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里来? 皇帝是不会给的。皇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羽翼丰满抢夺权柄。 那就只能从裴氏那里拿。 众人眼明心亮却又闭口藏舌,是因为他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是皇帝庇护的嫡子。 为求公道忤逆圣意,如何能活? 众人看着李策,似乎被某种力量震慑,不敢反驳质疑,只能把视线挪到李璟身上。 看吧,李璟又要跑了! 朝臣已经摸清了李璟的招数。 困难的问题抛给宰相,麻烦的问题扔给六部,但是若有关系到生死的,就干脆攥紧拳头跑路。 因为这些日子跑得有些多,眼看他已经瘦下来,肚子都不再鼓着了。 奇怪的是他今日并没有跑。 他攥紧拳头,又无措地松开。向李策走了两步,脸上已看不到关切紧张,只余一片煞白。 慌乱、惊骇、焦灼、担忧,接着是错综复杂的崩溃,像戴着一副凝固在脸上的面具,许久都没有变化。 “小九,你……”终于,李璟道,“你还病着,是不是病糊涂了啊?” 起初他的声音还很清澈,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哭腔。 求求你收回你说的话,我不想你死,也不想站在你和太子中间,看着兄弟相残,左右为难。 这是他一直担忧的事,而这一天,还是来了。 “本王很清醒,”李策对着李璟温和地笑,缓缓道,“五哥既然监国理政,这么大的事,该禀告父皇才对。” 亲王弹劾太子贪腐,当然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李璟的心揪着,像被人用磨细的石针扎下去,一阵阵刺痛。 禀告父皇……让他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李璟向外看了一眼,头脑混乱,刹那间已忘记去往长生殿的路该怎么走。 “殿下,殿下?”长公主送给他的小内侍刘振提醒道,“奴婢为您引路。” 一个时辰后,李璟带回了皇帝的旨意。 从宣政殿到长生殿的路也不过一刻多钟,其余的那些时间,没有人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皇帝如何大发雷霆,如何愤怒生气,如何责骂发狂,如何气到昏厥,惊动了御医。 这些,前朝无人知晓。 他们只知道皇帝准了。 准李策把证据交给大理寺,准彻查东宫,准等太子回京,当堂对质。 皇帝要向朝廷,向百姓,证明大唐律法公正严明,大唐皇室绝不徇私,大唐储君德才兼备、名副其实。 今日李策当堂请谏,把事情公之于众,等同于忤逆圣意、逼迫皇帝。 众人看着回来宣旨的李璟,看到他脸上的泪、后背的土、胸口的脚印儿,不由得心中担忧。 李璟传完口谕,在人群中寻找大理寺卿,声音有些沙哑,道:“崔寺卿,还请你秉公执法……” 话音未落,李璟的余光看到了什么,迅速上前,扶住了软倒的李策。 李策昏迷过去。 朝臣围上来。 这可怎么办?刚说要审,竟然晕了。 证据在哪里?怎么不把证据说出来,再晕呢? 那便只能等,正巧剑南道的太子,也要回来了。 离开太久,王迁山已经忘了回江南道的路。但他知道在东边。往东走,就对了。 三人骑着三匹马。幸而李北辰小的时候便跟随舅舅学过骑马,此时竟然丝毫不慢。 朱彦虽然长得不好,但是很精明。 他说穿过肃县,等到了傍晚,正好到达驿站。他拿着剑南道江州府的腰牌,可以免费住店,免费洗澡,免费吃饭。 三个免费,足以让他们绕了一点路,到肃县去。 他们穿过密林、农田,走得不快,甚至还抽空同遇到的人打招呼。 “你的疫病好了吗?” “听说还没有好的,都去肃县治疗了?” 休息时,王迁山又注意到别的事。 “咦,远处那些人在挖什么?现在是农耕时节吗?” 朱彦伸出手,捂住了王迁山的嘴,把他拉回树后,警告他道:“嘘声。那是徐州刺史徐功役的部下,他们虽然穿着百姓的衣服,但是为首那个校尉,我认识。” 军士不穿制服,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在做不能声张的事。 朱彦爬上大树远远看看,觉得也没什么,不过是挖了一些大坑罢了。 “福生无量天尊,”王迁山叹息道,“估计是怕这些病重的人治不好,提前准备着呢。” 身患疫病死亡的人,都要埋进大坑里,避免瘟疫扩散。 三人继续向前,心中却都无法平静。终于,李北辰开口道:“以前在疠人坊,都是死了人,再挖坑的。” 死了人再挖坑才对。 毕竟没有人愿意多干活儿。 有时候坑少,死人多,干脆就摞起来。 怎么这里,准备了那么多大坑呢? 王迁山看向朱彦,惊惶道:“不会吧?” 朱彦抱着手臂蹲下来,苦思冥想,半晌才道:“不能妄下定论,眼见为实。” 既然做了决定,他们没有去那个免费吃住的驿站。 荒郊野外,三人苦捱了一整晚。 第二日早晨,便见有两人推着板车,慢慢走来。 板车上,是摞起来的尸体。 他们一动不动,随着车辆的颠簸,无力的手臂晃动着。冬日的凉风掀动他们枯黄的头发,穿过他们破烂的衣衫,让落叶打着转儿,掉入土坑。 他们也被丢入土坑。 黄土从天而降,把他们埋进去。 “果然是埋死人用的。”朱彦饥肠辘辘,咬着一根草茎,放下心来。 可王迁山却没有动。 他等那两个兵士离开,忽然快步向土坑跑去。 他的道袍像鼓起的帆,又像飞鸟的翅膀,他被土坡绊倒,又手脚并用爬起来。他慌不择路却又目标明确,跳进土坑,情急之下,扭到了脚踝。 “不对不对!”王迁山用双手翻起土,刨着挖着,情绪几乎崩溃。 朱彦意识到什么,也帮他挖。 他们先挖出一只脚,连忙又去前面挖头,挖出了头,把对方鼻孔里的土壤清理干净,王迁山狠命拍打那人的脸。 “醒醒!醒醒!”他低声吼道。 那人一动不动。 朱彦的手却搭在那人的脖颈间,片刻后才道:“死了。” 王迁山神色颓然,紧盯着死尸,摇头道:“贫道埋过很多人,很多很多。所以再无人比我清楚,死人是什么样子的;染上疫病死了的人,不是这样的。他……这人……” “你听我说完,”朱彦打了个哆嗦,浑身发冷蹲坐在地上,道,“的确是死了,不过……是刚死。” 是刚死,是被活埋死的。 至于为什么之前没有动静,大约是吃了蒙汗药之类的毒药,昏迷不醒。 至于为什么没有下毒,直接把他们毒死,大约是因为毒死的人,尸骨能勘验到中毒的痕迹。 什么人,如此歹毒? 什么人,如此滥施淫威、草菅人命? 这残暴不仁的事,绵州刺史知道吗?朝廷知道吗?上天知道吗? 有没有人来管一管?他们可都是人命啊! “要拦住他们!”朱彦当机立断。 “我们三个?”王迁山义愤填膺,却还是畏惧地疑问。 “我去找叶将军!”朱彦道,“叶将军向江州方向去了,你们留在这里,静观其变,千万不要暴露。”他说完起身,王迁山却拦住他。 “应该去找楚王妃!”他道,“楚王妃离我们更近。” 这种事,当然越快越好。 朱彦也无法确定叶长庚走到了哪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十日前。 但是剑南道兵马听叶长庚的,未必会听叶娇的。 “不然这样,”朱彦道,“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南边找叶将军,你们去北边,找楚王妃。” 王迁山点着头起身,却又无法挪步。 他的脚扭伤了。 最终,王迁山坐在土坑旁,看着两匹马远去。 朱彦向南,李北辰向北。 李北辰说,他认得回去的路。他说只要沿着回京最快的官道,一定能找到楚王妃。 王迁山留在原地,饥饿时,便啃一张饼。 这一日没有人再来埋尸。 或许是蒙汗药不够,或许是,那些人终于有了良心? 深夜的坟茔前,王迁山把超度的经文背了一遍又一遍。 他渴望成仙。 这人世间,太苦了。 背累了,他便迷迷糊糊睡着,直到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他。 那是数十辆板车,拉着昏睡过去的疫患,向他走来。 他们!又来活埋病人了! …… 第393章 王迁山猛然躺倒,藏在高高的土堆后。 他向北看,北面没有叶娇飞奔而来;他向南看,南面没有叶长庚率兵救援。头顶是无边无际的天空,身下是沉默厚重的大地。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车轮碾轧靠近的声音。 王迁山身穿青色的道袍,如果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便像一丛野草、一片苔藓、一堆狂风吹落的树叶。 他应该就这么躺下去,躺到这些人埋完病患,悄然离去。 他躺着,听到板车在不远处停下,昏睡的疫患被掀下来,“咚咚咚”落地。 他躺着,听到那些人被拖拽着,身体和土壤摩擦,鞋子掉落,最后整个人被丢进土坑。 他躺着,听到那些兵士说,快点快点,把事儿干完,早点回去。 王迁山静静听着,那些声音像四面汇集的洪流,拍打着他的心。 他想起自己幼年孤苦,想起师父谆谆教导,想起叶娇说,成仙当立一千三百善,想起在疠人坊,李北辰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他抬起手,把自己散乱的头发拢起,仔细束好,盘在头顶,插上木簪。 束发,发悬与顶,与天近,与万物近,与大道近。 ——“人行大道,号为道士。” 他坐起身,整理自己的直领道袍。青色的道袍五行属木,寓意万物生发,包藏乾坤。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他掸掉灰尘,拉直褶皱,扶着土堆,缓缓起身。 脚踝还疼着,但他勉强能够起身。喉咙沙哑,但他可以喊得很大声。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他大吼一声,用尽全力。 他呼唤大仁大慈寻声赴感的太乙救苦天尊,希望他能快快显灵,救苦度厄。 如果天尊没有显灵,也没关系。 他是天尊的弟子,这人世间可怜的众善信,天尊不救,他来救。 看,那些人已经发现他了。 他们惊讶地看过来,面面相觑,问道:“哪儿来的臭道士?” 真没礼貌。 王迁山向前走去。 他走得慢,扭伤的那只脚每次落地,都疼得他浑身冒汗。 他一边走,一边向对方说明自己的身份。 “贫道乃天台山正一教道士王迁山,贫道受命为疫病死去的人做往生超度。死了这么多人,就容贫道念一遍《太上救苦经》吧?” 那些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为首的男人。 为首的男人五十多岁,像个书生。 他没有亲自动手拖拽尸体,一直冷眼旁观,站在土堆上,目色沉沉。 听王迁山这么说,他皱着眉头,思忖片刻,道:“念快点。” “好,好。”王迁山点着头,走近车板。 《太上救苦经》有五百多字。 王迁山以前念诵时,总是尽可能快点,再快点。后来为了省事,还常常只念几个字。 可今日,他一字一句,念完了全篇。 语速缓慢,恨不得时间流逝得慢些,再慢些。 可是最后一句还是念完,众人继续干活。他们把一个个人丢下土坑,他们驱逐王迁山:“念完了,还不快走?” 车板差不多空了,下一步,便是埋土。 王迁山摆动手中的拂尘,心中越来越急。他勉强转身,却又停住脚,余光看到一个人单手拖拽病患从自己身前经过。 那病患是个孩子。 看个头,也不过四五岁。 王迁山再也无法挪步,突然大叫:“这人还活着!” 他纵身上前,拽住那孩子的手。 “她还活着!”王迁山的声音激动紧张,又带着假装出来的欣喜。 是活着,是活着,能摸到她缓慢跳动的脉搏。 她只是睡着了,同今日被埋的许多人一样,睡着了。 一只穿着黑靴的脚从高处来,一下把王迁山踢倒在地。 “你胡说什么?”那人道,“还不快滚?不然连你也埋了!” 王迁山挣扎着向前,推开埋尸人,把小女孩抢进怀里。 他抬起头,束好的发髻有些凌乱,濒临崩溃哑声嘶喊:“她还活着!活着!你们埋活人!你们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你们家里就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孩子吗?你们就没有一点良心吗?” 他抱着小女孩起身,弓着身子,踉踉跄跄走到土坑前,挡住那些土坑,护住土坑里的人。 他学过驱魔的手印,学过超度的经文,学过占卜测算,学过炼丹符咒。 他是师父最骄傲的弟子,是二十六岁便可以下山云游的道士。 但他没有学过,如何以一己之力卫护百姓;他没有学过,如何驱除人的心魔;他没有学过,如何以一打十,解民众之倒悬、拯生灵以涂炭。 他只能,站在这里,用自己的性命,阻止这桩悲剧。 如果阻止不了,那么今时今日,便是他离世之时。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众生即我,我即众生。 这一刹那,王迁山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不准过来!”他的道袍在风中飞扬,他凛然而立,他以手结印,正色道,“贫道在此,尔等如若滥杀无辜,必遭天谴!” 那些人有些惊慌,或许有人真的不知道坑里埋的是活人,或许他们也是受命于人。总之,他们在犹豫。可一个至高无上般的命令道:“杀了他!” 王迁山被推入土坑,他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小女孩,按住坑底正要起身,厚重的黄土从天而降,压了下来。 师父…… 他在心里念。 徒弟笨拙,辜负了您的教导。 “疯子!” 手拿铁铲的人一面铲土,一面骂。 什么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是有个道士念了一遍经文,不怕死地挡了挡他们,便像在他们心里塞了一块东西,堵得人烦闷难受。 “快干活吧!干完还得去刺史大人那里复命。”那个书生模样的人道。 “快,那儿的土薄,去那边——”书生抬手指挥,声音却戛然而止。 “砰”地一声巨响,他向后跌去,从土堆上摔下来,口吐鲜血仰面躺在地上。 埋尸人大惊,便见书生身上插着一根箭。 那箭正中胸口,红色的箭羽摇晃,如上天掉落在地的雷火。 难道……难道真有天谴,真有报应? 不——射箭的是人。 土堆对面,十几匹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是个裙裾飞扬的女人。她的怀里甚至还围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然而她搭弓射箭,动作不停。 “砰砰砰”,每射一箭倒下一人。 “快跑……”埋尸人四散逃跑,可那些箭像是有一双眼睛,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绝不姑息。 没有审判也没有讯问,杀剩最后一人,青峰终于拦住了叶娇。 “王妃,”他握住叶娇的箭,“要留活口,要找出幕后主使,还要救人呢。” 事实上,叶娇带来的人已经开始从土坑里向外拉人。 所幸许多人尚未被埋。 所幸一些人即便被埋,也还很浅。 所幸他们来得及时。 可是—— “王迁山呢?”叶娇在一个个的土坑中寻找,跪地扒土的李北辰已经开始哭。 “叔叔,叔叔……” 他哭得满脸是泪。 “你叔叔一定是躲在附近了,你叔叔最胆小了,你叔叔……”叶娇安慰着他,突然跪在地上,拽出了一角道袍。 她如遭雷击浑身发抖,白皙的手插入泥土,摸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王迁山被叶娇从土里扒出来。 他侧身向下,手臂环着一个孩子,用身体努力撑出一点点空隙。 他脸色青白、没有呼吸。 叶娇坐在松软的黄土上,明艳的衣裙沾满土,她再也无法忍受,泪水汹涌而出。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王迁山便说她能保护他,说他们有缘。 后来他说他的师父是叶羲,说他从小得师父教导。那个时候,叶娇是妒忌他的。因为妒忌,总时不时要吓唬他,欺负他。 可他们的缘分,便是今日她送他一程吗? “你醒醒!你醒醒!” 叶娇拽着王迁山的胳膊,拍打他的胸口,掐人中,捶心窝,她又急又气又难过,哭得李北辰都来劝她。 “姐姐,姐姐。”李北辰抹泪道,“说不定师父没有死呢。” “都死透了。” 叶娇捶着王迁山骂。 可是除了李北辰,还有人在拉她。 “施主,”声音从下面传来,满脸灰尘的道士咳嗽着,眼睛只睁开一条缝,有些惊讶地询问道,“这是哪儿?贫道成仙了吗?这是仙境吗?” 原来这就是仙境吗? 他的头很晕,眼睛被沙子迷得睁不开,勉强能从缝隙里,看到一位仙子坐在他身边。 王迁山迫不及待,想起身看看这仙境怎么样。 叶娇哭着,又开始笑,她抬起双手捂住脸,哭够了,才摇头道:“这里不是仙境。” 旋即她又点头:“王迁山,你已立完一千三百善,你是仙了。” 你是仙了。 护佑众生不惜一死的仙。 即便上天不认,我也认你是仙。 “呔!”王迁山失望道,“原来是楚王妃!我白死了!” …… 第394章 他没有“白”死。 即便成不了仙,但因为他那篇缓慢吟诵的经文,因为他拼死一搏的救护,这里今日被丢入土坑的百姓,大多都活了下来。 掐人中、灌清水、拍背拍胸,他们慢慢醒转,他们在荒凉的土坑里,迷惑、震惊、恐惧。然后在得知真相后,怒不可遏、崩溃哭泣,又感激涕零、下跪磕头。 王迁山护在怀里的孩子也醒了,窝在王迁山的怀里,泪水涟涟找阿娘。 她的阿娘呢? 留下没杀的那个埋尸人说,疠人坊患者的汤剂里,掺了蒙汗药。有些人直接便会昏过去,有些人因为吃药少,还醒着。 昏迷的会被拉过来埋掉,这孩子的阿娘,两日前就埋了。 因为阿娘没了,孩子无人照料,昏迷后没人护着查看,当然会被拖走埋掉。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叶娇怒火中烧,攥紧的拳头要砸下去,又硬生生忍住。 “刺史……”那人道,“我们刺史大人。” 话音未落,叶娇已翻身上马。 刺史,绵州刺史徐功役。 他躲在肃县县衙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早就有兵士阵列在门口,严加防范。 叶娇抬手,青峰去踢大门,被兵士拦住。 “什么人?”他们厉声喝问。 叶娇轻握缰绳,端坐马背,抬起弓箭瞄准那扇门,回答道:“杀你们刺史的人。” 疫患住在城外,城内的百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奔走相告。 “不得了了!” “有人要杀刺史大人了!” “岂有此理!刺史大人为了瘟疫的事,累死累活忙了好几个月,哪儿来的刁民要杀他?” 大多数人躲得远远的,也有人鼓起勇气,凑近了看。 数箭齐发,射中县衙大门。 兵士向两边让开,喊道:“你们反了!” 叶娇扬声道:“徐功役活埋疫患,这是官逼民反!你们拦着,便是助纣为虐!你们有没有家人?你们的家人有没有在疠人坊医治?你们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治好了,还是被活埋了?” 兵士神色松动,左右看看,向同伴确认。 “什么意思?” “活埋谁了?” 围观的百姓惊呼出声,询问身后的人。 “疠人坊活埋人了?” “你们家那二小子,不是还……” 有人向后转身飞奔离开,惊慌失措地去确认这个消息。 而县衙大门,终于开了。 绵州刺史徐功役站在两个兵士身后,手中握着弩弓,看向骏马上端坐的女子,惊讶道:“楚王妃?你怎么回来了?” 叶娇神色悲愤,盯着眼前人面兽心的官员,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剁成肉泥。 幸好她来了。 而她原本,正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太子李璋要求所有车队编在一起,速度很快。离开绵州境的那个晚上,原本要连夜赶路的,可天空突现异象。 一道白色的光芒,从西向东,穿房宿而过。 “房宿”四星如驾车马匹,被称作“天驷”,象征天子明堂,苍龙腹部。白光穿腹而过,隐隐夹杂一丝红色,太子幕僚说,天象大凶,还是不要赶路为好。 因此,他们歇了一夜。 天将亮时,李北辰来了。 他是个机灵孩子。 他沉住气,没有大张旗鼓找人,而是骑着马,混在因为官道开放而南来北往的民众中。 等到了太子一行人的车队前,他认出叶娇的一个护卫,这才悄悄靠近。 叶娇没有耽搁,迅速集结护卫,上马返回。 太子拦住了她。 “你到哪儿去?”他毫不掩饰脸上关切又紧张的神情。 “王迁山出事了,”叶娇道,“我回去看护他。” 李璋的目光落在李北辰身上,眼神突然警觉,他走近一步,抬手要掀李北辰的遮面。 叶娇拦住了他。 她的手死死抓住李璋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道:“太子殿下不着急回京吗?”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密切的接触。 叶娇是练武之人,手劲很大。 但是李璋觉得,这更像是她牵住了自己的手臂。 他神色动容,仰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叶娇,温声劝道:“本宫派人去救王迁山,你跟本宫回去。剑南道还很危险。” 不,剑南道从来都不危险。 让剑南道危险的,是肆虐扩散的瘟疫,是草菅人命的狗官。 幸好太子那时收到了来自京都的消息,说楚王在朝堂上当场举证,弹劾太子同裴氏沆瀣一气、贪腐卖官。 李璋大惊失色。 他犹豫再三,神色变换几次,见叶娇去意已决,无法阻拦,只能策马离开。 但叶娇一直担心,埋人案跟太子有关。 如果有关,就必须要快。 快到太子来不及反应,快到如迅雷劈下,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徐功役!”叶娇手中的箭射出去,“我回来带你去面圣!” “挡住她!”徐功役躲在兵士身后,下令道,“杀了这些歹徒!” 怕什么? 他的人更多! 不过是一个王妃罢了,听说楚王都要死了,楚王妃又有何惧? 但是忽然有乱糟糟的脚步声传来。 那是肃县的百姓。 他们没有兵器。 他们举着棍,举着镐,举着锄头。他们神情悲愤,他们众志成城。 “徐大人,你真的活埋人啊!” “胡说!”徐功役反驳,“别听妖女胡扯。” “疠人坊的病患都跑到城外了!”他们群情激奋,“你真的活埋人!狗官你不得好死!” “还有……”其中一人挡在叶娇身前,“她不是妖女,她是楚王妃!是她救了我们的家人!” “楚王妃!楚王妃!” 有人高呼有人跪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吸引来更多的百姓,徐功役尖声下令:“打!把这些捏造事实,持械造反的刁民打出肃县!” 一片混战。 叶娇的人尽量撑在前面,不让那些百姓受伤。 然而绵州兵马人多势众,早有准备。叶娇的护卫连连死伤。 她知道再这么打下去,就撑不住了。 擒贼先擒王。 叶娇索性冲进敌军阵营,去抓徐功役。 “杀了她!” 徐功役一面逃跑,一面下令。 兵士围上来。 叶娇的箭已经用完,挥刀太多,手有些麻。 然而她知道,她必须制服对方,不然这肃州城,便犹如地狱。这里的百姓,便如同蝼蚁。 外面响起混乱的马蹄声。 徐功役大喜,道:“援军来了。” 叶娇心急如焚转身,脸上瞬间露出喜色。 所谓的援军已经露面。 为首那人开始破口大骂。 “是谁坑杀无辜百姓?”剑南道节度使叶长庚的马鞭在空中甩打,声音震耳欲聋。 “是谁辜负皇恩理当处死?”叶长庚翻身下马,挥刀砍倒拦住他的兵士,毫无阻碍般蹚过人群,来到叶娇身边。 他忍了忍,最后一句话没有骂出口。 ——是哪个遭雷劈的,敢欺负我妹妹? …… 第395章 叶长庚不是独自一人来的。 出绵州境,他用兵符调来的兵马便到了。 剑南道有四万兵马,叶长庚只调两千,原想着用来保护他顺利到达治所。 结果朱彦追来了。 朱彦说肃县在活埋病患。 叶长庚立刻掉转马头,奔向肃县。 朱彦又说王发财先去找楚王妃了,很可能楚王妃已经遇险。 叶长庚把刀丢给朱彦,让他磨快点。 在马匹上磨刀,朱彦还是第一次。他刚找到磨刀石,叶长庚便又夺回刀,唯恐耽误了时间。 还好,还好,他赶来了。 绵州刺史徐功役被五花大绑,拴在县衙门口。 他脸色苍白,说自己是被人诬陷,说要弹劾楚王妃乱政,说叶长庚侮辱下官,话未说完,“啪”地一声,什么东西砸在他脸上。 看守徐功役的朱彦退后一步,喊道:“谁扔的大粪?不准扔大粪!” 百姓们迅速明白了朱彦的意思。 不让扔大粪,可以扔别的。 于是石头、土块、臭咸菜,什么都开始往徐功役身上砸。 起初,徐功役还努力偏头,躲避飞来的杂物。后来他被砸得鼻青脸肿,鼻孔还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呼吸不畅无法说话,只能向朱彦求情。 朱彦挥手,示意百姓手下留情。 “请诸位乡亲父老,”他劝道,“明日再来。” 外面安静了些,县衙大堂内,叶长庚说话的声音随即变小。 “我把这些兵马留下,看护着疠人坊,避免再出什么乱子。徐功役也原地羁押,等圣上的旨意到了,再送京都审问吧。” 他们不是大理寺,不能审问朝廷命官。 徐功役这么做,要么是急功近利,要么是受人指使。无论如何,都要由大理寺开堂审理,才能让他定罪伏法。 叶娇却反对这么做。 “我要把他带回京城。”她蹙眉沉思,白皙的脸上像落了一层雪,眼眉之间敛去风情、露出清冷,郑重道,“留在这里,万一他死了,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活埋病患,罪恶滔天。 如果真有幕后主使,那么那个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抓人要快,送审也要快。 叶长庚想了想,道:“妹妹带他回京,同样危险。上回你让朱彦飞鸽传书,说你遇到过一个懂炸药的刺客,让我小心。我碰到他们了,的确很棘手。” “哥哥没有杀了她?”叶娇想起扶风的可恶,问道。 “给她跑了。”叶长庚道,“所以我怕你也遇到她。” “遇到她,就送她上天!”叶娇立刻起身。 左思右想、犹豫不决,不是她的作风。 “哥哥,就让你的兵马送我一程。不过各地兵马不准擅离属地,把我送出剑南道就好。” 她对叶长庚笑笑,似乎还是以前娇憨可爱的模样。但她眼神坚定、重任在肩,不知为何,竟让叶长庚生出钦佩的感情。 兄妹俩就此作别,甚至没能坐在饭桌前,吃一餐饭。 北风猎猎,叶长庚看着调转马头、策马离开的妹妹,心中五味杂陈。 妹妹长大了,让人高兴。 妹妹长大了,也让人心疼。 “心疼坏了吧?”长生殿内,面对再次去楚王府看望李策,又含泪返回的贤妃娘娘,皇帝温和道。 “楚王不懂事,”贤妃跪在皇帝身前,自责道,“让圣上生气了。” 楚王不懂事,是说李策以亲王身份,弹劾太子贪腐,令皇室蒙羞,令朝野震惊。 那是皇帝一手培养的嫡子。 是皇帝册立太子位,将要托付江山的皇子。 那日赵王李璟前来禀告此事。 皇帝大怒之下把他赶出去,李璟已经灰头土脸走下台阶,皇帝仍不解气,命内侍去踢了李璟一脚。 李璟蹲坐在台阶上,浑身是土,干脆就跪在殿外,说如果这事惹怒了父皇,他愿意替九弟跪在这里,等父皇消气。 他跪了很久,皇帝也权衡许久,才准三司审理太子案。 不是谁都有割肉疗毒的决心。 贤妃心中七上八下,唯恐皇帝降罪李策,更怕李策命不久矣。 案件未审,李策便昏倒了。贤妃心急如焚,每日都要去楚王府一趟。 “生什么气?”皇帝道,“朕相信太子。正式审理,也好还太子一个清白。” 他信太子,也便是说李策诬陷太子吗? 贤妃微微垂头,明白在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不管用。 皇帝只信他肯信的,只在乎他在乎的。 “朕也相信楚王,”皇帝扶着高福坐起身,示意贤妃靠近,道,“他不是草率鲁莽的人。” “圣上……”贤妃眼中的泪水终于掉落,感动到说不出一句话。 皇帝没有让她失望,他肯信李策,事情就还有转机。 “但是……”皇帝却又道,“小九的身体太差了。如果太子倒了,难不成把江山给赵王吗?” 贤妃惊讶地抬头。 事关议储大事,皇上以前,是从不肯说给嫔妃的。今日推心置腹,令人疑惑不安。 皇帝握住贤妃的手,浑浊的眼中露出疲惫,解释道:“裴氏、崔氏、王氏、李氏……这些世家大族,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朕当年给裴氏权势,给崔氏财富,才换来他们的帮助……” “圣上……”高福打断了皇帝的话,递上药盏。 皇帝停顿一刻,从高福手中接过药,知道高福是故意的。 许多话不能宣之于口。那些私底下拉拢朝臣夺取皇位的行径,并不光彩。 但不知为何,皇帝执意说了下去:“百姓人家,都说多子多福。朕年轻时,便知道皇室没有多子多福,更多时候是在争抢,在暗算,在除之而后快。哪里会有什么福气?” 他微微咳嗽,虚弱地闭上眼睛,神色痛苦道:“朕现在已经有心无力了,撑着这些日子不倒,是要再看一眼朕的儿子们会如何自相残杀。贤妃啊,你照顾小九辛苦,不必再来长生殿。” 不必再来长生殿,是在赶她走。 皇帝说着躺倒,闭着的眼睛没有再睁开。 贤妃没有问原因,也没有恳求留下。她只是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高福。 那是林奉御离京时,留给叶娇的药方。按照皇帝服药后会有的症状变化,给了三份药方。一直以来,宫中御药房熬一份药,贤妃另熬一份。 皇帝只吃贤妃熬的。 可如今,就连贤妃也信不过了吗? 高福陪贤妃娘娘走到殿门口,道:“如今山雨欲来,娘娘多加保重啊。” 外面正在落雪。 司天台说,这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信使从马上跳下来,靴底的泥弄脏了六皇子府里的雪,送来太子的
相关推荐:
娘亲贴贴,我带你在后宫躺赢!
猛兽博物馆
NTR场合_御宅屋
篮坛大亨
万古神尊
乡村透视仙医
这个炮灰有点东西[快穿]
弟弟宠物
山有木兮【NP】
一枕欢宠,总裁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