牌在此。” 他站在高台上,站在越来越大的风中,玄色的衣袍飞扬,脸上神情坚毅,如皇帝般目光如炬,带着教化万民、守护河山的英勇,扬声道:“见此令牌,如见圣上。跪!” 跪! 那面金色的令牌上,写着同周赐手上令牌一模一样的字,虽然字体相同、字迹一致,可不知为何,这字却更有气度,仿佛裹挟着九州四海最狂暴的风、最震耳的雷、最炙热的火和最飞扬的铁蹄,震慑人心。 周赐目瞪口呆,郑奉安更是瞠目结舌。 “怎么有两块?” “快别打了!又来一块金牌!” “也是那四个字吗?” 无论是蒲州兵马,还是河东道府兵,甚或那些根本不认识几个字的百姓,都惊怔在地,接着,缓缓跪倒。 不必催促或者警告,那块金牌,那样的字,那手持金牌的人,便让他们失去站着的气力,倾心跪拜。 就连一直未跪的节度使郑奉安,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跪下叩首。 “为什么会有两块?”李策自问自答道,“因为周刺史你那块,是假的。” “怎么会?不可能?我这块是太子派人……”周赐浑身遍布冷汗,说话吞吞吐吐。 “真的是太子吗?”李策大声质问,反驳他的话,“你能拿得出印鉴、凭信来证明吗?全凭你信口胡说,就想栽赃当朝太子?臂张弩虽然是西北军的,但藏匿臂张弩的人,朝廷已经查出是虎贲校尉王伯堂。而他说话颠三倒四、无法自圆其说,朝廷这才没有定案。说,你受谁指使,毒杀囚徒,又在此生事,掀起暴动?圣上仁心仁德,怎么会允许你杀伤百姓?” “我,我绝没有!你凭什么说你那块金牌是真的,我这块是假的?”周赐情绪激动,举止几乎失常。 “就凭……”李策声音震耳,一字一句道,“就凭吾乃九皇子楚王李策,协理朝政,奉旨钦差。而你不过是晋州刺史,四品官员。” 还凭…… 李策在心里道。 还凭我是叶娇的未婚夫,嗯,她给我的。 …… 注:“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出自《老子》,意思是当老百姓为了某一项追求,不再怕死了,那么统治者用剥夺其生命的方式来威吓人民,已经没有作用了。 第205章 凭—— 周赐紧握金牌的手颤抖着,因为恐惧和崩溃,声音沙哑,几乎站立不住。 “凭你是楚王?”他不服道,“就算你是楚王,我这块也是真的!” “真或不真,我们可以面圣来断,”李策镇定自若,“不过今日这里,便是本王说了算。” 他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抬手道:“所有府兵,退后十丈!” 府兵看着他,看着他手上的金牌,默默听从号令。 他们收回刀剑,向后退去。 府兵退了,百姓和蒲州兵马,便可为所欲为。 可是,楚王主事,会怎样?还会让周赐全身而退吗?愤怒的百姓盯紧周赐,可这一回,他们没有拼命往台上爬。 他们也在等。 等着看楚王李策,是主持公道,还是同别人一样,只为息事宁人,只要息事宁人。 这世上,还有能为百姓作主的官员吗? 在一片静寂中,李策开口道:“把周赐拿下。” 百姓松了一口气。 拿下,就是要审了。他们可以等。 “你们谁敢?”周赐却举着他的金牌,后退着左右晃动,似乎要用那数寸大小的东西,挡住上前缉拿的卫士。 “我敢。”一直静默的郑奉安起身,向周赐走去。 “你?”周赐哈哈大笑,“你这个叛徒!他们赢了,你也活不了!你莫忘了,你是谁家的狗!” 郑奉安俊美的脸上神情漠然冰冷,摇头道:“我会怎样,你不必关心。不过我很清楚,你将被碎尸万段,遭世人唾骂。” 周赐仍不敢相信他那块金牌是假的。 他几近疯狂,后退闪躲,被郑奉安一脚踹下高台。 “咚!”地一声,环绕着他的身体,土尘飞扬。 周赐一动不动,摔晕过去。 许多百姓挤上去,为了帮郑奉安抓住周赐,也为了——踩他一脚,争取把他踩死。 “还请各位克制,”李策站在高台上,提醒百姓,“周赐只是奉命行事,他活着,本王才能审明白,才能揪出晋州案的罪魁祸首。你们放心,无论那人是谁,官职多高、有多贵重,本王都会为民伸冤、整肃朝堂!” 百姓抬头看他,有人高声问:“如果他的官职,比楚王殿下还高呢?如果他的身份,比殿下还要贵重呢?” 李策沉默一瞬。 比他的官职还高,那就只有几位一品权重老臣;比他的身份还贵重,那就只有封王的几位兄长,和太子。 如果是他们,他会不计后果,与恶龙缠斗吗? 沉默以后,是更坚定的回答。 “除非本王死,”李策郑重道,“否则,本王将一查到底,还你们一个公道。” 情绪激动的百姓怔怔地看着李策,嘴唇颤抖,身体摇晃,泪水溢满眼眶。 天可怜见,有人站在他们这一边,要为他们主持公道了。 百姓纷纷拜谢李策,更有甚者,跪地磕头不止。 谁不愿意老老实实耕作休息啊,聚在这里,还不是为了能沉冤昭雪? 安抚好百姓,轮到那些离开属地,聚集此处的蒲州兵马。 “彭校尉。”李策呼唤那个哀伤愤怒的男人,示意彭金锐到木台上来。 “你自己知道,州府兵马擅离属地,如何惩处吗?”相比对待那些百姓,李策的声音刹那间冷肃。 彭金锐闷声不吭,低下头。 李策道:“大唐律,急需用兵,需立即奏报。调兵百人不报者,徒一年半。周赐有罪,但他刚才说要对你革职查办,并没有错。” 彭金锐默默听着,最后肃然道:“只要殿下守信重诺,为我儿伸冤,我便立刻缴械。” “你放心。”李策再次承诺。 彭金锐迟疑了一下,最终解下佩刀,摘掉兜鍪,想了想,又问道:“我那些部从,他们受我调令,迫不得已来到这里,也要被罚吗?” “大唐军纪严明,但本王会酌情发落。”李策目光清亮,却又冷峻。 彭金锐重重叹了一口气,又问:“那末将……能先为孩子收殓安葬吗?” 李策点头,挥手命人把彭金锐带下去。 拥兵要挟朝廷,即便有难言之隐,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能不罚。不然若大唐各地兵马群起效尤,必然酿成大祸。 虽然想要尽快离开,但这里必须安置妥当。 郑奉安的官帽摘掉后,就没有再戴上过。他吩咐人把周赐抬走看管,便站在木台的一角,镇定自若中藏着几分无所适从。 李策走到他面前。 风很大,却吹不散二人之间那种提防忌惮的气氛。 李策开口打破沉默,问:“那些臂张弩能堂而皇之拉入晋州,是因为有节度使的路引吧?” 弓弩进晋州,中间要经过其他州府,只有周赐协助,是做不到的。 他问得恳切,郑奉安也答得坦白。 “请殿下容微臣安顿好这一军兵马,再把微臣收监审问吧。” “把你收监审问?”李策轻笑一声,“那这失去刺史的晋州城,谁管?” 郑奉安转过头,哑然道:“殿下……” “本王还有别的事,”李策道,“你先管着晋州城,别让生事者死灰复燃。另外,我很想问问,若今日事成,你们约定,如何往京都递信?” 更大的风波在京都,这里只是那风波的引子。 “若今日事成……”郑奉安垂下眼帘,低声道,“信中会说太子派人镇压屠杀反民,以至反民暴动,蒲州兵马兵变,楚王……楚王死在晋州。” 虽然知道信的内容,但郑奉安也是今日才清楚,所谓“太子派人镇压”,竟是伪造金牌,故意掀起暴动。 李策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早猜到会这么报。 他只是确认道:“你这信……是递给魏王李琛?” “不是,”郑奉安脸上掠过一丝被人猜对的惊讶,却摇头答道,“直接写折子,八百里加急上呈朝廷。” 那也是递给李琛,因为如今李琛侧坐御案、协理朝政。恐怕他今晚为了等这个消息,会熬到天亮。 “仍然这么写,这么报。”李策看着郑奉安的眼睛,命令道,“除此之外,要提起太子的金牌。” “这……” 满纸谎言欺瞒朝廷,罪可处死。 “你本来就是死罪,”李策料到郑奉安的担忧,沉声道,“你今日没有杀我,在某人心中,便不能再活。本王让你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他以为已经得逞,露出狐狸尾巴而已。而且今日周赐的确手举太子金牌、镇压百姓。这奏折也不算全部扯谎。” 郑奉安有些犹豫。 对他来说,今日的行为已经背叛李琛。如果再写奏折哄骗他,则不仅是背叛,还是坑害。 “但殿下你……” 你可好好活着呢,直接写死,不太好吧。 “可以说我受了伤。”李策想了想。这么报,也免得娇娇和母亲、五哥担忧。“一封信而已,”他负手而立,沉沉道,“魏王怎么选,是他的事。但你今日,已经做出过选择。” 郑奉安的选择,是在从龙之功的滔天权势和百姓生死之间,选了后者。 李策最后道:“本王修书两封,请你一并送去京都,交禁军统领白泛兮和本王的未婚妻叶娇。” 竟要动用禁军吗? 郑奉安抬头,担忧道:“魏王他,该不会——” “会不会,明日可见分晓。”李策深深地看了郑奉安一眼,慎重道,“除了这三封信,今日要封闭晋州所有关卡,一条消息都不准再递进京都。” 他要让李琛以为赢了,以为抓到了太子的把柄。李琛会等候皇帝派人到晋州查证,再行裁决,还是做出更疯狂的事,全看明日。 郑奉安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应道:“微臣……遵命。” 河流紧贴山涧、水势汹涌,很远后才有窄窄的林地能够上岸。 听说这条河之前春日常常枯竭,这一回工部水部派人整修河道,引水灌溉良田,水流才突然丰盈。 虽然水够深,但那个弓箭手还是摔在岩石上,一命呜呼。 也幸好有他,才能砍一条胳膊,冒充叶长庚。 格桑梅朵站在岸边,脸色阴沉。 “公主殿下,怎么办?那舆图、那堡垒,卑职看得一清二楚。晋州人员混杂,少不了有突厥或者天竺回鹘的人,万一被他们抄去……” 万一被他们抄去,则边境不稳、外敌入侵、难以防范。 “还找不到吗?”格桑梅朵没有回答,厉声询问从远处跑来回禀的部从。 “找不到,”那部从道,“要么是冲到下游去了,要么是被林中野兽叼走吃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格桑梅朵愁容满面,手指想要攥紧,却颤抖不停。听说找不到尸体那刻,她心中竟浮现一丝希望。 会不会人没死? 天神保佑,希望他没有死。 可他若没死,必然会到朝堂指证自己。到时候大唐出兵吐蕃,一切就都完了。 除非,除非魏王李琛顺利完成计划。 “画一幅舆图,”格桑梅朵思虑片刻,才下定决心,“标注叶将军坠落的位置,送去给李策。” 李策,李策。 她总觉得这个人,太过深不可测。 有他在,一切都太难了。 …… 第206章 李策回到城门告示栏,见上面已经画了三十个堡垒,再画下去,便深入吐蕃腹地。 见李策回来,青峰上前道:“他们送了人来。” 他的神情并不轻松,急切地补充道:“不是叶郎中,但是——” “但是什么?”李策比青峰还要着急,那种急不是浮于表面。他燃起火焰的眼神、铁青的脸色、以及步履间的慌乱,都表明他已无法克制,不能再像平时那样,遇到任何事都淡定自若。 “请殿下去看吧。”青峰说着在前引路。二人回到宅院,见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看面容,不认识。但那尸体缺了一条手臂,正好能同之前送来的拼在一起。 送尸体来的二人跪在地上,奉上一张舆图。 “这人把叶郎中逼下悬崖,故而被处死。之前送来的也不是叶郎中的手臂,还请殿下见谅。” 他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皮肤黝黑、精壮有力,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面对李策,他们并不惧怕,言语中露出毫不畏死的勇气。 “叶郎中掉落悬崖?”李策上前一步。 青峰看到李策的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他忙去扶,李策已经站正,问:“在哪里?” 声音冷厉得仿佛利剑出鞘,剑刃振动颤抖。 “图上已标注清楚,”来人道,“我们主人说,这一切都是意外,还请殿下不要再暴露吐蕃堡垒位置。我们的人已经在寻找叶郎中,殿下您也可以去找,毕竟早一点找到,就多一点生机。” 李策低头看着那幅舆图,瞬时间如坠幽冥,眼前一片漆黑。过了许久,才看得清图纸上勾画的山川河流,和那掉落位置的标识。 “你们的主人,”他毫不遮掩杀意,冷声道,“是吐蕃公主格桑梅朵。” 来人并不回答,算是默认。 “回去告诉格桑梅朵,”李策修长的手指攥紧舆图,刹那间如凶神附体,令人恐惧,“倘若叶郎中死在这里,本王要整个吐蕃使团陪葬!” 整个使团陪葬?一个五品官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跪着的吐蕃使者对视一眼,想要起身,却觉腿脚发软。 “备马。”李策转身迈步,忽地抬手捂住胸口。 那里翻涌起腥咸的血气,已到喉头,又被他强咽下去。 他还不能倒。 起码现在,绝不能。 京都的风,比晋州还要大些。 两个守卫宫城的禁军趁着无人注意,在避风处闲话两句。 “风太大了,咱们飞奴苑的鸽子飞丢不少,被副统领好一阵训斥。” 飞奴,是指信鸽。飞奴苑,是禁军饲养信鸽的部门。 “咱们副统领真是命好,老子是户部侍郎,主管钱粮;姐夫又是魏王殿下,协理朝政。他这才有闲空,事无巨细,连飞奴苑这种小差事,也过问。” “再好的命,”另一个道,“有些东西还是求不得。你没听说吗,长公主府的舒小姐拒绝嫁给副统领。可惜了这门婚事。” “可惜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吗?咱们副统领,他喜欢兵部那个女大官儿。听说想亲人家,人家不让,闹翻了!” “女大官儿?你直接说是楚王的未婚妻不行吗?” 二人说到此处,其中一人忽然低声示警。 “噤声!” 话音刚落,身穿绯色朝服,披黑色直身甲的禁军副统领严从铮迈步而来。 风很大,却掀不起他的铠甲。他站在风口,轻拢衣袖,转头看到避风的二人,清俊的脸上神色严厉,问道:“很闲吗?” 两个禁军吓得哆哆嗦嗦,单膝跪地请罪。 “司天台说这两日风大,你们都警醒些。”严从铮并未苛责他们。 “诺。”禁军应声退后,回到值守位置。心中七上八下,庆幸之余,又有些好奇。 严副统领似乎是出宫去了,这还没到换防时间吧? 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他都是亲自守卫宫禁的。倒是那个刚刚上位的白统领,闲得很。 严从铮赶着回家,是因为府中管事捎信来,说华哥儿在他府中受伤了。 华哥儿是魏王李琛之子李北辰的乳名。 李北辰七岁了,跟着严从铮学箭,常常待在严府。 严从铮疼爱这个外甥,不光教他箭术,还教礼、乐、书、数,每一项都认真开蒙,打好根基。 管事说李北辰爬到假山上捡箭矢,掉下来摔到了腿。严从铮回去时,却没有见到李北辰。 父亲严廉和姐姐严霜序端坐前厅,神态模样,是在等他。 看来受伤的事子虚乌有。 “姐姐身为母亲,”严从铮的神情一瞬间从担忧变成恼怒,“竟不惜诅咒孩子,骗我回来吗?” 即便生气,他的姿态也依旧挺拔,阔袖垂着,不知里面放些什么东西,鼓鼓囊囊,跟随着严从铮的动作,微微抖动。 “戍楼!”严廉喝止儿子。 戍楼,是严从铮的字。 以铮铮铁骨,戍守城池。或许这个名字,也预示着他会弃文从武吧。 严从铮和父亲的关系已经很僵,闻言就要转身离去。 “若没有别的事,儿子先回了。” “你站住!”严廉斥责道,“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严从铮又走回来,恭敬得有些僵硬,跪地道:“父亲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 严廉又要发火,严霜序连忙劝阻父亲,柔声对弟弟说话。她把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在几案上推过来,恳切道:“你姐夫有事请你帮忙。” 严从铮看着姐姐,心中警惕。 “小事,”严霜序轻描淡写道,“有几个亲族家的子弟,老大不小还在街上晃,眼看就要成婚,也没个正经事做。你姐夫想托你的关系,调他们到禁军里去。” 京都贵族子弟,都喜欢到禁军里做事。他们不在意那点薪俸,要的是拱卫皇城的荣耀。 “还是鲁氏亲族吗?”严从铮问。 这样的事,以前已经做过不少。以至于白泛兮上任后,看到宫城的值守记档,发现太多鲁氏子弟,旁敲侧击,提醒过严从铮,努力不如知实务。 知实务,意思是别跟魏王走那么近,搅进什么浑水里。 毕竟一个亲王而已,远不如去巴结太子。 严霜序笑得有些尴尬。 他们的确没有安排过严氏族人,安排进禁军的,都是鲁氏亲族。 “有一个不是,”她又把名册推了推,略尴尬道,“麻烦弟弟了。” “就为了这件事,还不至于唤我回来。”严从铮眼眸微垂,声音淡漠。 他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坚守正道、尽忠尽职做皇帝的孤臣,不要参与到血雨腥风的夺嫡中去。 无论是谁上位,他们都是大唐的臣子。 “你太多心!”严廉却教训儿子道,“宫里忙,这几日都是你值守,回去把你姐夫交给你的事,尽快办了吧。” 严从铮点头起身,此时严霜序端着一杯茶递过来。 “弟弟的嘴皮都干了,喝口水再走吧。” 严从铮接过那张名册,也接过茶水。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 姐姐的确关心他的衣食住行,但是像现在亲手递茶,还是第一次。 该不会…… 应该不会,毕竟他们还有事情拜托自己。 严从铮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低头见姐姐神情关切,又饮了一口。 “姐,”他递回茶盏,忍不住提醒严霜序,“虽然太子被幽禁东宫,但圣上始终看重他,不会改变传位心意。你和魏王……” 严从铮说到这里,神情渐渐有些不对。他那一双浓重清锐的眉毛蹙起,眼神恍惚着,握住严霜序的手臂。 “姐,我……” 严从铮后退一步,抬手扶住额头,那张纸掉落在地,纸页展开,模糊能看到上面的人名。 虽然大多都姓鲁,但用词简单随意,一看就是编的。 严从铮猛然转身,踉跄着便往外走。头痛欲裂,血液像乱了般冲撞筋脉,翻涌过后,是浓浓的睡意。 身后是他的亲人,又或许,不是。 哪里有亲人会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用这种肮脏的手段,给家人下毒? 他们甚至先拜托他做事,让他放松警惕。 严廉站起身,快速走到门口,去拦严从铮。 可严从铮却已经转身,走到窗子前。 他并没有试图翻过去。 毕竟这里是严府,就算翻出去,他也走不出府邸。 他只是抬起衣袖,不知拉动了什么抽绳,便见一只白色的东西从他衣袖中骤然跳出,落在窗外,又振翅而飞,刹那间便不见踪影。 勉力支撑到此时,严从铮靠在墙壁上,缓缓摔向地面。 “那是什么?”模糊中,他听到姐姐在询问。 “飞奴,”严廉目色深沉道,“禁军的信鸽。” 不过不用怕。 事情仓促,他就算送回鸽子,信筒里也空空荡荡。 严从铮昏迷过去。 在坠入黑暗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只白皙的手臂,向他伸过来。 “严哥哥,这一枝桃花,好看吗?” 好看,却不及你好看。 …… 第207章 听到动静的仆役站在门口,垂着头,迟迟不敢进来。 严霜序跪在地上,用手臂托住严从铮的头,以免他磕碰到。 “父亲,”她神情内疚道,“这么做,可以吗?” “不然呢?”严廉叹息道,“他是什么脾气,我们都了解。魏王要做的事,他是不会同意的。不仅不会同意,他还会阻止,会坏了大事。”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会费力把他弄进禁军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严霜序看着昏睡的弟弟,整颗心拧在一起,有些痛,有些慌。 “父亲,其实……我有点怕。”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显露恐惧。 “有什么可怕的?”严廉恨铁不成钢道,“这是唯一的机会,铮儿的那个副手鲁进良,不是鲁家人吗?有鲁进良和淑妃娘娘,这件事能成。” 宦海沉浮永无止尽,稍不留神,便是削官罢职驱逐出京。除非自己人高居皇位,才可永葆太平。 严廉抬手示意仆从进来,吩咐道:“把公子抬进东厢房关着。” 仆从小心翼翼抬起严从铮,将要离开时,严霜序又嘱咐了一句。 “派二十个护卫,前后守住房门,三日内,不准公子离开。” 她站直身子,神情逐渐坚定。 既然要做,就让弟弟彻底撇开嫌疑吧。万一他们输了,万一…… 希望不要有那个万一,一定不要有。 办好了这件事,夫君果然开心了些,数日紧蹙的眉头,此时舒展。只是他似乎没胃口用饭。 桌上摆满美味佳肴,李琛只吃了两口甜粥,便看向窗外。 “夫君在等什么?”严霜序问。 “等晋州的消息。”李琛给严霜序夹菜,动作不太熟练。 严霜序连忙捧起碗。 她当然知道晋州很重要。 太子李璋在晋州私藏臂张弩,楚王李策在那里查证,遇到刺客。最新的消息是,晋州监牢百余无辜百姓,一夜之间被毒杀。晋州反民聚集,蒲州校尉拥兵反叛,眼看就要乱起来。 严霜序点头,希望晋州的事如李琛所愿,进展顺利。 “你早些歇着吧,”李琛推开碗筷起身,“我今晚歇在书房。” 要等一晚上消息吗? 李琛的神情,有胜券在握的激动,还有山雨欲来的紧张。 他们已经困住了严从铮。成败,就在明日。 天还未亮,送信人拦住了一辆华贵精良的马车。 “请问这是安国公府叶郎中的马车吗?”车外的人声音恭敬,递上一封信。 为叶娇驾车的冯劫斜睨那人一眼,淡淡道:“谁的信?可有信物?” 那人低垂着头,把另一只手拿着的灯笼放下,取出一块方形玉佩递过去。 玉质晶莹剔透,正中雕刻着一只鹿。灯光照在上面,那鹿仿佛是活的,惟妙惟肖,让人的手指下意识想要抚摸。 冯劫见过这块玉。 它常常悬在楚王李策腰间,与金桃子一起,轻轻晃动。 冯劫转过身,把玉和信件都递进马车,再转身时,那信使已经不见了。 看来这事极度隐秘。 马车里的叶娇似乎在打盹,她漫不经心地接过信,很快,便大声道:“冯伯!回家,今日不上朝了!” 她的声音充满欢喜。 “回家回家,我要回去睡回笼觉。”马车晃了晃,很明显,叶娇在逼仄的空间里,也忍不住扭动身体,舒展筋骨,甚至蹦了蹦。 “小姐也不去政事堂了?”冯劫一面掉转马头,一面询问。 “不去了,”叶娇在马车内托着头,手握玉佩开心道,“殿下让我今日歇一歇,用过早饭,就去楚王府溜达溜达。楚王府完工了,他让我去看看喜欢哪些,讨厌哪些,记下来交给将作监。对了,”叶娇兴冲冲道,“金玉珠翠、器具摆件之类,我也能挑一挑,摆一摆。” 有什么事情,能比装饰新家开心呢?且这个新家,是她的婚房。 冯劫跟着笑了。 “好,”马车已经转过来,与大街上前往御街的官员逆向而行,“好日子临近,是该去一趟楚王府。” 叶娇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对面有一个中年人端坐马背,神情沉沉似有心事。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叶娇的目光,他转过头,与叶娇四目相对。 微惊之后,他点头示意。 叶娇认出那是白羡鱼的父亲,禁军统领白泛兮。 他当然会有心事,毕竟太子还关在东宫呢。 叶娇同样微微点头。不知何故,她总觉得白泛兮似乎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在宫门口核对身份、检查违禁物品时,白泛兮没有看到严从铮。 “严副统领家里有事,今日告假。”严从铮的副手鲁进良走上前,对白泛兮施礼。 鲁进良三十来岁,个头不高,说话小心,做事老成,模样也有些呆呆的。他虽然武艺不济,但禁军也不是全都要打打杀杀。他在这里负责文书工作,很少值守宫禁。 白泛兮一如既往地嘱咐几句,便迈步进宫。 他没有去上早朝,而是径直前往南薰殿,立在殿外。 自从不必上朝后,大唐皇帝便安心养病,住在距离前朝很远的殿宇。 太早了,皇帝甚至还在睡着。 大内总管高福进殿禀告,殿内亮起灯盏,过了许久,殿门轻轻打开,高福侧身走出来。 他轻轻把手中拂尘搭在胳膊上,温和道:“圣上问白将军有什么事。” “无事。”白泛兮目视殿外驻守的卫士,回答道。 高福若有所思,想了想,替皇帝又问了一句:“无事,那便是要守在这里吗?” 禁军统领亲守皇帝宫门,这是在示警,宫中不宁的示警。 白泛兮的回答令高福更加意外。 “微臣今日收到楚王殿下来信,要微臣守在南薰殿。楚王殿下协理朝政,有辖制禁军之权,故而他的命令,微臣只能遵守。” 高福原本便已经肃重的脸色更添震惊,他抬脚转身,险些踩空台阶,快步走回南薰殿,过了许久,才又走出来。 “圣上口谕——”他郑重传旨道,“朕闻近日河东道局势紧张,着白泛兮亲率两千禁军,赶赴晋州,协助楚王,镇压反叛。” 白泛兮跪在原地,神情错愕。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的风浪。皇权更迭、朝臣倾轧、党同伐异,但从来都是举重若轻、全身而退。 只有这一次,看不太懂。 李璋、李策、李琛甚或六皇子李璨,皇帝的这几个儿子长大了,一个个都不简单。 李璋心思深沉,李策运筹帷幄,李琛表里不一,李璨聪明机变。 白泛兮和李策素无往来,但李策却给他这样的命令,是在提醒皇帝,也在提醒太子。 毕竟得益于他那个混蛋儿子,如今白泛兮和太子被绑在一条船上。 而皇帝,竟然在可能宫变的关口,差遣他离开京城? 高福见白泛兮迟疑,提醒道:“白将军?领旨谢恩啊!” “臣,领旨谢恩。” 白泛兮站起身,紧抿唇角,动作僵硬,肩头似被压了重担,每走一步都有些凝滞。 见他如此,高福上前安抚。 “将军莫要多心,”他贴近白泛兮,谨慎道,“楚王担心圣上,圣上也担心楚王啊。所谓父子连心,你去晋州,看看那里出了什么事,把楚王接回来,便是大功一件。” “那圣上这里……”白泛兮仍有些不安。 身为禁军统领,他带兵离开,京都空虚,万一给人可趁之机……后果不敢想象。 “圣上这里有严副统领,有太子,”高福甚至轻轻推了推白泛兮,催促道,“快去吧。” 白泛兮再不敢耽搁。 想当年皇帝能顺利登基,也曾经历过许多血雨腥风。他如今虽然病了,自己也不该把他想得太过软弱。 若论运筹决策,谁能比得过皇帝呢? 只是他的身体,还行吗?宫中可是已多次传来皇帝病危的消息了。 白泛兮对着南薰殿郑重一拜,便转身离开。 步入甬道时,几位尚药局御医提着药箱走过来。 他们看到白泛兮,纷纷施礼,避在道旁。 “去给圣上请平安脉吗?”白泛兮询问为首那位姓林的奉御。 “是。”林奉御只浅浅一答,面色冷峻。 白泛兮很想询问他皇帝的病情,但还是忍住了。他只能回礼道:“有劳。” 今日的风小了些,一大早,禁军专门负责信鸽的飞奴苑里,几人耐心地整理鸽笼,给鸽子喂食。 “咦?”其中一人惊讶地问了一声,“这一只怎么回来了?” 他明明记得,严副统领昨日才把这只鸽子带走。 难道这么快,就传了信息回来? 莫非是在考核飞奴苑吗? …… 第208章 小禁军再三确认,甚至喊别人来看。 “没错吧?这是严副统领的鸽子吧?白毛,就脑袋是灰的。” “就是它,”另一人道,“信筒呢?副统领没有出京,离这么近,也用飞奴传书吗?” 信筒里空空荡荡。 “怎么回事?”小禁军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禁军中最末级的卫士,能力平庸也没有什么背景,只能在别人都不愿意来的飞奴苑喂鸽子。 但好在,他们做事足够认真。 “要不……”一人道,“去衙门问问?” “去吧,就说飞奴回来了,让副统领放心。” 小禁军乐颠颠地点头,飞也似地跑走了。 天色微亮,也不知副统领今日有没有上朝议事。小禁军跑进朱雀大道,与出发离京的白泛兮打了个照面。 那队伍声势浩大。 白泛兮在队伍最前面,骑着一匹毛色黝黑的西域马。后面旌旗招展人马精良,乍一看,还以为是将士出征。 小禁军连忙避让在路边,恭敬施礼俯身。 这是去哪儿?没接到什么调令啊。 大街上扬起的灰尘被风吹散,小禁军拐入御街,抬头看向街道尽头的朱雀门。 这座门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巍峨高耸、气势雄伟,走进去,便是大唐的外朝内宫,是九州四海的中心。 站在它面前,会觉得皇权君威很大,而自己,蝼蚁般渺小。 身穿各色朝服,手持笏板,挺拔从容走向紫宸殿的朝臣们,常常在并肩踏上台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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