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况,林镜就不清楚了。 “武侯长抬举我们了,”几个地痞道,“我们认识的朝廷官员只有您。您天天在街上巡逻抓人,我们不敢不认识啊。” 就像老鼠最熟悉猫,他们连叶娇的背影都认识。 “你们的朋友里,”叶娇道,“有一个人。” 她的桃花眼眯起来,轻松的模样让人放下提防,开口道:“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一起喝酒时,他曾经说过‘苟富贵勿相忘’那样的话,可是傍上高官一朝升天,就把你们丢到一边了。别说请你们快活几次,就是街上遇到,也假装不认识。如此狗眼看人低,真是白瞎了你们当初的情谊。我说的对吗?” 叶娇轻声慢语,却句句挑拨离间。 她不认识林镜口中的杀手,但她知道,为了金银草菅人命的人,是不会顾及同伴死活的。 而弱者的妒忌不平,最能勾起仇恨。 果然,一个衣袖露出破洞的地痞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武侯长莫非认识那个混蛋?” 叶娇道:“所以,他的名字是?” 这一次,地痞们争先恐后地回答。 “封名!” “他叫封名!” “奶奶的,武侯长要找封名,这个忙咱们帮定了。” 叶娇把银子丢出去,笑道:“跟我走吧……然后,别骂人。” 转身时,叶娇突然有些恍惚。 她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直来直去,反而像李策那样,一肚子心眼儿了呢? 真是近墨者黑。 以后离他远点。 “阿嚏!”正在打磨匕首的李策打了个喷嚏。 他们一路从甘州飞奔回京,几乎没有停过。但是今日马蹄铁坏了,李策跳下马车,在等待的间隙,忍不住磨了磨匕首。 这是叶娇落在马车里的。 但是李策已经自己骗自己,相信是叶娇送给他的。 要不然怎么恰好掉了呢,还帮他挡过一次刺杀,更重要的是,叶娇没有索要过。 匕首冰凉,但如果在火边暖一暖,对着太阳旋转到某个角度,就有些像叶娇的身影。 但是青峰说,那不是武侯长的身影,是日头晒伤了眼睛,眼花了。 从那日开始,李策有什么心事,就不再同青峰讲了。 赶路,赶路要紧。 匕首磨到一半,前面山路上有骏马飞驰而来,跑过去很久,又调转马头,折返回来。 “请问这是楚王的马车吗?” 骏马上的男人询问道。 青峰抬起头,看到来人,问道:“你是?” “这是给楚王的信,”那人从胸口取出书信,又道,“主人交代,得见到楚王的印鉴确认身份。” 青峰看向李策,李策点头,双方确认过,那封信才送到李策手中。 熟悉的信笺,是白羡鱼。 李策迅速拆开信,只看了一行,便猝然起身。 他脸色铁青,深邃的眼中凝聚怒意,嘴唇微动,手指下意识握紧,尚未丢下的匕首,划破了他的手心。 马蹄铁还没有修好。 这里距离京都,还有百里之遥。 信使已经骑上马,准备离开。 “下马!” 李策快速走向信使,没有披避寒的大氅,没有拿果腹的食物。 信使不明所以,但还是被李策身上恐怖的气息击溃,浑身发软滑下马。 李策翻身而上。 “殿下,您到哪里……” 青峰的话还没有问完,李策已策马扬鞭,消失在官道尽头。 今日没有下雪,寒气却无孔不入,把青峰冻僵在道旁。他大张着嘴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让殿下他……不要命一般回京都去了? 接连两日,早朝时都有事关安国公府的案情禀告。 第一日审问桑青,把林镜拘捕到案。第二日查出奏疏字迹,把叶长庚投入大牢。 到第三日时,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的人似乎突然哑巴,一句话都没有呈奏。 身穿赤黄朝服的皇帝腰佩九环带、脚蹬六合靴,神情不怒自威,视线扫过几位朝中重臣,声音威厉。 “安国公府的案子审到何处了?” 三司各部阁老相互看看,最后是御史中丞百里曦上前回禀。 他模样刚硬、身材瘦削,凛然开口,有前朝直言善谏魏玄成的风范。 “林镜招认曾为贼寇望风,但声称他已经洗心革面,没有参与盗窃使馆。叶长庚拒不招供,说字迹可以伪造。但那日与他同行聚餐的学子,都说叶长庚曾经出去过一刻钟。” 一刻钟,足以把大学习巷逛一遍,当然能够走到吐蕃使馆送信。 皇帝漫不经心地翻看面前的奏折,突然抬头道:“那一刻钟,叶长庚如何解释?” 百里曦回答道:“他说是去出恭。” “出恭”这么不雅的词语竟然出现在朝堂上,若是以前,必然会有御史出言制止。 但今日没有。 今日的朝堂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每个人头顶,都悬着一柄利剑。 朝中有关安国公府重获圣心的传言,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先是叶娇婚事受挫,皇帝亲命九皇子上门安抚;再是叶长庚三箭吓死严从效,反而得以授官入朝;再后来,皇帝给叶长庚升官,就连叶娇,都坐到了武侯铺长官的位置上。 安国公府恩宠日盛,人们恍然觉得时光倒流,仿佛回到了皇帝登基以前。 那时候的先帝,信任倚重安国公,就到了言从计纳的程度。 这一次呢?皇帝会站在哪一边? 片刻的思索后,皇帝清亮如鹰隼的目光看向百里曦,问道:“既然如此,几位堂官准备怎么审呢?” 朝堂更加安静,几个平时偷吃东西或者打瞌睡的官员,这会儿心惊胆战,唯恐皇帝问到自己。 此事不光关系到安国公府,还关系到大唐同吐蕃的战事。 君心难测,说话容易出错,活着比死了好。 他们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近日没有生病,不能请假。 在一片肃然中,御史中丞百里曦进言道:“昨日尚书大人倒是有一个主意,就是臣等都觉得此事莽撞,怕圣上不许。” 怕不许,却还是要说。 说出来,听的人就要抉择,就要被放在火上烤。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对皇帝的尊重,开始以一种微不可察的速度变少。 他们不再揣测圣意,反而跑去勾结皇子。 站在御座斜后方的高福偷看皇帝的脸色,恭谨的表情里,难掩一丝怨愤。 皇帝常常鼓励臣下直言上谏,这次也是。 “百里中丞不妨说说。” 百里曦的头低下,眼睛却上抬道:“搜家。” 搜家! 此言一出,朝堂震动。 什么人会被搜家? 证据确凿的人,圣上朱批死罪的人,绝无可能翻身的人。 如今要搜安国公府了吗? 那他们的好日子,真的就到头了。哪位朝臣开的有棺材铺,可以趁机坐地起价了。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百里曦扬声道:“若叶长庚的确跟吐蕃并无苟合,则一不会搜出密信,二不会搜出赃物,如此,便可还安国公府清白。那封信,就可以再查一查,吐蕃那边,也能问一问。” 搜出密信当日,吐蕃就有使臣说过,画是他们的,奏疏不是。 大唐的军机内情,他们一概不知。 第二日鸿胪寺的人陪伴大理寺官员去问,那位公主把奏疏看了一遍,含笑柔声道:“这是大唐的字吗?真好看。” 他们不承认,朝廷也没办法。 毕竟是刚刚休战的邦交国,难不成拘拿人家公主问罪吗? 所以先审自己人,审干净了,才能扩大事态。 皇帝听着百里曦的话,神情不变,额头青筋却跳了跳。 他微微阖目,想起那个年轻人的样子。 御街上他惊天一箭,为大唐立下国威;北地战事中他埋伏数日,切断吐蕃供粮通道;回京后他曾到御前谢恩,一双清澈的眼眸,能看清的只有赤胆忠心。 长庚,傍晚时夜幕中的第一颗星辰。 这样的人,经得起搜家这样的细查吗? 皇帝仿佛得到一块未经淬炼的青铜,要不要丢进火里,要不要锻造打磨,都需要他下定决心。 这是一步险棋。 许久的静寂后,大唐皇帝开口道:“此案,全凭三司定夺。” 全凭三司定夺? 百里曦眼中闪过惊喜。 可以搜家了! …… 第90章 虽然同意搜家,但皇帝却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他不准三司动用自己的役吏,要让禁军亲自去搜。 这在别人看来,是更严苛的搜查。但在严从铮心中,却是形势险峻中的唯一幸事。 他是禁军副统领。 他可以在搜家前,把这个消息迅速告诉叶娇。 说不定叶娇可以逃走,待案件查明,再回京都来。 “还有,”严从铮领命退下后,皇帝宽和的眼中忽然露出一丝冷冽,“今日,朕这宣政殿,便是你三法司的公堂。安国公府的案子就在这里审,是黑是白查个明白。若吐蕃有心勾结大唐朝臣窃取军机,那么这和谈,不谈也罢!” 一语落地,朝堂人人变色。 大唐早朝,五品以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等,每日都需要朝参。再加上十多位职权在身的皇室子弟,这宣政殿浩浩荡荡百余人,都要旁听三司审案。 皇帝要么是要对安国公府赶尽杀绝,要么是恩宠过盛,不容诋毁了。 御史中丞百里曦微微变色,却还是高举笏板道:“微臣遵旨。” 今日进谏前,他对皇帝同意搜家只有三成把握。如今百里曦大喜过望,但在这宣政殿审案,又让他惴惴不安。 幸亏今日他来时,让封名乔装扮作随从,就等在宫门外。 百里曦请旨离开,要协助禁军搜家。 皇帝微微颔首,沉声道:“去吧,顺便把叶娇也给朕拘过来。” 盗窃使馆的案件牵扯到了叶娇,拘拿过来,也是应该。 但朝堂内有一位官员突然举起笏板,叩头道:“微臣以为不可。” 皇帝抬眼看去,见是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京兆府府尹刘砚。 京兆府府尹这个官,不好当。 因为身处京畿重地,又要辖管长安、蓝田等二十四县,不光要处理大小案情,又要打点好同各处衙门的关系,且不得罪高官权贵,很多人都在这个位置上做不长。 但刘砚却干得不错。 他有一个法宝:闷,不通人情。 闷到就算皇帝问话,也常常只回答一句。别的同僚想跟他聊天,还不如对着大树。风吹大树叶乱动,刘砚的嘴还粘着呢。 他也不通人情。 不管京都谁家婚丧嫁娶,一律不去。接到帖子放到一边,对来人说一句恭喜或者节哀,就算全了他的礼数。 起初还有人骂刘砚闷葫芦,说京兆府坐了一位抠门护财的貔貅。但后来大家也不骂了,习惯他是那么一个人,也便对他没有期待。 而对于皇帝来说,刘砚是难得一见的孤臣。 能陪他聊天说话的人有很多,只忠于皇帝的孤臣,却很少。 他欣赏刘砚,所以愿意听刘砚说说原因。 “微臣愿为武侯长叶娇作保,”刘砚道,“京都武侯有千余人,不可能人人遵纪守法。微臣不信她会以权谋私,不认为她需要在这朝堂上,接受三司审判。” 审判是要动刑的,莫说三十板,就是十个板子打在叶娇身上,也会让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终身都无法站立。 这是刘砚科举入仕后,为同僚说的唯一一句好话。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询问道:“刘府尹,你用什么作保?” “微臣……”刘砚的脸憋得通红,最后双手扶住头冠,取下了头顶墨色乌纱帽,高高举起道,“就以此作保。” 朝中又是一片吃惊的声音,跪在刘砚身边的官员扯了扯他的衣袖。 “刘府尹,慎重啊!” 然而刘砚不为所动,虽然紧张得嘴唇发抖,却不肯改口。 叶娇是他的下属,是帮他驯服武侯的人,是在城门对抗奸佞的人。他不信那位姑娘会触犯国法,不信! “刘府尹,”皇帝露出一丝惊讶,缓缓道,“既然你要为叶娇作保,就好好举着你的乌纱帽,看三司审案吧。你信她,难道就不信我大唐王法公正吗?” 刘砚木然道:“微臣不敢。” 王法公正,可利用王法徇私的人,会公正吗? 然而刘砚再傻,也不敢把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的人全部得罪一遍。 见圣意未变,百里曦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他身着五品绣鹰浅绯官服,在朝堂内穿行时,像一团在行刑台上溅起的血滴。 百里曦准备先到禁军衙署去。到宫门口时,他刻意走到马车前,掏出衣袖中的信件交给封名。 “半个时辰内,安国公府。” “是。” 封名明白事情的重要。 他快步走到御街口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人正盯着自己。封名猛然转头,见一个瘸子扶着坊墙,慢慢地挪步。 瘸子啊? 瘸子有什么好怕的。 封名冷哼一声,顺着坊街快步走去。 他没有留意到,那个瘸子很快站稳身子,从街角牵出一匹马。接着翻身上马,动作虽然不够利落,微跛的腿也有些僵硬,但他那持重肃穆的神色,仿佛正站在千军万马的沙场上,举枪对准敌人。 禁军未动前,要搜家的信就送到了叶娇手里。 这是严从铮刻意放慢集结速度,留给叶娇的时间。 她拿着短短的字条,站在安国公府的朱漆门匾下,忍不住浑身发抖。 愤怒、委屈和不甘,还有担忧、恐惧和震惊。 除了这些情绪,强烈的自责包裹着叶娇的心,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短促沉重。 她没有照顾好母亲,没有守好这个家。 安国公府将会被禁军翻箱倒柜颜面尽失,母亲会被吓到,姐姐会觉得羞耻。 严从铮是要她做好准备,府中有什么容易被朝廷误会的东西,都要销毁或者藏好。他会留给她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做许多事。 但叶娇想做的,只是安抚母亲。 安国公府清清白白,唯一的弱点,可能是他们的赤子之心。 叶夫人端坐前厅,正在教导叶柔绣花。 “这一朵梅花上,要绣一团雪。雪中红梅,方显坚韧。” 叶娇走进去,握住母亲的手,把事情说了。 “圣上只是搜家,母亲还是暂且避到庄子上去,省得烦心。” 叶柔手中的针一抖,刺破指尖。血滴刚巧落到那一朵红梅上,红得触目惊心。 “不用,”叶夫人拍了拍叶娇的手背,“之前母亲的确害怕过,但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你们是我养大的孩子,你们怎么样,我很清楚。他们要搜家,尽管搜,最好是把我拘到大理寺去,我也好问问那些人,怎么一个个长着狗眼!” 叶娇心中稍稍宽慰,又劝叶柔。 “姐姐胆子可不够大,就到庄子上住一阵吧。” “我不去,”叶柔脸色发白,一双杏眼中蓄满泪水,倔强道,“他们搜家,会搜走账册吧?那些都是我算的,若盘问起来,我也得有个交代。” 叶夫人继续教导叶柔绣花,她神情镇定面色不变,只有抱着手炉的指尖,露出紧张用力的白。 待叶娇再次走到大门口,迎面遇到策马而回的冯劫。 冯劫是叶娇祖父的部下,因为瘸了一条腿,又没有亲人,这么多年来都在安国公府生活。 叶娇的武艺和箭法,都是冯劫偷偷教的。 “怎么样?”叶娇上前询问道。 她已经找出封名,并且让冯劫跟踪。 “恶狼来了!”冯劫面色紧张,又有些激动,“就在我身后。” “好。”叶娇露出久违的笑意,大步向院内走去。 “来人!”她唤道。 安国公府的护卫齐齐应声。 “你们这几日,日夜值守没有松懈过,是吗?”叶娇问。自从叶家出事,叶娇就让护卫守死安国公府,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 “是!”护卫齐齐回答。 “如果有豺狼虎豹,鹰隼蟒蛇,你们能抓住吗?”叶娇再问。 “能!”护卫齐齐应声。 “好!”她举起双手击掌,“散开吧!” 严从铮带领百名禁军到达安国公府时,叶娇就站在玉石照壁前,神情安静。 除了一辆停在府外的马车,安国公府的所有东西,都没有搬挪出府。 百里曦走进府邸,对叶娇点头。 “圣上的旨意,搜查安国公府。武侯长,我们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叶娇笑了笑,抬手道:“请便。” “还有,”百里曦又道,“严副统领耽搁了一阵子,说是要寻合适的枷锁。这会儿寻到了,也请武侯长跟着我们进宫觐见。” 枷锁,木板上面三个洞,头和双手钻进去,后面上锁,利于押送疑犯。 叶娇如今,是疑犯了。 “好。”叶娇沉静地点头,丝毫没有反抗。 然而严从铮从部下手中接过枷锁,手却抖了。 他走近叶娇,心痛和悲愤的表情,怎么也掩盖不住。 百里曦已经带领禁军前去搜查,安国公府内桌翻柜倒,混乱不堪。 “要不然……”严从铮道,“我帮你逃吧。” 逃吧,逃了就不必受此屈辱。 …… 第91章 叶娇看了看那副枷锁。 表面整洁,没有鲜血之类的污垢,锁也崭新,估计不会很重。 严从铮寻找枷锁,是为了帮助叶娇拖延时间,也的确找到了最合适的。 叶娇有些感激地对严从铮笑笑。 “副统领稍等,”她从容道,“请准我前去梳妆,今日不知道需要披枷带锁,头发披散着,会绞进枷锁里。” 叶娇梳着一个小小的望仙髻,其余头发松软地散在腰后,黑缎般微微起伏。 她不亢不卑,甚至没有回答严从铮的询问。 看来关于逃跑,叶娇从未想过。 她或许也没有想过,如何在百余禁军乱糟糟搜家的时候,找出一间不被打扰的房间。 更或者,如何从四散奔逃恐惧大哭的婢女中,找到一个镇定自若能帮她梳妆的人。 严从铮神情冷峻,恼恨自己无能的愤怒袭上心头。他举起枷锁,朝照壁下的石桩狠狠砸去。 “咣!”地一声巨响,枷锁碎成两半。 严从铮开口道:“叶小姐不必去梳妆了,本统领到底是没有挑到好枷锁。” 叶娇脸上五味杂陈。 她松了口气,又为严从铮的举止担忧,最后自责地退后一步,对他屈膝施礼。 “多谢将军。” “不要再说谢字。”严从铮内心煎熬,背过脸去,“我会守在宣政殿外,我会守着。” 他不敢承诺什么,但他会守着她,若真有刑罚或者灾厄,他会竭力抵挡。 可是除此之外,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甚至带领禁军,把这座府邸翻了一遍,亲自拘拿叶娇进宫受审。 约莫有一个时辰,搜完了安国公府。 严从铮安排一个禁军寸步不离跟随百里曦。 此时那禁军抱着一个木匣,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就是国公府厚厚的账册。 “为何要拿账册?”叶娇的心提起来,“如果御史中丞扫一眼,就会知道这上面都是安国公府的生意。这回的案件,跟生意没有关系。” “小姐说没有,”百里曦瞥了一眼烂掉的枷锁,抱手遥拜皇宫方向,“圣上未必觉得没有。” 看来是躲不过了,要查账。 叶娇抬头看向前厅,叶夫人已经走到走廊里。 她的身子站得笔直,却一瞬间似乎老了许多岁。眼中焦灼难安,唇角起皮,整个脸颊陷进去,瘦得让人心疼。 叶娇道:“容我去告别母亲。” 百里曦似乎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故而对叶娇很宽容。 “请便。” 叶娇缓步走到叶夫人面前,解下自己红色的赤狐大氅,裹住母亲的肩膀。然后压低声音,询问道:“咱们家出去的那些银子……” 叶夫人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她有些慌乱道:“都是你父亲的安排,不关我们的事!圣上若问,就把他供出来,叫他不要在山里躲清闲,也进一进大理寺的监牢!” 安国公府一直有一些神秘的支出,只在账册中能看到。 叶娇百密一疏,没想到百里曦会把账册抱走。 母亲这么说,叶娇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 她只希望查账的人看不出来。 离开府邸,大街上静悄悄的。 原本喜欢看热闹的百姓都远远地站着,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嘲笑讥讽,只有些惴惴不安,有些激动担忧。 “为什么啊?”他们窃窃私语。 “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有人高声问道。 “对啊!”这询问引来更大的质疑,“国公府常做善事,每年都在城外施粥,叶武侯长上任后,盗贼都少了不少,怎么就把她抓了?” 没有人回答。 严从铮铁青着脸向前走,叶娇被四名禁军前后夹在中间,缓步慢行。 这是拘拿的架势,而安国公府被搜家的事,早就传开了。 百姓们继续熙熙攘攘地问着,百里曦直到爬上马车,才有些不悦地回答道:“这是圣上的命令,尔等要抗旨阻挠吗?” 百姓顿时噤声,大街上死寂一片。 圣上的命令啊……完了,国公府完了。 上朝的官员有好多,按照官职官位,他们在宣政殿内站成数排。 因为这里大多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故而远远望去,像一片紫色和绯色交织的云霞。 云霞正中是一片青白色的地面,那是留给三司讯问的位置。 叶娇到时,叶长庚和林镜已经被押在朝堂内。 叶长庚那一件衣服已经穿了好几日,纵然眼中撑着一股英气,看起来也颇为狼狈。 他端正地跪着,一副决意慷慨赴死的模样。 叶娇在心里撇了撇嘴,再看林镜。 短时间来看,林镜是死不了了。但因为乍然被拉到朝堂上,他跪在地上,额头一直触碰地板,片刻都不敢抬起来。 林镜在发抖。 他的双腿、胳膊和身子,没有一处不在哆嗦。 天子威严,把这孩子吓坏了吧? 叶娇迈步入内,跪地叩首。 “微臣叶娇,叩见圣上。” 她虽然被停职,但还是大唐的官员,是圣上的臣下。 上次面见皇帝时,叶娇因为救助李策有功,被皇帝奖赏。她还记得皇帝的表情,像是手中握着许多糖果的家翁,逼着叶娇挑一颗最甜的。 因为叶娇没有挑选李策,皇帝甚至有些遗憾。 而这一次,却是三司会审,皇帝听审。 这样很好,大唐龙首原上的这座大明宫,应该比大理寺公堂,更加公正严明。 皇帝今日的神情,叶娇很陌生。 威重、严肃、板正,眼神扫向叶娇,带着疏远和审慎。 这是大唐皇帝的另一面,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朝乾夕惕。 “搜完了?” 皇帝没有理睬叶娇,反而询问百里曦。 “回禀圣上,”百里曦跪地道,“微臣从安国公府搜出账册若干,另有房产田地契书,及密信数封。” “好,”皇帝道,“户部的官员都在,他们擅长看账,就让严侍郎带人去查。大理寺和刑部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御史中丞拍下惊堂木了。” 这话里的语气,似乎对百里曦格外看重。 百里曦答曰不敢当,便走到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身边,恳请大理寺卿汪辰明开口审案。 汪辰明和刑部尚书又推脱一阵,最后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百里曦。 按理说百里曦官职最低,但这个案子如今是烫手的山芋,大理寺和刑部已经觉得很难办。 圣上对百里曦委以重任,就让他来审吧。 百里曦问的第一个问题,便让叶长庚七窍生烟。 “叶将军,你不承认自己同吐蕃勾结,那么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护送吐蕃使团回京的路上,吐蕃公主为何与你同处一帐、深夜不归呢?” 叶长庚下意识就要否认,忽然又想起一事,只能争辩道:“那是因为末将杀狼受伤,吐蕃公主前来问候。” 他没有说格桑梅朵帮他敷药的事,毕竟那是位女子,要顾及她的声名。 百里曦冷哼一声道:“问候需要半个时辰吗?这个时间,足以密谋许多事。” “你这是揣测、是诛心,是口说无凭!” 叶长庚怒目圆睁,同百里曦争执。 然而百里曦却稳如泰山、斯文优雅,与叶长庚急赤白脸有些心虚的样子正好相反。 他逻辑严谨,一句句逼问。 “你能解释那封吐蕃使团里的奏疏, 为何是你的字迹吗?” “你能解释大学习巷中你离席时,到底去了哪里吗?” “你能解释为何护送使团回京时,绕过甘州,多走了十日路程吗?” “你难道不是带领吐蕃人,熟悉我大唐各地城防吗?” 叶长庚的每个回答都很恳切。 “不是我写的。” “我去出恭了。” “因为甘州地动,路不好走。” “走的都是官道,没有接近城防要塞。” 虽然恳切,但是没有一个证据。 而百里曦,却像是一条草丛里窜出的毒蛇,咬住叶长庚的心窝,让他恼羞成怒,却只能濒死挣扎。 他还有大招,一个安国公府无法抵挡的大招。 如果是关心朝事的百姓,就会发觉今日已经到了巳时,宫城内还没有散朝。 那些往日下朝后饿着肚子,在路边买豆腐脑肉包子的朝臣,一个都没有出现。 而如果有谁注意到城门,会发觉已经连续几日,叶娇都没有在城门口出现过。 这里戍守的,是前任武侯长,现任白队长。 白羡鱼正站在城墙避风处,手里拿着烤红薯,一面暖手,一面啃了一口,还不忘了夸奖下属懂事。 “这老陈家的烤红薯,去晚就卖完了,亏你能买来。” 下属嘿嘿笑道:“别人买不来,咱武侯还买不来吗?” 白羡鱼立刻警惕起来:“你小子,可别做蠢事,小心武侯长骂人。” 下属拍马屁道:“您就是咱们的武侯长,您不骂,谁会骂?” 不知为何,这个马屁像是拍到了马腿上。 白羡鱼抬脚就踢在下属屁股上,骂道:“滚一边去,守好城门!这几天叶武侯长不在,出了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下属嬉笑着跑开,没过一会儿便跑回来。 “有人闯门!有人闯门!” 白羡鱼丢掉热红薯,抽出大刀就冲过去。 宗全武那件事后,还没有人敢正大光明闯过城门。 以为我们武侯长不在了,我们就是猪仔吗? 他越过排队通过城门的百姓,越过乱糟糟的牛羊马匹,看到有一个人从远处飞驰而来,他骑着骏马,没有停下的意思,直直朝城门口撞来。 人群惊乱着散开,下属喊道:“白队长,咱们下绊马绳吧?” 白羡鱼目瞪口呆看着马匹上的人。 温文儒雅的楚王殿下,怎么今日令人毛骨悚然呢? 他再次向下属的屁股踢去。 “下你娘的绊马绳!快给老子清障!清障!” …… 第92章 宣政殿东西二十余丈,南北十多丈。 它不是大明宫内最宏伟的宫殿,却因为这里是皇帝听政之地,故而无论是展翅前伸的飞檐,还是屋脊两端的粗大鸱吻,都在向天下昭示皇权的威严。 但是自大明宫修建以来,这里不光有高风亮节的明君贤臣,还有卑鄙龌龊的国之蛀虫。 叶娇的目光无遮无挡落在御史中丞百里曦身上,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审案,像是跟安国公府有仇。 为什么啊? 这些年来,他们无职无权,只是在京都做些生意。所盈利的被父亲拿走一大部分,余下就只够他们衣食丰足而已。 更何况哥哥和她都是军职,对文官毫无威胁。 除非百里曦身后站着一个人,而叶娇和兄长,有意无意挡住了他的路。 百里曦接连发问,虽然诛心,却也条理清楚,驳得叶长庚哑口无言。最后他更是斥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长庚结结巴巴,胸中填满委屈愤怒,却无法辩驳,憋得脸颊青白,气息混乱。 这个时候,叶娇才开口道:“既然百里中丞允许自辩,那不如,让下官说几句吧。” 叶娇早就想说话了。 这个法堂有些奇怪。 皇帝和百余朝臣听审,三司里却只有百里曦讯问,而她的上级刘砚不知道是不是被连累了,跪在一边高举官帽。 看来已经举了很久,胳膊在抖。 叶娇很想说几句话,想在户部发现账册问题前,扭转局势。 百里曦闻言不悦道:“本官还没有问到武侯长。” “但是大人在询问下官兄长,”叶娇道,“大唐律法,叛国投敌,罪诛九族。所以下官有申辩的权利。” 百里曦转过身,恭恭敬敬要询问皇帝,皇帝已经开口道:“让她说。” 叶娇叩头谢恩,正色道:“既然御史台查明,字迹是叶将军的。那我想请问兵部各位大人,这奏疏中,可曾有‘四’‘时’‘微’,三字?” 兵部尚书和侍郎就在殿内,闻言相视一眼,回答道:“别的不敢确定,还要细看,但‘时’字,一定会有。” 既然是国之军机,必然会有关于何时进攻吐蕃有利的分析。 叶娇点头感谢,对百里曦道:“家父姓名,讳羲,字‘四时’,家母的名字中,有‘微’字,故我们几个兄妹自小习字,遇到这几个字,都少写一个上提的‘勾’,以示敬重避讳。奏疏中若有这几个字,劳烦三司几位大人看看,是不是真如我们所写。” 模仿笔迹是仿形,不会注意对方习惯写错的字。 百里曦闻言微微惊讶,然而不得不取出那份奏疏,交到大理寺卿汪辰明手中。 汪辰明年纪大,眼神不太好。他盯着奏疏仔细寻找,总算找到“时”字,仔细辨别后,点头道:“不错,这个字有‘勾’。” 叶娇心中松了一口气,叶长庚终于呼吸顺畅,然而百里曦又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誊抄奏疏时,叶将军故意为之。” 叶娇淡淡一笑,不再同百里曦争辩此事。 今日圣上在,有没有罪,都是圣上说了算。 叶娇又道:“那我想请问,兵部把奏疏交给叶将军前,可曾准他看过吗?” “没有。”兵部侍郎笃定道。 “好,”叶娇点头,“据下官查问,奏疏给到叶将军手中,是申时三刻,枢密院收到奏疏签批,是申时四刻。叶将军从兵部到枢密院,快马加鞭,路上遇友人搭讪都没有停,才用了一刻,便把奏疏送到。那么请问各位大人,有哪位能用一刻钟送信,路上在马背上誊抄全文吗?” 时间太短,短到能洗清叶长庚的嫌疑。 而这么关键的证据,三司竟然视而不见。 百里曦闻言紧蹙眉头,一直持重的脸上露出片刻慌乱。他看向大理寺卿,询问道:“时辰有错吗?” “没有,”大理寺卿汪辰明道,“不过咱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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