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叫,示意裴茉帮忙。裴茉把他嘴里的布团拔掉,低声问:“你说的地方,有人帮忙吗?” 尹世才大口吸气,又示意裴茉帮他松绑。 “有,有人帮忙。” 裴茉一面解绳子,一面在心里叹气。 说起来,她可真倒霉。 看到一半的书没了下文,衣服丫头被堂姐妹们抢走,揣本书出来转转,又遇上匪徒抢劫。 车跑得太快,如果她跳车逃命,肯定会被追上。 万一他们要银子,不知道家里肯不肯给。 尹世才脱掉衣袍,把自己的衣服塞出马车缝隙。 他一边塞一边向裴茉解释:“我这衣服是在京都买的,料子金贵,我们的人看到,就会知道我在里面。” 裴茉想说如果你们的人能看到,那两个匪徒也能看到啊。 她还没有说出口,马车便停了,一根棍子伸进来,朝尹世才脑袋上又是一下。 “你给老子老实点!衣服拉回来!” 裴茉吓得打了个哆嗦,瑟缩成一团,胡乱把绳子缠在手腕上,假装自己还被绑着。 这次敲破了头,尹世才的眼睛往上翻着,见一缕血水流下来,五官顿时缩在一起,哭了。 他一面哭一面道:“都怪我那个同伴,我让他陪我进城,他偏不去。如果他去了,我怎么会被抓,怎么会挨打?” 叶长庚啊叶长庚,我都是被你害的。 “你是从京都来的?”犹豫许久,裴茉还是问出口。 今日安国公府的人也从京都过来,该不会是他们的人吧? 尹世才哭着点头。 “你来做什么?”裴茉又问。 “去裴家。”尹世才低头把血抹到衣袍上,整个人看起来又狰狞又可怜。 裴茉的心提起来。 她没敢说自己是裴家小姐,但她很想知道对方是谁。 但是匪徒突然在外面破口大骂。 “被骗了!哪儿有人?” 尹世才伸出头,发现扎营的地方干干净净,只看到倒伏的草丛和熄灭的篝火,一个人都没有了! 叶长庚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尹世才魂飞魄散,想大声呼喊,整个人已经被扯出马车。 “你也下来!”他们对裴茉道。 两个匪徒商量办法。 “不能让他们活着。” “不能。” “活着一定会去报官。” “一定。” 其实就是刀疤脸在说,麻子脸在附和。最终二人打定主意,干脆杀了他们,毁尸灭迹。 尹世才吓得抖如筛糠,但还是使出最后一点劲儿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 裴茉同样惊恐,她向后退了一步,跌在草丛里。 两个匪徒向她靠近。 “你们别杀我……”裴茉回忆她读过的书。 一定会有什么东西,能帮助她渡过难关。 那些书里,有圣贤的智慧,有前辈的经历,有死里逃生的故事,有力挽狂澜的锐气。 她一定能学到什么。 可苦思冥想后,裴茉还是只能说:“我家里有钱,你们把我送回去,换银子!” 匪徒的神情有些松动。 这姑娘看起来是位小姐,难不成真是富贵人家的? 不过富贵人家的银子可不好坑,搞不好自己要葬送进去。 “你是哪家的?”刀疤脸问。 “裴家的,”裴茉道,“你们或许也是外地来的,不知道绛州裴氏吗?” “听说过。”麻子脸唯一一次主动开口。 裴茉道:“你们没有伤害我,只是我迷了路,你们把我送回去。家里的老爷一定会赏你们银子。” 这两个匪徒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显然不太聪明。 他们头对头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把裴茉送回去。 至于尹世才,干脆杀了。 尹世才大呼饶命。 他鼻涕一把泪一把,一边哭,一边求裴茉。 “裴小姐把我也救回去吧!你一定得救我!我可不是一般人啊!” “你是什么人?”刀疤脸踢了尹世才一脚,麻子脸学着也踢一下。 “我是……我是……” 尹世才绞尽脑汁。 不能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丢不起那个人。 什么京都人最近会出现在绛州呢? 什么人是裴家一定会救的呢? 不管了,活命要紧—— 他大喊道:“我是裴家的女婿!叶长庚!” 四周静了静。 裴茉努力放在手腕上的绳子掉落下去,像一条蛇般没入柔嫩的草。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看着眼前鼻涕眼泪和鲜血糊了一脸的男人,闭了闭眼。 完了…… 原以为她的夫婿是力大无穷、粗蛮恐怖的钟馗,没想到是柔弱无力、懦弱痴傻的阿斗。 无巧不成书,他们遇上了。 这就是父亲给她找的好亲事了。 …… 第263章 剑法高超、喜欢打架? 英勇作战、徒手猎狼? 这人为了娶妻,真是什么都敢编。 似乎是担心裴茉不相信,尹世才竭力证明自己。 “你看我是不是年纪轻轻风流倜傥?”他抹了一把脸,疼得直抽抽。 有吗? 裴茉看着他的肿脸,欲哭无泪。 “我只不过是脸肿了,”尹世才道,“出门在外没刮胡子,咳咳,头发也乱了。” 裴茉看一眼他的头发。 似乎不是乱了,而是快掉光了。 年纪轻轻就谢顶了吗?这是不是一种病?生病的人为什么不治病?为什么还要娶妻生子? 裴茉的心中乱成一团,摇头道:“公子不必说了,我救你。” 她转向匪徒:“把他也带回去吧,家里一定有重赏。” “你当我们傻吗?”刀疤脸嫌弃地瞧一眼尹世才,“裴家的姑娘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我们呢。是不是逼婚?我们江湖人,最讲道义!不如我们做好事把他杀了,你们再找女婿吧。” “万万不可。”裴茉伸手。 叶长庚虽然长得丑了些,弱了些,寒碜了些,但他也是个人,怎么能轻易就杀掉呢? 匪徒再次仔细商量,尹世才主动往马车上挪,最终获准爬上去。 匪徒不放心,再次捆绑,把他们绑得结结实实。 裴茉看着眼前的未婚夫,完全没有害羞的情绪。 “叶公子,”裴茉道,“来过礼的人不是说,您不来了吗?” 尹世才张了张嘴。 看来这位姑娘真的是裴小姐,却不知道是哪一房的。 “啊,这个……”他平复了心情,说道,“我去上任,路过绛州。” 裴茉若有所思。 去上任,应该会带着敕书印鉴,带着随从车驾。这样单枪匹马跑去上任的,闻所未闻。 这人如果真是叶长庚,那就有点傻。 她很想求一求这位公子,能不能看在今日恰巧相遇的份儿上,退掉他们的婚事。 但裴茉又知道,这桩婚事明处是族人,暗处却是皇后和太子妃。 恐怕叶家不肯得罪她们吧。 那么…… “叶公子,”裴茉试探着道,“你们还会送书来吗?” 既然无法退婚,就让她看一看《大唐西域记》的其余卷册吧。 书? 什么书?尹世才翻了翻眼珠。 难道叶长庚给裴家送书了? 他正准备糊弄过去,马车外的匪徒却高叫起来。 “什么人——啊!” 嚣张的气焰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浇灭,匪徒的声音无比凄惨。 一个模样精明的男人掀开车帘,尹世才抬起头,仿佛看到救命稻草,大喊道:“朱彦!是我啊!那些贼抢走我的银子,你快救我!” “怎么这么惨?”朱彦皱眉,扭头对外面的人道,“将军,找到了。” “打。” 一个清朗洪亮的声音在外道。 那声音并不怎么愤慨,也并不如何用力,施施然里含着自在,淡定自若中,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力量。 仿佛只是要踢开一块石头,拔除一根杂草,伸伸手,抚弄一朵待开的花。 裴茉向外看去,车帘在微风中拂动,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 那人的头发束在银质发扣内,宽肩窄腰,身穿蓝色半臂袍,左臂缠着绷带,腰间配刀。他微低着头,因为背对裴茉,她看不到长相,却感觉这人必定仪表不凡。 他是谁呢? 外面打成一团,听声音,匪徒完全落了下风。 尹世才一面高兴一面抱怨:“看到我惨,怎么不给我解绳子?” “他们是谁?”裴茉问。 “当然是我的部下。”尹世才的屁股在地上蹭,努力要蹭出马车。 匪徒喊着救命,求将军高抬贵手。 外面的将军吩咐人把匪徒扭送进官府,朱彦在外面报:“除了咱们的人,他们还抓了个女人。” “问清楚是谁,送回家吧。”那将军淡淡道。 尹世才已经挪到车帘前,脑袋探出去,提醒道:“是裴家的,裴家的姑娘!” 叶长庚微微抬头。 裴家…… 裴家旁支多,小姐怎么也得有二三十个吧。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他抬手掀开车帘。 入目是一双沉静的眼眸。 清澈湿润,像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瞳孔比寻常女子黑,仿佛要击碎雾气般,晃过一抹倔强的光芒。鼻梁高挺、唇瓣红润,若论美貌,放在京都也能排在前列。 但她和京都的女子不一样。 她神情倔强却在默默忍受,出身富贵却生存不易,像一潭搅不动的水,一棵临风不动的树,一朵长在崖壁的花。 叶长庚心中闪过裴家送来的画像。 不会吧,这么巧? “裴姑娘?”下意识地,他开口道。 对面的姑娘已经垂下头。 “是,劳烦公子送我回家,家中自有重谢。” 她声音木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说。”朱彦凑过来,道,“不如将军就送裴姑娘回家吧。” 朱彦机灵,知道送裴姑娘回家,能让叶长庚在裴氏族人中博取好感。 叶长庚没有推辞。 但他原本已安排把匪徒扭送见官,却改了主意。 “带上这两个人,”叶长庚坐在马车前室,单手持缰,冷然道,“编入军中,为大唐效命吧。” 匪徒原本还不怎么怕,此时听说要从军,顿时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将……将军,我们什么都不会啊!”刀疤脸道。 “都不会啊!”麻子脸附和。 叶长庚对他们笑笑。 他的笑容并不冷漠,反而让这两个匪徒毛骨悚然。 “送死会不会?”叶长庚道。 这下匪徒不抖了,他们瘫坐在地,没多久,一股尿骚味儿直冲鼻孔。 在脏臭气味飘过来前,叶长庚已经驾车离开。 一路上,裴茉都又庆幸,又担忧。 庆幸的是虽然被劫,但清白未毁;担忧的是这位将军送自己回去,家里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她的日子会更艰难。 私自外出没有带丫头,不够小心身陷险境,麻烦别人欠了人情,无论哪一样,都会让长辈们责备她许久。 而除了责备,家中姐妹的嘲讽奚落也会很多。 她们会笑话她看书看傻了,会怀疑她经历过什么不堪的事。 总之,受到伤害的人必然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才被欺负。 裴茉一筹莫展,直到叶长庚把马车停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下车道:“姑娘请回吧,麻烦不要把今日的事说给别人。” 裴茉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掀起车帘的男人。 这人竟不把她送回家领赏。 而那个男人却在惊讶抱歉。 “对不住,”他上前道,“没留意你被捆着。” 叶长庚抬脚步入马车。 裴茉的确被捆了一路,她不好意思让对方为她松绑,还以为要这么捆着回家。 身形伟岸的少年将军钻入马车,让原本便狭小的空间更加逼仄。裴茉稍稍往前送了送手,见对方手持匕首,有些害怕,可下一刻,手腕上的绳子便被将军捏住了。 他的两根手指钻入裴茉手腕和绳索之间的缝隙,道一声“得罪了”,然后匕首贴着手指下滑,割断了绳子。 裴茉脸颊微红。 他粗心到没留意裴茉被绑着。 但他细心地避免裴茉被伤到。 叶长庚做完这些,迅速退出马车,道:“请姑娘下车吧。” 裴茉忍着腿脚的酸痛,爬下马车。 她的动作有些狼狈,神情也不自然,可还是鼓起勇气道:“将军没把匪徒扭去见官,也不去裴家领赏,是顾及奴家的名声吗?”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本来说要送官,可听说马车里还有个姑娘后,便不送了。 亲自驾车回来,不去领赏,反而让她自己回家。 只要她把衣服上的土尘拍干净,遮住手腕的红痕,就可以假装今日只是出来得久了些。 这人粗中有细,是个好人。 叶长庚抬眼看着裴茉,星眸微亮。 能察觉到对方的好意,说明这姑娘是通情理的。 还好,裴家的女人不都是坏的。 “小事。”叶长庚道,“你回去吧。” 他说着准备驾车返回,裴茉却执拗地继续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你帮了我,我理应谢你。所以请将军告诉我,你的名字。” 叶长庚转过头,没来由地心中烦闷。 “你不需要谢我。”他郑重道,“我本来就应该帮助你,不让别人毁了你的名声。” “为什么?”裴茉站在洒满夕阳余晖的街道上,怔怔问。 “因为,”叶长庚看着她,正色道,“你是我的未婚妻。” …… 第264章 这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模样上乘,身材娇小,仿佛风吹即倒,却固执地问这问那。 好笨,竟被贼人掳了去。 也幸好她是和尹世才同时被掳。 发现尹世才不见后,叶长庚便迅速拔营,一批人埋伏在附近,一批人进城打探消息。 还以为他是被突厥人抓走的,没想到是两个笨贼。 今日见到的笨蛋实在有些多。 而眼前这位,正瞪大双眼紧盯着自己,神情错愕嘴唇微张,连之前的娇羞都没有了。 不会是懵了吧? 裴茉的确懵了。 她是他的未婚妻?跟谢顶那位没关系了? 心中似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难以置信。 仿佛是从流淌死水的谷底,乘风而起飞到天上去,落在云彩上。 云彩太软,太高,让她站立不稳,难以置信。 眼前的男人很高大威武。 高大到裴茉需要仰着头同他说话。 “你是……叶将军?那之前那位是?” 叶长庚微微蹙眉。 为什么要打听别的男人? 虽然不悦,但他还是回答道:“他是新任云州刺史尹大人。” 裴茉恍然大悟。 尹大人是文官,才会那么不堪一击吧。 而她未来的夫婿是武官,而且跟钟馗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阔肩蜂腰、身姿笔挺,五官轮廓分明,剑眉英武,鼻梁挺拔,眼睛像是冬日的星辰,透着一种清冽的光芒。 像……像一柄帝王手中,挥向魑魅魍魉的宝剑。 裴茉心神震动。 这样的男人,仅凭一幅画,凭她是裴氏女,就能嫁,就能得到吗? 叶长庚没有心思同裴茉多讲话。 这是距离裴家最近的巷子,裴茉转个弯,就能回去。 从他送上吉礼的那刻起,这个女人便是他的未婚妻。 她嫁给他,是监视他、管束他,甚或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背叛他、陷害他,都不是现在考虑的事。 他为了权势娶她,即便没有感情,也会尽为人丈夫的职责。 叶长庚的语气并无关切,冷淡疏离:“请裴姑娘回家吧。” “嗯,好。” 裴茉连声应着,再次垂下头,双手紧攥衣裙,快步走了。 叶长庚催动马车,不知为何,转身看了一眼。 车厢中空空荡荡,却有一本书落在上面。 蓝色的书皮,右侧写着书名——《大唐西域记·卷一》。 这是她看的书? 叶长庚伸手拿过来,胡乱塞入胸口衣襟处。等第二日再次扎营时,才拿出来翻了翻。 看书页的折痕,应该读过很多遍,但是保管得很小心,甚至在下面的书皮上,贴了一层宣纸防磨。 她看得认真,有些地方甚至会提笔批注。 字迹娟秀。 ——古代君王信奉佛法? ——如来舍利子竟如此之多。 ——可见传言多为诽谤,而信任难能可贵。 叶长庚不擅长读书,也对书不感兴趣,但他看了看批注“传言诽谤”的位置。 那是讲一位国君信奉佛教,打算朝拜佛陀圣迹,就把朝政交给自己的亲弟弟。弟弟为了表明忠心,送给国君一个金盒子。国君问是什么东西,弟弟说等你回来打开就知道了。 结果国君回朝后,听到谗言,说弟弟淫乱后宫,欺辱了好几个妃子。国王大怒,决定杀掉弟弟。 弟弟无法自证清白,却让国君打开那个金盒子。 原来他早在国君离开前,就割掉了自己的“那个东西”,放在盒子里了。 他早就想到会被诽谤,所以提前阉割了自己。 …… 叶长庚看得瞠目结舌。又震惊,又恶心,手里拿的羊腿都啃不下去了。 不是大家闺秀吗?怎么看这种东西? 到底是哪个混蛋,给她弄来这种书? 此时尹世才刚刚吃饱,凑过来。 叶长庚像藏机密情报一般,把那本书“啪”地一声合上,塞进衣服。 尹世才笑得像在认错。“是这样的,”他揉了揉脸,让自己的脸皮更厚些,扭扭捏捏道,“昨日那位裴姑娘把我错认成叶将军了。” 叶长庚僵硬地看向尹世才。 就你这身高、头发、长相、气质,她到底是怎么认错的? 果然不光笨,还很傻吧? 尹世才道:“主要是本官说要到裴家去,又是京都人,认错也很正常吧。” 一点都不正常。 叶长庚心中道。 尹世才说完这个,心中舒服了些。 昨日他冒充叶长庚,是为了活命。万一叶长庚以后到了裴家,听说了这事儿,别再对他有什么意见。 官场最怕被人穿小鞋。 文官给他穿小鞋,最多让他挨骂削职。武官要是给他穿小鞋,说不定命都没有了。 尹世才晃着身子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他道,“裴家那姑娘,找我要书呢。裴家什么书买不到?将军是不是送了什么书,没送全册?” 看书看一半有多难受,他很懂。 偶尔读到一本没写完的话本子,要大骂笔者好几天,恨不得拘拿了那个没写完就放出来的混蛋。 也让他感受感受什么是心急如焚。 叶长庚有些发怔。 “书?什么书?” 他的确让人送去了些佛经。买经书这件事是朱彦打点的,他根本就没有管。 叶长庚抬脚去找朱彦。 “大兴善寺委托书局印了好些书,”朱彦挠着头,仔细回忆,“卑职不太懂,精挑细选了些。见有一本是玄奘法师口述的,这人很出名,就也拿了。” 玄奘法师口述? 叶长庚掏出《大唐西域记》,仔细看了看。 果然就是这本。 原来,把这种记录用阉割自证清白的游记送给裴茉的混蛋,就是他本人。 “将军,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朱彦询问着,要伸手拿书,被叶长庚挡住。 原来书里有这么多门道。 他只知道叶柔不怎么看书,叶娇看的都是话本子,李策读史籍兵法,李璟拿书垫桌角,而书院里的那些,他一行字都不想看。 虽然这本书不适合姑娘看,但裴茉显然很喜欢。 她喜欢写批注,还随身带着,甚至找尹世才讨要。 “捎个信回去。”叶长庚犹豫片刻,闷声道。 “什么信儿?”朱彦恭谨听命。 “去看看《大唐西域记》总共有多少卷,全买了。等下次家里来绛州过礼,送给裴姑娘。” 朱彦没看过这本书,以为自己买到了将军心坎儿上,高高兴兴地走了。 而叶长庚的表情,仿佛是吃了一碗味道怪异的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算了。 管她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就当是为了当官,供着她吧。 要钱给钱,要书给书,好吃好穿养着她,不惹事就行。 郑奉安能为了做官娶丑女,他娶一个喜欢看游记的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小子发什么呆?想娶妻吗?” 大风吹过,草原翻涌出波浪,像绿色的海洋。燕云靠在一个废弃碉堡的石块上,嬉笑道。 抬头看天的青峰转过头,笑了笑。 “我是在白日做梦,”他低声道,“你看咱们殿下,不也像是在做梦吗?” 李策正站在不远处,抬头看着天空,怔怔出神。 “胡说什么?”燕云捶了青峰一拳,“殿下是在观云,殿下的老师教过观云知天象,你忘了吗?” “忘什么忘?”青峰哼了一声,“殿下去拜访老师时,从来没带过我,就让我守着门。” “守门是大事。”燕云随口道,又突然站直了些。李策已经走过来,问:“聊什么呢?该走了。” “这里背风,天又快黑了,”青峰道,“要不先扎营?” “很快要刮风,”李策决然道,“恐怕会有沙暴。沙暴不可怕,但附近的野兽都会聚集在这里避风,很危险。” 青峰立刻跳起来:“赶紧走。” 一行人赶到最近的城镇,刚找到歇脚的地方,风暴便来了。 店家很热情,很快送来许多吃的。 青峰和燕云都没敢动。 他们出行后一直是自己做饭。 上次格桑梅朵的毒,还让他们心有余悸。 这里是大唐边境,随处可见突厥人。 如果格桑梅朵果然藏在突厥,就不得不防。 “殿下,”青峰道,“等风小了,我出去买东西,自己借店家的厨房做。” “吃吧,”李策已经端起碗筷,“这家店没有毒。” “殿下验过了?”燕云有些惊讶。 也没见你往饭菜里戳银簪啊,怎么就这么确定? “不用验,”李策道,“这是自己家的店。” …… 第265章 燕云和青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疑惑。 李策的产业很多,都是他们在打理,根本没有边境小城的客栈。 难道是还有别的心腹? 两人心里打着鼓,即便饥渴,也有点吃不下去。 李策已经饮下清茶,察觉到他们的情绪,缓缓道:“是王妃的店。” 叶娇嫁入楚王府时,带来许多陪嫁。 除了最赚钱的河运生意,还有几处客栈。 那些客栈并不在繁华都市,但是如果拿着大唐城防图比对一下,便会发现全在关键之处。 或临水,或地势险峻,或是交通要道。 比如这座云州西面的小城,向北可出长城,到达突厥,向南则是朔州和代州。 李策问过叶娇,叶娇说这些生意是父亲十几年前铺开的。当初国公府没落,本想关掉这些不挣钱的小店,但是母亲念旧,就留了下来。 真的不挣钱,有些甚至需要京都的账房拨款贴补。 叶娇说反正她把家里的一半产业都拿走了,带几个赔钱的,无所谓。 可李策觉得,这些固然赔钱,却很珍贵。 比如传达消息,又比如今日,可以让他有个安心的落脚处。 听说是王妃的产业,燕云和青峰咧开嘴笑了。 “真好。”他们点头道。 殿下还曾经担心过王妃花钱厉害,怕自己的家业不够挥霍。哪成想不仅不怕挥霍,简直可以吃软饭了。 俩人都有些乐,李策倒没有笑,但是眉眼之间,分明藏着得意。 其实除了得意,李策还很想家。 皇宫不算他的家,皇陵是逝去先祖们的家。以前他没有家,从不知道想家是这种感觉。 陌生的饮食、奇怪的口音、风中的土尘和气味,都跟家里不一样。 有时候半夜醒来,恍惚以为已经回家了,可四周的摆设撞入眼中,提醒他这是别处。 虽然知道她不在身边,可还是会忍不住伸手触摸,摸到空空荡荡,也便死了心。 所以当务之急是早些把事情办完。 李策用筷子蘸水,在桌案上画出简单的位置图,分析道:“现在的情况是,格桑梅朵藏在突厥,跟突厥可汗贺鲁关系紧密。而我们在这里,快马前往,需要五个时辰。” 青峰点头:“圣上让殿下截杀格桑梅朵,却没有给兵马,看来是不想张扬,那便只能刺杀。” 燕云道:“让我去!只要找到她住在哪里,箭、刀、火,我有一百个法子让她死。” 亲眼见过晋州监牢无辜百姓死状的人,都恨不得亲手除掉格桑梅朵。 “不光是她,”李策沉思道,“还有跟着她的护卫。要让她消失在北地,一个消息都不能传回吐蕃。” 大唐和吐蕃已经和议,没有必要横生枝节。 “成!”青峰道,“咱们也不是没有人。殿下您就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不,”李策神情谨慎,“我跟你们一起去。” 格桑梅朵不是去突厥走亲戚的,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必须早做防范。 家还是那个家。 但是那一日后,似乎一切如常,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手腕上的瘀伤在渐渐消失,却似有什么东西,长到心里去了。 寡淡无味的饭菜有了香气,布料素雅的衣服也挺好看的,院子里的石榴花开了,虽然树很弱小,但是今年秋天应该能结几颗石榴吧? 今年秋天,她就嫁到国公府去了。 裴茉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些烫。真是不知羞,乱想些什么? “哟!妹妹脸红了!” 窗外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裴茉一跳。她不自在地起身,几个堂姐妹已经从廊下走到门口,不请自来,涌进她窄小的卧房。 衣裙灼目、珠光宝气。 “脸红什么啊,”别的姐妹打趣,“是不是看了不该看的书?” 她们说着便去翻桌案上的书,见是一本《孝经》,便索然无味地丢下,去寻别的乐子。 裴茉看到她的丫头文心也回来了,可视线刚落到文心身上,一位堂姐便挡在文心身前:“这丫头我还要借用几日,等你成婚了,就还给你。” “人家安国公府可不缺丫头,”另一位阴阳怪气,“听说国公府的小姐嫁给了楚王殿下,嫁妆就摆满长街呢。” “嫁给楚王算什么?”别的堂姐妹嘻嘻笑,“咱们姐姐,可嫁给太子殿下了呢。” 说起太子殿下,她们含羞带怯,叽叽喳喳议论个没完。 裴茉往日不喜欢听她们说闲话,但今日多听了几句。 她就要嫁人了,嫁进安国公府后,难免要同京都的各家夫人打交道。她担心自己长在乡野,见识短浅,以后会给安国公府丢人。 只能多听多记,少说话了。 “除了太子殿下,其他的王爷都不稀罕。” “就是啊,当初先陈王,不就在咱们绛州北边就藩吗?后来如何?” “嘘——”有人示意大家噤声,几个珠钗闪烁的脑袋同时转过来,警惕地看看裴茉。 裴茉有些莫名:“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不知道她们是好心,还是想看看裴茉的反应,透露道,“先陈王当初谋逆,被圣上赐死了。去年朝廷又说是大皇子诬陷先陈王,给翻了案。” 裴茉隐约知道先陈王的事,她点了点头。 见裴茉如此平静,她们透露的消息就更多。 “我听父亲说,当初是咱们裴家人,把他拥军谋反的消息送进京,也是咱们的人,把毒酒送到先陈王面前,逼着他喝下去的。” “这有什么?”另一个不屑道,“咱们是听从圣意,让他死的是圣上。” “就是。”姑娘们七嘴八舌,说到最后,忍不住提醒裴茉,“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裴茉有些呆呆的。 她在绛州没有父母陪伴,也没有人跟她说过什么朝事。 先陈王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先陈王,”一位长着杏眼的堂姐道,“那可是你未来夫婿的姑丈啊。” 什么? 这句“什么”,裴茉没有问出口,可这询问的声音,却仿佛在她心中敲响了钟鼓。 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咱们家,跟安国公府,有仇吗?”她咬着嘴唇,开口问道。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姐妹们笑成一片。 “这算什么仇?只不过是为圣上尽忠而已。” “真要是有仇,也不能把你嫁过去啊。” “你就等着享福吧,听说武将都很懂得疼爱妻子呢!” 几个姐妹打闹着,逗弄着裴茉,又顺走了几样她的首饰,笑嘻嘻地离开了。 裴茉站在屋子里,等各种味道的香风散尽,出了门。 她要去找族长。 裴氏真的跟安国公府有仇吗? 她的心中立着一个身影。 高大挺拔,眉眼间有少年将军的豪爽,也锁着一丝客气疏离。 族长很忙,等他终于肯见裴茉,已经是傍晚时分。 半个时辰后,裴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偏院。 她没有提灯笼,每一脚都可能踏进凸凹不平的砖缝中。 族长的话宛如惊雷,回荡在她耳边。 “算不上有仇,姑丈也不是血亲,他们不会在意这个。” “叶长庚娶你,是为了借咱们裴家的势。咱们已经给了他官位,他该惜福才对。” 裴茉知道,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 她不介意他们这桩婚姻是一场交易。 能让那位将军得到好处,她卑微的心反而安宁了些。 让她震惊的,是族长的教导。 “太子妃差人给你送来些礼物,你得空去清点收了。” “你嫁出去,不要忘了自己是裴家人。” “楚王诡谲多变、性情深沉,但他信任你未来的夫婿,什么事都会同叶长庚商量。商量了什么,有什么计划,你别忘了告诉太子妃。” “适当时候,要阻止。即便是杀人,也要阻止。” “要听话,听家里的话,裴氏一族的未来,就在你和太子妃身上了。” 裴氏的未来在她身上? 裴茉走进自己居住的小院,站在那棵石榴树下。 月光柔和,她看到今年新结的石榴果,已经被虫蛀空了果实。 原来她是作为裴氏的奸细,嫁给叶长庚吗? 她知道自己渺小、懦弱、古怪、执拗,却不知道自己将要自私、阴险、背叛、可怖。 这就是她的命运了。 果然,上天不会把最好的事送给她。 …… 第266章 月光隐入乌云,夜色压在头上,覆盖整个院落。 裴茉蹲下身子,想起族长说出那些话后,她的回答。 “我……我很笨,能不能换个人……嫁给他?” 那个男人有着冬日星辰一般的目光,她不希望有一天,他怀疑地、怨恨地、嫌恶地看着自己。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伤害他,裴茉不希望是自己。 如果她不能阻止家族间的争斗,那裴茉只希望能远离是非。 族长的房间里,有一种燃香也遮不住的腐败味道。 烛光摇曳,他的神情隐在暗处,只看到长长的胡须,听到不容反驳的话。 “别的人,家里怎么放心呢?”族长的声音像扯着一个木偶,带着难以挣脱的控制感,“你是最听话,最懂事的。就连皇后娘娘,也最信任你。” 裴茉有些恍惚。 皇后娘娘见过她吗?太子妃了解她吗?怎么就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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