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策经过李琛,同他打了个招呼。 “楚王弟,”李琛招呼李策过来,示意他看木棚上的九龙雕花挑檐,“多有气势!” “是,”李策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道,“又该用膳了,还等四嫂给你送吗?” “今日回去吃,”李琛笑道,“你呢,还吃涮羊肉?” 不会再吃了吧? 你们连吃三天,我身上都有涮羊肉味儿了。而且这三天里,我已经听够了你们的卿卿我我。 我知道你爱吃萝卜她爱吃笋,你们是真损啊,每次都只是虚虚地让一让我,从不真心递筷子。 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的羊肉其实是牛肉。 “不了,”李策脸上露出小孩子讨到糖果的笑容,“今日去安国公府蹭饭,叶大小姐擅长烹饪,难得今日下厨。” “因为今日是叶长庚的生辰吗?”李琛脱口而出这句话,突然神情有些僵硬,有些尴尬道,“我听人说的。” 他心里太乱,以至于说漏了嘴。 被人知道消息灵通,并不是好事。 “是吗?”李策惊讶又感激道,“多谢魏王兄提醒,小弟差点空手而去,失了礼数。” 工地外停着马车,李策上车坐定抱起手炉,青峰便驾车回城。 明德门下有些拥挤,但是他们的马车刚钻进城,车帘便掀开,一个红色的身影扑进来。 “想我了。” 李策高抬双手,接住叶娇热乎乎的身子,顺便在她额上啄了一下。 “不想。”叶娇笑着坐在李策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问道,“你送我哥哥什么礼物?” “这个。”李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是金子还是玉?”叶娇问。 “是兵书,”李策道,“兵部尚书大人注解过的《孙武兵法》,千金难求。” “那你怎么求来的?”叶娇好奇道。 “我骗来的。” 李策放下锦盒,把叶娇的手裹进他提前暖好的手里。尽管他提前抱了许久手炉,但体温也只是比叶娇略暖一点。 这一点也让他心里慰藉。 是爷们儿,就应该冬天给小女子暖手。 邓州官道旁的驿站里,小武侯林镜已经等了很久。 他奉命出门寻找骊山道士王迁山,已经有些日子了。 临近年节,听说有邓州商贾获王迁山点拨,发了大财,林镜便从许州赶过来。 他心思缜密,为免叶娇寻找王迁山的事被人知道,故而只说是武侯出门办案。 入住驿站,也住最下等房,以避开年节前进京的官员,以免生出波折。 如果他打听的没有错,王迁山会在今日傍晚来到驿站歇脚。 他紧盯着外面积雪的路面,直到一头骡马闯入视线。骡马上,坐着一个瘦高男人,正是王迁山。 林镜抓起桌案上的横刀,三两步跳出驿站,拦住了王迁山。 骡马上的年轻人只有二十来岁,却蓄一缕胡须,身体消瘦,偏偏又很高,穿着粗布棉服,外面罩一件道袍,形容潦草,然而眼中光芒四射,炯炯有神。 “仙长。”林镜对王迁山施礼,“卑职奉家主之命,前来迎接仙长回京。” “家主?”王迁山皱眉看着林镜,手指轻轻掐算,反驳道,“什么家主?你是无根无家的人。” 林镜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得坦白道:“卑职的主人,是安国公府叶小姐。” “叶小姐啊……”王迁山有些犹豫,他的眼睛转了转,问道,“她让我回去,能帮我成仙吗?” 林镜瞠目结舌地看着王迁山,怀疑要么自己找错了人,要么这是个疯子。 要不然,绑回去吧。 捆绑四肢,拴在马上,等到京城,应该还有一口气。 …… 注:这章是多写的,短,半个小时后还有一章。 第125章 林镜说干就干。 数年的武侯生涯,让他对抓人捆人驾轻就熟。他抽出身后粗麻绳,灵巧的手指轻轻一翻,就挽了个活结,直接套在了王迁山的脖子上。 “哎呀呀!”王迁山手忙脚乱抓住绳子,大惊失色道,“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欺僧辱道,是要下地狱的!” “卑职不怕下地狱,”林镜站在雪地里,问他道,“你到底回不回京?” “你急什么?”王迁山咳嗽着摆脱绳索,跳下骡马,“贫道本来就是要回去的,天快黑了,今晚在驿站歇一歇。你那主子跟我师父真是一模一样,难惹得很。” 林镜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怀疑他会不会逃跑。 “无需着急,”王迁山往北边京城方向看了一眼,按了按鼓囊囊的衣袖,“元旦当日赶回去,就来得及。” “为什么不是除夕?”林镜问。 “因为没人给我压岁钱啊。”王迁山大步向驿站走去,声音响亮道,“好酒好肉送上来,要一间上房,浴汤两桶,后面的武侯付账。” 林镜左手拿着空绳子,右手牵着骡马,闻着骡马刚拉出来的粪味儿,默默算了算他还有多少银子。 这样贪图享乐的道士,怎么可能成仙呢。 距离除夕只剩七日,圜丘修缮工程进入收尾阶段,这个时候,魏王李琛病了。 他起了高热,站在空旷的郊外被冷风一吹,摇摇晃晃就往李策怀里跌。 李策抱叶娇没问题,抱李琛就很吃力了。他只能任由李琛从怀里滑落,半个身子都躺在地面上。 李琛冻得打了个哆嗦,抓住李策的衣袖道:“扶我起来,我能行,我只是头疼……疼得起不来。” “你回去吧,”李策捡起李琛掉落的图纸道,“这里有我。” “父皇若问起来……”李琛神情担忧。 “就说是我在管。”李策道。 除了扇形木棚,其余都已经完成。这几日的工作,多是跟随工部重新核校图纸,看看有没有疏漏之处。 再过三日核校完成后,这里会暂时封闭,等待元旦当日皇帝亲临。 听李策这么说,李琛不再坚持。 他躺在地上,等来了蜂拥而上的随从。那些随从把李琛抬起来,塞进马车,李琛不忘了掀开车帘,嘱咐李策道:“楚王弟,兹事体大,万不能有失啊。” 李策站在风中,挥了挥手,马车向前窜去,车内“咚”地一声,是李琛的脑袋磕在车厢里。 这一回,他疼得更加起不来了。 软尺拉开,垂球旋转着落地,铺开的图纸上,工部官员仔细核对最后一遍。无论是高度、尺寸,还是支撑木棚的二十四根立柱,都精准无误。 木棚建在圜丘下,以一种拱卫的姿态,仰头看向丘顶。九龙聚顶的雕花挑檐被安放在最上方,鬼斧神工的雕刻工艺,给了木棚点睛之笔。 大唐京都南侧的圜丘,将迎来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典。 届时会有文武百官陪同,会有僧道设坛祈福,也会有有幸被挑选的百姓观礼。 “怎么样?”礼部侍郎邹进昂首立在木棚下,有些自得地询问李策道。 “很好。”李策点头。 “那就……”邹进抬起双手,下令道,“清场封闭,只待吉时!” 工匠有序离开,禁军布哨把守,李策同邹进一起走向外面,把手中的图纸交给身边的工部官员。 他在心里算过许多次,工部的木棚建得很稳,就算届时狂风大作,也不会倒塌。 唯一让他担心过的是那个九龙聚顶挑檐,但李策算过承重,没有问题。 终于结束了。 他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圜丘。 可以回京了,可以见娇娇了,祭天祭祖典礼结束后,还可以入宫去看望母妃。 年节前亲眷朋友之间的走动,必不可少。 今年安国公府添了不少节礼,但依照叶娇的意思,无论对方身份尊卑,全都跟往年一样,回一份等额礼物外,加一份安国公府自制的点心。 她特地嘱咐管家,往白家多送一份。 “小鱼喜欢吃姐姐做的点心。”叶娇对叶柔道。 叶柔正拨弄算盘珠子,闻言笑了笑:“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多给他一份。你抢了人家的武侯长位置,人家还尽心尽力做事,真不错。” 叶娇嗑着瓜子笑:“姐姐又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他尽心尽力?不过说起来,最近是很乖,前些日子的进出城记档,他都亲力亲为去送。” 不过这几日又懒得送了,总也找不见他。 “过完年,”叶娇想了想道,“我求圣上给我换个差事,这武侯长的位置,还给他吧。” “这才对嘛,”叶柔把账册合起来,“过完年,你也该准备婚礼了。那才是咱女儿家的大事。” 叶娇眯着眼把瓜子丢进口中,笑颜如花。 赵王府的李璟也收了不少礼,这是因为楚王李策也住在他那里,所以他顺便——迫不得已——有些难为情地,帮李策把礼物全收了。 反正门房是他的人,管家是他的人,他想扣几样礼物,自然易如反掌。 “名帖收下,礼物送去库房。” “对对,不用分出哪些是楚王的,都送去吧,亲兄弟,分什么彼此?” 李璟看着礼单,看着越来越满的库房,心里终于舒坦了。 一年了,总归让他从李策身上讨来点便宜。 这一年养着弟弟,他容易吗? 就这样,每日李策早上去监工,他就在府中收礼物。等李策晚上回来,他找李策商量,给皇族亲眷和朋友们,送什么礼物,借机再要点银子。 反正李策也没精力出门走动,还不是他这个哥哥代劳嘛! 不过有一件事李璟想不通,他和李策的俸禄相同,为什么李策总有余粮,他就很穷呢? 一定是府邸太大,养的护卫奴仆太多了。 对,一定不是因为王妃和妾妃多,她们才吃几口饭? 她们很省钱的。 叶长庚也在四处走动。 作为叶家如今唯一的男人,他必须在年节前,拜访亲友同僚,把该有的礼节做到。 除了叶长庚自己的上司,他还特地去了刘砚府上一趟。 刘砚还是那样不善言谈,见他提着礼物到来,忙把他推出去,两人扯了好久,刘砚才答应收下一篮鸡蛋。 “下次别再送了!”他义正言辞道。 从刘砚府上出来,再去礼部尚书府,递上名帖和礼物,叶长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将军。” 那声音柔嫩又清亮,是标准的大唐雅言。 叶长庚转身,见格桑梅朵站在街对面,身边只跟着一个女婢。 她穿着宝蓝色的衣裙,胸口的金项圈闪闪发光,学着大唐女子,头上挽了个发髻。耳朵上戴着毛茸茸的兔毛护耳,看起来俏皮可爱。眉眼含笑看过来,对叶长庚浅浅施礼。 “公主殿下。”叶长庚对她点头。 格桑梅朵走过来,一直走到距离叶长庚很近的地方,才踮起脚尖,小声道:“将军在送礼吗?” 叶长庚爽朗地笑笑,表示他行端坐正。 “这是年礼,不会有言官弹劾的。” 虽然如此,刘砚还是只肯收一篮鸡蛋。 格桑梅朵闻言,了然地点点头道:“大唐的年节真热闹,听说元旦那日还要祭天祭祖?” 叶长庚点头。 格桑梅朵抱着手炉,满含憧憬道:“那一日各国使团也会去观礼,将军去吗?” 叶长庚有些尴尬地摇头。 他官职不高,按理是去不了的。 格桑梅朵看出了叶长庚的窘境,她抿唇笑笑,天真烂漫道:“如果将军不去,我就也不去了!大不了像魏王那样,就说自己病了。” “魏王是真的病了。”叶长庚淡淡道。 “是吗?”格桑梅朵看着叶长庚的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 注:这本书会比较长,因为想认真写群像戏。 第126章 这笑容是在质疑,又不方便说清楚些。 年节前的坊街里人来人往,端庄大方的吐蕃公主含笑站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缓缓道:“将军杀过狼,可知狼很狡猾。奴家觉得,整个长安城,只有将军是率直坦诚的人。” 这真是极为难得的品格,所以格桑梅朵愿意跟叶长庚多说几句。 “公主谬赞,”被人这般直白地夸奖,叶长庚有些拘束地笑笑道,“希望殿下说的率直,不是愚钝。” 格桑梅朵掩唇而笑,再次提起元正之日的事。 “大年初一,”她道,“本宫在使馆等着将军。” 格桑梅朵施礼转身,但她脸上那丝狡黠的笑,一直留在叶长庚心里,挥之不去。 叶长庚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提醒李策。 “魏王是不是装病?”他开门见山道。 李策正在独坐弈棋,执棋的手指停在半空,看到来人是叶长庚,慌忙起身为他烧水煮茶。 “叶兄怎么有空过来?” “不必麻烦,”叶长庚风尘仆仆站在屋内,再次道,“我寻思魏王那人是装病,怕你被他坑了。” 他身形高大明朗坦率,虽然神情担忧,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李策有些感动,回答道:“他或许是装病,不过我也很小心。” 叶长庚在屋内踱了两步。 “家父曾经教导我,说‘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我那时虽然不太懂,但后来吃过大亏,就明白不少。九郎你做事比我精细,我应该对你放心,但又忍不住要多嘱咐几句。” 这句话让原本神情轻松的李策,跟着郑重起来。 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像是有一个人,紧贴着自己的魂魄站在那里,每一句的循循善诱和谆谆教导,都透着莫名的责任感。 “总之要细致,魏王病得蹊跷,若圜丘出了什么事,就都栽在你头上了。所以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一定要告诉我,别拿我当外人。” 李策看着叶长庚,看着他眼中的关心、焦虑和威严,忽然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这是被兄长悉心教导的感觉。 他有八个哥哥,可除了李璟,他再不曾从别人身上体会到这种兄弟之间的包容、支持和同舟共济。 犹如无数细密温软的雨点浸润他的心,李策点头道:“叶兄,我记住了。”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这是老子的话。 天下的大事都是从细枝末节的小事开始积累的,所以要明白祸患积于忽微,要防微杜渐。 有什么事,是他忽视了的呢。 李策从腊月二十六,一直想到除夕这夜。 中间他陪叶娇立过门神,贴了桃符,看过傩戏,甚至还在贴金箔的梅花笺纸上写了拜年贴。 但是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想起叶长庚的话。 晋王不会莫名其妙让他和李琛去修圜丘,李琛也不会无故病倒,事情太顺利,一定是因为他忽视了什么细节。 足以要人命的细节。 除夕这晚,宫中照例有年夜饭。 李策以前守陵时,因为年初一要拜祭先祖,一般是不能回京团聚的。 今年守陵的齐王提前讨了回京的旨意,所以皇子们倒是聚得很齐。就连前一阵子因为修缮圜丘,染上风寒的魏王李琛,都来了。 皇帝特地赏赐亲手书写的年帖,并且关心了李琛好几句。 “朕虽然乐见你们都在,但你前阵子累病了,还是要多休养,别留了什么病根儿。” 李琛领了赏赐抬起头,目光同李策撞在一起,感激地对他笑笑,又对皇帝道:“儿臣的身体不争气,圜丘能修缮完毕,都是九弟的功劳。” 皇帝缓缓点头,平时肃重的神情,此时多了和煦温润。 “楚王这些年虽然不在朕身边,但的确得到了历练。不过齐王你——”他眯眼看着坐在晋王身边的齐王李琏,有些揶揄道,“今年就只是……长胖了?” 本来就战战兢兢的李琏,吓得酒杯都扔了。 “父皇,”他离席跪地道,“儿臣这大半年在皇陵,丝毫不敢懈怠,七座皇陵全都拜祭过,也按照工部的建议,修缮过其中的三座。” “朕都听说了,”皇帝笑道,“你不必吓成这个样子,朕还听说你找到一个打不开的密室,怀疑里面藏着金子,差点找火药炸开。” 不出大明宫,皇帝便能尽知天下事。 李琏这次脸都白了,李策也神情微动,微抿唇角默不作声。 “皇陵乃先祖安息之地,儿臣不敢动用火药。”李琏叩首道。 “知道不敢就好!”皇帝环顾四周,不怒自威的神情似在警告着什么。他的视线从一个个儿子脸上掠过,最后停在李策身上。 “小九,”皇帝拿起最后一张年帖,示意李策接过,意味深长道,“明年除夕,你可不能再这样形单影只。” 赶紧把朕的武侯长娶过来。 李策心中一烫,就要跪地恳求赐婚,但皇帝已经扶着高福的手臂起身。 “明日还要早起,朕就不守岁了,你们各自回去吧。” 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家,他这个做长辈的,要识趣让他们回去跟自己的孩子团聚。 离开大明宫回到赵王府,四周再无旁人,李策才把随从燕云叫过来。 “皇陵密室,被李琏发现了。” 那是李策之前发现,又重新设置了机关钥匙的密室。 燕云大惊之下,慌张道:“卑职离开的时候,撤走了咱们的人,但那个密室,带不走。怎么办?要不要回去一趟?” “不用。”李策凝神思考,手指下意识握住腰间的方形玉佩,眉心渐渐舒展,笃定道,“钥匙只有一个,他打不开。” 打不开,又不敢炸,不管密室里有什么,李琏都只能干着急。 燕云闻言渐渐放下心,他看着那块玉佩,轻轻舒了口气道:“卑职见过殿下用这个,放上去就能打开密室。卑职离开时,还试过也用这么大的玉佩放,不知为何就是打不开。” “因为重量。”李策道,“即便大小式样纹理厚薄完全相同,重量不同,就无法打开机括。” 说完这句话,李策忽然怔住。 除夕夜的红烛忽闪忽闪地燃烧着,眼前是燕云絮絮叨叨说话的脸,子时的夜晚黑得像玄色的绸缎蒙在眼上,城墙外在此时炸开新年的焰火,“咚咚咚”几声巨响,天地骤然雪亮,驱散李策心中的迷雾。 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真相就在眼前。 重量不同,就无法打开机括…… 李策猝然起身,后背冷汗淋漓,急促的呼吸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 “殿下!”燕云扶住摇摇欲坠的他,而李策抬步向外走去,“安国公府,我去安国公府。” 燕云愕然道:“今夜是除夕,武侯长在守岁吧?” “今夜是除夕,”李策重复燕云的话,俊美绝伦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明日就是元旦,就是祭天祭祖大典。”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就那么冲出赵王府,叩响安国公府的门。 好在国公府的门房很懂事,见是李策,便迅速把他引进去,过不多久,带着倦意的叶娇推开抱厦的门,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 李策走上前,紧紧握住叶娇的双手。 他曾经很心疼叶娇做了武侯长,但今日他无比庆幸。 庆幸她求了这么个官职,庆幸她一直在认真做事。 “娇娇,”李策道,“进出城门的记档,在哪里?” 叶娇的表情一瞬间严肃。 李策不是来跟她约会的,他不是花前月下要跟她亲亲抱抱,他是说正事的。 “除了今日的,”叶娇道,“其余都在京兆府,刘砚处。” 李策的脸上掠过一丝遗憾,但他紧接着问:“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底,工部拆解进京一块木料?” 一个月了,她会记得吗? 叶娇那双笑起来有些朦胧迷醉的桃花眼,此时因为陷入回忆,露出几分警惕和聪慧。 良久,叶娇回答道:“记得,很大一块木头,是樟木。” 干燥的樟木很轻,是木雕的上好材料。 这个木料跟工部图纸里的相符。 “后来,”李策道,“腊月二十,九龙聚顶挑檐雕刻完毕拉出京城,过明德门,你见了吗?” “见了。”叶娇道,“那个挑檐很大,很漂亮,龙雕得很精神,我还跟小鱼夸呢。” “那是什么质地?”李策询问,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叶娇根本无法回答。 果然,少女灵动的表情变得疑惑,她轻声又小心地问:“不是樟木吗?不是了吗?” 雕刻好的木料要刷数遍漆,没有人能再看出木材的质地,但是同样一块木头,同样的雕工,质地不同则重量不同,安放在木棚上,需要的承重也完全不同。 工部的图纸不会有错。 如果圜丘有什么李策忽视了的细节,那便是九龙聚顶挑檐的重量。 正如他的玉佩能打开密室的门,不同材质的挑檐,也能推开地狱的门。 “怎么了?”叶娇询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出大事了。”李策肃然而立,冷冽的表情里,是决意承担艰险的勇气,“而且,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圜丘已经封禁,再过四个时辰,皇帝的仪仗就会到达圜丘,祭天祭祖。 …… 第127章 如果梁柱无法承载九龙聚顶雕花挑檐的重量,那么它便会因为某种契机,砸落下来。 或者是一阵风掀动木棚,或者是疾驰的马蹄震动地面,甚至可能是数十面一同击响的大鼓。 到时候大唐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祭典,将会变成一场夹杂着血雨腥风的笑话。 他们想干什么? 弑君吗? 不,他们没有这个胆量,而且挑檐也不见得就能砸死人。 这更像是要让礼部、工部和负责监修圜丘的李策、李琛,共同获罪。 除夕夜的安国公府内,李策静静看着神情担忧的叶娇,开口道:“娇娇,我冷。” 他是真的觉得冷。 兄弟手足,怎么便非要如此自相残杀? 早在李璋在大殿上提出,要让他去做事历练时,陷阱便已经挖好了吗?而魏王李琛是发觉了什么不对,才干脆装病避祸? 李策心中乱乱的,直到叶娇上前一步,把他紧紧拥住。 她的手臂箍住李策的身子,身体和他贴在一起,下巴抵着他的肩头,温热的鼻息在他颈间盘旋,轻声细语,又炙热笃定道:“思思,来得及。” 来得及,但在那之前,先让我把你暖热一些。 无论你在别处遭遇了什么,安国公府,永远可以暖着你。 暖着你的人,暖着你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策紧闭的眼帘睁开,沉静的声音剔去了焦躁不安,沉声道:“有纸吗?” “有。” 整幅的宣纸展开,李策跪坐几案前,手中的毛笔蘸满墨汁,下笔迅捷,勾勒出檐柱、檐坊、抱头梁,脊桩、檩条、山檐柱。 不多时,扇形木棚的图纸,一丝不差出现在面前。 叶娇轻声惊叹,指着最北边的九龙挑檐道:“就是这个吗?” “是,”李策紧盯着那个挑檐,在心中反复计算道,“原本工部的梁柱承重是有余量的,后来改了图纸,反而承重小了。” 修改图纸的原因,是因为大兴善寺的住持表明不需要待在棚下。 “圜丘已经封禁,”叶娇咬唇道,“无法更换梁柱,也不能去掉挑檐,更不能跑去跟礼部说,这东西会塌。” 但凡事情闹大,身为圜丘监工的李策,便脱不了干系。 只能悄无声息地解决。 李策微蹙眉头,缓声道:“当初打槽足够深,梁柱开合支撑问题也不大,只需要在这里,”他的手指虚点挑檐旁边的檐柱,慎重道,“多加一条撑拱,防止挑檐压断撑拱掉落,就可以。若不然,就只能让我来做人肉撑拱,顶着挑檐了。” 撑拱形似牛腿,是在檐柱和屋顶出檐部分之间斜撑着的短木棍。 挑檐、檐柱、撑拱三者构成一个三角形,撑拱就像这个三角形的弦,对建筑稳固至关重要。 只要撑拱不断,挑檐就不会掉落,木棚就不会塌。 “好!”叶娇当机立断,指着抱厦屋顶道,“拆一根拿过去。” 这是准备把自己家拆了。 “不用,”李策道,“大小形制需要跟木棚里用的一样。工部那边有许多余料,就放在圜丘不远处的临时库房。现在的问题是,禁军。” 出城门容易,毕竟城门由武侯把守。 但如今禁军看护圜丘,临近祭典,那里一定灯火通明,多少双眼睛盯着,生怕出一点错漏。 “我去找严从铮。”叶娇道,“事不宜迟,我们在圜丘见。” 禁军副统领深夜巡视圜丘,不会有人怀疑。 李策同样起身,神情却有些犹豫。 他看着叶娇,看她匆忙系紧斗篷,明亮的双眸和那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似乎没入黑夜,就再也找寻不见。 “娇娇……”李策牵住她的衣袖,欲言又止。 “没时间磨蹭了,”叶娇急切道,“我知道严从铮的为人。别担心,他也不想祭典出事。” 禁军要负责皇帝的安危,万一皇帝出事,严从铮会第一个被责罚。 李策这才松开叶娇的衣袖,他神情复杂地嘱咐道:“一切小心!” “你放心!”叶娇快步向外,在角门处翻身上马,把腰牌丢给李策,“带这个出城门。” 李策握紧那块温暖的腰牌,同样转身,没入夜色。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今晚严府很热闹。 因为重任在身,严从铮没有饮酒。 他坐在前厅不起眼的角落,看家人欢聚热闹,独自吃茶。有时候尝到好吃的果品,忍不住出神想些什么,又被屋内的欢闹拉回思绪,有些颓然地笑笑。 父母最开心的时候,是魏王和王妃差人送来年礼。 来的是魏王最看重的幕僚,转达的每句话都让严从铮的父亲眉开眼笑。严廉留那些人一起守岁吃酒,这个时候,门房递来了叶娇的名帖。 严从铮猛然起身,动作太快,以至于头脑中一片晕眩。 “谁啊?”严廉含笑看着儿子,询问道。 严从铮收起名帖道:“一位朋友,儿子去去就回。” 他匆忙离席,没有注意到魏王的幕僚紧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严从铮在角门处见到叶娇。叶娇没有进门,反而示意他走到坊街里。 “圜丘出事了,”叶娇道,“我需要你帮忙。” 严从铮惊讶地站定,感觉四周到处都是掀动衣袖的风。他站在风里心情震荡,而面前的姑娘,却沉静得仿佛握在将军手中的剑。 明明形势险峻,却又透着沉着锐利的光芒。 除夕的夜色里,叶娇扬起小小的脸蛋,表情严肃郑重,又含着浓浓的信任。 刹那间,严从铮感觉自己似被托付了沉甸甸的东西。他有些沙哑地开口道:“出什么事了?我能做什么?” 叶娇的声音很低,言简意赅:“圜丘木棚有可能倒塌,需要临时去加一条撑拱,不能让别人知道。” 严从铮立刻意识到,叶娇是为了李策,来求他帮忙。 那柄握在将军手中的剑,轻轻贴着他的心脏,擦过去。 严从铮深吸一口气,没有质疑也没有询问什么,点头道:“好。” 策马飞奔出京,再到达圜丘,严从铮身着禁军铠甲,缓步而入。 他身后跟着李策和叶娇,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身穿禁军服饰,头戴兜鍪。 严从铮寻了个由头,让驻守在这里的兵丁去远处巡卫。 他站在挑檐下,看李策爬上木梯,手中拿着工具,敲敲打打,在原先的撑拱旁,又加了一根。 堂堂皇子,此时像一个木匠。 叶娇扶紧木梯传递材料,他们配合默契。 堂堂武侯长,像木匠的妻子。 “楚王怎么什么都会?”严从铮负手而立,淡淡道。 李策从木梯上跳下来,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回答道:“以前在皇陵时,我常做这个。” 严从铮心情复杂地笑笑。 他在皇陵时,自己在京都。说起来,李策和叶娇也才认识不足一年。 怎么就被他抢了去? “这回多亏有你。”叶娇拍掉手上的灰尘,笑道。 严从铮向叶娇走过去,当着李策的面,他抬起手,拂掉了叶娇兜鍪上的木屑。 动作中,带着刻意为之的疼惜。 “这一次,你们欠我的人情。”他开玩笑道。 李策同样站在叶娇身边,他当着严从铮的面,揽住了叶娇的肩膀。 “是本王欠严副统领人情。”李策郑重地矫正。 三人向圜丘外走去,身后的天空展开一抹浅淡的鸭青色,天要亮了。 “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 出行的仪仗从大明宫御街,一路摆到明德门。 两队骑兵及六列步甲禁军清道,十二面龙旗代表天子冕上十二旒,在仪仗前飘扬。 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等均有四匹马牵引,由十四驾士驾车导引。 十二排手持横刀、弓箭的禁军卫护引路,这之后,才是朝臣随行、皇子服侍的皇帝玉辂。 禁军副统领严从铮身穿铠甲,头戴兜鍪,紧随玉辂缓步而行。 左右威卫折冲都尉各率二百名兵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尾随豹尾车,作为掩后。 明德门内,叶娇带领武侯队长跪地等候,一直等了一个时辰,皇帝的仪仗才穿过明德门,往圜丘方向去了。 她的心稍稍安定。 圜丘四周,朝臣和各国使团已经就位,诵经的僧侣道士、名人大儒也都屏息以待。 李策站在皇子中间,跟随皇帝步入木棚下,等待吉时到来。 高高的圜丘祭坛上,已经摆放天地祖先牌位和牛羊牲畜等祭品。 一整晚没有休息,李策的精神还好。 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看到赵王李璟在偷偷地打哈欠,看到齐王李琏满脸得意,看到晋王李璋紧跟皇帝步伐,看到魏王李琛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和不经意间看向挑檐的视线。 李策的身体僵住。 他向挑檐看去,那里跟以前一样,只有一道撑拱。 一道勉勉强强,支撑九龙聚顶挑檐的撑拱。 仿佛昨夜他所做的一切,他和叶娇、严从铮的努力,都只是一场幻梦。 李策只觉得头皮发麻呆立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 第128章 不会的,那些不是梦。 昨夜他曾感受过炙热的拥抱,曾经在洁白的宣纸上,把工部图纸细细测算,还曾经在灯笼的微光下,翻开余料寻找撑拱。 他还记得自己一锤一锤,把撑拱固定在檐柱上。 如今没有了,不是他没有做过,而是有人在皇帝驾临前,毁掉了他的心血。 李策的拳头在衣袖中攥紧,却不知该把怒火发泄到何处。 他只知道不能慌。 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尽力阻止木棚倒塌,保护众人安全。 圜丘高台之上,安设七组神位。除了皇天上帝神牌位,还有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 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排列整齐。神位前摆放供品礼器,肃穆壮观。 太常寺官员正站在燔柴炉前,投入松枝和苇条炙烤祭品,以迎天神。 围绕圜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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