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唱报声,李琛收起笑容,惊讶道:“严从铮?他来做什么?” 是啊,难道是来看他笑话的吗? …… 第153章 严从铮风尘仆仆、面带倦意,可见皇帝病重,太子当政,他也更加忙碌了。 他今日仍然穿着禁军制服,腰间佩刀,大步走进内殿,把手中的纸包放在桌案上,沉声道:“血竭,从宫里借的。” 血竭是一味中药,产自极南之地,有活血定痛、化瘀止血、生肌敛疮之效。为李琛诊病的府医找遍京都,也没有上乘血竭。 药房说质量好的血竭都被一位极美的姑娘买走了。 李琛不用想,便知是叶娇。 他不想去宫中借药,只好忍着痛,等药房的新药到货。没想到严从铮竟然知道了这件事,送药过来。 李琛脸上挤出一丝笑。 “辛苦你费心。” 严从铮的神情有些僵硬,他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李琛,抿唇道:“不要再招惹她。” 来之前,严从铮还是恼怒的。但看到姐姐严霜序在殿外落泪,姐夫受伤这么重,又有些五味杂陈。 叶娇是硬朗洒脱、有仇必报的姑娘。李琛挨这一顿打,全因为他在圜丘的所作所为。 严从铮警告过,但是显然没什么用。 “不会的,”李琛的身体陷入锦被,声音有气无力道,“太子已定,咱们家能活命就不错了,还肖想什么?” 历朝历代,参与夺嫡失败的皇子,都没有好下场。 严从铮神情微动,显然有些不忍心。 李琛察觉到他的变化,让人把他的儿子带过来。 魏王府嫡长子李北辰,小名华哥儿。 “北辰”取《论语》中“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一句。李北辰从小喜欢舅舅,总跟着严从铮来回跑,严从铮也很疼他。 这孩子刚满七岁,容貌更像严霜序,稚嫩的英姿中含着几分天性柔和。脸盘没有长开,但那一双圆圆的眼睛,透着聪明机灵。 “华哥儿,”李琛道,“跪下给你舅舅磕头。” “你这是做什么?”严从铮退后一步,不明所以。 “你跪着求舅舅,”李琛交代,“就说求舅舅保护你能活到十八岁。” 李北辰老老实实复述了一遍父王的话,还未说完,严从铮就把他拉起来。 “我保护你,还用你来求吗?”他怒其不争又心怀怜悯道,“你放心,我们家不会有事,你们都不会有事。” 严从铮站在魏王的寝殿里,责任感让他说出这句话,可刚刚说完,他便感觉自己似乎陷入未知的泥沼。 双腿被紧紧钉在地上,想要抬腿,却觉得重如千斤。 李琛眼含热泪看着这一幕,欣慰地点头道:“从铮,多谢你。” “我是为了姐姐。”严从铮闷声说完,简单一礼,便匆匆离开。 仿佛待久一些,他便会被什么黑暗吞噬。 “父王……”李北辰走到李琛床头,抹了一把泪。 他不太明白大人的话,但是他知道这是父亲在对舅舅示弱。 可父亲是王爷啊,是家里出事了吗? 然而李琛只是笑笑,轻轻拍拍他的手。 “华哥儿莫怕,”他安抚道,“为父是跟你舅舅玩笑呢。” 这当然是个玩笑。他可以对太子示弱,但绝不会缴械投降。至于严从铮……他们姐弟两个真像,一样的心软好欺。 严从铮从魏王府走出来,步伐快得像要逃离什么东西。走到角门时,见管家引着一位女子,快步走进去。 见严从铮出来,那女子很有礼貌地避开,并且把遮挡面容的幂篱拉严。 魏王病了,谁会前来打扰? 看管家的样子,似乎跟这位女子很熟悉。 严从铮心生疑窦,同样避开一步,眼帘低垂,走向坊街。但是只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他便已记下这女子的特征。 蓝色丝绸衣裙,略单薄,身上有一缕陌生的香气,步伐从容不迫。 从着装打扮,看不出是谁,但是—— 高挑的身形,落落大方的举止,走路时微微仰头的样子,还有抬手遮挡面容时,手腕上露出的五色宝石。 喜欢这种首饰,又身形高挑,还有举止间隐隐透出的神秘莫测。 一阵风吹来,严从铮腰间的佩刀似乎在嗡嗡作响。他猛然转身,心中像劈入一道闪电,顿时明亮,照出严从铮有些发白的脸。 格桑梅朵。 吐蕃公主格桑梅朵,她为什么会深夜拜访魏王? 严从铮下意识向魏王府的角门走了一步,一直守在那里的门房迎着他问:“副统领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严从铮停下脚步,克制心中想要窥探的欲望,摇头道:“无事,你回去告诉华哥儿,明日未时,还可以找我学箭。” 门房躬身应了,严从铮转过身,表情一瞬间阴冷。 春日的夜正逐渐变短,晨钟暮鼓中,册封太子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到新衙门当值的第一日,一切顺利。 库部司主管兵器、卤簿、仪仗等,是兵部下设的四个职能部门之一。 叶娇的官职是库部郎中,拜见各位上司,与前任郎中仔细交接过库房、账目后,也便没什么事了。 正午时分,她正准备随便在大街上吃些什么,便听同僚唤她,说外面有个宫女模样的女婢,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叶娇抬步迎上去,那女婢递上一张紫色的名帖,屈膝施礼道:“顺嫔娘娘有请。” 顺嫔,李策的生母。 “只请我一人吗?”叶娇问。 “奴婢不清楚。”女婢道,“娘娘说,若小姐今日不方便,可以择日再去。” “走吧,方便。”叶娇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道,“你去宫门口等着,我回家一趟。” 第一次正式会面,应该准备些礼物。 而且若有机会,她也想见见病了的那一位。 叶娇的礼物是一套昂贵的头面,一盒长白山参,还有她姐姐亲手做的糕点。 既不失贵重,又能体现晚辈的孝顺。 顺嫔娘娘接过礼物,眉开眼笑,看着叶娇,每一句话都是含笑说的。 她说话的速度还有些慢,太开心时,唇角甚至还有点歪斜。这是疯傻数年带来的后遗症,好在太医说只要常常针灸,等面部经络通畅,也便好了。 顺嫔特意请叶娇来用膳。 叶娇正好饿着,看到第一道菜,就忍不住搓手道:“我正好想吃酱猪脚!还以为宫里不会有这些。” 顺嫔亲自为叶娇夹了一整个,笑道:“你尝尝,有没有西市来思味儿的猪脚好吃?” 叶娇先浅浅咬了一口,刚刚咀嚼了两下,就觉香气四溢、劲道弹牙、汁水横流。她惊喜地抬头道:“娘娘,这就是来思味儿的猪脚啊!” 顺嫔欣慰地笑起来,一边的宫婢插嘴道:“叶小姐,这本来就是来思味儿的味道。我们娘娘把来思味儿的厨娘请过来,学了半日,才卤出来。” “多嘴!”顺嫔扭头笑斥宫婢,叶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顺嫔继续道:“不过这豆腐脑,是听说你喜欢乾县那家的。但我一时学不来,就差人去买了份。别的可都是我做的,比如这黄河鲤鱼,这松花小肚,这……”她介绍了一大堆,竟都是叶娇平日喜欢的。 “娘娘,”叶娇放下筷子道,“为了我,您何至于如此费心。” “叶小姐,”顺嫔看着叶娇,真诚道,“我知道你生在安国公府,锦衣玉食,不缺什么。我做这些饭,是有私心的。一要谢你救了我的命,二要用这些饭拴住你,让你喜欢到我这里来。” 叶娇伸出手,握住顺嫔,在顺嫔有些紧张的目光中,咽下满嘴的肉,重重点头。 “娘娘,”她郑重道,“您的目的达到了。” 有什么比一桌美食,更能抚慰人心呢。 刹那间,叶娇竟很想把家安在皇宫。这样就能每天都吃顺嫔娘娘做的饭啦。 酒足饭饱,叶娇离开云雪阁。 她已经熟悉宫中的路,走到距离紫宸殿最近的甬道时,叶娇停下脚,看了一眼紫宸殿。 “圣上还好吗?”她询问引路的内侍。这内侍不是云雪阁的,只负责引路。 那内侍谨慎道:“奴婢不知。” “你就告诉我吧,”叶娇故意拖慢速度,“我跟你们高总管,很熟。” 内侍依旧不肯说,并且有些嫌弃叶娇走得太慢。 叶娇只好跟着他走到宫门口,她正要谢那内侍引路,手里的银子还没有递出去,那内侍已经转过头,呸了一声。 “什么人,也配询问圣安?”他哑着喉咙道。 “你说谁呢?”叶娇上前一步,被禁军拦住。若不是在宫门口,她就要大打出手。 真是狗眼看人低。 叶娇气哼哼地向前走去,因为太气,她没有骑马,准备走回兵部。这样路上说不定能遇到街角说书的,能听上一会儿。 没想到她还没有走出御街,便听到身后有禁军呼唤。 “叶郎中,请稍等!” 叶娇蹙眉不悦。 她真的很讨厌这个官称,莫名有点像给人看病的。 那禁军跑过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内侍。 内侍高举着一只手,喘得像心脏随时会停跳,颤声道:“叶郎中,圣上有请。” …… 第154章 内侍引着叶娇进宫,一路上道歉不断。 “高总管听说小陈子出言不逊,让他自扇耳光一百下,罚去掖庭掏粪了。” “他是昨儿个才提拔上来露脸的,不认得叶郎中,还请勿怪。” “怎么会?”叶娇正色道,“原本没有中书的签批,微臣也没资格觐见圣上。但是心里惦念,所以多问了几句。” “是,是,”内侍垂着头道,“不过高总管已经禀告圣上,说郎中在宫里,圣上立刻说要见。” 叶娇心中一暖,按了按衣袖中的东西,藏着笑容,昂首阔步。 为了处理朝事方便,皇帝近日都在紫宸殿后的寝宫居住。 紫宸殿东有浴堂殿、温室殿,西有延英殿、含象殿,东西并列,远观便觉气势恢宏。 不知不觉中,天子威仪似乎近在眼前,连行为举止,都会被影响,变得持重谨慎。 踩在方正的花岗石上,再往前走,便是紫宸殿下的台阶。叶娇下意识仰头,迎面便见台阶上方站着两个人。 太子李璋,和一位身穿绯衣、佩金玉带的官员。 内侍引着叶娇从台阶一侧向上走,李璋站在最高处。 他郑重其事地听官员汇报着什么,偶尔轻轻颔首,目光从那官员的脸上,缓缓侧移。 像是留意到什么,李璋的视线落在汉白玉栏杆上。但不知为何,刹那间,叶娇如坐针毡、心神不定。 似乎有一缕余光,不偏不倚,正跟着她的脚步拾阶而上。那目光充斥着审视、怀疑和敌意,像闪电做的绳子,缠在她身上。 怕什么? 叶娇在心中安慰自己。 是圣上要我来的,又不是我闯殿,你还能打我二十大板吗?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台阶上方的平台。再往前,穿过紫宸殿外的连廊,便能直达寝宫。 叶娇的脚步加快,那内侍也更快,没想到一个声音忽然道:“什么人?” 李璋站在原地,打断朝臣的奏事,一双龙凤眼看过来,狭长的眼睛中,透着看不到底的城府。 什么人? 叶娇同样看过去,浅浅施礼。 他们相距不过三丈,除非李璋眼瞎,否则不会不认得叶娇。 他是故意找茬。 叶娇很想回一句是揍过你的人,但内侍率先开口道:“回禀殿下,是圣上宣叶郎中觐见。” 一句话交代了叶娇的身份,也说明是圣上宣,避免李璋缠问。 李璋回答得很慢,眼神打量叶娇,毫不掩饰疏离和厌恶的神情。他拖延着时间,过了许久才问道:“父皇醒了?” 并没有搭理叶娇。 “圣上今日巳时醒的。”内侍回禀。 李璋点头道:“好,本王忙完会去请安。” 内侍转身引着叶娇向前走,而叶娇已经早一步,越过内侍走进连廊。 她真是一眼都不想看到李璋。 皇帝醒着,又像是没醒。 他的眼睛似睁非睁,说话像是梦呓,躺在床上,时不时喘个粗气,内侍禀告了好几声,皇帝才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叶娇,道:“走近些……朕,看不清。” 叶娇脚步僵硬地往前走。 这还是那个风姿伟岸的皇帝陛下吗?怎么一瞬间,他老了那么多,病得这么重? 叶娇跪地叩头,尚未说话,眼泪已经落在地板上。 “你这孩子,”皇帝撇嘴道,“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圣上得的什么病?”叶娇连声问,“太医看过了吗?用药了吗?好好吃药了吗?方剂、针灸、推拿都要试一试啊。” 皇帝被她逗笑,虽然笑得很轻,但总算不怎么喘气。青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红润。 他示意高福把自己扶起来,靠在引枕上,看向叶娇。 “朕听说你进了宫,问起朕,便也想着见见你。怎么样?你来探病,带礼物了吗?” 皇帝的样子,让叶娇想起李策病了时,也这么示弱,缠着要礼物,要她陪。 这么一想,叶娇的鼻头更添酸涩。喉咙中堵着什么,眼眶一瞬间湿润。 她对皇帝的感情,有六分臣子对天下君主的忠诚敬畏,有四分被尊长呵护后的依赖敬重。 叶娇从衣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册,双手呈上。 “是哪位书法大家的新帖?”皇帝问。 “不是。”叶娇左右看看,突然觉得窘迫。 皇帝又问:“是大兴善寺又译了新经?” 叶娇干脆把书册收了回来,讪讪道:“算了,当微臣什么都没有准备吧。” 可高福已经走过来,双手接过那本书,呈到皇帝面前。 叶娇只好解释道:“是京都最新的话本子,只公演过一遍的。微臣半买半抢让他们卖了一份。想着圣上病着,或许会很无聊,不如听人读读话本。心情好了,病好得也快。不是……不是什么字帖,也不是经文。微臣没有那个雅致,微臣……肤浅得很。” 她可不是科举入仕的,没那么有文化,做不到投其所好。 “嗯——”皇帝拖长声音道,“虽不够雅致,但也是你的心意。朕忙于国事,恐无闲暇听书了。” 叶娇看向那本书,心说:要不你还给我? 但是叶娇显然不是高福察言观色的对象。高福珍而重之地把话本收起来,放进一边的书架。 收完礼物,皇帝开始关心叶娇的婚事。 “朕听说楚王府就差把家具安置好,暖暖房,就能住了。怎么样?你的嫁妆准备好了吗?” 叶娇微微垂头,脸有些红。 “嫁妆是家母、姐姐和兄长在安排,微臣忙于公务,还没有问过。” 皇帝白了她一眼。 你是忙于公务吗?你是忙着打朕的儿子吧?打完李璋打李琛,搞得现在朕有两个儿子都在家躺着。 哦对了,李璟是他自己打的。怪不得叶娇。 自从祭天之后,这京都就没消停过。 想到这里,皇帝轻咳一声道:“有你父亲的消息吗?” 女儿要成婚,那老家伙不回来吗? “没有。”叶娇轻轻摇头,失望的神色展露无疑。 “朕听说赵王府住着的道长,便是你父亲的徒弟。你想知道叶羲的消息,可以问他。”皇帝温声道。 叶娇心中微惊。 王迁山和她的渊源,叶娇连家里人都没有讲。怎么皇帝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不会是派人去听人家的墙角吧? 想到这里,叶娇又对皇帝平添一分畏惧。 她垂头道:“承蒙圣上挂念,微臣替家父拜谢圣上恩典。” “叶卿莫要不开心,”皇帝察觉到叶娇的心情,也像叶娇问他那样,问道,“你真的不开心?想父亲了?有没有写信给他?别告诉小九是朕惹的。” 惹哭了儿媳,显得他这个做长辈的不慈爱。 叶娇叩头说没有。 皇帝大手一挥道:“算了,朕送你一件礼物。算是贺礼。”说到这里,他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内侍连忙送上唾壶。皇帝用衣袖遮掩嘴唇,吐了一口,又漱口后,才示意内侍抽掉引枕,重新躺下去。 “圣上……”叶娇担忧道。 “无妨。”皇帝轻抬手指,高福端着一个方形木盘走过来,上面有一个手掌大的布袋,金黄色,软绳系在袋口,绳子两端穿有金珠,看起来很珍贵。 叶娇跪地,高举双手接过布袋。 里面的东西方方正正,很沉,像是一块金子。 “别打开,”皇帝神秘莫测道,“有大用。” …… 第155章 连皇帝都觉得有大用的东西? “玉玺?” 叶娇吓得差点把那东西掉地上,又小心翼翼接住,拂了拂袋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皇帝抬起胳膊,似乎想像上次那样,敲叶娇的头。可是因为距离太远,他又失落地放下,佯怒道:“玉玺给你,朕拿萝卜再刻一个?” 叶娇嘿嘿笑了,机灵中透着娇憨,高福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皇帝瞥一眼高福,再对叶娇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朕让你去兵部,是看你胆大心细,可堪大用。什么时候你觉得道阻且长走不下去,打开锦囊,看上一眼。” 锦囊? 叶娇顿时泄了气。 “原来圣上赐的是至理名言吗?” 皇帝想要再说什么,有内侍进殿禀告,说晋王前来请安。他敛去笑意,对叶娇道:“你去吧,到了三月二十九,朕或许就大好了。” 三月二十九,那是叶娇和李策的婚期。 叶娇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再次叩首,把那布袋装进衣袖,退后几步,才转身出去。 李璋果然候在殿外。 他身姿端正,微低着头,模样恭谨而不失儒雅。叶娇原本假装没看到他,没想到李璋开口打招呼道:“叶郎中。” 虽然没有笑,但李璋的语气很温和。 “晋王殿下。” 叶娇按照面见上官的礼仪,对他施礼。 李璋点头道:“劳烦转达姜侍郎,让他明日早朝,回禀这一批军械验收的问题。” 叶娇应声是,又觉得疑惑。 李璋要发号施令给她的上级,找谁不行,怎么偏偏找自己? 他不会是要公报私仇吧? 叶娇没有拐弯,一路赶回兵部。兵部侍郎姜敏正同兵部尚书宋守节议事,桌案上放着一把断掉的刀,断口很新。 叶娇传达李璋的话,姜敏道:“此事刚出,殿下便已知晓,看来尤其看重。” 叶娇装作不方便探听密事的模样,从屋内退出。姜敏却抬眼道:“叶郎中,此事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叶娇差点跳起来。 我才刚上任半天,不背任何人的锅。 姜敏四十来岁,不擅武力却位居兵部侍郎,传言他是姜太公后人,熟读兵书、善用计谋。 姜敏的脸颊有些消瘦,即便是在跟人交谈,也像在思考些什么。 “前任库部郎中胡稼,是晋王殿下举荐的,”姜敏开门见山道,“他在年节前卸任,当时一切交接正常。但今年新锻造的第一批陌刀,脆硬易断,你来看看。” 陌刀,双面两刃,通长一丈,多用于斩马。大唐军队中,特设陌刀队。他们冲锋陷阵,能在第一时间,阻击敌人骑兵,减少我方伤亡。 叶娇身为库部郎中,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锻造兵器,的确在她的职务范围。 想到这里,叶娇走到桌案前,拿起断刀看了看。 即便只有半柄刀,也很沉。 兵部尚书宋守节已年近花甲,宽脸高颧骨,精神矍铄,动不动就要发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个子矮,每次发脾气都要拍着桌案蹦跳。 “把胡稼喊回来!老朽不怕得罪人!贼小子!怎么他一走就出问题?” 宋守节愤怒的脸有些扭曲,他眼中冒火大骂好几句,桌案上的文书茶盏被他拍得抖动。一瞬间,叶娇觉得他的头发也竖了起来,宛如一头暴躁的狮子。 怪不得辞别刘砚时,刘砚特别嘱咐,说兵部的人脾气都不好,让叶娇收敛些。 姜敏连忙为宋守节斟茶,把他扶坐下来,道:“此事需要详查,请尚书大人顾惜身子,且勿动怒。晋王殿下只是询问,又没有催促什么。明日早朝,实说便是。” 实说兵器的确没有造好,还没有解决。 晋王轻易不会得罪兵部尚书,他初涉朝政,更不敢矫枉过正。 “这些兵器,有急用吗?”叶娇问。 “急用倒是没有,”姜敏的手擦过断口,摇头道,“但是大唐的武器不能出事。” 大唐如今万邦来朝,靠的不仅仅是气势恢弘的宫殿、博大精深的文化,更重要的,是所向披靡、不容侵犯的军队。 如今大唐军队使用的铠甲刀枪弓弩,就算是把图纸丢给番邦,他们也做不出来。 受锻造技术局限,那些人只能望洋兴叹、自愧不如。 所以如今陌刀出事,兵部很在意,晋王也很在意。那些听到风声的外族人,还不知会怎么想。 宋守节坐下还在骂:“军器监说是因为咱们兵部来了女人。放他娘的屁!他们自己出了岔子,怎么不说是因为进门迈错了脚呢?” 兵部来了女人,是说的叶娇吧? 当初她到武侯铺时,那些武侯也很不服气。 但叶娇先在武侯铺讲明规矩,再提携帮助能干的同僚。经她举荐进入禁军的,便有十多人。 所以听说叶娇要调离武侯铺,那些昔日同僚去求过刘砚好多次。 不过这一次,没有一个白羡鱼或者宗全武,让她打杀立威了。 听宋守节这么说,姜敏有些替叶娇尴尬。 “尚书大人,您先歇歇,歇歇。” 他说着带叶娇出去,在廊下道:“军器监负责锻造兵器,都是些粗人。你别介意。本官和尚书大人,都相信你的能力。” “没关系。”叶娇负手而立,抿唇道,“下官最不怕粗人了,打一顿就老实。” 姜敏惊讶地张大嘴,想起她近日接连打的两场架,摇头苦笑。 “圣上果然知人善任。那军器监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尚书大人是个急性子,七日之内,要弄清楚是什么原因。” 这是要对她委以重任。 “好,”叶娇道,“下官也最讨厌兵器断掉。不过下官旧日有一个下属,特别能干。这件事,恐怕要让他协助,不如把他调到咱们兵部吧?为了哄他来,给他个小职位。” 武侯铺的那些人,还无需吏部调任签批。 姜敏很有魄力,他点头道:“只要是跟公务有关,叶郎中尽管开口。就让他跟着你,做个主事吏员吧。他叫什么名字?” 主事吏员,俸禄比武侯多好几倍。 “林镜。”叶娇仰头浅笑。 林镜,她在武侯铺的得力干将,在天牢宁死都没有栽赃她的伙伴。林镜不仅能干,还忠心。 叶娇来兵部高就,怎么能忘记林镜? 傍晚放衙时,来接叶娇的人是李策。 他这两日很忙,因为看过太多文书,批注太多奏折,身上甚至有一种淡淡的墨香。 刚钻进马车,叶娇就趴在李策身上,像一头小野兽,闻闻这里,嗅嗅那里,最后钻入领口,鼻头蹭着他的脖子,在他耳后亲了一口。 “找什么呢?”李策拥住她,被她蹭得忍不住笑。 “一整日见不到你,”叶娇道,“看你有没有亲近哪个野女人。” “叶郎中多虑了,”李策把叶娇抱在腿上,往她口中喂了一颗葡萄,“为夫不敢。” 他今日穿着天青色的圆领袍,两条黄色的云纹绶带镶嵌在左肩上,醒目而又庄重。前胸后背皆有祥纹,腰间的坠饰却还是两条。 白色鹿玉和桃型金块。 此时李策坐在马车里,衣袍铺开,俊美的面容中,加了几分英武、几分懒散。他拥紧叶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怕被抢走心上人的,应该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的唇角已经碰到叶娇的唇。她在吃葡萄,唇齿间酸涩甜蜜。李策霸道地吮吸了一下,听她娇哼,才依依不舍地放过。 叶娇咀嚼着葡萄,脸颊微红道:“可惜啊,我栽在你手里了。” “葡萄吃完了吗?”李策问。 “没有!”叶娇又要去拿,李策按住她的手,再次吻下去。他们的亲密,只能止步于亲吻吗? 他自诩君子,那传说中最甜蜜缱绻的部分,只能留到新婚夜了。吻了她的唇,李策还不满足,轻轻在她脖颈间留下红痕,才算罢休。 叶娇娇蛮地推开他,嗔怒道:“讨厌!” “你今日去母妃宫中用膳了,好吃吗?”李策的脸紧贴叶娇的肩窝,瓮声道。 “好吃!我以后准备天天去吃!一有时间就去吃。”叶娇撒娇道。 “你还去见了父皇,”李策抬起头,看着叶娇道,“路上遇到李璋,他没有难为你吧?” 叶娇的眉毛挑了挑,抬手去揉李策的脸,眯眼笑。 “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怎么如今他被皇帝重用,反而更加小心谨慎呢? 李策的双手顺着叶娇的衣裙下移,握住她柔软的腰肢,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今日便是成婚夜。” 马车在此时猛然颠簸一下,不知碾到了什么东西。驾车的青峰一手紧握缰绳,一手从衣袖中揪出两团棉花,吐口吐沫团紧,使劲儿塞进耳朵里。 他脸颊通红,眼神呆滞,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楚王殿下他,真的应该让太监当随从。 这一天天的,谁受得了啊! …… 第156章 皇帝病重后,李璋每日都要来请安许多遍。 有时禀告朝事,有时询问病症,有时只是静静坐在皇帝床前,陪伴许久。 在他的记忆中,皇帝是严谨苛刻又至高无上的。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脉,横亘在他的人生中。 他们之间不像父子,更像君臣。而他要做的事,就是按照国君的要求做事,不断塑造自己,直到有资格继任帝位。 只有皇帝病时,李璋才能从他虚弱的身体里,看到属于“父亲”的那一面。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造次,不敢像普通人的儿子那样,流露出柔软怯弱的一面。 今日李璋来,见皇帝暗沉数日的肤色,露出一丝红润。不知这突然的好转,跟叶娇有没有关系。 那女人虽然可恶,却总有一种妖力,能让皇帝开心。 李璋转呈了今日尚待签批的奏折,皇帝斜睨他一眼,沉声道:“司天台说呈奏了好几个册封吉日,都被你否决,要往后推。” 虽然已经诏立太子,但是完成册封大典、告祭天地宗祧,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只有那时,他才能搬入东宫,被朝臣百姓尊称为“太子殿下”。 李璋端正跪立,象征亲王身份的四爪龙纹有些暗沉,在殿内浓重的药草气息中,恭谨臣服。 “父皇病着,”他的声音清朗而又哽咽,“儿臣无意受封。” “知道你孝顺,”皇帝的声音温和了些,“但是正因为孝顺,才该在朕病着时,受封太子、稳定民心。太子册宝那些,礼部早已准备妥当。事不宜迟,不必拖了。” 李璋犹豫半刻,叩首应下道:“儿臣遵旨。” 殿内的气氛融洽几分,皇帝阖目不语,李璋也适时告退。 不过李璋刚走出寝殿,皇帝便又睁开眼。 “这一日日躺着,”他闷闷道,“越发无趣了。” 高福看一眼窗外,躬身上前道:“宫中的玉兰花开了,要不然,奴婢陪圣上去转转?” 皇帝翻了个身,烦闷道:“太医若知道,又要小题大作了。” “那么……”高福试探道,“不如就让奴婢读一读叶郎中带来的话本子吧,虽然庸俗,圣上也能从中体察民情。” 体察民情,倒是个好借口。 皇帝沉默一刻,似乎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无奈,半晌才“嗯”了一声,叹息道:“也好,拣几页随便读读吧。” 高福已经取过话本,听到圣上允许,便小心翼翼打开,清了清嗓子,读道:“此剧名为《夺心计》,第一场《慈悲圣僧不动凡心,恶毒妖女肆意妄为》——” 高福的声音戛然而止,脸庞通红一片。 他虽然是阉人,但也有凡心啊。圣僧妖女?这,这是能读给皇帝的话本吗? 然而皇帝没有叫停,他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 好在这些场名都是靠标题吸引眼球的,内里干干净净自然流畅。最后圣僧竟然和妖女一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 这么赤胆忠心倒是很好,只不过……为什么让人有些遗憾? 一本书已经读完,高福偷瞧皇帝的神色。 果然,和他一样意犹未尽。 但是皇帝闭着眼,假装对这个剧情不感兴趣,睡着了。只不过他的唇角,有一丝轻松舒展的笑容。 多日不见这样的笑,高福长长舒了一口气。 负责锻造兵器的军器监,就在长安城西南角。 军器监的长官官名“监正”。叶娇觉得,比自己的这个“郎中”好听很多,官职也更高。 正四品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娇总觉得这位王监正跟自己说话时,有些盛气凌人。他身形略胖,国字脸、粗眉毛,昂着头,一只手接过叶娇递来的文书,看都没有看,就对身后的人道:“瞧瞧,咱们这里刚出点事儿,武库就先急了。” 军器监锻造出来的兵器,经过查验,送交武库,再另行分配。 叶娇身为库部郎中,被兵部差来调查陌刀脆裂的事,很正常。但问题在于,叶娇的官职比王监正低。 不仅低,还是个女人。 叶娇坐在军器监接待官员的前厅,把茶盏放下,拱手和气道:“不光武库急,尚书大人也急得不行,生生把兵部厚实的红木桌,拍出一条裂缝。所以宋尚书派下官来,协助王监正查出陌刀脆裂原因,好回禀圣上。” 官大一级压死人,叶娇理解王监正的傲慢。正因为理解,所以她才连续搬出尚书和皇帝,吓唬对方。 王监正这才低下头,看叶娇一眼。 漂亮倒是漂亮,就是不明白这么漂亮的姑娘,不老老实实嫁人,跑到兵部捣什么乱。 不是要嫁给楚王吗?嫁给他,然后大门不出,少在京都横行。 女人不祥,说不定这陌刀脆裂,便是因为叶娇接管武库。 “你懂淬炼兵器吗?”王监正不紧不慢道。 “不瞒监正,”叶娇忍着脾气道,“下官祖父曾经带兵打仗,他的部下里,有人曾在军器监做过事。下官昨日回去学了一些皮毛,今日来,还要多向王监正讨教。” 叶娇家里在军器监做过事的,是瘸腿的冯劫。 冯劫大致给叶娇讲了制造兵器的流程和重要节点。但他说自己离开军器监太久,淬炼技术已经更新换代,帮不上什么忙。 听说叶娇学过一点,王监正更加不屑道:“看来叶郎中以为,本官这里的活儿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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