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况,奴婢……” 秦嬷嬷冷哼一声,看向裴茉。 “小姐听听,她刚还说自己没留意你瘦了,如今又说清楚你的身体状况。这样的人,带去安国公府,只会给裴家丢脸。” 裴茉的喜服已经缝好,她上前一步,扶起奶娘。 她可以为奶娘申辩,让奶娘跟去。但是她自己都前途未卜,安国公府内,未必会比家中平安。 “留下吧。”裴茉轻声安慰道,“以后若安顿好了,我接你过去。” 奶娘不敢再求,秦嬷嬷神色得意,外面的同族小姐们走进来,打断了屋内的对话。 与往日不同,这些姐妹今日规矩许多。 或者脸色微红,或者咬唇不语,裴茉面露惊讶,问:“怎么了?” “见到叶将军了。”她们率直道,“还真是……仪表不凡。” “算你交了好运!” “茉姐姐化了妆,还蛮好看。” “以后记得常回家看看。”她们送上礼物,扶着裴茉到正房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叶长庚,一个个都有些羞赧,也友好了些。 “走吧,伯父伯母来了,你要拜别父母了。” 裴茉生母早亡,父亲和继母住在京都。这回要从绛州祖宅出嫁,他们也赶了回来。 出乎意料,父母亲竟然对她很亲切。父亲语气慈爱,继母眼含热泪,嘱咐她孝敬公婆。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裴茉无所适从,好在一张红盖头落下来,挡住了她的局促不安。 族中堂兄把她背出家,安国公府迎亲的马车华贵舒适。 裴茉坐在里面,恪守规矩,不敢回头看。 这之后两日,她只在用饭和睡觉时,才掀去盖头。 先走官道,再是水路,自始至终,她只偶尔听到叶长庚的声音,却未面见。 安国公府的舫船很大很稳,可裴茉的心始终摇摇晃晃,直到再次乘坐马车到了安国公府,四周的炮竹乐器响起来,她被人牵着站在堂下。 听到贺词,听到有人大声地喊:“一拜天地……” 裴茉低下头。 红盖头随着她僵硬的动作微微摆动,透过一截窄小的空隙,能看到光滑的地面,看到身边人紫红色的喜服。 喜服为红,边缘缀一条黑带,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绣着的瑞兽麒麟。那喜服平整垂直,穿着喜服的人身姿笔挺、气宇轩昂。 这便是她的夫婿了。 裴茉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想起他送来的书,突然便不太怕了。 给新婚夫妇居住的青庐就搭在院落正中,裴茉坐在那里,等待她的新婚夜。 有些饿,不知道婚宴什么时候结束,叶长庚什么时候会来。 她攥紧手指,紧张得很。 婚宴很热闹。 叶长庚年少成名,如今是大唐最年轻的行军大总管。 有击退突厥的战功,有圣上恩赏的认可,有楚王携宗室皇亲贺喜的支持,安国公府宾朋满座、欢声雷动。 宴会开始不久,竟然连太子殿下,都携太子妃大驾光临。 朝臣起身施礼,太子抬手虚按,命他们不要拘束。 他并未急着落座,而是接过酒盏走动,同朝臣闲聊,也问候几位宗室族亲。 走着走着,便走到李策和叶娇身前。 李策正在吃茶,闲暇时看着饮酒的叶娇,含笑递上手帕。 “喝多了我可不背。” 他低声警告。 不远处的六皇子李璨举杯,遥敬叶娇。 “楚王妃雅量。” 李策的面色便不太好看:“六哥是要把内人灌醉吗?” “岂敢岂敢,”李璨自己倒像是醉了,斜斜地坐着,又突然扶住林镜起身,大惊小怪般道,“二哥来了!” 李策和叶娇也站起身。 李璋的目光并未落在叶娇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需要避嫌。 但他站着的姿态,他收拢衣袖时的动作,有意无意间,便像是同叶娇站在一起,和别人说话。 仿佛他们才是一起来的,是一体的。 叶娇并未留意李璋说些什么。 李璋刚说了一句,她便转身离开,唤人去厨房拿些糕点,送到青庐去。 按照规矩,新娘是不能用晚饭的。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婆家贴心些,都会送糕点过去。 水雯离开又回来,说大小姐已经安排过了。 叶娇稍稍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突然有几位朝臣起身,面色惊惶地向太子走去。 “太子殿下。” 走在最前面的,是户部侍郎崔汝毓。 他向太子施礼,道:“出事了,有急递送来,说剑南道突发瘟疫,传播迅速。” 李璋震惊道:“瘟疫?” “是,”崔汝毓道,“前些日子,医署官员称京都急缺几味药材。虎杖和金刚藤这些,都产自剑南道。微臣派人去查,发现原来是那里突然瘟疫,药材无法晒制运出,才会急缺。地方官员隐瞒不报,如今情势已不容乐观。” “本宫知道了。”李璋沉声道,“今日是喜庆日子,婚宴后,再到政事堂议吧。” 他说完看向紧随崔汝毓到来的兵部侍郎姜敏。 “兵部怎么了?” 姜敏一脸烦闷道:“去政事堂一并议吧,北地出了些事。” 有意无意间,他的目光掠过楚王李策,那目光中有浓重的担忧。 朝中出了事,几位入政事堂议政的官员早早离去。 因为是静悄悄离开,并未影响到婚宴气氛。 叶长庚吃的酒很少,却醉得离开。 等送走所有宾客,他才缓步到青庐去。 “姑爷,您慢点。”秦嬷嬷上前一步,送上喜秤。 裴茉乖乖坐在床头,微垂着头。 挑起盖头,他就能见到他的新娘了。 …… 第321章 喜秤是黑檀木做的,末端包裹黄铜。 黑檀木质坚硬、珍稀名贵,寓意权力地位、平安吉祥。 叶长庚轻握喜秤,想到这檀木的寓意,倒真的贴切。 当今这个世道,没有权力地位,何来吉祥平安? 只是他在奋力追求权力地位时,也把这位盖头上绣着吉祥花纹的女子娶进了家。 挑开盖头,入目是轻颤的步摇、复杂的发髻。视线下移,看到她挺拔的鼻梁,和半阖的眼眸。 余下的面容看不清,因为她手持香扇,挡在面前。 “请公子行却扇之礼。”秦嬷嬷含笑道。 新婚女子用团扇遮面,一为辟邪、二为遮羞。 按理,新郎需要吟诵却扇诗一首,新娘听着觉得心仪,才挪开团扇,完成仪式。 叶长庚没有准备诗,他也懒得背诗。 他伸手捏住团扇的边缘,把扇子拿开。 动作神态像在拿开匕首、剑鞘或者是铠甲。 这个动作让新娘错愕地抬头,也让叶长庚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日她被人劫持,有些狼狈。今日盛装之下,明丽雅致,让人瞬时移不开眼睛。 这种美不是耀眼夺目的,不是于千万人中,一眼便能看到的美。而是像一棵长在崖边的白色花朵,策马路过时看到,便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见叶长庚没有诵诗便移开团扇,秦嬷嬷有些惊讶。 但她仍旧笑着,吩咐恭候的奴婢道:“接下来是结发之礼。” 结发,是要剪掉双方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放入锦袋,寓意夫妻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两位婢女手持剪刀走上来,叶长庚的视线却落在桌面上。 “谁送来的糕点?”他问。 婢女微惊,侧身侍立,没有上前。 “回禀公子,”秦嬷嬷道,“是大小姐送来的。” “为何没有用?”叶长庚丢掉团扇,看向秦嬷嬷,“少夫人不愿意吃吗?” 因为尚未礼毕,秦嬷嬷称呼他们公子小姐,但叶长庚已经改口,唤裴茉少夫人。 裴茉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愿意吃。 她饿极了,听到有人送来糕点,偷偷掀开盖头,小心地看了看。 婚床前临时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蜡烛、如意、喜秤等物。一盘炸果子放在旁边,香味扑鼻。 她轻轻掰掉一块,想要果腹,尚未送入口中,却被秦嬷嬷一把抢去。 “小姐不可,”秦嬷嬷警告道,“按照规矩,不可在同房前进食。” 此时秦嬷嬷也是这么回答叶长庚。 “禀公子,小姐虽然饥饿,但按照规矩,不可在同房前进食。” 叶长庚负手而立,神色渐渐变冷。 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挡在裴茉面前,斜睨秦嬷嬷一眼。 有些醉,却不减威势。 “规矩?哪儿的规矩?” 秦嬷嬷脸色微变,低头道:“是……” 然而叶长庚已经打断她的辩解,厉声道:“上有国法,下有家规。安国公府的规矩——奴是奴,主是主。主子送来了点心,另一位主子想吃点心,你一个奴仆,也敢以‘规矩’二字,驳大小姐的脸面,饿坏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大,却像无数根箭矢离弦,向门口刺去。 秦嬷嬷惊慌失措,“咚”地一声跪下,屋内其余奴婢也纷纷下跪认错。 “你们以前的规矩暂且不论,”叶长庚面色稍缓,道,“以后要记得安国公府的规矩,记得谁是你们的主人。” “是!” “其余人退下,”叶长庚的视线落在秦嬷嬷身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秦音。”秦嬷嬷提心吊胆。 “秦氏,”叶长庚凉声道,“今日是初犯,若有下次,以家法处置。下去吧。” 没有人敢再提结发或者合卺酒等别的礼节,奴婢嬷嬷退出去,屋内只余下新婚夫妇。 龙凤花烛缓慢燃烧,照亮床前一对璧人的脸。 叶长庚坐在床边,温声道:“你可以先吃些东西。” “我不饿!”几乎是下意识地,裴茉便拒绝了叶长庚的好意。 三言两语间吓跑一屋子人,她这位夫君又可怕,又贴心,又让她无所适从。 叶长庚转头打量裴茉的脸。 不饿,是要早些行房吗? 裴家,果然是不放心他吧? 以婚嫁联姻谋利,若无同房之实,又无子嗣出生,是断不会被对方信任的。 女人如此,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叶长庚压下心底涌出的悲凉和煎熬。 他起身展开双臂,垂目看着面容倔强,隐隐似乎在咬着牙齿的裴茉:“那便……请少夫人为我宽衣。” 裴茉也站起身。 她身材娇小,高高盘起的发髻甚至挡不住叶长庚的视线。此时抬起手臂,心中“轰”地一声,乱成一团麻,不知该从何处开始。 先解衣服,还是发冠? 奶娘嘱咐过的话在耳边回响:“一切听姑爷的,他要脱衣,便脱衣。” 那便先脱衣服吧。 裴茉双手握住叶长庚的腰带,找到玉扣,解了一下没有解开,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叶长庚身体摇晃一瞬,便再次站稳,同时向后倾斜,带着一种不该存在于夫妻间的疏离感。 好在玉扣解开了。 把腰带抽出放在一边,裴茉的手向上摸索,却低着头,唯恐看到些什么。她摸到叶长庚的衣领,向两边掀开,再一点点从肩膀处褪下来。 “少夫人?”叶长庚突然说话,吓得裴茉打了个哆嗦。 他唤“少夫人”时,真的很好听。 柔软中裹着刚硬,又带着一丝想要探究裴茉的疑惑。 “嗯?”裴茉抬头,正对上叶长庚疑惑的神色。 “少夫人,”叶长庚三两下扯下自己的喜服,丢在地上,“你我今晚一整夜,就只是脱衣服吗?” “嗯?”裴茉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不明白叶长庚的意思。 叶长庚脱了衣服,裴茉的手指却仍停在他身上。 那是他的胸口。 中衣单薄,裴茉的食指贴着叶长庚的皮肤,不敢动,小心谨慎地看着她的夫君。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眼底有一丝倔强,像花瓣被露水打湿,却不太服输地抬着头。 单纯无辜又坚强,让人看不出心机深重。 但是——裴家派来监视自己的人,怎么会没有心机呢? “我的意思是,”叶长庚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少夫人脱衣服的速度,太慢了。” “嗯?”裴茉看着叶长庚,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却已是洞房花烛。她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叶长庚笑起来。 笑意里有些嘲弄。 “少夫人除了‘嗯’字,再说不出其他吗?” 未等裴茉想好要说什么,叶长庚已经把她打横抱起,丢到床上。 被褥柔软,裴茉整个人陷进去,她挣扎着要起身,却正好迎上叶长庚,柔软的唇印在他脖颈处,再“啊”地一声跌回去。 “少夫人除了‘嗯’,还会‘啊’,”叶长庚松了一口气般道,“看来不是哑巴。” 他的手下意识在脖颈间擦了擦,稳住忽然混乱一阵的心神。 裴茉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叶长庚,眼神中既有委屈,又有难过,接着她突然开始解衣。 她心中对叶长庚是充满感激的。 感激他的施救,感激他送她回家保住她的名节,感激他娶了自己,带自己离开那个没有温情的裴家。 家族的事情她不懂,她也不懂自己为何会被选中,来做奸细。 看叶长庚的模样,八成是明白她的任务。 他不可能喜欢自己了,谁会喜欢一个用身体换取信任的女人?谁会喜欢刺探秘密的枕边人? 裴茉一件件脱去衣服。 既然如此,她来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把这件夫妻之间的秘事,当作要完成的任务。 喜服和中衣脱去,露出绣着鸳鸯合欢的白色亵衣。 裴茉紧闭双眼,忍住不哭。她感觉有些冷,意外的是,几乎就是在她露出亵衣的一瞬间,一件锦被落下,盖住了她的身体。 叶长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若不情愿……”他单手支着床,低头看自己羞怯的妻子,“就算了。” 裴茉安静地躺着,仿佛是一朵可被人任意采撷的花。 她咬紧嘴唇。 什么叫算了? 悔婚吗?把她送回去吗?让她沦为丈夫不愿意亲近的笑柄吗? 不管多难,从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裴茉便准备来走这条路。 艰难困苦,她自己走。 像那位西去的取经人一样,走,走下去。 裴茉深吸一口气,从锦被中探出一条白皙的手臂。 寻找着,手指碰到叶长庚的皮肤。 “来吧。”她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 第322章 叶长庚的动作有些迟缓。 有关夫妻新婚夜要做什么、怎么做的事,他大约是知道的。 成婚前几日,管家冯劫假装无意,丢了一本书在他身边。 不是画风猥琐的春宫图,反而是一册西汉的医书《合阴阳》。 叶长庚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翻着看了看。 书中主要讲“四至五欲”,也就是说同房前做些什么,能让男女双方气血舒畅、身心愉悦。 主要是,让妻子更愉悦。 看着拿出一种上战场气势同房的裴茉,叶长庚知道她只是表面上英勇,其实怕得不行。 是自己之前太凶了吗? 书里说无论男人在外如何,同房时,要温柔。 想到这里,他试着握住裴茉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柔若无骨。 其实如果不是太子和裴家的事,他们两个应该会很和睦。 叶长庚想起那时在绛州,她执拗中有些清冷的模样。 听说她在裴家并不受宠,谨小慎微、乖巧懂事地长大。 那么这张清冷坚决的脸,如何才能露出书中所说的“五欲”情态呢。 叶长庚自知不是细心温存的人。 他擅长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砍掉敌人的头颅。却不擅长在红帐锦被内,体贴他的妻子。 要轻吻她的手指,让她放松警惕吗? 叶长庚试着亲了亲,裴茉并未拒绝。她的身体下意识微微蜷曲,可蜷曲的方向,朝着她的夫君。 叶长庚稍稍放心,有些后悔没有把那本书多看几遍。 接下来便把她拉入怀中,给她一个坚实的拥抱。 她在紧张,那便抱得久一点。久到怀中的她柔软下来,像绕过岩石的溪水,温润乖巧。久到她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咬着唇瓣的牙齿也露出来,脸颊有些红,几分羞怯,几分隐忍。 那便再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力度不能大到像是抓握刀剑,要像在抚摸一只毛发干净的小猫。 揉揉后背,摸摸脖颈,捏弄她的耳垂,握住她的细腰,贴向自己。抚摸中记住了她的体型,也唤醒了自己的悸动。 “别怕。”叶长庚让自己耐心起来,控制自己的力量,时刻关注裴茉的神态。辨别她偶尔忍不住发出的声音,是疼痛,还是喜欢。 龙凤花烛在屋内静静燃烧。 要燃一整夜。 要让双烛流淌下的湿热融为一体,滚烫、柔软,然后慢慢凝固。 烛泪是红的,红得明艳、羞涩、惊心动魄。 晨起时,叶长庚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是静悄悄走的,想必是参加今日朝会。 裴茉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酸痛。不过昨晚时,倒不像奶娘说的那么疼。她的夫君,也没有那么可怕。 想起昨夜的温存,想起隐约看到了他手臂的伤疤。那时自己想要触碰,又不敢。 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问问伤疤的事。 被谁伤的?战场上吗? 几案上还放着昨夜的喜秤和点心,木盘中有一个红色的锦袋。 裴茉伸出光洁的手臂取回锦袋,握在手中看了看。 这是结发的袋子,应该把她和叶长庚的头发剪下放入袋中。昨夜少了这个仪式,不知以后会不会补上。 裴茉收起袋子,听到外面轻轻的敲门声。 “少夫人,您醒了吗?”是秦嬷嬷的声音,比以前恭敬了些。 裴茉“嗯”了一声,屋门才缓缓推开。 秦嬷嬷带来一群婢女,她们抬着浴桶进入,把浴桶放下,留两位在屋内伺候,其余离开。 “请少夫人沐浴。” 一个婢女扶着裴茉跳入浴桶,秦嬷嬷走到床边,掀开锦被,拿起床上铺着的一块方帕。 她神色肃重又满意地点点头,把方帕折叠放入木盒,又吩咐婢女换一床铺盖。 裴茉只觉得面红耳赤,她的手在水里猛然搓了搓自己的身子。搓得有些痛,不知为何反而想起叶长庚的动作,裴茉心慌意乱,险些把自己埋入水中。 她的脸红到敬茶时。 秦嬷嬷说,叶将军临走时吩咐过了,无需等他一同敬茶。什么时候少夫人醒了,梳妆打扮后,便可以去堂前拜见公婆。 公婆? 裴茉有些胆怯。 公公在家吗?听说叶父去修道,住在京城外了。 她不敢询问在哪里用早饭,怕安国公府的奴婢笑话。前往公婆居住的院落时,也不敢东张西望。 一路只觉得院落很大路很平坦,偶尔有仆从说话,不像裴家那样规矩严苛、寂然无声。 拎裙迈入内室,裴茉没敢抬头,余光看着一片华丽的裙角,跪下施礼。 “父亲母亲。”她唤道。 动作姿态无可挑剔,只是这个称呼生疏得很。 裴茉出生丧母,被送回祖宅养育。父亲后来又娶了正室,但裴茉只见过继母三次而已。 继母听说她命格不好,伤克父母,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这件事安国公府知道吗?婆婆会介意吗? 裴茉提着一颗心,微微抬头,见左侧高脚椅空着,右侧坐着一位面容美丽的中年女人。 她美而不媚,眼神亲和,神色中又透着一抹刚强。裴茉跪下,她已起身,亲自走过来,扶住裴茉道:“你这孩子,怎么行如此重的礼?” 平日自然无需重礼,但成婚后第一次敬茶,这样的礼节少不了。 裴茉连忙端起茶盏呈给叶夫人,叶夫人接过,大口饮了,便牵着裴茉的手臂向隔间走。 “老爷不在家中。你没有用饭吧,”她亲热道,“快来见见你妹妹。” 说话间,叶柔已经从里屋走过来。 她的美又与叶夫人不同。娇小玲珑、柔美温婉,衣无二色却楚楚动人,让人一见便觉欢喜。 其实叶柔比裴茉年长三岁,但如今裴茉要跟着叶长庚,称呼叶柔妹妹。 叶柔不像叶夫人那么热情,她一面走,一面恬淡地笑着道:“来尝尝今日的早饭。嫂子没有带来厨娘,我便学着酒楼里的河东菜,做了几样。如果不合口味,我再想想办法。” “柔儿有心了。”叶夫人夸奖女儿,又夸一句裴茉,“知道我这儿媳妇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在咱们家,无需拘礼。快坐下,吃得饱饱的,这几日先休息好,到处转转,需要什么,或者下人不好使唤,都告诉叶柔,让她安排。” 裴茉缓缓坐下,却低着头。 桌案上是她熟悉的家乡菜,身边是第一次见面便热情亲切的婆母和小姑,她的眼中泪水打转,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 如果奶娘在就好了,她可以问问。 问问自己该怎么办。 她喜欢上了这里。 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里的一切。 早朝的一切都让叶长庚震惊。 剑南道突发瘟疫,地方官员竟隐瞒不报,导致瘟疫传播、十有八死。若不快速派遣医官前去医治,恐怕整个剑南道,都会被殃及。 太子李璋果断命令京都太医署派遣医官南下。 京都曾有过平息瘟疫经验的医官只有一人,正是如今皇帝身边的御医林奉御。 昨夜太医署在政事堂已商量许久,原本不想调派林奉御,但这件事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心念百姓,说自己的病症已经缓解,余下安养便好。故而今日医署名单上,赫然便有林奉御。 除了这件事,还有河东道的事。 事一,河东道粮价大涨,经查,是因为楚王妃大肆采购成平仓等仓库食粮,致使地方哄抬粮价、粮食短缺。 事二,朝廷送去北地的粮草,被人偷运出国境,贱卖给突厥人。 事三,叶长庚的亲信部下朱彦,被参奏在河东道,刺杀云州刺史尹世才。 三件事,均与楚王府有关,与安国公府有关。 叶长庚向李策看去。 他感觉有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他们团团罩住,难以脱身。 日子果然不好过了。 …… 第323章 楚王李策站在殿内,并不像被网束缚的鱼。他没有挣扎,也并不怎样恐惧,眼中只是有些疑惑,看向正告这些事的宰相傅谦,询问道:“果真如此吗?” 李策今日穿着亲王朝服。 四爪金龙在玄色圆领袍正中盘旋、绛色下衣减轻了玄色带来的肃重,领口露出半寸白纱中单,又让他看起来比平时精神了些。 病容仍在,却锋芒毕露。 他只是淡淡地询问,便让殿内顿时安静几分,让不久前还窃窃私语的朝臣,怀疑自己之前的动摇。 楚王妃为击退匈奴购买粮食,有罪吗? 有人卖粮给突厥,就一定跟楚王有关吗? 刺杀尹世才?尹世才是谁?哦,云州刺史。打了那么多仗,这人还没死? 真是命大。 傅谦转向李策,神色郑重。 “回楚王殿下,河东道的情形,的确如此。殿下因为要去就藩,没有参加政事堂的会议,昨晚商讨许久,只待查证。” 不是李策不愿意参加,而是他要去就藩,卸掉职权后,已没有参会的资格。 所以政事堂,如今是太子的“一言堂”了。 “依宰相大人之见,本王该当如何?”李策面向傅谦,可他这句话,其实是在问李璋。 出了这样的事,你肯让我离京吗? 傅谦同样知道,李策贵为皇子,且是已经封王的皇子,他没有资格调查李策。 朝臣用笏板挡着脸庞,眼睛却向上寻找。寻找李璋,看他的脸色。 “本宫以为,”李璋稳稳侧坐,有些愤怒,“这些事另有文章!怎么楚王刚走,河东道就闹出乱子来?还有那个朱彦,平白无故,为何刺杀刺史?为了楚王的名声着想,务必查清。” 看来要查,那意思是,楚王不能就藩了? 果然,李璋缓缓起身,沉思道:“先前宗室皇亲同圣上商量,挑了河南道许州作为楚王藩地。如今王府尚未建成,不如就在京都多留几日,待事情了结,再去吧。” 河南道距离京都很近,便于宣召李策,也便于监视约束。 李璋缓步走下台阶,朝臣更添肃重,只有李策仍然神态自若。 “九弟,”李璋的声音温和了些,“父皇还病着,想必你走得太急,也放心不下。” 李策这才开口:“太子所言极是。” 查李策,自然也要查叶长庚,查叶娇。 散朝时,调查这次河东道闹粮荒、卖军粮和刺杀刺史的朝臣,已经定下。 “都是太子的人。” 离开宣政殿,叶长庚同李策并肩走下台阶,冷笑一声。 李策点了点头,道:“朱彦是我们的人。” 朱彦是他们的人,可朱彦已经因为刺杀刺史,被拘在云州大狱。 这句话意味深长,点到为止,并不多说。 叶长庚抱着手臂,看了看自己的妹夫。 “我得回去安慰母亲和妹妹了。” 今日早朝的事必然会传回家,母亲还好,恐怕叶柔又要担惊受怕。 “我也回家。”李策好整以暇向前走。 叶长庚在他身后道:“九郎不想想该怎么办吗?我已经开始发愁,想冲进政事堂骂娘了!你留在宫里吧,左右叶娇不需要安慰。” 叶娇那个性子,可不会遇事哭哭啼啼。防着她别揍人就行。 李策转过头,不解又气恼道:“谁说娇娇不需要安慰了?她是姑娘家,姑娘家,都容易担忧。” 叶长庚张着嘴笑起来,又抬手揉头掩饰心虚。 她是姑娘家啊? 自己差点忘了。 说起这个,他们家如今,也多了一位姑娘。 叶长庚回兵部议事,到晚饭后,才有些疲惫地下衙回家。 母亲和妹妹已经用过饭,他回到自己居住的东跨院,见前厅亮着灯。 桌上放着晚饭。 稻粥清淡软糯、羊肉盛在双层鼎中,下面一层放有炭火保温,此时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另有两样小菜,荤素搭配得当。 叶长庚脱下外袍丢给随从,大大咧咧坐下,先喝一口粥,才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少夫人呢?用过饭吗?” “少夫人陪伴夫人用过饭了,在看书。”奴婢回答。 裴茉的确喜欢读书。 叶长庚不再问,他安静地用饭,之后去书房坐了一会儿,捱到子时,才回到房中。 裴茉已经睡下了。 她睡觉的时候蜷缩身体,像是下意识在保护自己。 睡得并不安稳,时而蹙眉,时而呼吸急促,甚至还会说一句梦话。 “不要……” 似乎在梦中,她也在无力地反抗着什么。 想起昨夜的缱绻,叶长庚神情微动,轻轻把锦被拉起,把她围得严实些。裴茉不再说梦话,她的手握住锦被的一角,沉沉睡去。 叶长庚也困极了。 他盖上另一床被子,睡在床铺最外面。 自从到军中做事,他养成了浅睡的习惯。 所以睡梦中那个轻微的动静,能瞬间把他惊醒。 那是金属打开的声音。 金属!刀剑都是金属,都是要命的东西。叶长庚猛然睁眼,手下意识前伸,扼住了眼前人的咽喉。 是裴茉。 裴茉手中握着一柄剪刀,锋利的前端对准叶长庚的头。她被扼住咽喉无法说话,去拽叶长庚的手。 叶长庚瞬间松开,以免裴茉手中的剪刀伤到她自己。 “你在做什么?”他坐在床上,看着跪坐在自己身边的裴茉,胸口起伏,冷声问。 裴茉揉着脖颈喘气,泪珠在眼中滚动,忍着疼痛和恐惧,静静地摇头。 叶长庚敏锐地发觉,她一只手握着剪刀,一只手揉着脖子,可那只手始终攥紧什么东西。 叶长庚拉过裴茉的手,掰开手指,发现她攥着几根头发。 “我……”裴茉低头道,“昨夜的仪式,夫妻结发。” 所以她在趁叶长庚睡觉,剪他的头发,完成仪式。可因为叶长庚发现得早,只剪下几根。 疑团解开,叶长庚放开她。 “你要头发,说一声也便罢了。幸好这里不是军中,不然我就不是伸手,而是挥刀。” 裴茉眼中的泪水已经消失,她点头道:“我知道了。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她向床内躲了躲,抱膝坐着,一言不发。 叶长庚看了看她,叹口气下床。他打开抽屉翻找,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走到床边,递过去。 “去涂涂,”他道,“免得明日有人看到,以为我欺负了你。” 裴茉木讷地接过来,打开瓷瓶,小心翼翼倒出一点液体,往自己脖子上涂抹。 因为没有用镜子,她有些找不准位置。 正在胡乱抹着,叶长庚却拿走了瓷瓶。 “躺下去。”他命令道。 床榻柔软,裴茉的身体陷进去,心也陷进去。 眼前的将军只穿着白色里衣,领口微开,露出结实的肌肉。他的神色冷冰冰的,可蘸取药汁涂抹自己脖颈的手,却很温柔。 一下一下,是缓解伤痛,也像某种撩拨。 裴茉刹那间心慌意乱。 “叶将军。”她唤了一声。 实在不知道该称呼什么,称呼夫君,怕他排斥厌恶;称呼公子,又觉得疏远生分。 那便还像婚前初遇时,称呼他将军。 叶长庚没有应声,但是注视裴茉伤处的视线挪到裴茉脸上,等她说话。 “母亲很好,柔妹妹也很好,”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我绝不会害她们。” 这句话耗尽了裴茉全部的勇气。 她闪烁烛光的眼眸紧张地看着叶长庚,等他的回答,像是等待对自己的审判。 他应该知道,知道裴家曾对他们做过什么,也知道她嫁进来,会是安国公府和裴家的一条纽带,也会是裴家用来监视利用他的工具。 所以他扼紧自己脖子的瞬间,眼眸中有浓浓的提防和厌恨。 他肯相信自己吗? 相信她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是随波逐流嫁进来,并没有害人的心。 裴茉感觉自己等了很久。 等到一颗心掉落下去,悬在断裂的枝桠上,摇摇晃晃,随时会再次向下坠落。 叶长庚微微垂眸,回答裴茉。 “我知道。”他温声道。 …… 第324章 成婚前,叶娇亲自把关于裴茉的消息告诉了他。 订婚前,不受宠、被欺凌、只有奶娘悉心照顾。 订婚后,族长找她谈话,皇后和太子妃派教引嬷嬷秦氏守着。 至于谈话的内容——叶娇正色道:“哥哥以后不要在府中谈论朝事、接待访客,也不要说梦话、心慈手软。” 这意思很清楚了。 裴茉不是杀手,但她有探听消息的任务。 她是裴氏女,像皇后和太子妃那样,终身维护裴氏利益。 所以她是冲着自己来的。监视、探查、提防他对裴氏不利,暂时不会伤害母亲和妹妹。 裴茉乖乖躺着,在叶长庚说出这句话后,混乱的呼吸渐渐平顺,充满期待道:“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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