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还记得他有心缺之症,对吗?” 叶柔嫁过去后,发现钱友恭总是在深夜坐起来,按抚胸口,许久无法入睡。钱家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叶柔偷偷探查才发现,钱友恭先天心缺,前胸会有压榨性疼痛。 心缺之人,最忌恐吓。 那晚钱友恭埋尸时,就喘着气,脸色苍白,几乎要晕倒在地。 叶柔回家时曾提起这件事,想必叶长庚听到了,也记在了心里。 听到妹妹这么说,叶长庚的神情添了几分阴沉,摇头道:“我不记得,你也没有说过。我无心吓死了他,圣上已经赦免,你就放心吧。” 叶柔乖乖地点头,又垂泪道:“哥,都怪我没出息。” 叶长庚抬手拍了拍叶柔的胳膊。 “什么叫没出息?还有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吗?嫁错了就回家,家里养着你。你等哥哥赚个将军回来,到时候谁还敢欺负你?全京城的男人,都排队给你当球踢。” 叶柔被哄得破涕为笑,这时候叶娇回来了。 她奔进屋子,大喊道:“快给我看看,圣上赏了什么?” 叶长庚摊手表示什么都没有赏,叶娇从后勾住他的脖子,勒着道:“到底有没有?” “有,有,七品官儿。”叶长庚讨饶道,“俸禄全给你,算谢你今日帮忙。” “这还差不多,”叶娇松开叶长庚,嬉笑道,“不过你那俸禄,还不够我买一副纯金头面的吧?” 叶长庚的脸瞬间红了。 “等我走了,”他气道,“账目和生意都归你管,这行了吧?” “好啊!”叶娇跳起来,“姐姐作证!快去搬账本!” 兄妹俩打打闹闹地出去了,叶柔抬手,示意丫头把她扶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了些力气,小产后一夜枯萎的身体,正在慢慢焕发生机。 天亮得有些晚,云霞的暗影慢慢散开,日光照在琉璃瓦上,闪着光芒。 一只野蜂飞进室内,又被仆役赶出去。 屋子擦了好几遍,窗台、屏风、地面,抹布蘸了皂角和香料混合的水,擦完后室内虽不熏香,却清新好闻。 管事确认了两次,李策都说今日不必给他送早膳。 他时不时起身看看院子,又连忙躺下。有一次听到门响,躺回得太匆忙,踢倒了仆役的水盆。 结果门开了,是一个前来梳头的婢女。 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慢到李策有时间把昨日的事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错不了,叶娇答应了他的要求,今日要来给他带早膳。 他的日子本来是静止的,静止地看着皇陵里长不高的树,看着永远不变的镇墓兽和山脉,静止到他以为时间是不会流动的,直到叶娇出现。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听到有爽朗的笑声传来,随从像迎接神佛那般把叶娇迎进来,李策装作从容地开口,语气和缓道:“你来了。” “来了!”叶娇把食盒放在桌案上,快步走到屏风外,探头道,“今日好些了吗?如果不能起身吃饭,就让婢女喂你吧?” 让婢女喂? 李策犹豫着,叶娇又道:“队伍排得好长,我好不容易才买到两份,如果你好些了,我们可以一起吃。” 她的桃花眼灵韵有神,说话间面部表情极为丰富。 李策立刻坐起身。 “我好了,我们一起吃吧。”他干脆利落道。 上次在公主府,他们隔了很远。 这次能对坐而食,李策非常嫌弃李璟的桌案太大。 应该砸了,买一张小桌子,对坐能碰到头的那一种。 心中胡乱想着,叶娇已经把食盒打开,先端出一盒春卷,三个麻团,一盘蒸素菜,一碗油炸圆子。又抽开第二层,端出两碗豆腐脑。 乾县豆腐脑,没有放糖,细腻嫩滑、香辣可口。 “麻酱少的这一碗给殿下。”叶娇把豆腐脑放在李策身前。 李策低头,见碗中豆腐水嫩、闻之酸香,令人胃口大开。 “为什么让我吃麻酱少的?”他问道。 “殿下病着,昨日我问过太医,饮食要尽量清淡。” 李策拿起调羹,轻轻舀了一勺。 她还问过太医啊…… 乾县豆腐脑,的确很好吃。 一碗豆腐脑没有吃尽,随从匆匆而来,说是有人求见。 “谁啊?”李策道,“不见。” 他在这里养病,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人探望。这会儿有人来,必然不是为了他。 朝廷的那些事,李策不想卷入其中。 但是随从面露难色,回答道:“是禁军十六卫统领阎季德,他拿着二皇子的名帖。” “阎季德啊?”叶娇放下筷子道,“昨日御街上,是不是他安排的铁叶子?我正要找他算账!” 说着便翻折衣袖,想要打架。 “娇娇,”李策忍不住道,“他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打。” “能,”叶娇拿起一个麻团塞进嘴里,“陛下革了他的职,能打了。” 李策满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革职而已,就能打,能打过吗?那可是禁军统领。 “要不……”他问道,“先容我同他谈谈?” 这么多年来,李策在皇子堆中,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除了每年祭扫皇陵时,礼部会让他帮忙安排祭扫事宜,其余时刻,就仿佛没有他这个人。 元旦的祭奠没有他,平日的宫宴没有他,几位皇子已经参与朝事,不会有人提起九皇子。 他是不祥的人,身在皇陵、体质羸弱,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但李策知道阎季德为何而来。 “九皇子殿下,”平日不可一世的他很恭谨,“劳烦示下,昨日的铁柳叶是怎么回事。” 李策吃完最后一口豆腐脑,用丝帕揩净唇角,问道:“昨日的铁柳叶?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阎季德打开包裹,把柳枝送到李策面前,“有人告诉我,这枝柳枝,是在皇陵里折断的。” 而皇陵,向来由李策看护。 正夹起一颗炸圆子的叶娇抬起头。 圆子落在桌案上,滚落到阎季德身前。 李策? 叶娇的眼神迷惑汹涌。 第22章 她放下筷子,推开碗碟,静静地坐着,脊背比之前更为挺拔,裙裾微动,那是想要起身的样子。 李策的确有让人怀疑的理由。 但如果是他,又何必在箭台下告诉叶娇呢?为了送出消息,他甚至引发旧疾,刚刚还躺在床上呢。 叶娇又坐回去。 李策手持柳枝仔细端详,时不时轻咳一声。 阎季德的神情很严肃。 不是那种生气的严肃,是觉得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马虎的严肃。 李策触摸柳枝上的纹理,苍白的脸颊上,眼神锐利清澈。看完了归还给阎季德,沉声道:“不是。” 不是,并不做更多的解释。 阎季德当然不肯罢休。 “请殿下说明,为何不是!” 李策薄唇微抿抬头,脸上露出几分清俊的冷意,声音却仍旧温和。 “墓中的确有这种东西,折柳相送,以示不舍之情。但墓里的东西都是要防腐的,这根柳枝上没有油脂,漆也是新的,故而绝不是墓中之物。” 阎季德半信半疑地捏揉柳枝,一时有些尴尬。 “那……”原本威武英勇的禁军十六卫统领,此时像走进死胡同的困兽,“求九皇子示下。” “你……”李策道,“跟李璋是什么关系?” 李璋,皇帝的第二个儿子,皇后嫡子。 璋,圭形美玉。可测日影,可量琼浆,皇帝祭祀时,也会捧着向神灵祝祷。 这个名字厚重尊贵,只能赐给皇嫡子使用。 阎季德是带着二皇子的名帖来的,也就是说,二皇子并不在意别人知道他和阎季德的关系。 也就是说,这关系无需隐瞒,可以问。 李策常年驻守皇陵,京都的很多事都不清楚,也没有心思去探听。 阎季德面有得色道:“小女三个月前嫁入二皇子府,是为家人子。” 家人子,未封王皇子的侧室。 原来阎季德的女儿嫁给了二皇子,待二皇子封王,便是侧妃。若二皇子有机会荣登大宝,便是皇妃。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一切豁然开朗。 “这枝柳条上的叶子工艺复杂,”李策淡漠道,“需要先打出铁片,再切割打磨。砂轮细致,只有兵部能做出来。” 阎季德猛然起身,因为太过激动,胸口起伏短促地呼吸。 “谢殿下示下。” “不必客气,”李策道,“你拿着兄长的名帖来,我当然要知无不言。” 阎季德急匆匆地告辞离去,紧绷的唇角,似乎随时要出门寻仇。 叶娇忍不住急急地询问。 “是兵部吗?” “对啊。”李策好整以暇地把最后一颗炸圆子,推到叶娇面前。 叶娇却没有心情吃,她眉心微蹙道:“兵部谁?” 隔着桌案,叶娇站起身,因为倾身向前,几乎贴到李策身上。 李策看着她,想要笑,却紧张到呼吸都是慢的。 “你要先答应我,”想了想,他温声道,“我告诉你是谁,你不能找他寻仇。叶兄的事虽然凶险,但结果是好的。现在对叶家来说,养精蓄锐更重要。” “你放心。”叶娇道,“明的不行,我会来阴的。” “那也不行。”李策坚持道,“太冒险。” 叶娇嘟着嘴唇,桃花眼垂下来,似乎随时都要委屈地哭泣,李策的心立刻软了。 他哄她道:“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叶娇再靠近他一点。 “好,你轻声说,不让别人听见。” 隔着桌案,她整个人贴过来,耳朵下意识凑到李策唇边。 清晨的阳光钻进室内,照亮叶娇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她的耳朵红嫩好看,几乎透明的耳垂悬挂两颗珍珠。 珍珠时不时撞在一起,虽然声音低微,却像在撞着李策的心。 一下下,敲碎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敲进他周身上下唯一炙热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的美,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就算是九天之上的神明,也会被诱惑到丧失法力。 李策心神波动,小心退后一点,让开男女大防的距离。 他屏息道:“柳枝是兵部做的,但兵部背后是李珑。李珑不满李璋鼓动朝臣,让陛下收回了他的兵权,召回京都赋闲。阎季德如今同李璋关系非同寻常,李珑这么做,等于把禁军的管治权从李璋手中拿走了。” “不是兵部,是大皇子啊!” 叶娇站回去,初秋的风从她和李策中间吹过,把他们隔得好远。 叶娇原本就对李珑没有好印象,此时立刻恼了。 “李珑是吧?”她翻折衣袖,转身取下支撑窗棂的棍子当作兵器,便往外面去,“他今日死定了!就该让他跟他那条狗一个下场!他同二皇子争斗,关我们叶家什么事?看我——” 叶娇大步向外走去,李策绕过桌子,急急地拦她。 叶娇身子灵巧,她飘扬的披帛从李策手中飞过,李策愣是没有捉住。 “你不是答应了不寻仇吗?”李策急急地追赶。 “我说话从不算话。”叶娇抬脚疾奔。 李策紧跑几步,又去抓叶娇的手臂。这次捉住了,她柔滑的手腕被李策攥在手心,怎么都不肯松开。 李策脸红心跳,沉声道:“听话!” 叶娇仍在挣扎,李策捂着胸口就倒下去。 叶娇这才丢掉棒子。 “你怎么了?”她慌乱又内疚地扶住李策,呼唤李策的随从,“快去请府医!” 李策的身子软绵绵的,叶娇连拉带拽拖住抱住扛住,把他送回床上。 看起来病入膏肓的男人这时才开口说话。 “我……还好。” “你好什么好?”叶娇道,“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痊愈吗?还能活几年?” 她小巧的鼻头上闪着汗水,让人想伸手拂去。 “主要是不能受惊,”李策道,“所以请你……” 叶娇长叹一口气。 “我不去就是了,就算去,也不让你知道。” 李策用力地咳嗽起来,叶娇这才妥协道:“我不去了,还不成吗?” 李璟这时跑来了。 匆忙之中,他没有忘记带上泰山石。 传说泰山石降妖、镇宅、避邪,可挡万种邪祟。 因为听说叶娇也在,李璟拿了两块。 府医为李策诊脉,李璟站在旁边看着,见李策比昨日精神好多了,便猜出几分。 他阴阳怪气道:“是谁说我装病还不够,得装死呢?呵,我还没有装,你倒是先装上了。吓得为兄早膳都没有吃,折腾一阵回去,夫人就全都吃完了,一点都不会给我剩。” 他絮絮叨叨地说,没有注意到叶娇的脸色变了。 “你骗我吗?”她站在床头,桃花眼中浮现怒色,“你骗我啊!”她又重复了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李策从床上坐起身。 他是骗她了。 这是情急之下的哄骗,也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关心,忍不住像孩子般耍赖躺地,讨要蜜糖。 幼稚、轻率、莽撞。 李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一直是克制小心的,不管是在皇陵,还是在朝堂,他都谨言慎行、如临深渊。 李策急匆匆地起身,把府医惊得瞪大眼睛,他跑出门,高声唤着:“不要走!” 院门口的护卫以为发生了什么,立刻守住门口。叶娇气哼哼地转身,一眨眼便翻过墙头,不见了。 这处院落紧邻坊街,她翻出去,就自由了。而如果要走正门,需要绕来绕去走很久。 五皇子李璟瞪大眼睛,指着墙头跃过去的身影问:“她会翻墙?” 李策慌得也去翻墙。 五皇子因为知道自己犯了错,忍不住跟着一起翻。 仆役们不懂主子为什么放着正门不走,要去翻墙,连忙搬来矮梯。 李策瘦一些,身子虽不算敏捷,但也灵巧。只不过翻过墙头时,蹭掉一团青草。 李璟有些笨拙,好不容易翻过去,头顶顶着一团青草。 他扯掉草,左右看看问道:“人呢人呢?” 李策就在不远处。 人来人往的坊街上,他正把叶娇抱在怀里。 “发生了什么?”李璟瞠目道。 他只是翻了个墙头,难道就过去几千年了吗? 哪儿有这么快,就情投意合当街拥抱的? 第23章 李策跳下墙头时,叶娇已走出很远。 他跑着去追,迎面冲来一辆马车,叶娇跳开到一边,扭头发现马车快要撞到李策。她转身回来,气哼哼地拉开李策,一脚踹在马车车厢上。 “不长眼睛吗?没看到他走路不稳当?” 车夫不知是仗着哪家的人势,竟挥鞭向叶娇甩来。 叶娇要凌空拽住鞭子,却被李策抱在怀中。 他低下头,后背硬生生挨了这一鞭。 李璟看到的拥抱,便是挨鞭子后,李策险些跌倒,又被叶娇拥住的样子。 马车要继续向前行驶,被叶娇拦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李璟这才发觉不对。 “他撞人还打人!”叶娇指着车夫。 车夫大声道:“滚开!谁敢拦我们主子的马车?” 说完话又发现李璟不似李策那般衣着素雅,脸上的跋扈便收敛几分。 李璟立刻来了兴趣。 他身穿紫底绣蓝纹压金丝锦缎长袍,脚蹬羊皮短靴,腰间各样玉佩挂坠叮叮咣咣,衣袖低垂,里面藏着泰山石。大步走过去,抬起下巴道:“你们主子?谁啊?” 天底下的主子有很多,但是最厉害的那个,是他亲爹。 马车车夫扬眉道:“老奴的主子,正是肃王殿下。” 肃王,大皇子,果然可以不把京都坊街随便走动的大多数人放在眼里。 “哦——”李璟长长地叹了一声,扭头去看李策。 李策已经走过来。 “你走吧。”他对车夫道,脸上竟然已没有怒气。 车夫非常满意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他扬鞭而去,马车车轮险些辗轧李璟的脚。 “真是好威风!”李璟夸赞道。 李策淡淡地笑笑。 “不行,”李璟握紧拳头蹙眉道,“我得到父皇那里告状去,就说万一你死了,不是我舍不得用药,而是被肃王的恶奴打死的。” “别去。”李策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是因为他太安静了吗?怎么他身边的人,都是急慌慌的。想到这里,李策心中微怔。 从什么时候起,他也有了“身边的人”? “不去咽不下这口气!”李璟几乎跳起来。 他没必要同恶奴置气,下人犯了错,自然由主子承担。 “后日再去,”李策道,“有好处。” 李璟看着李策,一双大眼眨着,贴近他道:“什么好处?” 他最喜欢有好处的事了,自从李策到来,他就倒霉得很。 李策却不再回答,他转身看着叶娇,对她道:“我有好些话想同你说,但是身边如果有人乱挥鞭子,或者站着一只五颜六色的大公鸡,那是怎么都无法开口的。我知道一家店的糖人很好吃,我请你去吃,好吗?” 叶娇的目光从李策身上的鞭痕收回,咬唇点头。 她决定答应李策的要求,先不去找李珑寻仇。李璟尚且能等两日,她也能等。 “哪儿有鸡?”留在原地的李璟左顾右看,怀疑李策看错了。旋即又发现这里距离府邸的每一道门都很远,顿时气得不行。 就知道跟着这两个人,准没好事! 西街有一家糖人店,糖里掺着蜂蜜,能做成各种形状,生意很好。 李策跟叶娇一起,站在队尾排队。 叶娇注意到李策的衣服脏了,有一处甚至有轻微的破口。 “不去换一件吗?”她问。 “不去了,”李策眼中含笑,“日光短暂,经不起浪费。” 其实他浪费过不少时间。 那些守在皇陵的日子,他常常摊开一本书,在日光下晒太阳。从清晨到日落,才慢悠悠走回小院。 四周空寂无人,能陪伴他的,只有看不完的书。 他能浪费掉所有的日子,只是不肯浪费掉这一日。 李策不觉得队伍长,因为叶娇的衣裙会时不时擦碰他的手背。有时候,他们的手背会碰到一起。 叶娇当然没什么反应,心中惊涛骇浪的,是李策。 他们一人拿一只糖人,慢慢品尝。 “我以前以为会很腻,这是第一次吃。”叶娇道。 李策的心里比糖人更甜。 秋高气爽,他们在西市大街散步。书肆书坊的伙计会跟李策打招呼,但是同叶娇打招呼的,都是各种食肆酒楼。 “叶小姐出门啦?” “叶小姐,咱们店的新菜不错,有机会来尝尝啊!” “叶小姐,上回您说想看露肚子的胡姬跳舞,老板给您请来了。” 叶娇平时被这样招呼,一般都会潇洒地挥挥手,应下改日就来。今日莫名其妙,她的耳垂有些红。 “我也不是……经常……” “你这样很好,”李策道,“太史公说,‘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如果大唐人人都如叶小姐,懂得吃,有银子吃饱穿暖,百姓安居乐业、民殷国富,便是大唐的盛世到了。” 叶娇低头舔一口糖人,也觉得甜。 “你要说什么来着?”她问,已经完全原谅了李策欺骗她的事。 嘴这么甜的人,当然是为了她好。 但是叶娇也下定决心,以后就算李策翻白眼没气儿了,她也不去救。 他们走进一条短巷,这里略微偏僻,两边都是高墙,没有店铺喧闹。 李策站定身子,对叶娇道:“我想先向你道歉,我利用你的关心欺骗你,实在罪无可恕。这是赔礼。”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白玉。 玉质莹润,上面雕刻着一只鹿。 李策目光深邃,隐隐有波光流转。 “我出生后便到皇陵守墓去了,母亲舍不得,在襁褓里放了这个。鹿是仙兽,配之则健康无虞。这块玉不算贵重,请你收下。” 他双手把玉送过来,叶娇收起玉,吸口气道:“健康无虞啊?” 她心中怀疑,又不好意思直说。 这根本就是没什么用嘛! 你所谓的健康,就是吊着一口气不死吗? 叶娇瞅了一眼他腰里另外一块金桃子配饰,心说你还不如送这个呢。 “我接受你的道歉了。”叶娇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策的肩膀。 “以后不要随便吓唬人,你看你五哥,都快被吓死了。” 李策含笑点头道:“我给他买了糖人赔罪。” 叶娇瞬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蹦蹦跳跳地向前走,李策仿佛随口一说道:“对了,我能做你的朋友吗?” “能啊。”少女甩起拴着玉鹿的绳子,声音欢快。 李策看着她的背影,看她颤动的发饰,飘飞的披帛,裙角流动的日光。 这是最好的一天,平生最好。 阎季德当然先查了禁军,但是一无所获。 柳枝是当天清晨采摘的,放在木匣中。禁军传递木匣,等传递到守靶禁军手中,不知经过了几个人。 故而那日箭靶旁的禁军,还以为就是要用铁柳枝。 但李策指明了兵部,便好查了。 从圣上下令百步穿杨,到那日御街射箭,中间也不过隔了一日。一日之内,谁进出兵部,谁去了工坊,都有记录在案。 查来查去,查到肃王李珑的一位部将。 到这里就可以了。 阎季德恳求在早朝回禀此事,皇帝允准,于是他身穿粗麻布衣,在朝堂举告兵部。 皇帝何等聪明,立刻把目光投向肃王李珑。 “肃王,”皇帝道,“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珑抬起头。 慌乱让他额头冒汗,天子的威仪惊得他慌忙跪下。 铁柳枝的事,的确是他做的。 征战七年,如今被召回京都,战功累累都化作土,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这只是李珑的反击而已,打掉二皇子李璋的势力,让兵部那些摇摆不定的部将,看到他的凌厉。 但李珑没想到阎季德竟然查出来了。 怎么回事?这种柳枝明明皇陵里也有。那一年先帝下葬,他亲眼见到过随葬品。 豆大的汗珠从李珑额头冒出,他心神大乱,在森严的朝堂,忍不住要把这件事构陷给别人。 “儿臣什么都不知道,”李珑叩头道,“儿臣倾慕叶长庚的妹妹,怎么会对他不利呢?” 倾慕一个人的妹妹,讨好笼络还来不及呢。 皇帝眼皮微合,唇角散开冷意。 “据朕所知,叶长庚的妹妹心有所属,你难道还不死心吗?” 李珑摇头道:“儿臣想再努力努力。” 陷入儿女情长的人,怎么会有精力搞这些阴谋诡计呢? “儿臣听说,”李珑想了想道,“那日射箭时,九弟第一个发现是铁柳枝,还跑去告知叶小姐。说不定九弟对这件事比较清楚。” 笼络有很多方法。 故施诡计,再施以恩惠,算作一种。 皇帝的神情愈加阴沉。 “李策吗?”他沉思道。 第24章 除了岁首举行的大朝会,五皇子李璟很少到朝堂去。 一是没有资格,再则谁愿意站上两个时辰,听朝臣和皇帝讨论琐碎朝事呢?最重要的原因是:二更天就得起床赶过去。 被窝不暖和,夫人不够黏人吗? 但这日宦官前来李璟府邸宣召时,他已经爬起来,梳洗停当。 李策让他等两日,他等到了。 “李璟,”朝堂上,皇帝问道,“小九在你那里养着,身体还好吗?” 事关李策,皇帝却只是召问李璟。 “不太好,”李璟垂头丧气,“昨日才好些,就被肃王府的车夫挥鞭子打到。幸亏儿臣站得远,不然这会儿也不好了。” 他气嘟嘟的。 来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也不看看我是怎么被父皇母后宠大的,竟然敢纵奴行凶让我受气。 肃王李珑眼如铜铃转头,对着李璟便呵斥起来。 “五弟休要胡说!” 他最厌烦李璟那跋扈不成器的样子。 李璟怯生生地往大臣身边挪了挪,叩头道:“父皇面前,若扯谎话,我愿以大不敬罪被惩处。” 李珑起身辩解道:“车夫在哪里?你这是污蔑!你和李策早就结为一党,妄图拉拢朝臣、私心犯上!” 言官迅速手持笏板出列。 “微臣要弹劾肃王李珑朝堂失仪之罪。” “他这不只是失仪,”李璟吓得躲在言官身后,“他是要行凶!” 朝堂乱糟糟的,但皇帝没有乱。 他示意言官稍安,对李璟招手。 “你过来,”皇帝道,“那车夫,你当场捉住了吗?” 李璟想了想道:“没有。” “既然没有,”皇帝道,“那便是被有心之人冒充。你们兄弟之间,该兄友弟恭才好。” 李璟垂下头,神情虽然委屈,却乖巧道:“儿臣知错了。” 皇帝颔首道:“朕问你,那日在御街,是李策看出铁柳枝吗?” “是,”李璟老老实实道,“我们站在靶位那里,距离最近。如果不是他提醒,叶长庚还不一定能射中呢。” 皇帝宽和地笑道:“这孩子,怎么不来朕这里讨赏呢?” 发现铁柳枝,避免了大唐朝廷出丑,的确该赏。 但今日皇帝关心李策有些多,夸奖也有些多,李璟露出不满。 “父皇,”他大胆反驳道,“李策二十岁,不是孩子了。” 皇帝没有理睬他。 这是朝堂,难道要在这里争宠吗? 皇帝再看向阎季德,沉声道:“这件事你不用再查,到此为止。” 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阎季德惶恐抬头,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不查了?是要包庇肃王吗?你包庇儿子可以,让我官复原职啊。 皇帝的视线落在肃王李珑身上,那目光充满慈爱。 “朕信任自己的儿子。他在边关数年,即便没有功劳,苦劳总还有些。朕信肃王不会徇私枉法党同伐异,阎卿查到他哪个部将做错了事,交给吏部刑部大理寺问罪就好。” 阎季德放下心来。 因为皇帝说“阎卿”,他是“卿”了,职位必然恢复。 果然,皇帝起身道:“禁军不能一日无帅,你不要怠惰,快给朕回去做事!” 阎季德跪地叩头,感谢圣上圣明。 皇帝离开,朝臣三三两两散去,李珑才慢慢站起身。 他心中七上八下,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父皇就这么放过他了吗?因为信任?因为边关征战的功劳? 他看向李璟,见李璟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瞪我干嘛?”李璟越过李珑,大声道,“闪开!我得去看望母后,该用早膳了。” 李璟没有吃到早膳。 皇帝下朝后径直到了立政殿,这是皇后的居所。 “立政”二字,取母仪天下之意。 李璟踮着脚朝里面看了看,宦官高福陪着他,暖声道:“老奴引殿下到偏殿用膳吧?” “不,”李璟道,“我就要同母后吃,我还得告状呢!” 今日朝堂上,皇帝袒护李珑也太厉害了。朝臣们还来不及提出异议,皇帝便快步离去。 高福笑起来:“若如此,殿下不如回去等等消息。” 李璟立刻警惕起来。 难道父皇来到这里,是同母后商量大事吗?能不能偷听? 高福抬臂拦住李璟。 “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高福是皇帝的心腹,李璟不便造次,只得草草告别。 立政殿内一张食案,帝后相对而坐,皇帝却许久没有动筷。 “梓潼。”皇帝这么称呼他的妻子,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锦衣华服端坐,年过四十,并不十分漂亮,却胜在端庄聪慧。 “圣上。”皇后轻声回应,示意内侍婢女离开。 “朕……”皇帝的声音一瞬间衰老许多,说话的气力,不足在朝堂的一半,“朕是不是老了?” 皇后并没有说春秋鼎盛那样的恭维话。 她含笑道:“今日臣妾为圣上梳发时,的确看到几根白发。但圣上英姿不减当年,何必多虑。” “朕的确是老了,”皇帝叹息道,“若不然肃王也不敢为了争权构陷朝臣,若不然朕今日也不会优柔寡断,包庇纵容了。” 他知道肃王做了什么,他只是没有说破。 那些朝臣也知道他知道,所以故意装作来不及反驳的样子。 至于他那个傻儿子李璟,恐怕还等着告状呢。 皇后脸上神色变幻,过了许久才滴水不漏道:“圣上乃天子,治国安邦、奉顺天德,自然也是宅心仁厚的。” 皇帝苦笑着摇头。 “当初朕封李珑为王,是犒赏他镇守边关的功劳。朕薄待咱们的孩子,你生气吗?” 皇后含笑道:“圣上乃圣明之君,臣妾有什么可气的?” 到底是嫡庶有别,就算李珑是长子,是第一个封王的皇子,又怎样呢?他不会以为头上顶着一个王衔,就有机会染指御座吧? “是朕偏颇,以至于此。”皇帝眉心紧锁,松开皇后的手起身,对殿外的高福道,“传中书、侍中、尚书令觐见,朕要册封王侯。” 肃王李珑惴惴不安地回到王府,同府中幕僚大致说了朝堂的事。 幕僚们或脸色苍白,或心神慌乱,他们跪坐在蒲团上,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真有那么糟吗?”李珑道。 他虽然也觉得事情不对,但是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 怎么这些幕僚们,一个个如丧考妣? 终于,府中詹事低声回答:“若陛下今日动怒,就好了。” 君心难测,动怒大骂一顿,甚至是开口重罚,都比这么不声不响的好。 因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暗流在缓缓涌动。 “宫里有消息吗?”李珑沉住气,闷声问。 “有,”詹事立刻回答道,“圣上下朝后去了立政殿。” 去了立政殿,没有召大臣议事,那或许还有机会。 李珑安慰着自己,忽然听到迅疾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部将大步迈过门栏走进来,跪地道:“殿下,不好了!” 圣旨传进五皇子府邸时,李璟正在同李策抱怨李珑运气太好。 “凭什么?”他不屑道,“因为生得早吗?” 李策不说话,一面吃药一面咳嗽。 李璟又道:“又不是母后生的,父皇竟对他如此偏爱。把军权给他,王位也给他,我还什么都没有呢!” 平时的娇惯不是真的宠,肯给权力给好处,才是真宠。 他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安抚李策道:“你别生气,你虽然也不是母后生的,但是不讨厌。” 讨厌跟吓人是两码事。 李策放下药碗,抿唇笑笑,不说话。 这时院门被推开,一个面生的男人小跑进来,对李璟道:“殿下!大喜!” 真是喜事。 圣上以皇子大多已成年为名,册封王位王妃。 连带李璟在内,总共册封五人为王。中书正在拟旨,要不了多久,皇帝的旨意就到了。 “有我?有我?”李璟跳起来,“父皇是真宠我!除了我还有谁?” 那人回答道:“封二皇子为晋王,三皇子、四皇子都要封王,殿下您封赵王。” “赵王啊……”李璟喜滋滋地,旋即又皱眉道,“我又不姓赵。”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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