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就搜城外?”青峰跑了一圈,只牵回一匹马。叶长庚的马匹打着响鼻,抬头够杨树上新长出的叶子。 “不用,”李策再次拒绝道,“那些人应该是要拿他换什么东西,叶郎中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听闻此言,林镜把蒲州兵马的事说了。他只简述情况,并不做出判断。说完了抬起头,一双冷冽的眼睛无遮无拦地看着李策,等他的回答。 “那些人要乱,”李策道,“走,去晋州监牢!” 距离晋州监牢不远,是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在晋州的别院。 晋州城门关闭前,一队护卫前后拱卫着四辆马车,进入晋州城。这一队人马穿城而过,停在郑奉安别院前。下人卸掉门板,把第一辆马车接进去。过了角门,马车停下,两个婆子搬着小凳子放在马车前,搀扶车里的女人下车。 下车的夫人长得实在不算好看。 皮肤不仅黝黑,还长着几个疙瘩,看起来凸凹不平。眼神倒算清澈,但眉毛稀疏、睫毛又短,塌鼻梁,厚嘴唇,只消看上一眼,便会让人下意识避开视线,担心冒犯到她。 婆子放下小凳子,没注意到地面凹凸不平。夫人抬脚踩在凳子上,起身时差点摔倒。 那婆子连忙跪地请罪,夫人倒是不恼,安抚她道:“快起来!这座院子太久没住,我都忘了道儿不平了。” 刚下马车,便见一人迎出来,正是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 “你怎么来了?”他似乎很意外,“孩子们呢?” “孩子们留家了。”这位下车的夫人正是郑奉安的妻子,鲁轻云。 郑奉安家境贫寒朝中无人,是因为迎娶鲁轻云,得到鲁氏族人提携,才平步青云,三十几岁,便坐上了河东道节度使的高位。 他生得高大俊美,却娶鲁氏丑妻。 若以常理论,这桩姻缘亏了。但也有许多人说,只要夜里关上灯,娶谁都一样。娶了鲁轻云,好过娶没本事的穷家女。 总之,郑奉安在众人眼中,是个吃软饭的贫家子。 郑奉安被说了十几年闲话,早就不怎么在乎。他扶住妻子,带她向内院走去,压低声音问:“是有什么急事吗?” “有,”鲁轻云叹了口气,身子有意倚靠郑奉安,说道,“我听说臂张弩的案子扯到太子,皇帝器重魏王,让他协理朝政了。” “是这样。”郑奉安沉沉点头。 “那会不会废黜太子?”鲁轻云抓住郑奉安的胳膊,“会不会晋封魏王为太子?” 如果是那样,鲁氏一族将更添尊贵。 “这还不好说。”郑奉安道,“楚王在此处审案。我第一次见他,便知道他是聪明人。晋州局势复杂,你不该来。” “我来这里,就问你一件事。”鲁轻云道,“河东道节度使这样的官儿,够吗?” 两人已经走进正屋,跪坐在梅兰竹菊壁画前,鲁轻云跪坐得很端正,神情也很郑重。 “什么够不够?”郑奉安莫名其妙道。 “这个官够不够?”鲁轻云道,“当初你娶我,也是委屈了你。如果觉得这个官够了,咱们就——和离吧。” 一开始,她的语气还算平和。到后来哽咽起来,每个字都说得费力。 郑奉安怔怔地看着妻子,蹙眉道:“你昏了头吗?” 鲁轻云低下头,泪水“啪嗒啪嗒”掉在几案上。 “族里来人,”她哽咽道,“说你不听安排。这些年你听他们安排太多,这一次我不知道又安排你做什么,但我不傻,知道这事儿不容易办。”她断断续续道,“如今形势险峻,你若不想办,不如就同我和离,也免得被他们威胁。” 郑奉安看着妻子,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郑奉安犹豫着,还是告诉妻子真相,“他们并不信任我,只交给我一件事。” “夫君可以不说。”见郑奉安俊美的五官都要挤成橘子,鲁轻云心生不忍。 然而郑奉安没有瞒着她。 “他们希望楚王死,至于怎么让他死,方法手段,我已经考虑周全。” …… 第199章 一只乌鸦落在院子里,嘎嘎乱叫。 仆役举起竹竿驱逐乌鸦,惊飞的鸟儿掠过窗前,像一片黑色的乌云,笼罩在郑氏夫妻心头。 “楚王来到晋州,是为了查太子弓弩案。查清楚了,废黜太子,才对魏王有利。”鲁轻云的目光呆呆地落在窗外,语气生硬,“可族人却要他死。” 鲁氏不希望查出真相,或者说,查到这里,就够了。 鲁轻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周遭一切,都暗藏凶险,让人害怕。 “夫君,”她问道,“争权夺嫡,是没有正义邪恶之分的,对吗?” 明争、暗斗,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即便恶行罄竹难书,可一旦成为胜利者,登基为帝,就可以左右史书,还怕左右不了自己的名声吗? “对。”郑奉安闷声回答。 “可是……”鲁轻云猛然抬头,脸上两道泪痕,哀伤道,“百姓,何辜?” 百姓何辜?为什么要因为这些争权夺利者,无辜冤死? 郑奉安的手紧握桌案一角,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霎那间,觉得她跟往日不一样了。 还是那样的面容,算不上好看,但这一双眼眸中对芸芸众生的悲戚同情,让她生出了别样的美丽。 “轻云。”郑奉安念着她的名字,微微摇头,“我自己死不足惜,但是你和孩子们……” “夫君,”鲁轻云道,“出嫁从夫,你怎么选,我都陪着。魏王或者太子,或者仅凭你的本心,我都陪着。” 世道险恶,有人陪着生死与共,是最大的安慰了。 郑奉安厚实的手掌握住鲁轻云的手,悠长地叹息。 叶娇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站在朝堂上,质疑大理寺对太子李璋的定罪,为他开脱罪责。 他们明明一样可恶。 李琛侧坐御座,面对叶娇的禀告,沉声道:“所以叶郎中的意思是,西北军虎贲校尉王伯堂,的确藏匿臂张弩。既然兵部没查出什么问题,咱们在这里劳师动众,所为何事?” 叶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错了,还是李琛更为可恶。 “魏王殿下不要着急,”叶娇垂下手中的笏板,环视大殿,郑重道,“王伯堂转移弓弩是真,但是如何证明,是太子授意呢?” 殿内比之前更加寂静,仿佛这些肃然而立的官员,是一片没有感情的红叶树林。 凝立不动,微抖的衣袖像是秋风吹拂枫叶。 这场审讯事关重大,若太子的确藏匿弓弩,且不说是否绞死,废黜储君之位,肯定是少不了的。 就连太子三师都没有说话,他们说什么? 还是静观其变吧。 王伯堂跪在殿内,声音震耳。 他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即便身披枷锁,说话也中气十足。 “回叶郎中的话,大理寺的案卷上应该有写,是口谕。” 案卷上写着,你还问,这是在质疑大理寺的查案能力。 “口谕。”叶娇重复着点头,笏板在手心轻敲,走到王伯堂对面,扬声道,“案卷上记录,十一月二十,你和还是晋王的太子殿下面对面,听从了他的指令?” “是。”王伯堂答。 大理寺已经提审多次,他可以对答如流。 “那么当时,”叶娇道,“太子的命令说清楚了吗?” “一清二楚。”王伯堂顺口道。 “我的意思是,”叶娇追问道,“太子的声音可有异常?说得很清楚?” “没有异常。”王伯堂笃定道。 “胡说!”叶娇忽然大喝一声,震得殿内官员的身形动了动,原本已如惊弓之鸟的那些,险些迈步出去。 魏王李琛坐在御案后,老实沉稳的脸上,神情渐渐凝重。 “罪臣并未撒谎。”王伯堂抬头道。 “你就是撒谎。”叶娇一边卖关子,一边从衣袖中往外掏东西。人们这才注意到,她垂坠的衣袖沉甸甸的,不知袖袋里都装些什么。 叶娇先掏出一个凉了的肉包子,递给旁边站着的大臣。再掏一个奇形怪状的木雕玩具,也递给旁边的大臣。最后掏出一本书,再递过去。那大臣忍不住问:“还有吗?这些……能放地上吗?” 别是什么重要的证据吧?抱着还挺沉的。 大臣旁边一直板着脸的京兆府府尹刘砚见状,接走了那些东西。 叶娇掏出最后一样,是本装订粗糙的书册。 她翻了几页,并不给别人看,而是认真读道:“十一月十九日,晋王嗓音嘶哑,诊,脉弦而数,热郁少阳、肝火循经上炎,灼伤咽喉,口不能言且头晕目眩。用龙胆泻肝汤……”她只读到这里,便询问王伯堂道,“你听明白了吗?” “这是什么?”王伯堂有些怔怔。 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读过这些,大理寺审讯时,也没有提过什么诊脉药方。 叶娇扬手抖动册子,做出给众人看的样子,正色道:“这是西北军随军太医脉案,上面记录得清清楚楚,十一月十九日,太子殿下肝火旺盛导致口不能言。十日后方能正常说话。至于肝火旺盛的原因,在座各位恐怕都能想到。十一月,同晋王联姻的禁军统领阎季德因为犯案被圣上流放。不过那件事就不提了,王伯堂说晋王说话清楚,真的……清楚吗?” 是说话清楚,还是清清楚楚,被栽赃陷害了? 原本安静肃穆的大殿,顿时一片哗然喧闹。案件已经明了,看来可以站队了! “本官早就说过,太子不可能如此目无王法!” “敢构陷太子,这些人罪无可恕!” “大理寺是怎么查案的?可有什么私情?” 一片吵闹中,叶娇看向不远处的兵部侍郎姜敏,紧握书册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 这册子是真的,但她刚才说的每句话,都是编的。 太子并未生出喉疾,她是在诈王伯堂。 姜敏对叶娇点头,就像昨日在兵部商量此事时那样,镇定自若。 ——“审案的手法而已,如果事后有人追责,我来担着。” ——“那不如,姜侍郎来审?” ——“还是你来审,我留点精力,跟大理寺那个老匹夫吵架。” 正如姜敏所料,兵部突然拿出脉案当作证据,最先慌的人是大理寺卿汪晨明。他快走几步来到叶娇身前,抬手道:“竟有这个东西吗?之前东宫的人怎么没有送来?快让本官看看。” 叶娇攥紧脉案,不知该不该给他。 如果给了,会被发现问题。不给,又显得她心虚。 这个时候,姜敏突然大喊道:“汪大人,你是在抢证据吗?怎么?要拿到你手里,撕下来,趁我们不注意,吞到嘴里,嚼碎了咽下去?你请放心!真正的脉案不在这里,这是摹本。” 叶娇连忙把递出去的手收回来,又后退半步,护住书册,装作一副怕汪大人吃下去的样子。 汪晨明气得嘴唇发抖,指着姜敏骂道:“岂有此理!本官审案多年,公正严明,从不会……” “从不会吃证据吗?”姜敏打断对方,一本正经道,“那就只有你们家的茅厕知道了。” 朝堂之上提茅厕,失礼又不雅。御史台各位官员闻言要上前驳斥,姜敏已经走过去,亲自审问虎贲校尉王伯堂。 “十一月二十日后,你的确带着两辆马车离开军营,对外称是战事已完,告假回晋州探亲。且西北军在与吐蕃对战时,各营常报臂张弩损毁丢失,你负责的营旅损毁最大。想必那些不是损毁,而是被你藏了起来。你自认可以瞒天过海,但是十一月二十日太子明明声音嘶哑,你却说他并无异常?王伯堂!你如此颠倒黑白、构陷储君,是要罪诛九族吗?” “罪臣没有!”慌乱间,王伯堂自辩道,“是我记错了!记错了!那日太子的确声音嘶哑,营帐里,营帐里还熬着药!但他还是说清楚了,说清楚了!” 姜敏摇着头冷笑:“你说话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语,是以为我们兵部,同大理寺一样愚蠢好欺吗?不怕告诉你,脉案只说太子肝火郁积,倒没提声音沙哑。我们就是要试试,你到底有没有记清楚。如今确定了,你这供词,是可以随便改啊。” 大理寺卿汪晨明脸一黑,浑身哆嗦差点站不住。 姜敏斜睨他一眼,负手走回去,没忘了叫回叶娇。 姜敏肃然抬袖,对御案上脸色阴晴不定的李琛施礼:“据查,兵部只王伯堂一人转移军械,并无旁人协助。王伯堂老家在晋阳城外,妻儿老小都住在那里,听说妻儿生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兵部原想把他们带进京,但蒲州校尉拦路,一时有些麻烦。无论如何,微臣以为,此案定罪太子,为时尚早。” 李琛沉沉点头。 其余朝臣也附和:“圣上尚在病中,太子不能定罪。” “案件未明了,还需再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大唐朝廷,绯红衣袍摆动,阔袖前展,官帽整齐向前微伏。 人心已定。 李琛只得起身道:“兵部审得细致,此案的确不能仓促定案。择日再审再议吧。” 回到府中,原本温文尔雅的李琛,踢倒了一张方几。 “明明要成了!”他心有不甘道,“事已至此,只能破釜沉舟!” “魏王殿下,”赶来的老臣国子祭酒鲁逸却不答应,“不可,不可,尚未准备妥当。” “不瞒鲁大人,”魏王道,“本王原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这里不成,还有晋州。 …… 第200章 国子监祭酒鲁逸,年近花甲却精神矍铄,虽然官职不高,但因为掌大学之法与教学考试,故而门生遍天下。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教书的缘故,他说话中气十足,又条理清楚。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在京都经营多年,又何止百足?你看他禁足在东宫,沉着冷静甚至不去大理寺自辩,便知道他心机深沉留有后路。藏匿军械的罪责,可大可小。只要不是用来谋反,圣上仁厚,又偏爱太子,会赦免他的。” 既然这次扳不倒他,还是要为自己留些余地,以免遭到打击报复。 “如果的确是谋反呢?” 魏王李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这句话在口中咀嚼过,按照他的心意,放过佐料,烹饪妥当,味道恰到好处,让他着迷。 怎么能不着迷呢? 皇帝的御案是金丝楠木做的,冬暖夏凉,触之温和、香气怡人。他第一次坐在那里时,颤抖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侧坐的身体。 三十年了! 朝臣提起他,都说他孝顺却愚钝。 愚钝? 他明明是鲁僖公后裔,是父母皆皇族、血脉贵重的皇子。 李璋能做的事,他也能做! 这大唐的江山,李璋能继承,他也可以! 自从协理朝政,那些大臣看到他,无不谦逊恭敬,全没了当初趾高气昂的样子。 这才对。大丈夫不可久居人下,他终于得到自己的位置。接下来要乘胜追击,一石二鸟! 鲁逸似乎被李琛这句话吓到了。 他扶着银杏木雕插屏站稳,瞳孔微缩,问道:“魏王殿下,晋州的臂张弩,的确是……是太子私藏的吧?” 因为激动谨慎,他的八字胡颤抖着,翘得更高。 许多事,他是不知道的。 他站在这里,和李琛议事,的确是要支持族人。但李琛的语意让他不安。李琛怎么能笃定太子要谋反呢,怎么那么胜券在握呢? 意识到自己失言,李琛对鲁逸施礼道:“本王的意思是,太子狗急跳墙,难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哦,这个嘛,”鲁逸的手指捋顺胡须,摇头道,“太子为人仁孝英明、知书识礼,又有三师教导,绝不会谋反。” 李琛静静地听着,这些有关太子的赞赏,像一颗颗石头,砸在他心上。 而此时此刻,同样是皇子,砸在赵王李璟心头的,却是无止境的泪水。 侍疾两日,他的泪水已经哭干,却觉得心头仍在掉泪。 昨日因为哭得太厉害,皇后把他赶走了。今日他又来,不敢哭,就把父皇以前责骂他的事,全想了一遍。 想了一圈后,觉得父皇当初骂得不够狠,痛恨自己太不听话,又自责地要哭。 这时林奉御诊脉出来,频频拭汗,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李璟拉住他,带他到柱子后说话。 “父皇怎么样?”李璟急切地问。 “微臣……”林奉御垂着头,目光躲闪道,“恕微臣不能透露。”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透露?”李璟急得跳脚,“你就说,什么能治父皇的病?我府里还有一支天山雪莲,能不能用上?或者,你需要别的什么珍奇药材?就是龙角,我也能去南海找来。” 总之,无论你需要什么,只要能救活我的父皇,我都可以。 林奉御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是道:“赵王殿下,微臣赶着去熬药,不能误了时辰。” “李璟!”一个严厉的声音制止李璟,他哆嗦了一下,扭过头,见皇后从内室走出来。 雍容华贵、气度不减、凤仪万千。 李璟万分委屈地转身,哽咽道:“母后,父皇他……” “你放心,”皇后示意他过去,温声道,“母后已请大师卜卦过,圣上会逢凶化吉,性命无碍。” 李璟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突然道:“确定吗?准吗?我府里还有一位仙师,要不要让他也算算?” 皇后闻言有些不悦。 她扶住李璟的手臂,慢慢走回贵妃榻,缓缓坐下道:“信得过,当年你二哥有灾——”她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叹息道,“你二哥怎么样,你知道吗?” “不知道,”李璟似乎不太在意,“他好手好脚的,幽禁东宫而已。就算有臂张弩的案子闹心,儿臣也听说今日朝堂上,叶娇已为他翻案了。眼下还是父皇重要。” “叶娇……”皇后点头,若有所思道,“楚王这未婚妻,还是有些本事的。回头,该让太子亲自登门,到安国公府拜谢。” 虽然这么说,但皇后的神情并未放松。仿佛正身处无边无际的大海,见雨后转晴,却忧心更猛烈的风暴。 “不用,”李璟耸肩道,“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叶娇脾气很差,二哥还是少去见她。” 上回不就打架了吗? 李璟到现在还记得,他和李策跑去晋王府,见李璋被叶娇扎得浑身是血的模样。 希望这次叶娇立了功,他们能化干戈为玉帛,待他日李璋登基,也能念着这夫妻俩的好处,不再为难。 皇后看着李璟,神情依旧惴惴,忽然问道:“你府上,一切还好吗?” “承蒙母后挂怀,”李璟垂首道,“一切都好。” “听说你们断了养身的药?”皇后又问。 所谓养身的药,便是之前为了生养子嗣,吃的补药。 自从李策请林奉御为李璟诊脉后,他们已经不再吃那些药。并且按照林奉御交代的,克制欲望、静养身体。如今崔锦儿已经怀孕,他们更不会吃那药了。 原本就连断药的事都瞒着,却不知母后如何知道了。 听皇后问起,李璟忍不住想跟母亲分享心中的喜悦。 或许说了这事,冲一冲喜,母后和父皇的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母后,锦儿她……”李璟说到此处,忽然又想到李策的嘱咐。李策说王妃有孕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任何人”,包括母后吗? 有个大好消息,却不能与人分享,实在是憋闷得很。李璟想让父皇母后知道,想让天下人知道,他有后了,他能生养,他是个男人! 他那么爱去花街柳巷,有个重要原因,便是想证明自己喜欢女人,且身体能行! 想要炫耀的心情和对李策的承诺让李璟的脸色几番变幻,皇后蹙眉道:“锦儿怎么了?” “不……”李璟用尽全部心智胡编道,“锦儿和儿臣不是不想吃药,是换了别的药吃,也都是大补的。像制首乌、杜仲、冬虫夏草、鹿血什么的,都有。” 这么多补药,听着都让人头大。 皇后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看着李璟,欲言又止,最后轻拍他的手臂道:“补药吃多了,也不太好。你们……注意身体。” “母后放心!”李璟的心情好了些。 “你二哥那里,”皇后斟酌着,低声道,“若有什么,你可要记得一件事。” “母后请说,儿臣听着。”虽然岁数不小,李璟在皇后面前,还是一副孩童样子。 皇后眼含深意:“你要记得,你们才是亲兄弟。” “那是自然!”李璟重重点头,可不知为何,一个身影在他心中掠过。 高,瘦,总一副疏冷淡漠的样子,却又总护着自己。 亲兄弟…… 李璟在心里念着,他有两个呢。 桃花早已凋谢,漫山遍野的绿,深的浅的、层层叠叠,只要驻足片刻,便不想移开视线。 一匹马在林中穿梭,燕云端坐马背,时不时轻击马匹,催促它再快些。 燕云年近三十,身量不高却精壮有力,身姿矫健、穿着靛蓝半臂袍,因为太热,敞开领口,一刻都不敢歇。 燕云的身后,是一座略显破旧的道观。 他从道观出来,怀揣密信。 虽然不知道密信里有什么,但燕云记得那位青云道长叶羲的话。 “请转告楚王,国事为重,百姓为重。” 国事为重,百姓为重,你的儿子就不重要吗? 燕云只觉得心中震撼且迷惑不解。 楚王让他来,应该是为了救叶长庚。可叶长庚的父亲却说,他儿子不重要? 行,在你心里不重要,在我们殿下心里,可是重要得很呢。 叶长庚如果出事,且不说别人,就是我们未来的王妃,都要伤心死。 所以你无所谓,我们来救吧。 燕云马不停蹄,一刻都不敢歇息。 快,再快一点!要快过那些准备起事的反民,快过掳走叶长庚的歹人,快过刀枪、剑矢和歹毒的人心。 “不能再等下去了!” 晋州府内,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有些着急:“反民准备渡河进京,我们一万余府兵集结城外,却不阻拦,会酿成大祸。” 晋州刺史周赐依旧战战兢兢。 “怎么办?反民现在不仅对晋州府不满,还悲愤太子翻案的事。朝廷也真是的,怎么不派人前来安抚呢。” 李策抬眼看着周赐,深邃的眼中有一抹厉色。 “朝廷派了本王,前来安抚。” 他的语气温和,却莫名让人惧怕。 “下官的意思是……”周赐解释着,却被李策打断。 “去吧,”他抬手道,“请郑节度使亲率大军,合围反民。尽量不要杀人,就说明日此时,本王要在城外,公审晋州衙门投毒案。他们等本王一日,本王给他们一个交代。” “是!”郑奉安起身垂首,便转身离去。 李策拿起一只茶盏,轻轻把玩,缓声道:“这是越窑的青瓷。” 越窑的青瓷,叶娇很喜欢。 周赐有些疑惑,双手交叠道:“殿下喜欢,下官再安排人送来些。” “不必了。”李策把那盏青瓷放在桌案上。 青瓷好看,却很贵。 “周刺史,”他声音沉沉道,“你可知罪?” …… 第201章 周赐刚刚起身送过郑奉安,还没来得及跪坐。乍然听到李策这么说,他如同冰冻般站在原地。 半晌,才又露出惊慌失措和无辜懦弱的表情,连衣袍都忘了掀起,跪倒在地:“微臣知罪。” 李策不怒自威,一双眼睛直视人心,问道:“你且说说,你有何罪。” 周赐羞愧难当道:“微臣罪一,对太子私藏臂张弩一事失察;罪二,辖地民众聚众殴斗,惊动圣上;罪三,对监牢管理疏漏,致使囚徒中毒,酿成大祸。” 这三件事,不管是哪一件,都足以削官革职。 周赐当然有罪,但李策认为,他还有一罪。 “罪四,”李策道,“谋害朝廷命官,从五品工部水部郎中叶长庚。” 这一声如响雷落顶,惊得周赐颤栗不安。他闭目低头,极用力地睁开眼,下定决心否认道:“罪臣不敢!罪臣绝无此事!” “没有?”李策凉凉地问道,眼窝里藏着一丝奚落的笑。 “不承认?”他站起身,走到窗台边,负手而立。 “周刺史,”李策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泡桐树,看风雨过后,打落一地的桐花,勉强压制内心的焦躁,摇头道,“本王请反民给本王一晚的时间,也送你一晚的时间。明日辰时,本王要看到叶长庚出现在这里,且完好无损。如若不然——” 他转过头,毫不掩饰脸上的杀意,却沉声静气道:“明日,便是周刺史的死期。” 面对李策的疾言厉语,周赐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他颓丧又不服道:“微臣寒窗苦读、科举高中、励精十载、受圣上隆恩,方能在此执掌一州之权,代天子牧。查微臣的罪过,有大理寺,有御史台。定臣的罪过,有大唐律,有圣上。楚王您,难道要僭越皇权吗?” 说到最后,周赐脊背挺直,一改往日的恭敬卑下,颇有些轻视李策的意思。 李策斜睨周赐一眼,紧抿唇角,面色不变,严声道:“明日辰时。” 这一句是警告,也是最后的机会。 空气很洁净,隐约能闻到焚香的味道;地面光滑,屋内器物摆放整齐;床虽不大,但是铺盖触之柔软;四周安静得很,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和山风。 这要么是某处深宅,要么是荒山野岭处的别院。 叶长庚一只手臂被捆在床上,另一只手下意识触碰双眼。 那里裹着一层纱布。 昏迷后醒来时,他也曾掀开纱布试过。不出所料,那漫天的毒粉灼伤了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大好年华瞎了眼,不能保护母亲和妹妹,实在让他愤怒憋屈。但眼下不是泄愤发狂的时候,他的头又痛又滚烫,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如僵死一般。 一阵风拂面而来,是门开了。 叶长庚一动不动,却暗暗蓄力。他有一只手是自由的,虽然是左手,拳头却很硬。 叶长庚仔细听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对方应该穿着软底靴,上好的丝绸锦缎随着步速轻轻摩擦,声音柔和。 这是一个女人。 叶长庚攥紧拳头,在对方走到床前时,猛然出拳。可不知为何,他的手臂却不听使唤般,只上抬一寸,便疲软地掉在床上。 恐惧和愤怒让叶长庚剧烈地短促呼吸。 “我为何浑身无力?你是谁?”他问道,“你是周赐的同谋?我劝你早点把我送回去!免得被周赐连累。” 那人并不说话,在一片难捱的静寂中,叶长庚忽然觉得额头微凉,什么东西覆在上面。 柔软却并不瘦弱,带着掌心特有的温度。 那是一只手,女人的手。 叶长庚摇头拒绝,那人贴近他,低声道:“别动。” 别动…… 只不过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叶长庚紧张到发抖。他的神情疑惑震惊,许久,才恢复正常,带着几分夹杂着困惑和失望的语气,叹息道:“竟然是你。” “是我,”女人的声音低沉温柔,“所以周赐,不配做我的同谋。” 一个小小的晋州刺史,当然不配做吐蕃公主的同谋。 叶长庚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心很明亮。听出格桑梅朵的声音后,一切都清晰了。 私藏在山洞里的弓弩,是西北军同吐蕃打仗时留下的。而那些刺客,是西北人。 “所以,你的同谋是魏王李琛。什么时候的事?” 床边放着一张盆架,格桑梅朵自然地坐在叶长庚身边,取过盆子里的手巾,拧掉里面多余的水,展平,放在叶长庚额头。 “不需要!”叶长庚猛然扭过头,格桑梅朵却轻轻扶着他的耳朵,把他的头扭回来。 “将军需要先活下去,再做打算。”她柔声劝说,仿佛他们的关系亲近到可以肌肤相触,“而且你乖乖的,我才会答话。” 叶长庚早已不在兵部做事,格桑梅朵却还像初见时那样,唤他将军。 室内的气氛怪异又旖旎。 格桑梅朵再次把手巾放在叶长庚额头,又另取了一块,轻轻擦拭他的脖颈,温声道:“我为李琛做事,是从将军您告诉我说,可以去结交京都权贵。从那里,开始的。” 叶长庚回忆起来。 那是李策在赵王府内烤肉小聚,格桑梅朵不请自来,还送了他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叶长庚送格桑梅朵回去时,她说自己是想在大唐多认识显贵。 叶长庚当时随口一说:“大唐朝中显贵又何止一二,既然公主殿下要多认识些人,不妨趁着年节临近,走动走动。” 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和李琛勾结了? 叶长庚的手臂悄悄动了动,衣袖中空空荡荡,他的匕首不见了。 格桑梅朵正认真地为他擦拭额头、脖颈甚至耳后,她的动作中,带着几分希望他更舒适的小心翼翼。 眼前一片黑暗,叶长庚想起他们初见时,格桑梅朵为他治伤的情景。 同样这么轻柔体贴,热情动人。 那个夜晚,有野狼、火焰和血,可是却比此时更快意、更开怀。 “那些百姓是你杀的吗?”叶长庚漠然道。 温热的手巾在他唇边停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擦拭他的脸颊。 “当然不是。”格桑梅朵道,“我不做恶事。” “所以你负责挑起大槐树村村民争斗,又引楚王找到弓弩,嫁祸太子。还有,”叶长庚的声音越来越冷,“蒲州校尉彭金锐的独子,也是你送进监牢,趁机杀死的吧。所以彭金锐屯兵黄河边,逼朝廷治罪太子。” 格桑梅朵把手巾丢进水盆,“啪”地一声,溅出的水滴弄湿了叶长庚的手指。 “在将军心中,”格桑梅朵似乎有些委屈,幽幽道,“我就……那么坏吗?” “草芥人命、搅弄朝堂,还不够坏吗?”叶长庚斥责道。 “不够!”格桑梅朵起身走了几步,脖颈间挂着的金项圈不知撞到什么,发出金器的响声,“吐蕃南有天竺,北有大唐,兼有突厥常年滋扰,环境艰险难以生存。大唐占有最肥沃的土地,土地上结出的果子,能养育数千万子民,却不愿意把陇右道送给我们一点,让我们也可以种植粮食、与西域通商,交换货物。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了。” “一寸河山一寸血,”叶长庚嗤笑道,“岂有赠送的道理?” 的确没有这个道理,所以只能各凭本事。 格桑梅朵又走回床前,擦掉叶长庚手指的水,把他的衣袖向上翻去,露出精壮有力的胳膊。 叶长庚这才知道,那碰撞项圈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格桑梅朵之前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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