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开卷轴,神情微怔。 高福道:“今日紫宸殿内,舒小姐为严大人作证,摆脱了严大人劫狱的嫌疑。圣上有意为你们赐婚,诏书都写好了,舒小姐却不愿强人所难,推拒了。” 严从铮看着诏书上他们二人的名字,久久不语。 高福又道:“圣上说,他已经赐过两次婚,被舒小姐拒绝两次。这诏书他不再收回,如果舒小姐不要,就转交给你。娶不娶,全在你一念之间。” 严从铮合起诏书,交还给高福,高福没有收。 “圣上说了,”高福按住严从铮的手,“他不再收回。” “这不合规矩。”严从铮有些疑惑。 舒文以后会嫁人,他手里拿着圣上为他们赐婚的诏书,算怎么回事? “你就权当是纪念吧,”高福道,“这些事后,严大人应该也能发现,命运叵测,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说不定你会喜欢上人家,求着娶呢? 高福说完就带人离开,脚步很快,唯恐身体几乎残疾的严从铮会爬起来,把诏书塞进他怀里。 严从铮没有追上去。 他把诏书放在床头一摞书籍的旁边,微微摇头。 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买几口薄棺,安葬父亲、继母、姐姐,以及被牵连处死的族人。 偌大的严府,被火烧掉一半,拆掉许多,只剩下空寂的东厢房。 他将把他们的灵位摆在家里,然后离开京都、做个闲人。 京兆府和大理寺忙了两日,逃犯全部抓获。 恰好行刑日期已到,大理寺不敢拖延,几乎是前脚抓住,后脚便绞死拉倒。尸体丢进乱葬岗,同端午前夜死去的人一起扔进土坑,覆盖石灰,再埋一层薄土。 几日间,京都四周的野兽几乎都聚集到乱葬岗附近。 它们刨开土壤,掏食尸体,一个个在夜色中流着红色的涎水,眼神可怖。 如李璨当初所说的那样,这些人还是要死,只不过是在得到越狱的希望后,再悲惨地死去。 “二哥似乎不太开心。”东宫内,李璨用银匕扎起一块桃肉,送入口中。 桃子汁水丰富,他很满意。 太子李璋立在书架前,目色沉沉寻找一本书,没有回答。 傅明烛坐在李璨对面,忍不住道:“能开心吗?严从铮那小子毫发无损。” “烧伤了,怎么能叫毫发无损?”李璨道,“而且二哥不想让他去云州任职,这不是做到了吗?” 严从铮如今只是有些俸禄,毫无实权。 “真让人窝火!”傅明烛拍案道,“明明就是他劫走李北辰,大理寺的蠢猪没能抓住他。” 李璨干笑一声。 “算了,”他幽幽道,“魏王父子已死,这件事已经结束。不想挨骂,就别在父皇面前提这件事了。” 李璋已经找到他要的书,闻言点头道:“算了,明烛你能全身而退,也已经是万幸。” “这要多亏六殿下给找的替死鬼。”傅明烛难得说一句李璨的好话。 李璨立刻道:“可以千金酬谢。” 傅明烛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 “殿下举荐鲁氏余孽偷黑火药的时候,可没说还要给你银子。” “我不要,”李璨摇头,“那人提前把父母妻儿送走了。父皇一念之仁,也未株连他的亲人。一家老小总要有点营生糊口吧。一千两银子,给他们买个临街铺子租出去吧。” “殿下倒是活菩萨。”傅明烛道。 “这是做好事。”李璨用傅明烛曾经说过的话回敬他,并且话锋一转道,“赵王妃回雍州去了,崔氏还好吧?” 李璋翻开手中的医书,点头道:“还好。” 赵王李璟手提礼物,站在帝师崔颂府邸前,等到双眼冒火。 崔颂也住在雍州,皇帝命李璟先拜会崔颂,求崔颂陪他去岳父家致歉。 然而门房进去禀告,迟迟未归。 崔颂被尊为帝师,竟连请他入内吃茶的礼仪都没有。 雍州城不大,街巷也不如长安城繁华,李璟觉得自己站在大街上,像一只孔雀落进鸡窝,非常不和谐。 他忍不住就要踢门,门却恰巧打开,李璟猝然收腿,还是差点踢在门房身上。 “怎么说?”李璟气道。 “对不住了殿下,”门房恭敬道,“我们老爷端午前离家,住山里避暑去了。” “避暑?”李璟的确觉得有些热,“什么时候回来?” “到秋季。”门房道。 李璟可不怕对方去避暑,大不了进山一趟,把他揪回来。 “哪座山?”他追问道。 “九嵕山。”门房道。 李璟顿时怔住。 邪门儿了,谁会跑皇陵去避暑?不怕阴气重吗? 这可怎么办? 他不想再一个人睡了。 …… 第256章 李璟站在原地想了想。 父皇让他来请崔颂,他已经来过一趟,不算抗旨。 跑去九嵕山请? 算了,最近都没带泰山石,别再撞上什么邪祟。 李璟招呼车夫:“走,去王妃那里,把礼物带走。” 门房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把放在门口的礼物抬走,一块点心都没有留给崔颂。 马车拉着李璟扬长而去,扬起漫天土尘,全落在门房脸上。 门房咳嗽着摇头,连忙合上府门。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啊。 崔锦儿的父母没有难为李璟。 岳父名崔颐。 颐,《周易》第二十七卦。 雷出山中,万物萌发。昭示要思生养之不易,从而谨慎言语、避免灾祸,节制饮食、修身养性。 崔颐如今并未在朝为官,却因为学问渊博,乃本朝名流大儒,故而有不少学子慕名前来求教。 于是崔颐在雍州办学,潜心授课。门下既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学子,近百人众。 他年近六十,身体强健、面色红润、头发漆黑,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只有眼神不太好,脖子里挂着水晶镜片,看书时需要隔着镜片。 崔颐三十来岁才生下嫡女,宠爱崔锦儿,连带着也宠爱他这个女婿。 李璟刚到不久,桌案上便摆满了美酒佳肴。 崔颐陪着李璟用饭,他吃得少,劝得多,李璟不知不觉,已经有些醉意。 “岳父大人,”李璟不小心碰掉筷子,他捡起来,规规矩矩摆在碗边,道,“多谢您收到我的信,就把锦儿接过来。锦儿在做什么?怎么不让她来见我?” 崔颐同妻子对视一眼,又给李璟夹了一筷子菜,和气道:“养胎之人,怎可乱跑乱动?” 李璟刚捧起碗,听到此处怔怔抬头,问:“你们……知道了?” 崔颐拿起帕子净手,崔夫人轻摇团扇,淡淡道:“她那个身子,若非穿着宽松的衣裙,几乎就要遮不住了。” 说起来,崔锦儿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 难熬的孕吐过去后,她担心孩子出生体弱,只要醒着,就在吃东西。孩子怎么样暂未可知,崔锦儿已经胖了一圈。 李璟笑起来。 怀孕却不能告诉别人,犹如素袖藏金、锦衣夜行,已经让他难受很长时间。 岳父岳母知道,不是坏事。 按照小九的安排,他这次也不必把崔锦儿接回去。就住在雍州,陪崔锦儿待产。 若朝廷催问,便上奏皇帝,说无意间发现王妃已经怀孕,不敢挪动,怕伤胎气。 有崔氏族人护着崔锦儿,远离京都那些龌龊事,他这个孩子便能平安降生了。 不过…… 李璟在笑,崔颐和崔夫人却没有笑,反而神情严肃起来。 怎么回事啊? 他们明明也在盼着这个孩子。 “赵王殿下,”崔夫人手中的团扇磕在桌案上,问道,“你们成婚十年未能孕育的原因,查清楚了吗?” 李璟的笑容渐渐僵硬。 “以前,以前,”他吞吞吐吐道,“我们两个身体都不太好,这不是吃了很多药,总算有了效果吗?” 崔夫人丢下团扇起身。 “既然如此,”她冷笑道,“便请赵王把王妃接回京都吧。” 李璟神情错愕,看向崔颐。 好在崔颐态度很好。 “你这个样子,岂不是在赶孩子走吗?”他斥责崔夫人,然后转头看向李璟,“我们把锦儿送回去。怎么接的,怎么送。” 李璟酒醒了大半,眉毛耷拉下来,脸若苦瓜。 他明白过来,八成是崔锦儿告状了。 怎么能这样呢,说好了不要告状的。 他不想同母后和兄长决裂,也不想让崔氏族人卷进去。他已经有了孩子,那些委屈,就算了吧。 但崔氏显然不想罢休。 崔颐揩净唇角,紧绷着脸,道:“圣上推行‘仁道’,何以为仁?‘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若国母不行仁道,储君不行仁道,则天下危矣。” 李璟骤然变色,手中的筷子再次掉落,这一次他没有捡,而是恳切道:“岳父大人慎言。” 崔颐说得很明白。 是皇后不行仁道,太子不行仁道,才让他们成婚十年没有子嗣。 崔夫人说话没有那么文绉绉,而是含泪道:“锦儿十年不孕,我们还内疚过很长时间。也曾想过是不是有人投毒,但万万没想到,真相令人不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婚事。” 皇后几乎是抢婚般送来名帖,才娶到崔氏嫡女。可抢走后呢?灌给她十年毒药,并且责备她未能生子。 李璟满脸通红,心中五味杂陈。 心疼崔锦儿,也心疼自己,既觉得愧疚,又因为施害者是自己的母亲,而寒心屈辱。 “但是身为人母,”崔夫人摇着头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赵王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为什么这么做?” 崔锦儿回到母族,只说怀疑是皇后的药出了问题,却没有说原因。 李璟心里知道那个原因,又不好讲明。 总不能说是因为你们家势力太大,皇后想让你们的人辅佐我哥即位,才不让我生孩子的。 毕竟只要他没孩子,就没有资格被议储。 这么说,就是把责任推给崔氏,也太没心肝儿了。 李璟身体前倾,屁股几乎离开座椅,羞愧地摇头道:“求岳父岳母不要再追究了。以后我会保护好锦儿和孩子,就算我能耐不够,小九——楚王,也会保护好我们的。” 李璟眼巴巴地望着岳父岳母,指望他们不要再提这件事。 他不想报复母后或者二哥,不想让局面失控。 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和妻子孕育子女,就满足了。 崔颐看着面色紧张的女婿,出声安抚李璟。 “崔氏全族为国尽忠,怎敢追究皇室的事呢?为人臣子,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只是吃了十年苦药,一时不能生养罢了。如果这件小事都要哭号求告,那些偶然被冤死的朝臣,岂不是要亡魂索命吗?” 李璟松了口气,身体又向前移了移。 他这个岳父真奇怪,以前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说起亡魂索命了。 “岳父大人高见,小婿自愧不如。”李璟恭维道。 “只是……”崔颐的声音依旧温和,凑近一点道,“我们想问赵王一件事。” “岳父大人尽管问。”李璟道。 “你想不想登基为帝?”崔颐的声音很清楚。 李璟从椅子上跌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顾不得搓揉疼痛的屁股,单手按地,努力抬起头,视线越过桌案上的碗碟杯盏,问:“什么?” “废黜太子,立你为储,登基为帝,如何?”崔颐正色道。 如何…… 李璟双腿发软,试着爬起来,却忘记该怎么用力。 崔颐说受些委屈不算什么,还说被冤死的朝臣不该亡魂索命。可他自己,出口就是废黜太子? “使不得!使不得!”李璟总算站起身,脸色苍白道,“我才不要做太子!” 从小到大,他读过的书,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让他做太子,治国理政? 那还不如杀了他。 …… 注:用水晶制作放大镜可以追溯至汉朝,唐代出现单片眼镜,即“单照”:圆形装圈柄放大眼。据记载,唐代大文人鞠枝山就曾经使用过这种眼镜。等到了宋代,双片老花镜大量在文献中出现,古人将之称为“叆叇(ài dài)”。 第257章 赵王李璟急得团团转,半晌才串联起心中凌乱的词语,说出几句话。 “魏王李琛想废黜太子,结果如何呢?魏王府被杀得鸡犬不留。魏王的母族鲁氏,还是鲁僖公后裔。国君之后、簪缨世族,如今只剩几个旁系弱支勉强存活。朱雀大道上的鲜血还没有洗干净,岳父要看看前车之鉴啊!” 李璟说得激动,崔颐的眼睛转了转,手捏下巴,点头道:“殿下说得不错。” 李璟稍稍安心,试探着道:“所以呢?” 所以不要动妄念,老老实实辅佐太子李璋即位,做股肱之臣、安享太平吧。 崔颐若有所思道:“所以,他们鲁氏全是废物。” 李璟惊讶错愕,险些又要跌倒。 他颓然坐下,使劲儿挠了几下头发,最终只能瞪着眼道:“反正我不同意。” “殿下不必为我崔氏忧心,”崔颐目光明锐道,“天下人公推我崔氏为‘士族之冠’,并非因为崔氏在我朝根基深厚,也并非因为崔氏乃姜太公后裔,而是因为自春秋时期,我崔氏先祖崔明躲进坟墓逃过一劫后,崔氏便奋不顾命代代奋进,从未懈怠过一日,崔氏不会输,也输得起。” “这些我都知道,”李璟撇了撇嘴,“你们崔氏输得起,很厉害,但是我输不起,不厉害啊。” “殿下……”崔颐道,“您乃圣上嫡子。” “我二哥也是嫡子,”李璟愁眉苦脸,“他娶了河东裴氏女,那是我外祖家。” 崔颐的食指扫过胡须,不屑道:“裴氏又如何?崔氏从未怕过谁。” 李璟叹息道:“河东裴氏同样一门忠贞,为我朝尽心竭力。李氏、崔氏、裴氏、王氏、郑氏、卢氏……士族拱卫朝廷,臣子尽心、百姓勤勉、圣上仁德,我大唐才有如今盛况。” 崔颐哼了一声,大约是觉得一个崔氏就够了,其他的都是废物。 李璟再劝道:“鲁氏同魏王合谋夺位,死有余辜。可鲁氏中,也有许多清正朝臣是被连累的,有许多边关将领是不知情的。这一次动荡,朝廷难免伤筋动骨。咱们就不要凑热闹了。” “不凑热闹,被欺负吗?”崔夫人忍不住道。 李璟再次挠头,挠得两边头发都乱糟糟的。 他苦思冥想,回忆李策劝慰他的话,最后道:“这便是,‘事……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这句话的意思是,侍奉父母,如果父母有不对的地方要委婉地劝说他们。自己的意见表达了见父母心里不愿听从,还是要对他们恭恭敬敬,并不违抗,替他们操劳而不怨恨,这才是孝道。 李璟好不容易背诵下来,问道:“这是我九弟说的,对不对?” “不对,”崔颐冷脸道,“这是夫子说的。” 李璟注意到崔颐的语气虽然仍旧不好,但也少了些之前的执拗。 “太子并无错处,”李璟亲自为岳父斟茶道,“本王是弟弟,也是臣子,这件事就揭过去吧。” 崔颐没有用茶,也没有做出回应。 他定定地看着李璟,像在审视一块木头,过了一会儿,才叹息道:“此事择日另论。就让锦儿在此安养,生产前再搬回去吧。” “小婿感谢岳父大人!”李璟欣喜起身,双手合拢拜了拜。 哄完岳父岳母,当然是去见崔锦儿。 推开门,李璟立在门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迈步。 小小的五间厢房,除了帐幔和屏风隔开的卧房,有三间都挤满了人。 崔锦儿横卧在居中的贵妃榻上,身边的女婢衣香鬓影,全在服侍她。 一个揉头,一个捏肩,一个为她的手涂上油脂,一个用玫瑰花熏香她的头发,一个修脚,一个轻轻打扇,还有一个在读话本子。 李璟只觉得眼花缭乱。 “锦儿,”他费劲儿侧着身子挤进去,掀开遮挡崔锦儿脸颊的团扇,问道,“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服侍?” “殿下来了?”崔锦儿乐呵呵道,“我在母族,就是这样的啊。原以为嫁给你后日子会更好,没想到圣上让咱们戒骄戒奢,菜都不敢做得多,婢女也没几个。” “这真的是骄奢淫逸。”李璟在崔锦儿身边坐下来。 “你就说想不想要吧?”崔锦儿眨眼问。 李璟嘿嘿笑了:“给我也来一套。” 这里真不错。 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倒插门了。 别说让他住到崔锦儿产子前夕,就是让他在这里养孩子,他也乐意。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把小九夫妻喊来,一起享受。 娶妻真是门技术活儿,河东裴氏绝没有这么豪气。 这便是河东裴氏祖宅了。 叶长庚站在绛州最宽阔的街道上,抬头望着不远处高高的牌楼。 牌楼四柱三肩,斗拱高扬、屋檐宏伟、气势磅礴。 走近几步,能看到牌楼上的四字题额,那是太宗皇帝御笔:“书香门第。” 这四个字谦虚内敛,却又莫名让人心生敬畏。 裴氏的人听说安国公府到了,远远便出门迎接。 他们中既有年长的老者,又有青年人,一个个谦和有礼,行为举止滴水不漏。 叶长庚被人引着,来到议事厅。 名帖奉上,礼物抬进来,双方族中长辈和媒人谈论起婚事,没有任何矛盾,便交换了彼此生辰,用以择定婚期。 等事情谈妥,裴氏摆宴招待众人,安国公府的媒人开口道:“如今既已纳采,可否请小姐同公子略见一面?” 叶长庚没料到媒人会这么说,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裴氏族人鸦雀无声,双方顿觉尴尬。 大唐民风开化,就算是恪守礼仪的世家大族,也会在纳采前让男女双方见上一面。或隔着薄薄的屏风,或者干脆连屏风都不设。 婚前确认了心意,免得婚后相看两厌,夫妻不睦。 所以媒人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而裴氏的沉默,让人心生忧虑。 “已经见过画像了。”叶长庚举杯圆场道,“不必惊扰小姐。” 裴氏族人的神情渐渐和缓,他们相互看看,笑道:“收到京都的书信后,小姐便闭门不出,潜心修习女工,学习侍奉公婆之道了。” 大家闺秀,理应如此。 叶长庚点头道:“听说小姐喜欢读书,家里为她挑了些书籍,还请转送。” 纸张价高、刻印又很麻烦,所以如今家族藏书大多都是竹简。她既喜欢读书,叶长庚便请洛阳书行的人送来了些书籍。 他不懂这些,只说要几本售卖最好的。 没想到最好的是竟然是大兴善寺新近委托印制的经文。 那便送经文好了。 叶长庚并不关心那小姐能不能看懂,看懂了会不会闹着要出家。 他送了礼物,做足礼数,也便好了。 裴氏族人听说特意为小姐选了礼物,连连点头,感激道:“公子有心了。” 一位年长者转头示意仆人。 “把礼物给小姐送去吧。” 那仆人躬身称是,退后几步转身,跟着叶长庚的随从来到院子里,接过礼物,退出院落。 他顺着专门供仆人行走的窄巷矮门,走过许多条甬道,转了许多条弯,在一座院门处停下,叩响院门。 一个老嬷嬷打开门。 仆人把书籍送上,道:“这是安国公府公子,送给小姐的礼物。” 嬷嬷接过书籍,合上院门,穿过一道紫藤花架,站在廊下,示意看守屋门的两个婢女。 “开锁吧。” 婢女取出钥匙开锁,推开屋门。 嬷嬷走进去,见裴茉背对着门,坐在窗前发呆。碗筷未动,看来上一顿饭依旧没吃。 嬷嬷叹了口气,把那摞书放在裴茉面前。 “小姐,”她挤出笑容道,“安国公府的礼物到了。” 裴茉没有回头,淡淡道:“金银头面、绸缎衣裳吗?放一边吧。” “是书!”嬷嬷刻意说得大声,“叶公子知道您喜欢读书,送书给您呢!” 裴茉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窗外天光正好,薄薄的光线擦着她挺拔的鼻梁照进室内。 她有一双沉静又倔强的眼眸。 “书?”裴茉幽幽道,“什么书?” 她的视线落在桌案上,看到几个字:“大唐西域记。” …… 注:《大唐西域记》是玄奘法师口述,他的弟子辩机编纂整理的,跟《西游记》没有直接关系。《西游记》的最早版本是明代万历年间的,认定为吴承恩所著。 第258章 这是…… 是玄奘法师西行归来后,记录在西域所见所闻的那本书吗? 家里的书库没有这本书。 裴茉木然的脸上浮现一丝生气,她翻开蓝色的书皮,映入眼帘的是方正的字体:“窃以穹仪方载之广。蕴识怀灵之异。谈天无以究其极……” 这是序言。 再往后翻了几页,便看到第一卷,详述三十四国见闻。阿耆尼国、屈支国、赤建国…… 裴茉低头看书,一页页翻过,浑然忘我。 看到戎人之地,贪财、无仁义礼智,女尊男卑,死了人就用火烧掉,丧期不定,要割脸断发吊丧,裴茉不由得面露惊讶。 看到屈支国东境,龙与牝交合,生龙驹,与女人交合,生龙种,裴茉则脸颊通红,猛然把书合上。 “小姐……”等候在一边的嬷嬷道,“叶公子虽然没送什么珍贵的首饰,但您早就把家里书库的书看完了。眼下有新书看,才更欢喜吧?” 新书是不错,但如果家里长辈知道,这些书里有讲交合之事,恐怕要气到上表弹劾了。 裴茉顺手翻动其他书籍。 好在余下都是《菩萨经》《金刚经》《心经》这些正统经文。或许原本是要买经书的,不小心混进了玄奘法师的游记。 那就——先把《大唐西域记》看完吧。 “小姐,”嬷嬷继续道,“要不要给叶公子回句话?” “不必了。”裴茉淡淡道。 嬷嬷有些失望,正要叹息,听到裴茉又道:“粥凉了,热一热吧。” “小姐!”嬷嬷上前一步,要去抓裴茉的衣袖,又拘谨地放开,激动万分道,“您肯吃东西了!奴婢这就去热饭。太好了,奴婢回禀老爷,也不用把小姐锁在屋里,防着小姐想不开了。” 裴茉抬手扶额。 几日没怎么用饭,她觉得头晕眼花,看字都不清楚了。 先吃饱,再说别的吧。 关于她的婚事,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族长只是把她叫进屋,告诉她在京都做官的父亲给她选定了夫婿,安国公府叶公子。 族长说叶公子智勇双全,曾经跟随太子率领西北军与吐蕃作战。 箭法高超,可徒手猎狼。不久前为了平乱,摔下悬崖。因为立了功,右迁折冲都尉,从四品。 和裴茉父亲的官职一样高。 可裴茉不在乎这些,她只是问道:“他读书吗?” 族长想了想,坦诚道:“他之前在书院时,学业常常是末等,这才弃文从武了。” 所以,她要嫁的人,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粗莽武夫。 所以,才在送的经文里混入了游记吗? 如果她也能离开这个不像家的家族,游历山川,该有多好! 可她就要嫁人了,嫁一个不识字、爱打架、徒手抓狼的男人。 裴茉翻动书页,却没有看进去。 她的心中慢慢构建出一个男人的形象。孔武有力、身材粗壮、胡须奓着,有点像抓鬼的钟馗。 有人想离开家,就有人想回家。 穹庐毡帐内,格桑梅朵端起一碗马奶酒,轻轻摇晃。灯影灼灼间,似乎看到故乡山峦的影子。 对面的男人二十多岁,皮肤偏黑、颧骨突出,乌黑浓密的头发编成许多发辫,斜襟上衣微敞,露出半个胸口,对着格桑梅朵举起酒杯。 “公主殿下,”他说着一口不算流利的大唐雅语,“这只羊是我特意为殿下烤制的,请殿下品尝。” 格桑梅朵收回神,含笑点头。 “多谢可汗。” 这男人正是突厥室点密可汗五世孙,自立为西突厥可汗的贺鲁。 “殿下客气,”男人哈哈大笑道,“殿下唤我贺鲁便好。这些日子以来,我与公主殿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忍不住常请殿下吃酒,还望莫要厌烦。” “贺鲁。”格桑梅朵轻唤这个名字,贺鲁连忙应声,并且亲自撕了一块羊肉,递给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接过来,面露崇拜。 “草原上的羊肉,果然美味。听说可汗有万余只羊,千余匹马,从这里望到天边的土地,都是可汗的。” “比天边更远!”贺鲁站起身,走到营帐前,豪情万丈道,“从这里往北、往西、往东,都是我的!” “那么……”格桑梅朵起身,走到贺鲁身边,“往南呢?” 往南? 贺鲁的眼神顿时凝滞,远望南边,迟迟不语。 南边是大唐的长城,是拼死驻守的精兵强将,是翻不过去的山、跨不过去的河、水草丰茂却被浪费来种粮食的土地。 贺鲁转头看向格桑梅朵。 这个女人太美了,美得勾魂摄魄,美得心怀不轨。 他才不是那些被美人误国的昏庸君主,他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南边是大唐的,”贺鲁道,“一如吐蕃的东边是大唐,北边也是大唐。” 在强盛的大唐面前,吐蕃人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本宫知道,”格桑梅朵道,“但是可汗听说过吗?一只狼难敌老虎,若有许多头狼,则无往不利。” 贺鲁意味深长地看着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道:“大唐朝廷出了事。魏王李琛谋逆,受株连被杀者,数百人。可汗的老对手,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已经免职回家了。且云州刺史被调离,几位同魏王有关的守将,也全部被贬。” “果真如此?”贺鲁唇角勾起一抹笑。 “不仅如此,”格桑梅朵道,“大唐朝廷党同伐异、人人自危、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正是衰弱之时。” 贺鲁眼中的光芒渐渐炙热。 “不求吃掉老虎,”贺鲁道,“能啃下一块肥肉,就是大好事!” 他说完便转身进帐,似乎在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 格桑梅朵依旧站在帐外。 草原的风很大,吹动她的衣襟。 她的胸前已经没有闪烁光芒的宝石项圈,那里空空荡荡,像她失去的一瓣心。 “殿下。”有随从上前,低声禀告大唐的局势。 “魏王已死,葬在九嵕山附近。” “我知道。”格桑梅朵神情冷淡。 本来就是借魏王的力,让大唐乱起来。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李琛的结局,也早就想过。 随从再报:“咱们的使团已经回到吐蕃,按照和议文书,再次划清边界,退兵到甘泉水以南。” “嗯。”格桑梅朵仍旧淡淡回应。 太子李璋和叶长庚一起,带兵奇袭吐蕃,得胜还朝时,这件事便已成定局。 “还有一件小事。”随从欲言又止。 “大唐有句古话,”格桑梅朵缓缓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再小的事,也或许是大事。你说吧。” “安国公府同皇后的母族裴氏联姻。”随从道。 格桑梅朵的手指骤然攥紧衣裙,丹凤眼中掠过一丝寒气,问:“谁?” “叶长庚,”随从道,“叶长庚,娶裴氏嫡女裴茉。三日前叶公子亲率族人,前往绛州送去吉礼。裴氏收下,并且急于拟定婚期。” 不知不觉间,格桑梅朵已经向前走了一步。 茫茫草原,她似无路可去,又似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殿下?”随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询问道。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格桑梅朵停下脚步,抬头看天,短促地吸了一口气。 “没事。你觉得,他们为何联姻呢?” “为了拉拢。”随从道。 格桑梅朵缓缓摇头:“安国公府是楚王妃的母族。与其说是拉拢,不如说是监视吧。甚至利用裴茉,陷害叶长庚,也不是不可能。” 裴茉…… 那是个怎样的姑娘呢? 他喜欢吗? “我们家王妃说,知道严公子喜欢骑马,但是有辆马车,路上也更方便些。万一刮风下雨,睡在车厢里,省得着了风寒。” 严从铮走出城门不久,便遇到了送行的叶娇。 叶娇安静地陪他向前走,她的婢女水雯牵来马车,把缰绳交到严从铮手里,絮絮叨叨地说话。 严从铮知道,叶娇是在保护他的自尊心。 “多谢,”严从铮把手中的宝剑丢进马车,“如今本公子穷得已经买不起马车了。王妃如果手里宽裕,再给些银子,再好不过。” 严府被抄得干干净净,严从铮虽然尚有散官的官职,但是还未发放俸禄。 他如今身无分文。 叶娇闻言笑了,也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想要帮朋友的忙,又怕对方难堪。幸好严从铮真的拿她当朋友,坦然自在。 “放在马车里了,”叶娇随手指了指,又嘱咐道,“这些可不是白给的。你在外回不来,这就算是预支的俸禄。吏部给你发禄米的时候,我会去领。” 严从铮的腿伤还没有好,走路有些跛足。 他爽朗地笑笑,掀起车帘,看里面的东西。 被褥炊具一应俱全,还放了许多本书。 “什么书?”他随手拿来一册,低头翻了一页。 叶娇看着他,神情有些怔怔。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即便拿着刀剑,也像一个读书人。 可惜这样的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要独自漂泊了。 严从铮合上书,神情突然郑重。 “请你转达楚王一件事。”他环顾四周,谨慎道。 “什么?”叶娇问。 “事关格桑梅朵。”严从铮神情冷峻。 …… 第259章 官道上行人寥寥,两边的槐树树荫浓郁,严从铮注视着地面交叠的树影,开口道:“北辰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他说,听见格桑梅朵同魏王谈起突厥,似乎她同突厥可汗,有书信往来。” “突厥?”叶娇神情震惊,确认道。 突厥是大唐的劲敌,不过自从太宗皇帝在阴山击败颉利可汗后,他们便只控制北方及西域,不敢同大唐正面冲突了。 难道魏王不仅同格桑梅朵勾结,还勾结了突厥? “魏王应该没有联络突厥,”严从铮道,“他有这个分寸。” 如果联络并且借力,就是叛国。 即便日后他成为储君、登上皇位,也会被天下人非议耻笑。 那么多清正朝臣,恐怕就算撞死在大殿上,也不肯对他叩首称臣。 叶娇稍稍安心,思忖片刻道:“所以现在格桑梅朵很可能去了突厥。” “我也这么猜测。”严从铮道。 “这个消息很重要,”有路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叶娇等那人走得远了,才接着道,“圣上命楚王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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