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架设十二面大鼓,太常寺鼓吹署令亲自举麾击鼓。鼓音喧响,隐有排山倒海之势。 待吉时到达,身着祭服的太常卿便会走下圜丘,跪地恭迎皇帝登台祭拜。 所以如果木棚会塌,必然是在吉时之前。 那么,它会因为什么而塌? 李策心念电转,目光不断掠过四周,寻找、思索、猜测,终于,他的视线落在圜丘不远处的四足大鼎上。 那是三尊三人合抱大的青铜四足鼎。 鼎内分别放着牛、羊、猪三牲。太常卿迎神后,皇帝祭拜前,禀牺署会把四足大鼎抬到木棚前。 这是皇帝作为天子,向上天敬献的祭品。 青铜鼎重逾百斤,再加上里面的牲畜,数百斤的重量落在木棚前,地面震动,挑檐便有可能掉落。 真是机关算尽。 想到此处,李策向后走去。 他的步子很小,但在安静站立的皇子中穿行而过,还是引起了注意。 “小九?”李璟轻轻唤了一声,挪步向外,但是只走到柱子旁,便被李琛挡住了。 李琛神情庄重看向前面,示意李璟不要乱了规矩,李璟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好在李策很快回来了。 太常卿也在圜丘上高声喊道:“进俎——” 进俎,就是要敬献祭品的意思。 禀牺署卫士抬起青铜鼎,向木棚走来。 每尊铜鼎由四人合力抬起,尽管如此,卫士们的脚步还是很重。 皇帝站立在九龙聚顶雕花挑檐下的祭案旁,恭谨的神色中,有祭拜天地的庄敬,还有一国之主的威严,更有一些能出门透透气的愉快。 晋王李璋站在皇帝侧后方,虽然面色平静,却难掩眼中紧张的情绪。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的余光一直盯着抬鼎卫士。 那些鼎一点点靠近,李璋还记得去年落鼎时,即便卫士很小心,地面还是震了震。 他差人测算过,只要鼎落在木棚前,头顶的九龙聚顶雕花挑檐便会“咯吱”一声,压断撑拱。到时候就算榫卯结构让它无法掉落,摇摇欲坠的挑檐也会吓到皇帝。 而他只需要舍身而出护住皇帝,便能落个仁孝的美名。 百里曦说,皇帝欣赏李策聪明,夸赞李琛孝顺。 可聪明的李策连监工木棚都做不好,孝顺的李琛,可是远远站着,看父皇险些被砸,无动于衷呢。 李璋觉得他这个计策实在美妙,直到——那些卫士走到木棚前,并未停留,而是径直把铜鼎抬向圜丘祭坛。 怎么回事? 是谁更改了祭典流程,让他的谋算功亏一篑? 他怎么没有想到,铜鼎能放在木棚前,也能放在圜丘上。只要那些卫士不觉得累,就算他们一直抬着,都不会有人阻止。 李璋面色震惊看着远去的铜鼎,皇帝已经向前迈步,即将走出木棚,李璋只得假装从容,跟随皇帝向前一步。 可就在此时! 身后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抱着侧柱,重重摔在地上。 “哎呀!”压低声音怒吼的,是赵王李璟。 原本已经走出一步的皇帝回过头,看到李璟摔倒,正往前走的李琛被李璟绊倒,也跟着摔倒,同样撞在侧柱上。 而李策并未搀扶两个兄长,他穿过人群,径直向皇帝跑来。 “咔嚓……”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头顶蔓延。 “父皇小心!”李策和李璋同样失声惊呼,李璋护在皇帝头顶,而李策,却是高举双手,撑住了梁柱下的一截撑拱。 这些事发生在一瞬间。 在皇帝眼中,是李璟和李琛撞到了木柱,李璋慌忙护驾,而李策担心什么东西掉落,踩在摆放玉帛的祭案上,抬手撑着九龙聚顶雕花挑檐。 皇帝有些气恼。 如此重大场合,怎么能有失仪混乱之事呢? 修了这么久的木棚,难道撞一下还能塌了? 这动静惊来禁军,也惊得朝臣宗亲和各国使团纷纷跪地。皇帝看着纹丝不动的木棚,决定不搭理执意做人肉木柱的李策。 他整理衣襟转身,要去叩拜上天。 可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巨大的断裂声接连响起,“咚”地一声,雕花挑檐掉落,砸在李策肩头。 “快!”皇帝惊诧间退后,禁军副统领严从铮飞跃而起,双手撑住挑檐。更多的禁军冲上去,把摇摇欲坠的挑檐扶正。 “你怎么样?”皇帝站在木棚外,询问李策。 祭案上的李策脸色惨白紧咬牙关,即便受伤,却仍然勉力撑着挑檐。 他闷声道:“儿臣无碍,请父皇……登台祭天。” 是他监修的木棚,是他没有躲过暗箭,那些人的阴谋诡计可以得逞,但是休想让这个挑檐落下来,伤到任何一个人。 从始至终,李策担忧被皇帝责罚,但更担心的,是伤到皇帝,伤到木棚下的大唐朝臣或者各国使团。 他们要么是朝廷肱股,要么事关大唐国境安宁。皇子间的倾轧和阴谋,不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不该累害到无辜的百姓。 皇帝怒不可遏,却竭力隐忍。 祭天大典向来重要,不容有错,错则严惩。正因如此,无论是事前准备的官员,还是随祭的朝臣,无不诚惶诚恐唯恐出错。 可他的儿子们,两个摔倒,一个竟被挑檐砸中。关键是这挑檐还是他自己监修的! 但皇帝看着咬牙硬撑的李策,看到他的唇角露出血色,微微动容,转身向圜丘走去。 回去再说吧,现在重要的是祭典。 大唐皇帝登上圜丘,对上天行三跪九叩大礼,奏"清平之章"。 接下来向天神敬献玉帛。 再之后,皇子们跟随向前,行初献、亚献、终献三礼。 最后,便是祭品送燎炉焚烧,皇帝需要全程观看,是为“望燎”。 但今日皇帝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 他站在轰然而起的烟雾前,心中纷乱,视线时不时看向圜丘下的木棚。可是很快,远处的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极南的天空上,散开的彩色云雾。 彩云乘风而来。 起初并不显眼,很快便大块铺开,翻滚着向京都方向飘来。 金的璀璨,红的耀眼,黄的夺目,它们乘风来,却像是驾着风,拖长的云尾,像凤凰展翅,更像——龙的尾巴。 只不过刚到京城上方,它们便缓缓散去,又像是神祇般神秘不可直视。 “那是……”皇帝喃喃失声,而太常寺的官员已经齐齐跪地。 “是天神现身!” “是吉兆!” “是祥瑞啊!” 巨大的兴奋激动和诚惶诚恐灌入心中,皇帝忍不住跪倒在地,而圜丘上下,朝臣、使节、僧侣百姓,尽皆跪地。 “圣上……”太常卿哆嗦道,“挑檐掉落是神的试探,圣上不惧艰险毅然祭天,感天动地啊!” 是啊,皇帝没有因为受惊退缩,没有当场震怒,就算是险些被砸中,他仍然爬上圜丘,完成了祭天仪式。 皇帝毫不怀疑太常卿这么说是为了脱罪,毕竟祭典没有办好,也要责罚太常寺众人。 皇帝只是觉得是自己修德立身,让天神都相信他是明君。 很快,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彻云霄。 “上天护佑!圣上大德!大唐万岁万万岁!” “上天护佑!圣上大德!大唐万岁万万岁!” 天上的流云已经散去,神祗显灵的议论却越传越远。 燎炉内的祭品快要燃烧殆尽,皇帝缓缓起身,克制着想要高声大笑的冲动,对太常寺的官员道:“去把那个九龙雕花挑檐拿下来,朕要把它当作此次天神显灵的圣物,供进大兴善寺。” 他缓步走下台阶,看到李策跪在木棚下,正在咳嗽。 他捂着嘴的指缝间,有血水凝聚掉落。 这倒霉孩子。 皇帝心中有些不忍,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便见远处跑来一个人。 那是他的武侯长。 …… 第129章 叶娇今日穿着武侯制服。 青蓝色的圆领袍,大小妥帖裹着肩膀,腰间系一条革带,勒得有点紧,衬出细嫩的腰肢,更显身姿挺拔。 她身上没有披棉服大氅,羊皮短靴踢开地面的烟尘,远远便跪地请旨。 “微臣求见圣上,请见楚王殿下。” 皇帝把手中祭拜天神时拿着的玉器放下,颔首道:“准。” 这个字刚刚说出口,叶娇已经飞奔着靠近,扶住了咳嗽不止的楚王李策。 她单膝跪地,一只手臂轻拍李策的后背,一只手拿着丝帕,送到李策唇边。 李策接过丝帕,擦拭唇角的血迹,抬头看向叶娇,含笑道:“娇娇。” 这个笑容勉强得很,像在竭力忍耐疼痛,不忍叶娇担忧。 “我听说挑檐掉下来了,”叶娇深深地看着李策,眼中是愤怒和心疼,“这挑檐——” 这挑檐被人更换了木头,正好圣上在,一定要举告,要让作奸犯科者罪有应得。 李策握住叶娇的衣角,重重向下拉去,同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这挑檐是神祇的试探,你看到祥瑞了吗?天上的。” 他们的目光相撞,李策用极慢的速度摇了摇头。 不能说,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恰巧出现的祥瑞让皇帝龙心大悦,也让各国使节惊羡赞叹。天佑大唐,这是同兵马作用一样的震慑。 挑檐已经被认定为圣物,此时揭穿李璋或者别人,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在伤害大唐的尊严。 国家荣耀面前,他的伤痛和委屈算不了什么。 叶娇咬紧下唇,咬得柔嫩的檀口露出殷红的血色。她扶住李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忍下这口恶气,愤懑道:“走,我带你去治伤。” 李策缓缓点头,对皇帝叩拜。 “典礼尚未结束,儿臣身体不适,恳求先行告退。” 皇帝神情关切地颔首。 挑檐砸中李策肩头,外伤并不明显,看他咳出了血,估计是牵动了心肺。叶娇的表情除了担忧,还有些愤怒。 皇帝蹙眉凝神。 这姑娘在愤怒什么?朕还没有气她不跟朕说话呢。明明说恳求面见圣上,见了面却只管照顾她的心上人。是在怪朕没有保护好儿子吗? 眼见他们就要离去,皇帝突然沉声道:“你就只求告退,不求别的吗?你监修圜丘有功,又机敏地扶住挑檐,让底下的朝臣免遭横祸。朕可以赏你些什么,说吧,你是想入政事堂辅佐朝政,还是要黄金万两修建楚王府?” 好不容易起身的李策又跪下去,而皇帝的这番话,已经让皇子和朝臣们面色震惊、身形摇晃。 他们不嫉妒黄金万两的恩赏,能让他们站立不稳的,是“政事堂”三个字。 政事堂原先建在门下省,后来迁至中书省,由宰相主持,定期召开朝政会议,决议一切朝廷大事。 从古至今,能入政事堂听政议政的皇子,前程都不可限量。 本朝只有晋王李璋偶尔能去,也不算正式进入。 看来皇帝要对李策委以重任了。 只要他选政事堂,他便是朝廷唯一能同李璋分庭抗礼的皇子。到时候有的是人拥护站队,李策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从今日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出生就被丢去皇陵,无人问津的活死人了。 然而李策跪在地上,抬起的脸颊上有清润激动的光芒,却恳求道:“回禀父皇,儿臣想求旨赐婚。” 权力、金钱,他统统不要。 他只要叶娇,只想在正月初一的大好日子里,同她定下亲事。 她那么好,好到万一被人抢走,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皇帝有些错愕地看看左右,忍不住无奈地斥责。 “没出息。” 而周围的皇子和朝臣们,有许多都松了一口气。 没出息好。没出息,就不会同他们争抢,就能给他一条活路。 只有晋王李璋的神情没有紧张或者松弛,他的视线落在叶娇身上,看她瞬息间红润的脸,看她的注意力全在李策身上,每时每刻,没有关心过旁人一星半点。 他们还真是,情深意重。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他虽然责骂李策,还是温声道:“朕准了,让礼部和司天监挑个时候,到安国公府下旨,择日成婚吧。” 李策叩谢皇帝,皇子们也适时上前恭喜,只有一个人没有说恭喜的话。 赵王李璟气哼哼地拍掉身上的灰尘,阔步挤进来,挡住了李策的路。 “五哥,你让让。”李策咳嗽着,虽然有叶娇搀扶,走得还是很吃力。 李璟没有避让,他转过身,蹲下去,反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你这个蠢货,内伤最忌挪动,本王背着你。” 虽然骂他是蠢货,但李璟的声音里都是担心。 “好。”李策没有推辞,他慢慢弯下身子,趴在李璟身上。 李璟稳稳当当地起身,双臂揽住李策的腿,走了几步便骂道:“你怎么这么重?不是很瘦吗?” “是五哥养得好。”李策道,“赵王府的饭菜,很合胃口。” 李璟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闷声道:“咱得有出息。你小子就要成家了,总不能还赖在赵王府吧?怎么?还指望我给你养媳妇,养儿子?你想得美!做你的青天白日大美梦!” 他絮絮叨叨,直到爬上马车,把接近昏迷的李策放在软垫上,才又骂道:“不要脸的天雷劈脑子的李琛!都怪他把我撞倒,要不然你不会挨这么一下!” 李璟今日有些困,走得慢了些,没想到便被李琛推倒,又压在身上。他虽然不知道挑檐的事,但是知道是他们撞到柱子,才听到断裂声。 迷迷糊糊中,李策握住李璟的手,轻声道:“五哥,别说,别说了。” 这里距离圜丘还很近,隔墙有耳,李策不想李璟卷入其中。 “对,”叶娇扶住李策,吩咐车夫赶紧走,才对李璟道,“骂人是没有用的,有些人只有躺在地下,才能安静。” 李璟被这句话吓得面色一紧,下意识就去摸他的泰山石,忽然又想起叶娇不是说他,才舒了口气道:“你们可一定要在楚王府成婚啊!” 听你说话就觉得很可怕。 就算我养得起,也受不住吓啊。 大唐一年一度的祭天祭祖大典,宣告落幕。 大驾卤簿的皇帝仪仗,卫护皇帝回宫安歇。 皇帝虽然有些不舍,但今日也算过足了瘾。不如就回宫吧,还可以把所见所闻告诉皇后,让她羡慕一次。 距离圜丘十里,在一个草木萧疏的山丘上,道士王迁山背靠石块,准备晒一会儿太阳。 他的身边瘫坐着目瞪口呆、被吓傻了的小武侯林镜。 王迁山逮了一会儿虱子,林镜才战战兢兢开口说话。 “刚才那个,是信烟吗?” 那怎么可能是信烟?信烟会聚在空中长久不散,以此标明方向。可王迁山射入空中的,分明是三色的云团。 像是传说中的织锦天孙,在银河边晾晒的流云。 抓到王迁山时,林镜就发现他衣袖中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万万想不到,他藏的是天上的云彩。 王迁山已经捉完虱子,开始抠头皮,一边抠一边道:“算是吧,加了一点炼丹的东西,所以很好看。再乘着南风,就飞过去了。” “你放这个干什么?”林镜烦躁地拽了拽腰带,道,“你知不知道圣上正在圜丘祭天?万一他看到,以为我们在干扰大典。我们死不足惜,可是会连累武侯长啊!” 林镜急得想把王迁山碎成两半,但王迁山辩解道:“你有你的武侯长,我有我的师父啊。我离开天台山时,师父就说让我今日务必放出彩云,我没有不听的道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林镜瞪着王迁山,不想听他东拉西扯。 “为了消灾啊,”王迁山感慨道,“我师父毕竟,还是心疼女儿的。” 应该是算到女儿有灾,而彩云五行属水,叶娇属木,水生木,则万事通达顺利。 他说完转过身,看向东南方向,悠悠道:“我师父他,快回来了吧?” 离家十二年,不知道他想不想家。 他知不知道他的小女儿,很凶,很吓人。 …… 第130章 马车一路狂奔,驾车的青峰甩动马鞭,高声呼喊。 “让开!让开!快让开!” 虽然圣上驾临,道上理应很干净,但因为祥瑞出现,京中百姓蜂拥出城,时不时有人跪下叩头,把道路挤得严严实实。 今日是吉日,禁军不方便动用刑罚,只是高声斥责,根本不管用。 而马车里的李策紧闭双眼,呼吸断断续续,让人捏了一把汗。 “怎么能快点?”李璟掀开车帘,一面挥手驱赶百姓,一面道。 再这么耽搁下去,必然延误治疗。 叶娇蹙眉道:“京都最近的正骨治伤医馆在开化坊,太远,这么挤下去,一个时辰才能到。实在不行——”她忽然起身道,“我骑马去请大夫,再折返回来。” 毕竟马车难以通行,单人单骑却快得多。 只是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停下来,一个人挡在外面掀开车帘,大声问道:“人怎么样了?大夫来了!” 叶娇看到来人,眼泪差点落下来。 “哥!”她哽咽道。 叶长庚抬手就把身后的大夫推进马车,这才柔声安抚叶娇:“我就在圜丘外,一听说木棚砸到楚王,就去开化坊请大夫了。别怕,你们让一让,让大夫看看。” 其实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抓”。因为那会儿大夫正在给人正骨,叶长庚直接把人抓来了。需要正骨的伤者晃着脱臼的胳膊,追着他们骂了一条街。 李璟立刻向一边让去,但马车内空间逼仄,大夫已经挤进来,他努力蜷缩躲避,急得就差从车窗里跳出去。 好不容易钻出马车,李璟跟叶长庚一起挤在车帘边,急急地看大夫触诊。 “得罪了。”大夫小心地去解李策的上衣,动作有些谨慎缓慢。李策今日穿着皇子祭天的礼服,繁琐复杂,一时难以解开。 “我来!”叶娇蹲下身子,“刺啦”一声撕开了李策的衣服,露出他白色的里衣。再掀开好几层里衣,露出雪白的胸口。 马车外的李璟和叶长庚同时张着嘴退后,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不好意思和不可思议。 真是的,撕人衣服的又不是他们,露出肉的又不是个女的,他们不好意思什么? “她……我妹妹,是为了治伤。”叶长庚抹了一把汗,为叶娇张狂的举动做出解释。 李璟点头道:“能理解。其实她不治伤的时候,也是这样。” 你们叶家的孩子,有恪守男女大防的吗?有行为举止不嚣张的吗? 往我们家扔屎的事儿,我还没忘呢。 这么闲谈两句,大夫已经诊治明白。 塌落的九龙聚顶挑檐砸中李策肩膀,致使肩胛骨裂。但其实骨裂并不严重,严重的是内伤。 心脉受损、肺部出血,还有别的无法诊出的淤血,在身体内凝结。 大夫当场施救,用银针疏通筋脉,小夹板固定骨骼,等马车驶入赵王府,李策的呼吸已经舒缓很多。 “是不是很严重?”叶娇提着一颗心,声音颤抖地询问。 虽然是冬天,大夫的额头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慎重道:“鄙人医术浅薄,还是请太医会诊吧。” “请了请了,”李璟和叶长庚一起,小心把李策搬运下马车,点头道,“本王已经派人去请太医。” 其实太医署里也有擅长正骨的大夫,但请他们来,会比较麻烦。眼下李策的骨头已经固定好,接下来就能让太医好好诊治内伤。 这个晚上,叶娇留在赵王府,没有回去。 她坐在红泥小火炉旁,静静地烤手,听着李策的动静。 他有时会咳嗽,有时蜷缩身体,更多的时候沉沉睡去,安静得像一个可以任人伤害的婴孩。 叶娇用火钳夹起炭火,盯着木炭赤红的颜色,紧抿唇角。 明明昨夜,他们去加固过挑檐,可它还是掉了。 不是他们笨,是别人太歹毒。 这个仇,一定要报。 管你是谁,休想就这么欺负人。 叶娇把炭火丢进火炉,桃花眼中燃烧仇恨的火焰。 护送皇帝回宫后,禁军副统领严从铮再次回到圜丘,检查了那座木棚。 雕花挑檐已经被送去大兴善寺,但它压折的撑拱还在,只有一根。 严从铮站在圜丘下,闻着空气中焚烧祭品的味道,忍不住汗毛倒竖,胃里翻涌起一阵阵的恶心。 他唤今日值守的禁军过来,询问道:“夜里我来巡查后,还有人来过吗?” “没有。”那禁军看起来很机警,想了想又道,“但是天刚蒙蒙亮时,魏王殿下差人来过,说是魏王监修圜丘,要最后一次检查,才能放心。” 那个时候禁军正在换防,工部和礼部也会有人进入圜丘,检查布置。 没有证据证明是魏王动了木棚。 即便能证明,他敢去检举吗? 那可是死罪,而魏王李琛,是他的姐夫。 但是一个时辰后,严从铮还是到了魏王府。 李琛已经换下今日祭天的礼服,穿着平日略显朴素的衣服,在带儿子描画傩戏面具。 每逢大年初一,城中就会有盛大的傩戏。人们祭神跳舞、驱瘟避疫,观看者很多都自制面具,戴在脸上穿城而过,游玩嬉戏。 “舅舅!”李琛的儿子跳起来,仰起笑脸,给严从铮看他画的面具,“好看吗?我也给你画一副。” “你先出去,”严从铮的脸色不太好,“我有事跟你父亲谈。” 李琛点头,吩咐儿子道:“去让厨房晚上多烧几个菜。” 他拿着蘸满彩色颜料的毛笔,闲适地问道:“什么事,还劳动你亲自跑一趟。忙了一整日,也不多歇歇。” 李琛的语气里,饱含对家人的关怀。 然而严从铮开门见山道:“清晨殿下差人去过圜丘,去做什么?” 一句话,让大年初一亲人间关怀热络的气氛尽数消失。严从铮没有坐,他站在李琛对面,看着一个个略显诡异的面具,脸色阴冷,像一个铁面无私的审判者,发出质问。 李琛轻轻把面具放下,在笔洗中淘洗毛笔。 原本清澈的水很快变得浑浊脏污,而李琛继续晃动笔杆,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自然是去检查木棚了,”李琛沉声道,“可惜下人能力有限,没发现那个挑檐会塌。” “是检查,”严从铮压低声音道,“还是破坏?” 李琛把毛笔拿出来,“啪”地一声丢在宣纸上,一直保持温和的面容,顿时有些冰冷。 他哂笑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没有看到吗?挑檐掉落,晋王保护皇帝,被朝臣称赞;楚王扶住挑檐,当场得到赐婚。他们两个各有好处,怎么你反而怀疑起我来?” 严从铮一时语塞,他想了想,条理清楚道:“可是如果楚王没能扶住挑檐,那东西掉下来,可能就会砸到一大片人。首当其冲,便是晋王。然后楚王会因为监修不力,被圣上责罚。今日那些事没有发生,一是因为楚王机敏,二是因为祥瑞。” “对嘛,还有祥瑞,”李琛冷笑着起身,负手而立道,“所以禁军副统领大人,你不如去查查,看那祥瑞是真的,还是有谁装神弄鬼、愚弄圣上。” 他做出送客的样子,此时外面有热闹的动静,仆妇掀起门帘,严霜序走进来。 “你来了?”她含笑道,“真是稀客,今晚在这里用饭吧。” 见到姐姐,严从铮的神情略微好转,摇头道:“府衙还有事,我先走了。”他说着递给严霜序两个用彩绳穿起来的金锞子,“给孩子们的压岁钱。” “太贵重了。”严霜序说着要让回去,严从铮已经抬步离开。他走得太快,以至于腰中佩刀擦到了严霜序的裙裳。 “他……”严从铮离开,严霜序莫名其妙地看向李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没事,”李琛道,“净向着外人,以后还是别登魏王府的门了!” 严霜序怔在原地。 当着仆妇丫头的面被李琛奚落,严霜序的脸上羞红一片。李琛没有要安抚的意思,他也快步离开前厅,走到门口才道:“我带华哥儿出去玩。” 大年初一,本来就很热闹,今年又有祥瑞兆示,使得街头巷尾群情激动,大唐百姓人人兴高采烈。 大学习巷中,吐蕃公主格桑梅朵没有出门。 她兴趣寥寥地抬头道:“今日真是个好天气,可惜……” 可惜等了半日,叶长庚也没有来请她玩。 “要不……”婢女试探着道,“奴婢陪公主出去逛逛吧,外面可热闹了。” “你出去吧,”格桑梅朵道,“顺便告诉我除了祥瑞,还有什么新鲜事。” 不过婢女还没有出门,格桑梅朵便收到了信。 她立刻拆开,并且询问送信人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赞普有接纳我的建议吗?” 赞普,是吐蕃最高统治者。 “有。”来人正色道,“按照公主的建议,出现在大唐军机中倒向大唐的朝臣,全部处死。” 百里曦诬陷叶长庚勾结吐蕃时,那封军机密信,曾经被送到格桑梅朵手中,请她辨认。 那些官员不知道,她懂得大唐文字,并且记住了那上面的信息。 吐蕃不允许出现叛徒。 格桑梅朵缓缓点头,笑道:“这算是本宫的第一个收获,总算不虚此行。” 后面还会有很多收获,直到她达到目的。 城门口,林镜带着王迁山挤进来。 “啊!怎么这么多人?这些人有没有好心布施道士的啊?” “往年没有这么多。” 眼见王迁山被人流挤向别处,林镜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提溜到门道里,带进城门。 “你回来晚了!”城门口的白羡鱼看到林镜,打趣道,“你没能看到祥瑞!” “什么祥瑞?”林镜疑惑地左右看看。 “天上的三色云彩啊!”白羡鱼笑着,“从南边来。” “那不是……”林镜的声音戛然而止。 …… 第131章 让林镜闭嘴的,是王迁山的脚。 王迁山一脚踢在林镜腿上,阻止了他的话。 林镜立刻会意,忍痛躬身,假装是给白羡鱼施礼,恭敬道:“白队长见了祥瑞,就让我沾点喜气吧。” “滚开吧你。”白羡鱼笑骂一声,挥手赶他走,想了想又提醒他道,“武侯长在赵王府。” 白羡鱼是聪敏的人,见林镜消失很久,便知道他是给叶娇办事。这会儿进城,肯定是要回禀的。 林镜谢过白羡鱼,逆着人流,往赵王府赶去。 一别月余,原先常常含笑说话的叶娇,神情有些冷肃。 林镜先来回禀,说了找到王迁山的经过,再犹豫片刻,讲了祥瑞的事。 叶娇错愕地抬头,桃花眼中涌动谨慎思考的光芒,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问道:“这件事,有别人知道吗?” 让皇帝喜不自胜的祥瑞,竟然是道士王迁山伪造的。 这是死罪。 而王迁山,是叶娇父亲的徒弟。 “没有别人知道,”林镜后怕道,“卑职差点就说出口,还好没有说。” “好,这一趟辛苦了。”叶娇站在窗边,看着在院子里冷得发抖的王迁山,温声道,“你快回去看望母亲吧。” 早些日子,叶娇已差冯劫往林镜家送了不少年货。但是过年不能跟孩子团圆,是多少年货都无法慰藉的。 林镜离开,叶娇才同王迁山说话。 “祥瑞是怎么回事?”她蹙眉问道。 王迁山揣着手,有些害怕,却装作一脸无辜道:“你问你爹,他让搞的。” 叶娇大吃一惊道:“他回来了?” “应该,或许,大概,还没有吧。”王迁山挠挠头回答。 叶娇下意识走近一步。她神情复杂,惊讶中夹杂着一丝费解,期待中又含着抗拒,过了许久,才冷声道:“装神弄鬼!他不知道愚弄朝廷,是死罪吗?” “不知道,”王迁山叹了口气,“贫道师父那样的神人,凡人是无法理解的。看在他的面子上,你能不能……嗯,给我一口饭吃?” 林镜急赶着回来,已经两顿饭都没有给他买了。 王迁山感觉自己已经饿得有些飘逸,随时都能乘风飞走。 “你还回之前你住的院子,”叶娇道,“一会儿厨房就会送饭过去。等你吃饱了,赵王有事找你。” 李璟想问他命里有没有孩子,这是叶娇最初要找王迁山回来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今日回来的王迁山弄出了祥云,而李策也因为此事,免于受罚。 叶娇心中再添一层沉重。 到底是谁,更换了雕刻挑檐的木头? 祭典上发生的事,她还要详细查一查。 今年的祭典对皇帝来说,是圆满的。 虽然挑檐掉落,但是太常寺的人说了,这是神的试探。再加上有祥云临于京都之上,乃大吉之兆,皇帝简直想把自己比作尧舜那样的明君,著书立传名扬后世。 但是那些朝臣都在休沐,也全都没眼力见,不知道求旨进宫美言几句。想听好听的,只能在后宫多转转。 他的嫔妃们,每个人的嘴上都像抹了蜜。 “圣上仁德,感天动地。” “哎哟,明年祭天,圣上能不能也带臣妾去?臣妾也想看。” “让臣妾蹭蹭圣上,沾点喜气。” 蹭着蹭着,皇帝就决定留宿白昭仪处。 晚上意犹未尽尚未睡去时,白昭仪再次求皇帝讲讲祭天的事。讲到最后,白昭仪忽然掉下一滴泪。 泪水落在皇帝胸口,烫烫的。 “怎么了?”皇帝问。 白昭仪泫然欲泣道:“别的人都是欢喜祥瑞降临,但臣妾却感动圣上父子亲情。挑檐掉落时,楚王和晋王都去救护圣上。特别是晋王殿下,要知道人下意识都是要躲避的,他却宁愿自己砸伤,也要护着圣上。臣妾实在又感动,又感激。” 皇帝轻轻拍了拍白昭仪的薄肩,笑她道:“人伦亲情,原是应该,这也值得你落泪?” 虽然语含不屑,但是这个晚上,皇帝醒了好几次。这两日他一直激动祥瑞的事,忽略了挑檐掉落的险情,也忽略了晋王和楚王的孝心。 皇帝在夜色里起身,轻轻撩起锦被,下床踱步。 烛光之下,皇帝的神情时而慎重,时而又欣慰快意。 过了一会儿,他感慨道:“原是朕误会了他,不能因为一件羊皮袄,就认为他残忍薄情。” 想到这里,皇帝的神情归于平和,带着大事已决的安心,回到被窝。睡梦中的白昭仪翻了个身,一条细腻的长腿,搭在皇帝腰上。 皇帝微微蹙眉,把她的腿掀下去。 他的身子骨已经不如年轻时候,经不起压了。就算是美人大腿,也不行。 “羊皮袄……” 晋王李璋面前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俊朗的五官在宫灯的照耀下,露出山川峥嵘的力量感。 他细细咂摸这几个字,低垂的眼角没有看向对面坐着的人。 而白
相关推荐:
武当青书:诸天荡魔至洪荒
恶蛟的新娘(1v2)
猛兽博物馆
神秘复苏:鬼戏
这个炮灰有点东西[快穿]
家有甜妻:大叔的独家专宠
山有木兮【NP】
女帝:夫君,你竟是魔教教主?
娇软美人重生后被四个哥哥团宠了
鉴宝狂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