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你也别闲着!”李策扯着他的手臂,愤懑道,“此事因你而起,年前的神仙你差不多也拜完了,跟我一起去监工!” “我不去!”李璟说完又跟魏王李琛打招呼,“四哥!有活儿干了,开心不?” 不知道魏王心里怎么想,但是面上仍然和善,他对李璟点头道:“为父皇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五弟你以后做事也要妥当些,不要让父皇面上难看。” 言官风闻奏事,今年以来出现在朝堂上最多的,就是叶娇和李策。 现在又带上了李璟。 他们几个真是越走越近,行事作风也越来越像。 “监修圜丘啊……”放衙后回到赵王府的叶娇,听说了今日早朝的事,“那里四处空旷,很冷的。” 她怕冻着李策。 李策一面为叶娇盛上甜粥,一面笑道:“所以娇娇可以常常去瞧瞧我,你身上热,贴着你,我就不冷了。” 他能找到一百个理由,哄叶娇去看他。 叶娇接过粥,轻轻拿勺子搅了搅,似乎没注意李策说了什么。 她在想着别的事。 “思思,”叶娇蹙眉道,“你似乎从未同魏王共事过。” “第一次。”李策没有吃饭,他认真地看着叶娇,眼睛似乎黏在她身上。 在他眼中,叶娇的一颦一笑,都是风景。 “魏王那个人……”叶娇想了想,提醒李策道,“看起来滴水不漏,但我总觉得,他比表面上的样子,要复杂得多。” 叶娇总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心情,但她在魏王面前,却总是什么都感觉不出。 他谦恭有礼、温文尔雅,甚至还总是露出迟钝木然的表情,可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多谢娇娇提醒,”李策靠近叶娇,抬手把她的碎发拢到耳后,眼中的轻松逐渐变为谨慎,“除了这个,我还很奇怪,为什么是我和李琛。” 朝堂是个神奇的地方,总是三两句间,改变事情的走向,让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人,被迫捆绑在一起。 昨日他还在跟李璟一起拜佛,明日就要跟李琛一起去修圜丘。 像是有一条激流,要裹挟着他进入漩涡,漩涡里有什么,却猜不透、看不清。 “我吃饱了。”思索间,李策听到叶娇的声音。 她用茶水净口,擦干净唇角,对李策眯眼笑。 看到她的表情,李策瞬间忘了烦心。 那些让他心中疲累的琐事,全都可以丢到一边。 他们在一起,他就是暖和的、轻松的、无忧无虑的。 “我还没饱。”李策深深地看着叶娇,用极慢的语速说这几个字。 “吃饭啊。”叶娇道,“今日事今日毕,这顿饭不留给下顿吃。” 李策站起身,隔着桌子捏住了叶娇小巧的下巴。 “我的武侯长总算忙完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吃饭是吃不饱的。吃你,才能饱。” …… 第121章 又来…… 叶娇在心中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个当初稍微接近就会脸红的男人,现在动不动就想吓唬她了。 也不想想她怕过什么人吗。 反正她吃饱了,有的是力气。 “好啊!” 叶娇站起身,在心中过了一遍话本上小姐公子花园相会、共度良宵的场景,然后伸手拔掉钗环。 自从就任武侯长,叶娇头上的装饰就少了很多。简简单单束着单刀半翻髻,上面插一根步摇,用两根金钗固定碎发,别的就没什么了。 这打扮让她看起来飒爽利落,在武侯铺做事时,武侯们的视线也更容易落在她的脸上,听懂她的指令。 此时叶娇拔掉钗环,长发倾泻而落,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眨啊眨,扬起小脸,眼巴巴看着李策。 “殿下想先从哪里吃?” 李策:…… 叶娇绕过食案,牵住李策的手,贴近他道:“从嘴唇好不好?嘴唇嫩一点。” 叶娇踮起脚尖,用柔嫩的唇瓣碰了碰李策的下巴。 他的下巴好看极了,没有胡茬,但是有些微青色的痕迹,充满男性特有的张力。 而他的耳朵…… 果然红了。 叶娇忍住得逞的笑,就要去亲吻李策的脖颈,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猛然一轻,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撩人反被撩的李策终于决定反击。 怀里的美人扑腾着高呼饶命,李策却大步往床榻上走去。 “你这个小妖精!”他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 “我错了我错了!”叶娇胡乱摆着手,抓到了李策的腰带。 他今日束着九环白玉黑鞓带,叶娇的手拽到带扣,一松一紧之间,腰带便被叶娇解了下来。 李策整整齐齐的衣袍散开,露出白色的里衣。 他怔在原地,低头看叶娇的脸。 “这可不是认错的样子。” 他说着便把叶娇放在床榻上,李策自己没有上去,只站在床边,俯身亲吻她嫣红的嘴唇。 叶娇向床榻内翻身,躲过这个吻。 “你还没有娶我呢!”她控诉道。 “会尽快娶。”李策深深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神里,是叶娇花枝般绽放的笑容。 “拿什么娶?有聘礼吗?”叶娇像小兽般起身,蹲在床上问他。 李策含笑点头,伸出手,拽住床尾边的红布。 叶娇这才注意到,李策日常安眠的罗汉床床尾,用红布罩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比妆台还要大些,方方正正,也不知道是什么。 叶娇好奇地看过去,李策已经微微用力。红布翻滚着落下,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木匣。 一个个木匣三寸来高,一尺宽,虽然颜色略有不同,但每一个都做工精细,看起来价值不菲。 常逛金楼的叶娇立刻认出来了。 “是金头面呀。” 她眉眼弯弯,取出最高处的一个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步摇一对钗,还有三只发梳、五朵额饰。 步摇是花树攒金枝,钗是凤头摆尾,发梳上镶嵌五色宝石,额饰是京都如今风行的梅花。 “喜欢吗?”李策注意着叶娇的目光,语气里颇有些小心翼翼。 “我说呢!”叶娇合起木匣,脸颊红红,瞪眼看着李策道,“我说京都金楼里的头面,怎么都被买光了,原来跑到了这里。” “你喜欢吗?”李策再次问道,因为紧张,他站直了身子。 “我……”叶娇正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蹲在床榻上,此时猛然起身,跳到李策身边,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了钻,“我喜欢。思思啊,”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这些金子可收买不了我。” “不拿这些收买你。”李策轻轻吻着她的秀发,低声喃喃,“换你一个笑容,就足够了。” “我记得……”叶娇仔细想了想,“我发现街面上的金头面被买空,是上回你拒婚的时候。” “嗯,”李策拥着她,“那会儿我本来是要请旨娶你的。” 结果因为生辰的事拒婚,再后来皇帝恼了,不给他赐婚。 “等祭天祭祖以后,”李策道,“父皇心情大好,我再去求他。” “好,”叶娇抬起头笑,“那你今日,还吃不吃我了?” 李策没等她再说俏皮的话,他低下头,深深吻住了她的唇瓣,接着攻城掠地,叩开贝齿,在她香舌间流连,亲得她轻声闷哼,才把她放下。 “淘气!”李策把叶娇轻轻放回地面,“赵王府太破,本王要把你娶进楚王府,再饱餐一顿。” “谁说赵王府破?”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质问声。 是李璟。 好在他如今识趣,没有推开门直接闯进来。 为了让叶娇整理好妆容,李策先推门出去,把李璟堵在屋外。 “什么事?”李策问。 李璟撇嘴看着李策,歪头伸手,碰了碰他的下巴。 “什么啊?”李璟道,“你偷喝人血了?” 李策立刻意识到是叶娇的口脂留在自己脸上,他抬手擦去,做出要转身的样子:“你到底有事没事?” 李璟嘿嘿笑了起来。 “是这样的,明日你就要去监工修圜丘了,你王嫂说这事儿都怪我,让我派几个护卫给你。就是上回你去骊山,带的护卫,怎么样?够意思吧?” 李策的面色稍稍缓和,摇头道:“多谢王嫂关照,不用了,那里很太平,不需要什么护卫。” 李璟也不多劝,只是道:“其实拜佛还挺费银子的,这几日我可花了不少香火钱,都快养不起那么多护卫了。” “拜佛不费银子,”李策矫正他道,“费兄弟。” 的确。 因为李璟拜佛的事,李策和李琛都被差遣去修缮圜丘。 李璟干笑两声,拍了拍李策的肩膀。 “小九啊……”他语重心长道,“好好去修,也不枉为兄养你大半年。这也是对你们的历练嘛,老四这回终于能在父皇面前出风头,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四皇子魏王李琛,并没有很开心。 他只是觉得,机会到了。 王府幕僚也道:“王爷以前做的事,多是协助六部处理文书之类。祭天祭祖这样的大事,若王爷能妥善安排,必得圣上青眼。” 不能永远装作木讷的样子,靠针灸推拿侍奉皇帝。 若要争夺太子位,必然要比其他皇子更耀眼。太子是要持玺监国、抚军理政的。 要聪慧、果敢、明辨、孝悌。 更要阴险、狡诈、洞悉世道人心,从容应对。 然而李琛听完幕僚说的话,却没有表态。 他只是看向右侧下首坐着的男人,询问道:“从铮以为呢?” 今日魏王府议事,严从铮也在。 这是严从铮父亲,严廉的意思。 正如严廉所说,如果魏王执意夺嫡,严府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的。与其这样,不如去看看他要做什么,也好过事事被动。 ——“爹知道你不喜欢,”严廉道,“但你就算是为了自保,也该去看看。” 严从铮到了魏王府,只是静静饮酒吃菜。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半句话。 相比有些不满的幕僚,魏王李琛的态度一直很好,他一面同幕僚说话,一面亲自为严从铮斟酒夹菜,仿佛对方只要在这里出现,就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只是在议事将要结束的时候,李琛主动询问严从铮。 严从铮抬起头,目光掠过殿内幕僚,落在李琛脸上。 “小弟想说几句心里话。”虽然饮了许多酒,但他脸上并无醉意。 “请讲。”李琛含笑道。 “魏王殿下要夺嫡,”严从铮道,“那便去夺,去抢,去明争暗斗,但是有一样,我不答应。” 李琛眼神微变,但脸上仍然挂着一层笑意。 严从铮接着道:“京都的防卫,你们不准碰;朝廷的安定,你们不准动;如果为了争一个太子位,搅弄得大唐天翻地覆,以至于外敌趁机入侵、国家动乱、民不聊生,那么我——”严从铮手握刀柄起身道,“第一个不答应!魏王殿下,”他的眼眸中仿佛有层层寒冰凝结,凉声道,“切记得国不正,则后患无穷。” “大胆!”一位幕僚起身,拂袖斥责严从铮道,“将军说话,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魏王贤明,怎么会得国不正?” 李琛抬手,制止那位幕僚的话。 他起身离席,走到严从铮身边,对他点头道:“副统领放心,本王绝不会为了权力,做出民怨沸腾之事。” 严从铮也缓缓点头。 “那便好,天色不早了,小弟先行告退。” 严从铮说完便向外走去,可他还未跨过门栏,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还以为副统领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没想到是来教训人的。如果魏王能帮副统领得到一个人,你还会是这样的态度吗?” 严从铮猛然回头,看向那位说话的幕僚。 他冷冽的视线仿佛一把冰刀,斩在那人头顶。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饵。 那人被这森冷的气势吓得呼吸短促,但还是勉强把话说完。 “叶娇,副统领想要叶娇,对不对?” 严从铮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锋利的鱼钩刺穿,鲜血一点点滴落,浸湿他的五脏六腑。 第122章 叶娇…… 那长安城里风一般自由的姑娘;那个曾经说要仗剑走天涯,做游侠儿的姑娘;那一朵,生长在繁华闹市间的花。 什么时候,这些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软肋,想要把那姑娘挂在他们用欲望和贪婪铸造的鱼钩上,诱他做事? “我想要叶娇?”严从铮反问。 “不是吗?”那名幕僚屏息道。 不是吗?明明很想要。 表白过,被拒绝,可无论严从铮掩饰得多么小心,他的目光,总落在她身上。 千万人之中,只要她出现,他便看不到别的人。 否认是没有用的,这些人不会信。 那便坦诚地,说说心里话。 严从铮紧盯那名幕僚,虽然他是一个人站在殿门口,可他的气势,却像是站在禁军军阵正前方。 铁甲森冷、长枪锐利,数万将士摧枯拉朽,锐不可当。 严从铮开口道:“我不仅仅是想要她,我还喜欢她,喜欢到了谁敢碰她,我就敢鱼死网破的程度。所以在座各位,烦请都去认一认她是谁,别让你们的脏手,碰到她的衣角。还有——” 严从铮冷冷地笑,笑得对面幕僚打起寒颤,才继续道:“我如何得到她,不劳你们费心。” 说完这句话,严从铮扬长而去。 那名幕僚抬手指着他的背影,结结巴巴说了好几个“你”字,终于颓然噤声。 殿内陷入尴尬的寂静中,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略有些风骨的,是被严从铮的话惊到,继而愧疚不安。可更多的人,是担忧严从铮不够听话,影响魏王夺嫡。 魏王李琛倒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都别生气,”他打圆场道,“从铮就是这样的人,本王认识他十年了,他一直是这样,没变过。” 幕僚们的神情略微缓和,有人干巴巴道:“可他这样,对王爷太不尊重了。” “他不需要尊重本王,”李琛亲自走过去,为那位幕僚斟酒,“他只需要尊重父皇。父皇信任他,视他为不结党的孤臣,对我们更好。” 皇帝信任严从铮,便会对严从铮委以重任,那么对魏王党羽来说,就有利无害。 这个道理,在座的幕僚们自然懂得。 他们共同笑着举杯道:“魏王殿下有海纳百川的心胸,我等佩服。” 李琛同样举杯,他轻抿一口酒,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那么端着酒杯站在原地,嘱咐道:“严副统领是个倔脾气,叶娇的事,不要再提。” “是。”幕僚们应声。 这次提起叶娇,本来就是事先想好的试探。 李琛缓步走回去,突然若有所思地轻声感怀。 “他真的很喜欢她啊。” 虽然挨了骂,但是试出来了,就很值得。 只是,同那九五之尊的皇位相比,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轻如尘埃的一件事啊。 “李璋如果也喜欢她,就好了。”李琛摇头笑笑,觉得这是个太过荒唐的想法。 他那个人,怎么会? 皇帝祭天祭祖的圜丘,建在长安城的南边,在正门明德门东边不远处。 所以如果叶娇恰巧在明德门值守,出城的李策一抬头,便能看到她明媚和暖的脸。 但也可能,是很肃重的一张脸。 她是个做事认真的姑娘,忙起来时,甚至会对李策的马车视而不见。 今日也是如此。 随从青峰的头都快扭断,叶娇还没有过来查车,他只能失望地轻摇马鞭,拉车出城。 “殿下,”青峰忍不住担忧道,“那个白羡鱼,是不是在打武侯长的歪主意啊。卑职总觉得武侯长忙得都不搭理你了。” 三回经过,有两回都能看到白羡鱼在巴结叶娇。 要么给她递吃的,要么给她拿着手炉,体贴入微得让人害怕。 车帘后的李策收回看向叶娇的目光,笑道:“你放心,他不敢。” “那可不一定,”青峰轻声嘀咕道,“所谓聋子不怕打雷,白队长那人,看着有点傻大胆。” 白羡鱼连打几个喷嚏。 他揉了揉难受的鼻子,左右瞧瞧,颇不满道:“谁在说我?” “没人说你,”叶娇拿着一本记档走过来,递到一名小武侯手里,“这是昨日的,送京兆府去吧。” 每日长安城十三道城门,进出多少人,他们的身份,有多少外邦人,什么货物,货物来源,都会有详细记档。 靠着这些记档,京兆府可以准确地推算大唐长安城的人口规模、番邦情况、各种货物余量等。 维持一个城市的良好运转,需要方方面面考虑周到。 “我去送,”白羡鱼从小武侯手里抽出记档,“左右我得去找找刘府尹,这都该过年了,是不是得给咱们多发点俸禄。” 叶娇看他热心得很,便由着白羡鱼去了。 白羡鱼手拿记档上马,在路上仔细翻了一遍,才拐进京兆府。 刘砚不在,他把记档转给主簿,今日的事就算做完了。 若在往日,他就可以到赌场去试试手气,无论输赢,总能讨个开心自在。 但以后不一样了。 白羡鱼轻轻搓揉马鬃,意气风发摇头晃脑。 父亲母亲说,家里的独苗,有个地方安身乐业就行了。 但他不能永远做一个混子。 他要抓住机遇,干一番大事业,让在剑南道执掌兵马大权的父亲,为自己感到骄傲;让宫中为妃的姐姐,永远有个依靠。 李策到时,魏王李琛已经到了。 他正站在夯土工匠身边,被尘土呛得连连咳嗽。 圜丘以硬土为台,上铺石板台阶。若要稳固,每一处都要夯土千次以上。整修的步道,正是皇帝登坛的南阶。 见到李策,李琛和礼部官员一起,大步走过来。 “楚王到了!”李琛露出关切的表情,“你惧寒怕冷,可以不来的。” “父皇有令,”李策道,“岂敢怠惰。” 李琛听他这么说,有些木讷地笑笑道:“也是。不过礼部做事很认真,咱们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名礼部官员听到夸奖,连忙客套几句,便飞也似地去监工了。 李琛把他的兔毛翻领围脖裹紧一些,又道:“午饭在哪里用?这里离市集远,一会儿你四嫂会送饭过来,你也一起吃吧?” “多谢魏王兄,”李策道,“不过我等府里送饭过来吧。” 说完这句,他才想起自己压根没有跟李璟交代送饭的事,也没有跟赵王府的管事说。 青峰立刻意识到这处错漏,他退后一步,想快马加鞭回去带饭。可这个时候,魏王妃到了。 她坐在马车里,只掀开车帘露出半边脸,甚至没有下地,轻唤了声魏王殿下。第二辆马车里瞬间涌出几个婆子丫头,一个个端着食匣,摆放在礼部官员临时搭建的小庑房内。 再鱼贯而出,退回马车。 “走吧,”李琛看出李策无人送饭,含笑道,“去尝尝你王嫂的手艺。” 他说着先大步走进小庑房,李策则扭头询问青峰。 “我如果不吃这个,能吃什么?” “当然是跟礼部的官员和工匠一起吃。” “他们怎么吃?”李策问。 青峰指了指旁边摞得半丈高,没有刷干净的瓷碗道:“在这里领碗……”又指了指不远处冒着热气的大锅,“在那里排队盛饭。” 李策轻呼一口气。 罢了。 青峰也看出李策不愿同李琛一起吃,他小心翼翼道:“要不……卑职替殿下先排着队?” 李策恨不得一脚踢在青峰屁股上。 是他愿不愿意排队的问题吗?是他羡慕人家有人送饭啊。 就像给太后守灵时,别的人都有母妃偷偷塞吃的,就他没有。 “楚王快来!菜很丰盛!你总不能去跟工匠们挤吧。”魏王的声音从小庑房内传来。 李策低头就往里面进,这个时候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那蹄声踏在地上,那么响亮,像踏在九天之上的银铃里。 …… 第123章 挡风的布帘掀开一半,服侍魏王吃饭的小厮看向外面,他张大嘴巴,眼中流转痴迷惊叹的光芒,仿佛在空无一人的朝圣之地,看到了九天玄女。 李策站定转身。 能让人有这样目光的,只能是他的娇娇。 果然,赤狐大氅在风中绽开的,是他的娇娇;貌美宛若牡丹盛开的,是他的娇娇;策马而来肆意张扬的,是他的娇娇。 只不过—— “殿下,”青峰小声提醒道,“武侯长似乎没有带饭。” 叶娇骑马而来,身后有个小小的包袱,马匹褡裢下鼓鼓囊囊,但怎么都不像装着食匣。 “完了,”青峰抹了把汗道,“这是来蹭饭的?” 无妨。 李策在心里道。 她来了,比带什么饭都重要,大不了就一起厚着脸皮吃魏王的。 这么想着,叶娇已经翻身下马。 听到动静的魏王妃严霜序也掀起车帘。 “娇娇!”她语气热切道,“恰巧你来了,跟魏王一起吃吧。天寒地冻的,吃点热乎菜暖身子。” “武侯长到了?”刚刚落座的魏王李琛也走出来,招呼叶娇,“来来,菜快凉了,尝尝红烧狮子头。” 李策抬步迎上去,叶娇却连连拒绝他们。 “多谢美意,我带饭了。” 她抖开身后的包袱,取出一口锅。 这是一口陶制暖锅,口径尺余,双耳,叶娇把锅丢给青峰,又去拿别的东西。 青峰瞠目结舌道:“武侯长,您是要现做吗?” 李琛笑起来。 “这里倒是有火炉,就是没有案板刀具,也缺油盐酱醋,要不然借工匠厨房……” 李琛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叶娇从马匹褡裢下取出半根羊腿、一袋果蔬、小碗盛着的调味料,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啪”地一声插在羊腿上,看向李策道:“天气冷,所以我们涮羊肉。” 涮羊肉啊…… 原来是涮羊肉啊…… 李策满脸都是笑容,他接过羊腿,温驯地点头道:“好,我来片肉。” “我来!”叶娇已经走进小庑房,示意青峰把锅放在火炉上,又让他去拿马上的水袋。 “特意带了甘泉水。”叶娇眉眼弯弯道,“蘸料是从醉仙楼借的,你看看味道如何。” 水气蒸腾起来,肉片薄如纸,丢进水中须臾间便夹出来,在蘸料碟里一裹,便送入口中。 软嫩鲜香,几口下去,浑身便热起来。 小庑房里地方不大,李琛在桌案边吃红烧狮子头、玉尖面、炙火腿、蒸胡饼,李策和叶娇围着炉火涮羊肉、涮竹笋、涮萝卜、涮苋菜。 他们那里热气腾腾,李琛的饭菜却渐渐凉了。 今日李策的话尤其多。 “这个羊肉很嫩,剩下的捎给五哥。” “冬天的萝卜赛人参,娇娇吃一块萝卜。” “魏王也来尝尝!来吧,别客气。” “魏王,要不把你的狮子头放进来热热?” 魏王李琛满脸僵笑,起身道:“我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饱得不能再饱。 用过饭,魏王府的奴婢把食匣收拾妥当,乘坐马车离开。叶娇也离开,带着她的锅。 看着叶娇的背影,李琛忍不住赞叹道:“叶武侯长颇有行军打仗的作风啊。” “她就是这样的,”李策对叶娇挥挥手,眼中满是激赏,“风风火火、有趣热闹。” “所以父皇对她,也是不吝赞赏。”李琛的语气饱含羡慕,“父皇对我们总是严苛,对别人家的孩子,倒是青眼有加、豁达大度。” 这句话似在抱怨皇帝,若认真论起来,有些不敬。 这不像是李琛会说的话,所以李策转过头,有些尴尬地笑笑。 “父皇也总夸兄长,他夸过兄长孝顺,有当年文帝服侍薄太后那样的孝心。” 汉文帝以仁孝之名,闻于天下。传说他曾目不交睫、衣不解带,侍奉生母薄太后三年。 以李琛比文帝,已经是极高的认可。 李琛有些木讷地笑笑道:“我也做不好什么,不像晋王兄,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超群绝伦。” “那是自然。”李策简单地认可,不再说别的话。 过了一会儿,李琛忽然感怀道:“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啊。” 兄弟二人站在高耸的圜丘前,看工匠打桩、铺石板,一层一层,铺出皇帝拜谒天地、祭祀祖先的道路。 隋文帝和唐太宗、高宗皇帝,都曾经踩在这条步道上,履行他们身为帝王的使命。 那么以后呢? 等皇帝驾崩,谁来走这条路? 是晋王李璋吗? 而他们两个,将和万千臣民一起,站在圜丘下,叩拜新君。 他们的命运将握在新君手中,生生死死,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李琛知道李策在想什么。 李策也知道,李琛刚才的话,多半是试探。 试探他如何揣测皇帝的心意,试探他对晋王李璋的看法,试探他将要走什么样的路。 李策并不觉得自己被人猜疑或者冒犯。 他此时身上暖烘烘的。 羊汤的滋味还留在唇齿间,那位策马而来的姑娘,才刚刚离去。 他的心很平静。 无论是庄严肃穆的圜丘,还是脑海中群臣跪拜在这里的景象,都不能在他心中,掀起片刻波澜。 “魏王兄,”良久后,李策才回答道,“等我成婚后,会求父皇恩准一小块地方,果腹即可。我带着王妃离京就藩,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到时候父皇母后这里,就请兄长代为尽孝。” 他的神情很真诚,语气和缓,就如同天下所有拜托兄长照顾父母的人那样,充满了兄弟间的情分。 不知道李琛有没有信。 他只是微微动容,继而很慢地点头道:“你放心,京中……有我。” 一连几日,监修圜丘的工作都很枯燥。 李琛事事尽心,就连礼部的图纸,都拿在手里时不时看上一眼。 李策这才发现,李琛是懂图纸的,并且他能够使用“准”“绳”“规”“矩”等工具。就算他用步子丈量土地,也常常能量得精准。 李琛甚至发现了礼部的一处错漏,把搭建的高棚,向东挪了半尺,照准南阶。 看来他并不只会些针灸推拿之法。 李策也懂图纸,那是因为皇陵几乎每年都要修缮,他不光要看懂图纸,还要懂得那些机关暗道怎么修建。 闲来无事时,李策也曾经站在圜丘顶,向下仔细看。 如果…… 如果有人故意引导皇帝,让他和李琛来修圜丘,借机动手。 那么会发生什么事,让他们受到责罚呢? 这空旷之处,这四周无法设伏的地方,陷阱会在哪里? 李策目光沉沉,感觉长安城的每一寸土地下,都蛰伏着不安分的巨兽。 呜咽嘶鸣,随时都想从地底跳出来,致人死地。 他负手而立,忽然见到远处官道上,来了一队僧侣。 他们来做什么? 李策看向李琛,而李琛同样若有所思,眉心微蹙。 …… 注:应读者要求,再理人物关系: 1:大皇子,肃王李珑,已经因为事败被幽禁; 2:二皇子,嫡子,晋王李璋,侧妃是原禁军统领阎季德的女儿; 3:三皇子,齐王李琏,因为打架烧了酒楼,被责罚去守陵; 4:四皇子,魏王李琛,母族贵重,妻子严霜序; 5:五皇子,赵王李璟,皇后次子,妻子崔锦儿,出身博陵崔氏; 6:九皇子,楚王李策,母妃顺嫔。 目前其他皇子还不重要,其实我觉得出场的人挺少的,应该能记住。 第124章 那些僧侣大多身着圆领方襟、宽腰阔袖海青,为首者身披百衲衣袈裟,手持禅杖,远观便觉仪容整肃、道风庄严。 礼部官员很快便迎上去,远远地就合十施礼,以示尊重。 李策见那官员身穿绯色官服,便知是礼部侍郎邹进。 大唐礼部,主管朝廷中礼仪、祭祀、宴餐、科举等重大活动。邹进三十六七岁,正值壮年,官居四品,虽然位居礼部尚书之下,但是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这回负责圜丘祭天的,也是邹进。 而能让大唐的四品官员有礼有节接待的,必是得道高僧。 比如,大兴善寺的住持守直禅师。 大兴善寺乃皇家寺院,常设道场,为朝廷祈福禳灾。 守直禅师身为方丈住持,更是参禅证悟、大乘见道、德学兼备,位同国师。 本朝皇帝并不尊崇佛道两教,但是对待这些出家人,还是很看重的。 这回祭天祭祖活动,按例也需要他们参加。 守直禅师会带领僧众,在圜丘外围设坛诵经。 这会儿他们过来,不知是要做什么。 “过去问问。”李策微微示意,青峰便跑下圜丘。 过了一会儿他来回禀,说守直禅师亲自辨认道场位置,以免元旦当日出错。 圜丘下要站文武百官,还有皇室宗亲,甚至道家也在此诵经祈福,祝祷风调雨顺、禳解灾疫。 往年李策没有参加过祭天,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有这个流程。按理说,以守直禅师的身份,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还说了什么?”李策问。 “似乎是说他们惯于风餐露宿,不需要待在木棚下,让邹侍郎把木棚下的位置让给别人,他们往西边站站。” 听起来倒是颇有出家人舍己为人的风范。 这木棚往年也是不搭的,只因为去年祭天时恰逢大雪,皇帝站在雪地里,头上的华盖被风吹动,挡不住半点雪花。 等到了登坛祭拜、焚烧祭品的时候,皇帝迈步出列,头顶的冕旒上整整齐齐摞了一寸雪,华服雪白,眉毛胡须冻出两道冰条,结霜的睫毛眨一眨,脸颊通红,看起来像山里窜出来的野猴,狼狈至极。 礼部官员私下里觉得,今年他们的活儿又累又多,都是因为年初祭天的时候,让皇帝恼怒了。 所以无论如何,得把棚子搭起来。 今年就算是刮风打雷,也要让皇帝舒舒服服站在木棚下等待吉时,庄重有威严,从容有风度。 这才是昊天之子祭天祭祖时,该有的排场仪容。 魏王李琛今年也颇注意这道木棚。 木棚在圜丘南侧,以扇形张开,围了半圈。正北紧接皇帝登阶之处,做了九龙聚顶的雕花挑檐,闳敞轩昂、大气磅礴。 此时木棚已经搭建一半,只剩封顶。 工部员外郎陪伴在李琛身边,时不时展开图纸,给李琛看工程进度。 李琛神情认真,会询问地基深度、木棚尺寸、梁柱角度,以及木材情况等。工部员外郎一一回禀,李琛频频点头。 守直禅师来过以后,礼部重新规划了官员在木棚下的站位,发现木棚下空出很大的面积,故而可以略改一改图纸,以加快工期。 工部员外郎不敢怠慢,迅速去做了。 李琛站在木棚下,神思沉沉看向远处走来的李策,自言自语道:“改图吗?” “魏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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