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铺,是因为信不过白羡鱼。不麻烦刘砚,是怕连累到他。 李策心有灵犀地笑笑,点头道:“我让青峰出城去找,带一小份进来,武侯铺不会查。”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叶娇没有告诉工匠她要换土。过了一日,青峰带黏土回来,叶娇特地问:“城门口的人知道吗?” 青峰道:“我封在竹筒里,没人发现。” 叶娇点头,她重新调配黏土,然后趁工匠不注意,倒入陶罐。 这一日,新的陌刀锻造完成,简单打磨完刀刃,叶娇和青峰一起,手握两把横刀,面对面,退后数丈。 春光正好,微风在雪白的刀刃上缭绕,叶娇举起刀,神色瞬间冰凉。她对面的青峰不敢大意,挥刀抢上,与叶娇打过几个回合,忽然横刀向前。 叶娇会意,踩着桃树跃起,再翻身而落,重重砍下。 两刀相击,“锵”地一声巨响,叶娇虎口发麻,青峰勉强没有松手,却也被这冲击的巨力推着,退后几步。 等双脚站稳,他们下意识低头,都去看两把刀。 虽然叶娇那把刀的刀刃有一处翻卷,但刀身完好无损。 没有裂痕,更没有断。 “成了!”丫头水雯在不远处欢呼,青峰向她看过去,嘿嘿一笑。 叶娇举起刀,双眉弯弯,向观赏他们试刀的李策跑过去,一把抱住。 “思思真厉害!” “是娇娇厉害。” 他任她抱着自己摇晃,眼中有宠溺的笑。手指握住叶娇的手腕,向下滑动,取下她手里的刀,问道:“手腕疼吗?” “青峰应该更疼吧。”叶娇道,“我用了巧劲儿,他可是硬接。” 青峰揉着虎口道:“听说叶郎中之前打不过宗全武,现在再打,应该可以了。” 他只敢说话,眼睛飘忽着,不敢去看亲昵的二人。 叶娇很开心。 青峰是李策身边一等一的高手,他说自己进步了,肯定是进步了。看来这半年的勤学苦练,没有白费。 “明日就是七日之期,”叶娇道,“我要到军器监去,把刀拍在王监正脸上,让他换掉黏土。” “明日也是太子册封大典,”李策的神情刹那间郑重,温声道,“我需要待在大明宫中。” “你忙你的。”叶娇松开李策,抱臂看着那把刀,忍不住蹦跳起来。 哥哥说错了,她做大唐的库部郎中,简直是皇帝知人善任! 赵王李璟差人送来的信,就放在李璋的书案上。他只看了一眼,便丢在一边,去处理别的公事。 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典礼流程自有礼部的人操心。而李璋一日也不敢松懈,要把奏折文书全部看完,以免明日积压更多。 他有时紧蹙眉头,又有时神情不屑,更多的时候,认真拿起笔,在奏折上批注一二,写上自己的处理意见,放到一边。 终于,那些奏折全部批完。 王府官上前,把奏折搬走。书案上便只留下一封信、一本表面有些脏污的书册。 李璋的视线落在信上,问王府官道:“军器监的陌刀怎么样了?” 王府官垂头道:“军器监不太配合,叶郎中就把工匠抓到家里去,这些日子安国公府很不消停。” 王府官对叶娇还有敌意,说话难听,很正常。 李璋笑笑,把毛笔丢入笔洗,问:“还没有找出原因吗?” 王府官摇摇头。 李璋嘲笑道:“工艺不变,无非是因为那些材料。矿石成分、杂质多少,甚至是土。李策诡计多端,犯不着求到本王这里。” 王府官点头称是,恭谨地退出去。 一直等在门口的随从此时走进来,回禀道:“属下查到些东西,跟军器监有关。” “说。”李璋打开那本书,视线落在书页中,漫不经心。 “军器监王监正,有件事求到魏王那里,魏王应下了。” “什么事?” “家里亲戚在户部做小吏,偷卖种子被抓。” “什么时候的事?”李璋抬眼看过去,神情冷厉。 “上个月。”随从道,“还有,军器监近日频繁挪动军械,更换库房,说是趁着天暖,收拾整齐,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小的打听了一圈,说是现如今就连他们自己,都常常走错库房。” 李璋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小人多作怪,”他摇头道,“让他们折腾。” 明日之后,一切将成定局。 那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李琛,还能改天换地吗? 这一晚,大唐皇帝也没有睡意。 “高福。” 灯已经熄了多半,他还忍不住唤。 “奴婢在。”高福立刻走过来,轻轻拉起帐帘,缓声道,“请圣上吩咐。” “那丫头怎么样了?”皇帝道,“这几日也没有她的消息。” 无需皇帝明言,高福便知说的是谁。 “在家里炼刀呢,”他笑道,“圣上给咱们大唐,选了个称职的库部郎中。” “早知道让她去梨花院编曲儿了,空闲也多些。”皇帝抱怨,想到叶娇炼刀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明日册封大典。”他轻声叹息。 “是,”高福道,“大唐国祚绵延,可喜可贺。” 皇帝沉沉点头,半晌才道:“李琛呢?老实吗?” 高福谨慎地回禀:“没有什么消息。” “最好是没有。”皇帝的手重重拍在床栏上,“最好没有。” 他不怒自威,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因为躺着,这句话像是在牙缝里咬过。 大唐京都长安城以北,有一座小小的道观。 道观里前几日来了位道长,年约五十,却已有仙风道骨之相。 他道号青云,俗名叶羲。 叶羲每日卯时即起,却并不参加早课,只是看着东边缓缓落下的星辰,手指微动,不知在掐算着什么。 这一日是大唐太子册封大典,叶羲站在风中,清瘦的身影如道观前的一棵青松。 他看着逐渐黯淡的星辰,唇角微动,平静超然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担忧。 “叶娇,”他道,“三灾九难十劫。” 三灾九难十劫,是道家修行之人才需要经历的劫难。 其中“雷、火、风”三灾中的任一个,凡人都无法承受。 叶羲眉心微蹙,仔细向空中看去,然而那昭示劫难的星辰已经一闪而过,再也看不到。 他看向不远处的京都,下意识迈步,却又收回双脚。 小小的道观外,一枝桃花稀疏地开放。枝桠被风吹动,轻轻擦碰叶羲的衣角。 天意如此,不敢违抗。 …… 第161章 星辰黯淡,天色由靛青转为苍蓝,极东的天空中缓缓出现橙色祥云。 那云彩滚动翻卷,不时变幻形态,却久久不散。 一刻钟后,伴随着长安城雄浑洪亮的钟声,抬头看天的百姓发现,空中已又添红、黄两色彩云。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为吉日出现的彩云啧啧称奇。 而太史令和司天台、太卜署的官员,却在抬头看天时,驻足停步,手指轻轻掐算。 这是因为册封大典的吉日是他们择定的。若再添两种颜色,便是五色祥云,是“庆云观”,是大瑞天象。 得此天象,乃得上天昭示。皇帝和太子都会欢喜。他们这些定日子的朝臣,也能跟着沾些喜气。 遗憾的是,期待的天象并没有出现。 而掌管天文历算的太史令,隐隐从那抹红色彩云后,看到一缕飘忽的黑色云线。 黑云,是甲械,是敌兵,是凶兆。 太史令大惊之下揉眼去看,那缕黑色却不见了。 他摇头沉思。 一定是老眼昏花,看错了。 太史令在心中安慰自己。虽然没有“庆云观”,但今日天朗气清,没有下雨,更没有冰雹狂风之类的天气。 他这个太史令的小官,还能继续做下去。 而此时晋王李璋,也收回了看向天空的目光。 “是祥云啊。”王府官垂手侍立在李璋身后,轻声赞叹。 李璋神色不动,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无所谓有没有祥云,无所谓有没有吉兆,今日什么事,也挡不住他的册封大典。 从开始识字起,就有无数人告诉他,他是皇嫡子,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而今日,他已经三十四岁,才能够站在这里,册为太子。 太久了,也太晚了。 晚到有时候他会心生怨怼,怀疑父皇的用心。 晋王妃为李璋再次检查礼服。 他今日身穿冕服,冕板前后各悬挂九条白珠旒,左右青丝带悬挂玉充耳,以犀角簪束发。 上衣为黑色,绣“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领口绣花;绛纱下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种纹,共九旒九章。 九,青铜器有九鼎,帝座旁设九卿,九是至纯至阳之数,也是最尊贵的数字。 王妃的手轻轻抚过李璋腰间的大带,半跪下来,为他抚平系有火、山两种章纹的蔽膝;手指轻触由赤、白、青、黑四色丝绦织成的绶带;视线掠过李璋腰带上悬挂的玉柄剑、玉镖首、玉双佩。 就是这样了。 这就是她的夫君。 俊朗的、尊贵的、庄重得体的,大唐皇太子。 晋王妃满意地起身道:“好了。” “多谢。”李璋轻轻握住晋王妃的手,晋王妃脸上展露笑容,李璋的手却已经收回。 “到时间了吧?执事人员已经就位了。”身后的王府官提醒道。 皇太子的仪仗,早在日出前已准备妥当。此时就等着吉时升辂,仆立授绥,便能启程前往宣政殿,拜见皇帝,接受册书、玺绶。 升辂,是指乘坐象征皇太子身份的辂车。 果然,负责仪式的东宫赞善大夫出列,跪奏道:“请发引。” 李璋举步登车。皇太子辂动,三师乘车训导,三少乘车训从,鸣铙而行,文武宫臣皆乘车跟随。 李璋端坐辂内,额前白珠九旒在暖风中拂动。他知道自己距离晋王府越来越远,而距离宣政殿,一步步近了。 册封太子大典,与叶娇无关。 她只是兵部库部郎中,小小从五品官,连随太子进宫的资格都没有,更没有资格共同听皇帝训诫,或者去太庙告祭先祖。 所以叶娇先睡了个好觉。 日上三竿,听闺房外的丫头说,宫中响起黄钟声,她才翻了个身起来。 梳洗完毕,叶娇身穿官服,拿起昨日打造好的陌刀,直奔军器监。 王监正的官职也不够高,所以正坐桌案前,漫不经心地翻看文书。见叶娇进来,他抬眼道:“听说叶郎中已经数日不去兵部点卯,今日又闲下来了?” 表情倨傲,声音阴阳怪气。 叶娇不跟他废话,抬手便把陌刀扔过去。 陌刀从空中飞过,“啪”地一声落在王监正的案头。文书纸张掉落一地,叶娇抱臂道:“王监正,陌刀炼好了,请你试刀。” 王监正抓起刀就要动怒,被这句话惊得面容扭曲,问道:“什么?炼好了?” “一试便知。”叶娇道。 军器监有专门试刀的校场,里面各式兵器一应俱全。 陌刀再次炼好的消息传扬开,许多官员工匠挤过来,要看热闹。 王监正板着脸,把陌刀交给护卫,然后指挥他们按照兵部测试兵刃的方法,分别测试过这把刀的重量、长度、强度以及韧度。 叶娇耐着性子,安静地在一边等待。 终于,最后一项也通过测试。人群欢呼,军器监上下松了一口气,王监正的神情也缓和下来。 他走近叶娇,有些尴尬,也有些谦逊,揉了揉脸道:“那个……陌刀是怎么锻造好的,还要请教叶郎中。” 叶娇并没有卖关子,她直截了当道:“土,你们覆土烧刃用的土出了问题。” “不可能!”王监正面色微变,断然道,“土没有换过,一直用的那一种。” 原本叶娇打算说明原因,就回兵部禀告,但如今王监正这么说,她就要留下,把事情弄清楚。 “没有换过?”叶娇道,“要不然你用我的土,再锻造一遍?” “真的没有换过,”王监正的下属也摇头道,“年后军器监整理过库房,那些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风吹雨淋的也没人管过。但是年后上朝,司天台说今年春天或有风灾。为免扬尘,所以把土挪到了屋内。挪一次而已,怎么就出了问题?” “难道是风水不行?”有人这么提议,被王监正一脚踢在屁股上,骂道:“少在这里怪力乱神!” 他骂完人,又转头同叶娇说好话。 “叶郎中帮忙帮到底,还是去看看吧。” 于是一群人移步到库区,军器监的人推开门,给叶娇看那一大堆土。 的确是颜色较浅的黏土,微风吹进来,裹着库房的空气和土尘,扑了叶娇一脸。 她用帕子在脸前挥一挥,并没有捂住口鼻,而是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些黏土要么透水性不好,要么传热太厉害。到底是不是,一试便知。” 王监正若有所思地点头,差人抬来一个小铁炉,就在库房门口试。 “大人,把土抬到锻造区去试吧?”有下属提议。 “外面有风,”王监正道,“本官要亲自看看,到底是不是土的问题。在这里试,里外上下的土全部试一遍。” 他亲自去舀了一瓢土,让工匠搅拌均匀,覆在铁刀上,与叶娇带来的土做对比。 接下来把铁刀投入火炉,等烧到一定时辰,就可以浸入冷水,测试韧度。 这个工艺流程叶娇已经很熟悉,她站在库房内,静静等待。 几位军器监的官员时不时说几句闲话。 “册封大典完成了吧?” “这会儿是不是该去太庙祭拜了?” “明日见到太子殿下,就要行稽首大礼了。” 也有人取笑聊天的官员。 “就你们?有没有机会见到太子殿下,还两说呢!” 叶娇静静等着,她发现这里似乎只有她和王监正比较认真。而王监正的认真里,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大唐皇太子已经受册宝、玺绶,进行完朝拜皇后的礼仪。 皇后娘娘今日身着吉服袆衣,待太子叩拜后,她端庄的脸上露出笑意,眼中星光闪闪,有泪珠若隐若现。 这是她悉心培养的皇子。 今日终有所成。 仪式进行到这里,基本已经完成。 接下来,几位皇子和宗室成员要陪同皇太子,前往太庙祭拜列祖列宗。大唐太庙在永宁门内东侧,离开大明宫,还要穿过半个长安城,方能到达。 虽然是白日,但还是在御街两侧,燃放九支烟花,以示庆贺。 烟花响声悦耳,飞上天空,只能看到红黄两种色彩。御街外的百姓欢呼阵阵,李策坐在随行马车内,掀开车帘,忽然蹙眉。 “这是什么味道?”他问道。 这个味道,跟昨日军器监的黏土里掺杂的味道,一模一样。 今日仍有花香,这味道浓了许多,隐约可以分辨,是—— “是烟花的味道,”同李策坐在一辆车内的宗亲道,“军器监配比的新火药,用在了今年的烟花里。味道淡了许多,不知掺了什么,隐有花香。” “火药?” 李策向外看去,忽然重复道:“火药?” 他神情剧变,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对驾车的禁军卫士道:“掉头!” 得掉头,得去军器监,叶娇她还不知道黏土里有火药。 …… 第162章 如此看来,黏土除了隔水性变差,掺杂的火药也让它更易燃,温度更高。 这才是军器监陌刀出问题的根本原因。 而这火药是什么时候掺进去的,掺了多少,有心还是无意,他和叶娇一无所知。 叶娇在军器监吧?离火药远不远? 未知的一切令李策恐慌,他心跳加快,脸色惨白如霜。 太子册封大典,乃至去太庙祭奠先祖,在李策心中都无足轻重。 他要去军器监,一刻都不能等。 驾车的禁军卫士听到李策让他掉头,莫名奇妙道:“楚王殿下,现在的目的地是太庙。” “不去太庙,”李策掀开车帘,命令道,“去军器监!圣上责罚,有我一人担着。” 禁军闻令掉头,车上的宗亲叫起来:“去军器监做什么?你让本王先下去啊。” 这人正是皇帝唯一住在京都的兄弟,康王。 他五十来岁,胆小怕事身体也不好。马车猛然掉头,康王的脑袋撞上车厢,磕得七荤八素地起来,头脑昏沉骂李策:“你小子!快让本王下车!” 李策却一刻都不想耽误。 “康王叔抓紧车厢,”他头也不回道,“等小侄到了军器监,自然放你下去。” 马车离开太子仪仗,拐进坊街,飞驰中急速转弯,康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手脚并用爬到马车前面,扒拉住李策的腰带,喊道:“什么事啊这么急?本王要去太庙,去太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远处军器监的方向,正腾起一股浓烟。 黑色的烟尘直冲向天,道旁的百姓纷纷抬手指过去,问:“走水了?” 走水了。 在大火燃起的一瞬间,叶娇手里还抓着一捧土。 她站在铁炉前,盯着那两柄刀,隐约间,感觉刀身上包裹着的黏土似乎一起在燃烧。她觉得难以置信,说道:“取出来看看。” 工匠闻言夹出赤红的铁刀,却并未放入冷水,而是放在干燥黏土上,让叶娇观察。 就在这时,一层火焰在库房突然蹿起,王监正大喊一声:“快跑!” 所有人都往外跑去,叶娇跟着跑出去,待他们站在院子里回头,已经见火焰熊熊,库房内窜出黑烟。 “什么着了?”叶娇问。 “叶郎中别管那么多了!”王监正指挥道,“走水了!快灭火!今日是太子册封大典,出了事,大家一起陪葬!” 军器监忙乱起来。 吏员和工匠全部扑过去灭火,好在屋檐下就放着水缸,后院不远,还有一个池塘。 叶娇并没有闲着,她跟人一起灭火。今日有风,大火引燃了相邻库房,但军器监的人多,齐心协力,总算扑灭大火。 王监正松了口气。 可以了。 他应了某个人,在太子册封大典时,走水给太子添堵。所以他在黏土下面,放了一些易燃物。 大唐重武,大典当日军器监着火,会让皇帝怀疑太子德行不足,上天昭示,太子难堪大任。 至于起火的真正原因,如果追究起来,就都推到叶娇身上。 他这个军器监监正,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王监正转过身,准备回前厅喝口茶歇歇,顺便净面更衣。但一声紧张的呼唤,让他惊讶止步。 军器监的大门被踹开,有一人身穿紫色礼服,肩佩绶带,跑出万马奔腾之势,向这里冲来。 那人呼唤道:“叶娇!叶娇!” 声声急切,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倒像是从魂魄中发出。 王监正认出来人,他拱手走上去,施礼道:“楚王殿下——” 谁知话音未落,便被李策抬手挥到一边。王监正退后两步,险些跌入灰烬内。 不远处传来叶娇的声音。 “殿下?你不是……你不是在参加典礼吗?” 她向李策跑来,迅速用衣袖把脸抹干净,安慰他道:“没事,我没事。” 李策扶住一根柱子,微微俯身,大口喘息。长久的奔跑让他气力不济,血气上涌,喉头腥甜。 他勉力把喉咙里涌动的鲜血咽下去,点头道:“无事,无事便好。” 军器监的人凑过来,他们纷纷请罪,但是每句话,都是以“叶郎中在库房测试黏土”开头。 这是要把军器监着火的罪责,全部推到叶娇身上去。 叶娇并没有否认,她坦荡道:“不知道怎么就着火了,你们放心,我会向兵部请罪的。这里烧坏的东西,我也会原价赔偿。” 李策蹙眉,看着面带愧疚的叶娇,只觉得又生气,又心疼。 她襟怀坦荡,却不知人心叵测。 李策抬手牵住叶娇的手臂,温声道:“急什么?到底是怎么着火的,本王还没有看,怎么就有了定论?” 此话一出,众人疑惑不安、面面相觑。站在灰烬前的王监正抬声道:“怎么着火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是吗?”李策看一眼烧塌的库房,凉声道,“那么本王请问,普通黏土,也会燃烧吗?” 他走上前去,踢开一块烂木头,用铁铲清出一块黏土,转头对匠人道:“这里有火药署的人吗?” 军器监火药署,负责配制火药,并制作火箭。 这种箭携带火药筒,射入敌方阵营,火药爆开,能引燃房屋、震慑敌军,常用来攻城。 因为救火,军器监的吏员工匠都在这里。听到李策这么说,他们相互看看,便有人站出来道:“回禀殿下,小人便是火药署令使。” 李策点头,对他道:“你给本王仔细看看,这黏土里,掺了什么?” 火药署令使二十来岁,走路如风,看起来精明能干。他快步上前,蹲在地上捧起一捧土,先让土从指缝中漏出去,再捏起一点,细细揉搓。 土还很烫,倒塌的库房还冒着烟,风向偶尔转变,众人就要被呛得连连咳嗽。然而他们谁都不敢走,目不转睛、胆战心惊,等着令使的答案。 那令使看着看着,便神情改变,眼睛瞪大,鼻子凑上前去闻,接着皱眉,若有所思又犹豫不决,没敢开口。 李策看到他紧张得不敢呼吸,脸色越来越红。 他冷声道:“看仔细,若看得马虎,本王再请人便是。到时候有关人等,全部都到大明宫去,听从圣上发落!” “殿下,”火药署令使站起身,撩袍跪在李策面前道,“若小人所看不错,这黏土里,混有黑火药。” 军器监人人变色,王监正上前一步,踹在火药署令使身上。 “胡说八道!” 他踹了一脚还觉得不够,又胡乱捡起一把尚未开刃的刀。军器监众人连忙把刀抢下来,把他向后拉去。 “黑火药,”李策俯身取了一把土,撒落地面,冷笑着摇头,“陌刀锻造不出,便是因为这黑火药。今日库房大火,也是因为这黑火药。本王想问一问火药署,你们到底是怎么存放的火药,如此凶险之物,也能到处乱扔吗?” 他声色俱厉,吓得军器监跪倒一片吏员。 王监正面色剧变,喘着粗气,迟迟不语。 在这僵持的时刻,一直等在军器监外面的康王负手而来,试探着道:“楚王?李策?能走了吧?别误了太庙祭拜的时辰啊。” 李策没有打算走。 他转头对康王道:“今日就请王叔做个见证,本王要查一查军器监。” “见证?军器监不是有监正嘛,王监正。”康王打着哈哈,退后几步,便往门外走,恨不得离这些是是非非远一点。 李策并不去追,而火药署令使交代道:“殿下,火药全部统一保管在距此三十丈外的库房,远离火星易燃之物。且数目多少,也记录在案。若有疏漏之处,便是前些日子更换过库房,搬动中掉落一些,恰好落进黏土里,也有可能。” 这令使是想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李策向远处的库房看了看,面色稍缓。 叶娇闻言道:“以前火药保管在哪个库房?” “就在此次黏土库房旁边,”火药署的人七嘴八舌道,“幸亏搬走了,要不然这回可完了。” 众人纷纷点头,都心有余悸。 可李策的目光却突然凝滞。 “那是什么?”他问道。 火药库房的上方,正冒出一缕青烟。 那烟并不大,却让所有人瞬间慌乱如麻。 “火药!火药!”许多人要往火药库房的方向跑,却又惊骇万分地退回来。 谁知道那些火药什么时候爆炸啊?此时跑过去,必然尸骨无存! “快出去,出去!让所有人离开军器监,疏散附近百姓!”王监正脸色通红,暴跳着大喊大叫。 “水!”可是李策却喊道,“水呢?” 火药库不能炸。 这是震慑敌军的火药,这是保护百姓的火药。 他不愿意看到今日京城房倒屋塌,火烧长街,百姓流离。 “水!”李策拉住一个奔跑的吏员,声音嘶哑。 那吏员战战兢兢,尚未说话,有人往李策手中,递了一桶水。 …… 第163章 是叶娇。 因为之前曾参与救火,她知道桶在哪里,水在哪里。李策说有烟时,她便转身去找水桶。有两桶先前没用上的水就在不远处,叶娇提过来,交给李策一桶。 李策接过去,深深看了一眼叶娇。 这一眼中,有心有灵犀的庆幸,有如胶似漆的不舍,更有未达心愿的遗憾。 他的神情沉着坚毅,另一只手按住那名吏员,对他道:“你,抓住叶郎中,把她带出去。” 那吏员在短暂的惊惧后,连忙抓住叶娇的手臂,把她向外扯。 叶娇挣扎道:“你一个人怎么行?我也去!” 她手中的另一桶水险些掉落,李策接过去。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交代。他只是转身奔向库房,逆行而上,跑向随时可能爆炸的黑火药。 水桶很重,他跑得并不快,被压弯的双臂仿佛大唐的神兵弓箭。 纵赴死,也无畏。 “殿下!殿下快回去!” 与李策擦肩而过的吏员工匠回头追他,想要拦住他的去路。 “闪开!”李策撞开那人。 “只要没有爆炸,都能救!”他的方向没有改变,只是脚步更急。 那吏员怔在原地,看着李策奔入库房的身影,浑身颤抖仿佛被电流击过。 “可是——” 可是救不了,就得死。 谁不是一家老小等着自己回去吃饭啊?谁想要平白无故死在任上啊?火药库爆炸,大不了被革职流放,一旦死了,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什么都完了。 又或者,真的能救? 火药外裹着阻燃的火浣布,只要没有烧透,就还有救。 吏员转过身,把手里的文书重重掷在地上,骂道:“他娘的!今儿出门忘看黄历了!” 说完这句,他便向池塘跑去,顺便踢倒一个逃跑的工匠。 “楚王都去救火了!你他娘的跑什么跑?你的命比他的命还值钱?” 吏员骂骂咧咧,从池塘里提起两桶水。尚未起身,他便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许多人正提着水桶狂奔而来,那人群里,甚至还有王监正。 “你们……”吏员头皮发麻,嘴唇哆嗦道,“都不想活了?” “废什么话?”有人这么骂道,“快去扑灭火药库!” 许多人跑出军械库,但也有更多人回头救火,只有叶娇,被抓住手腕往外扯。 她虽然力气大,但哪能比得上在军器监做事的吏员? 终于,叶娇摸到衣袖中的匕首,她单手甩掉刀鞘,把刀刃抵在那吏员胸口。 “放开我!” 叶娇恶狠狠地怒吼,眼睛通红,疯魔一般。 那吏员心惊胆颤地开口:“可是楚王殿下……” “放开!”叶娇手中的匕首向前顶去,竟是真的要刺。吏员惊骇间放手,叶娇的视线掠过军器监出口的甬道,找到一个水桶。 她刚提起水桶要向内跑,却又被人抓住。 一股巨大的力量先是抓住她的官服,在她猝不及防回头时,又抓住了她的手臂。 “滚——”叶娇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人,身穿冕服头戴冕旒,额前垂坠的九串珍珠剧烈摇晃,深沉冷静的双眼,刹那间让她以为帝君亲临。 但是这个人更年轻,眉间的气息更英武,眼神中除了威仪,更有遮掩不住的戾气。 太子。 太子李璋。 李璋沉沉地看着叶娇,扬声道:“禁军十六卫,太子卫队,救火!” “是!”威武整齐的呼喝声响起,军士们从叶娇和李璋两边一拥而入。他们是大唐的精锐,他们有令必行,有诺必践。 叶娇甚至从中看到她熟悉的身影,禁军副统领严从铮。 他从叶娇身边跑过去时,脸色铁青,指挥着军士,果敢坚毅。 “你放开我!”叶娇紧握水桶,甩动胳膊。可李璋的手像铁钳般,紧紧握住她。 “康王说,”他冷声道,“着火的是火药库?” “是!”叶娇急迫道,“所以请太子殿下放开我,我要去救火!” “你是去送死!”李璋道,“有他们去救,你在这里等着。” “不行!”叶娇气喘吁吁,额头铺满汗滴,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固执坚决,“楚王在火药库!他在里面!” 李璋惊讶中瞪大眼睛,更添几分恼怒。 他向前两步,又突然停下,额头青筋暴起,咬牙道:“他是个傻子!” 趁着李璋手指松动,叶娇猛然挣开,李璋又要拦她,问道:“你不怕死吗?” 叶娇站在乱糟糟的甬道上,直视李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怕死,但我更怕他死。” 她说完转身便跑,李璋僵立原地,抬起的手臂忘记放下。四周是乱糟糟的人群,是呼喊,是奔忙,而他的眼中,只剩叶娇身上,那抹绯色官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璋才转过身,对守护在他身边的卫队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去救火!去疏散附近居民!去把军器监逃跑的人抓回来!” 总之,去做些什么,好让他的心安静下来。 李璋说完向前走去。 “殿下,殿下,您……” 负责今日典礼的太常卿面色发白,拦住李璋。 “殿下您身份贵重,万万不可!” 李璋看一眼库房方向,虽有浓烟,但比他们刚到时,显然小了许多。 “让开!”他怒斥道,“火药库不能炸!都随本宫去救火!” 太常卿虽然犹豫,也只能紧随其后。陪伴太子去太庙祭奠的皇室宗亲此时终于赶到,除了一些年纪大的,其余人也都跟着太子,向库房方向快步走去。 只是他们刚到库房前的空地,便被禁军拦下。 “里面情势凶险,请太子殿下稍候。” 的确是凶险。 最先着火的是靠近窗户的木柱,火焰冲上房顶,引燃了一根主梁。李策冲进来,爬到高高堆积的火药上,往主梁泼水。 奈何杯水车薪,他泼完水,把自己的礼服脱下来,要去池塘浸水包裹火药,防止主梁上有火星掉落。 这个时候,军器监的吏员工匠手提水桶冲了进来。 李策心头一热,指挥众人救火。 他们在满是烟尘,几乎无法呼吸的室内,险险控制火情。但这样并不安全,李策开始指挥众人把火药抬出去。 只要抬离火源,就不怕库房燃烧了。 军器监的人不多,好在这个时候,禁军到了。 他们不顾危险,甚至不顾包裹火药的火浣布已经在燃烧,扑灭了火便抱出火药。很快,火药被转运到池塘边。 留在库房的火药越来越少,李策终于能松口气。 这个时候,烟淡了些,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叶娇。 “谁叫你进来的?”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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