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孩子,他摆手道:“下官知道安国公府以武授爵,但是我这里不缺人手,请楚王妃回吧。” 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楚王妃从军。 李丕说着便往回走,顺便吩咐随从道:“安排楚王妃用膳,送楚王妃一辆马车,送将士五十,护送楚王妃回京。” 叶娇并不着急。 她面含笑意,慢悠悠道:“我能让大人的军队,早十日到达朔州。” 十日? 李丕驻足,诧异地转过头。他认真打量着叶娇,从她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看出郑重和诚挚。 “果真?” 像久旱的稻田看到甘露,他伸长脖子,不敢错过叶娇的任何一句话。 这真是下雨有人送伞、瞌睡来了枕头、天上掉下个观世音——救苦救难来了。 …… 第294章 “我知道安国公府有船,”未等叶娇回答,河南道节度使李丕便点头道,“大军过河,需要船只。往年军船不够,常常要征调民船,耽误时间。若楚王妃肯把安国公府的船只全部借给我们,可快一日。” 说到这里,李丕又有些失望。 可能是这位王妃想多了,她就算帮忙,也只能快一日而已。 十日,怎么可能? “不只是船,”出乎意料,叶娇道,“我曾在兵部做事,听人说大军调拨,拖慢速度的,是粮草和军械辎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大人想必正等着朝廷的粮草北上吧。” “不错,”难得有女子熟悉军事,李丕走近两步,正色道,“下官正集结兵力,等待户部完成粮草调运。粮草是保障,也能稳定军心,毕竟没人能饿着肚子打仗啊。” 他说着笑起来,试探道:“那么王妃的意思是,肯给我们粮草?” 这可就是大手笔了。 是能让朝廷下诏褒奖的功劳。 叶娇脸上露出一丝骄傲,豪爽道:“从京都出发前,我已命家中各处账房,在晋州、汾州、并州、代州四处,就近采买粮草,共四万石。将军可即刻带领军队北上,不必等朝廷粮草了。” 晋州等四处,都是河南道兵马北渡黄河,抵达朔州的必经之路。 “四万石!”李丕低声惊呼,想了想,又扭头道,“法算呢?算!” 法算是军中官员,负责核计三军营垒、粮食、财用出入。 听李丕呼唤,一个长袍男人从外面跑进来。手中拨弄着算盘,很快算得明明白白。 “只够十一日。” 李丕“哦”了一声,沉沉点头,神色顿时变得为难。 想了想,他劝慰叶娇道:“我知道叶将军镇守河东道,楚王妃着急,也是情有可原。但这十一日的粮草,千里行军,实在到不了朔州啊。” 叶娇却并不气馁。 粮草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搜罗来这四万石,已经动用了州县义仓和官府常平仓。待此事过后,还要想办法调拨粮食,充盈地方库存,以免有人借机哄抬粮价。 买到了,就必须物尽其用。 叶娇在屋内缓缓踱步,郑重道:“二十日,可用二十日。” “那可不成,”李丕连连摇头,“粮食短缺,是会引起哗变的。” “只带两万兵马,就够二十日。”叶娇转身,神色果断。 李丕眉心微跳,问:“怎么说?” 叶娇侃侃而谈:“突厥军队为什么快,为什么能闪袭关卡?靠的是骑兵,他们常常迅捷如风、以寡击众,打得我军措手不及。” 李丕凝神道:“依楚王妃的意思……” “骑兵,”叶娇道,“大唐各军,保持三成骑兵。河南道有府兵六万,骑兵有两万余人。如今调令四万,可让两万骑兵先行,以解燃眉之急。” “你怎么知道是四万?”李丕吃惊道。 叶娇到来的前一刻,李丕刚刚收到兵部调令。 这是军中急递,绝对比叶娇的速度快。如此看来,早在调令离开长安前,叶娇就看过了。 对朝廷的安排如此了解,她还说自己不是代表皇室? 这个女人不简单,而纵容她来到这里的大唐朝廷、太子殿下,是在支持她的决定吗? “这里四万,”叶娇坦白道,“河北道五万。河北道是从各州府调兵,速度只会更慢。” 所以她来到洛州,所以她送上粮草,所以她试图说服李丕,让骑兵先行,迎击突厥。 她的船能让兵马早一日渡河,她的粮草可加快两日速度,而若骑兵先行,可再快七日。 如此,便可早十日到达朔州。 李丕走向屋门口,抬头看向外面的日光。日光刺目,像战场上斩马的陌刀。 他已许久不上战场,而作为河南道节度使,他其实应该等一等河北道的军队。到时候两军合击突厥,好过他冒险突进、损兵折将。 只是—— 身后的女人正耐心地等待他的决定。 他知道大唐的女人英勇,但是行事干练、胆略过人的,还是头一次见。 大唐的男人可从未输给女人过。 “楚王妃,”李丕沉沉的声音传来,让叶娇紧张的心差点停止跳动,“你能保证,有粮草吗?” “能。”叶娇道。 “如何保证?” 采办粮草不是小事,听说楚王忠心奉上,没有党羽。那么她是靠一己之力,靠安国公府? 做出决定前,李丕反而不再紧张激动。 多少人的性命系在他身上,他的心便像那运粮的马车,沉重地颠簸着,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如同刻入泥土的车辙。 “我会随军,”叶娇走到李丕身前,递上一柄匕首,“若军粮不到,我便是军粮。” 李丕神情震动,心中若潮水翻涌。 这个女人身姿挺拔一袭红衣,圆润的鹅蛋脸上没有坚硬的线条,可那双桃花眼,却迸射英勇无畏的力量。 她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支金簪,却像挽住了狂烈的风、肆虐的水、山顶的光,然后刺入他心中,疼痛而又饱满。 若之前李丕只是对叶娇心存赏识,此时便是敬重钦佩和难以置信。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楚王妃知道我的过往,知道我的凶狠吗?”迟疑良久,李丕问道。 或许,或许她长在歌舞升平的长安城,不知道世道可怕,才幼稚地做了这样的承诺。 “略有耳闻,”叶娇道,“大人曾率军平定南夷,遇瘟疫,为防传染,坑两千百姓。故而被圣上责罚。” “所以我真的会杀你填补军粮空缺。”李丕接过匕首,正色道。 “那么大人……”叶娇反而露出轻松的笑,“我们何时启程?” 日光已不再刺目,可浓重的乌云压着城池,仿佛要将他们埋葬。 云州城墙上,刺史尹世才躲在一处安全的厚墙旁,一边翻书,一边大声地读出来。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严大人,你听到了吗?围师必阙,这是孙武说的啊!” 严从铮正在打磨一根箭头,闻言道:“‘围师必阙’的意思,是围城要留一个缺口,在敌人顺着缺口逃逸时,预设埋伏。刺史大人这句话,应该读给突厥人。” “啊?是吗?”尹世才有些羞恼地继续翻书,希望能从兵法中找到关于如何守城的记载。 他很后悔自己以前没有修习兵法,如今临时抱佛脚,连从哪里找都不知道。 “别找了,”严从铮把打磨好的箭头装上箭杆,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只这一句,也便够了。” “什么意思?”尹世才问,“要挖洞藏起来吗?” 严从铮戴紧兜鍪,决然道:“开城门。” 尹世才大惊失色,身体下意识往地上蹲,恨不得抱住严从铮的大腿。 “严大人,你可不能逃跑啊。楚王把云州城交给你,如果城破,就是你的责任!” 楚王李策离开后,尹世才突然想明白,楚王这是在帮他。 如果守住了城池,是他指挥得当。如果没有守住,就让严从铮背锅。 说不定皇帝正需要一个理由,对严家斩草除根呢。 “开城门,”严从铮没有理会尹世才,肃然道,“调三千骑兵,与我迎战突厥。” 一定是城墙上的风太大,让尹世才的耳朵聋了。 “啥?”他大声问。 严从铮抽出尹世才怀里的兵书,随意丢下,对他道:“我已经在城墙上排兵布阵。弓弩手在前,滚木礌石在后,近战军负责绞杀,后勤负责救治伤员、运送军械。但是在此之前,我要趁突厥军以为我们被动守城,反而主动攻击,杀他个措手不及。争取到的时间,刺史大人可以再去准备些火油。” 尹世才目瞪口呆。 这傻子,他不逃跑,反而主动攻击吗? 只带三千人? “行不行啊?”尹世才咽了口口水,有些担忧。 “天黑之前,如果我没有回来,”严从铮拍了拍尹世才的肩头,拍得尹世才像无根的小树般摇晃,冷然道,“刺史可关闭城门。” “关,关城门?”尹世才勉强站稳,猛然想到应该阻止。 “别去,你是在送死。” “总得有人送死,”严从铮一直肃冷的脸上露出笑容,“才会有人总结出兵法,供后世传诵学习。” 总得有人送死,我们这个民族,才不会断根。 我们的语言、文字、典籍,才能一直存在。 …… 注:查了很多唐朝的物价,暂时查的一两银子二十石大米。当时一石大米59公斤,不知道是不是精确,暂时就这么定了。而至于一个士兵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根据“居延汉简”的记载,汉代是每天3斤栗(实在是很少,最低标准)。考虑到战马,我在这里是算11斤每天。历朝历代的物价和计量单位都有差别,请大家宽宥我的才疏学浅。 第295章 听不到军队的冲杀声。 距离长城越近,反而越能听到突厥人的声音。他们冲锋时高喊“alha!”,仿佛看到的不是血肉横飞,而是肥沃土地上的美食。 唐军的旗帜呢? 军旗只剩下焦黑的木杆,气势磅礴的“唐”字,被烧毁、撕碎、碾为齑粉。 万里山河如果是一本书,那么这本书已被人架在柴堆上,随时会燃起熊熊大火。 刚刚攻破长城,想要休整片刻的突厥军队,脸上洋溢着得意、自豪、壮志昂扬的神情,可是突然有一个人,惊怔地看向远方。 “有敌军!” “你迷糊了吧?”军官大骂,“他们只要还有一兵一卒,就会退守云州城。这会儿来,是送死——” 军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向冲锋而来的骑兵,猛然后退一步。 “快!快!集结兵力!有敌情——” 这句话同样没有说完,一根剑矢迅疾而来,钉入他的胸口。穿破铠甲,没入皮肉,撕开心肺,掠走他全部的力气。 “敌——”他想举起手,身体却向下摔去,隐隐约约,看到敌方的将军。 那人并不像突厥汉子般魁梧壮硕,相反,他还有些大唐读书人的书卷气。 这样的人,是怎么举起弯弓,远超射程,把他钉死在长城上的? 大唐,这样的人多吗? 眼前的天像被人泼了一瓢墨,他缓缓倒地,心有不甘。 到底还是没能亲自牵着马,到黄河边饮水吃草。 “云州段长城已被攻破。”斥候带来最新消息,“云州岌岌可危。” 这里才刚经历一场苦战,虽然击退敌兵,但叶长庚受了伤。 他随意坐在一块砖石上,包扎伤口,用牙齿咬紧布条,啐出一口血水。 果然如燕云所说,突厥一面紧咬朔州,一面调拨更多兵力,突袭云州。 云州城就在云州段长城正南边,攻破长城后,突厥便会围攻城池了。 大唐百姓,已暴露在敌军利齿之下。 叶长庚笑了笑。 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让报令的斥候神情担忧。 校尉朱彦倒是并不担忧。 安国公府的人都喜欢笑,叶将军埋伏在吐蕃运粮道路上时,也曾经一面苦捱,一面笑着回忆京都的美食。 只不过下一刻,他便从沟壑中跳出来,举刀拼命了。 “河东道府兵七万人,”叶长庚看了眼灰扑扑的天色,道,“明日便有三万抵达云州。朔州段长城留一万镇守。另选精兵八千,要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擅马战、擅用陌刀的,跟我出城。” “将军要支援云州?”朱彦问,同时分析道,“朔州长城同云州长城相连,我们可以走城墙,快速到达云州。” 只不过很可能会在接近云州的时候,陷入突厥人的包围中,难以突破。 叶长庚仿佛没有听到朱彦的建议,继续下令道:“再给我一千骑兵,全部去做斥候,刺探军情。” “一千斥候?”朱彦终于觉得有些不对。 “一千,”叶长庚道,“我们不去云州。楚王说若只能硬碰硬,便需要灵活机变。去云州,可算不上灵活机变。” 夜色掩护大军,绕山路向西,沿黄河向北奔袭。 天亮进入草原时,有人在急行军中喘着气说话。 “这不是去云州!” “当然不是!老子又没转向。云州在东北,这是去西北。”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摸了摸胸口揣的胡饼,不屑道。 “去西北。”有人重复他的话。 “罗老二,你倒是不迷方向。大半夜行军,也知道去哪儿。”一个兵卒笑起来,另一个麻子脸的士兵接腔道:“我老大从不迷向。” “行啊张小庄,你没当逃兵。” 士兵们低声取笑麻子脸男人,道:“你们不是说自己是被叶将军抓来的,心里不服吗?” “服了服了,”麻子脸张小庄嘿嘿地笑,“只要不是送死,俺们就在军中干了!起码不愁吃穿。” 刀疤脸罗老二走慢一步,抬手拍了拍张小庄的肩头。 “傻子!”他森冷道,“这就是去送死!是往突厥境内送死!” 士兵们相互看看,没有被这句话吓到。 他们是大唐的军人,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即便是送死,也会去。 部队继续行进,不时有斥候骑着马,快速向前传递消息。 今日的斥候,怎么这么多啊? 斥候多,消息也便多。 行军路上不方便铺设舆图,但是每道消息,都在叶长庚心中的舆图上,刻下敌军数量、编队、装备以及意图。 很奇怪。 当初他在书院,一个月都背不会一篇文章。可如今在战场上,他可以把军情记得分毫不差,并且从中分析出敌人的弱点。 “给他们一刻钟填饱肚子,不要吃太撑,不要饮水!”叶长庚突然起身,对部将道,“我们去偷袭敌军。” “偷袭?”部将觉得不可思议。 叶长庚是河东道行军大总管,他来打仗,应该在阵前骑着马匹,威风赫赫地检阅万军。 怎么也不该亲率八千人,去偷袭敌军。 这样是不是太没面子了?说出去让别的同僚耻笑。 但部将不敢反驳,应喝道:“我等一定尽心竭力,无论突袭哪里,一定要打赢打胜!把突厥人打怕。” “千万不要!”叶长庚正色道,“我们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小胜即可,且不能贪功冒进。要让突厥首尾无法相顾,以为哪里都有我军,却哪里都找不到。贺鲁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会绕到他背后打!” 李策要他灵活机变,这便是他的灵活机变。 “那如果贺鲁收到军情,围剿我们呢?”部将蹙眉道。 “那就正好,”叶长庚眼神冷冽,“正好分散他们的兵力,解云州之围。” 也就是说,打是次要的,打死多少突厥人,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用自己吸引贺鲁,引来千军万马,解云州之围。 几位部将脸上都有片刻的犹豫。 他们不怕死,但是…… “将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陷在这里回不去,云州怎么办?朔州怎么办?”有人小声提醒。 叶长庚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决绝道:“出发之前,我已经安排妥当。大唐的每位将军都不差,都能代替我,镇守城池。” 那便也不必多说什么。 几位部将沉沉点头。 就让突厥人看一看,什么叫出其不意,什么叫舍生忘死。 “杀了他!不用活捉!” 突厥营帐中,贺鲁丢下一道令旗。 这个突然出现在云州城外的将军,实在难缠得很。贺鲁原本要活捉对方,如今为了减少死伤,不得不改变战术。 杀了他,杀了他才能提振军心。 就不信区区三千人,还能撼动十万大军吗?若不是他趁夜色突袭,若不是战场窄小,不利大军涌入,昨夜何至于如此狼狈? 军将带着令旗飞奔而去,贺鲁忍不住掀开营帐,远望长城。 他在最安全的地方指挥战争,心中急切。 向前,突厥的铁蹄要继续向前,踏破云州一路向南,扼住长安城的咽喉。 “报——”一声急报惊醒了贺鲁的美梦。 “云中城外有敌军突袭!” “云中?”贺鲁三两步走近探子,厉声询问,“怎么可能?唐军怎么会在云中?” 云中城在云州西北,是突厥军队的后方。 “对方兵力如何?” “还不清楚。” “再探——不,”贺鲁脸上的肌肉像痉挛般抖动,下令道,“调两万军,前去剿杀。” 天亮时,云州刺史尹世才等来了叶长庚调拨给云州的三万兵马。 有了这些兵马,城中守军顿时军心大振。 虽然知道仍然寡不敌众,但是每多一人,就多一分胜算。 尹世才站在墙头,看着远处已经没有硝烟的长城。 “关城门吧。”他低声下令,有些哀伤。 “再等等吧。”部从道。 “不能等了,”尹世才摇着头,“可惜严大人青山埋骨,本官连一口棺材,都无法给他买了。” 他说着挥袖擦脸,再次命令:“关城门吧,严大人让我们等到天黑,我们已经多等了一整个晚上。” 他们大概不知道自己胆小,以为一个晚上很好等吗? 尹世才有好几次都想偷摸把城门关上,不然怎么也睡不着觉。 “严大人啊……”他呜呜地哭着,走下城墙。 “我大唐那三千守军啊……”他终于哭出了眼泪,也走到城墙下。 城门前的士兵纷纷起身,恭敬地看着尹世才。 尹世才在这样的目光中站直了些。 “关城门。”他决然道。 …… 第296章 城门原本便只留了半扇,听到命令,时刻准备关门的士兵合力推动城门。 厚重的枣木门像分隔生死的界限,一点点缩小。起初还能看到外面竖立的荆棘、宽阔的步道,后来便只剩下窄小的一个方框。 方框再缩小下去,便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了。 城内许多百姓已被征作丁壮,此时丁壮的家人正送来早饭,他们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面含悲戚。 三千人,连带那位将军,都死了吗? 一个都回不来吗? “大人,”一片死寂中,有个孩子开口问道,“那位带兵哥哥,也死了吗?” 带兵的哥哥?说的是严从铮吗? 尹世才转过头。 孩子见他看过来,再问一句:“爷爷,能不能救救他?” 尹世才脸一黑。 我也没比严从铮大几岁,怎么他是哥哥,我是爷爷? 一个男人责备突然说话的孩子:“阿瑶!别多嘴!回不来,肯定就是死了。” 年约十岁的小女孩踮着脚向外看,抬手指向那个狭小的门缝。 “大哥哥死了,他的马也死了吗?” 他的马? 尹世才猛然看向城门,透过那条窄长的缝隙,看到极远处,走来一匹马。 那匹马高大健壮,只是套马的笼头被砍出一条缝隙,马鬃烧掉大半,半边褡裢掉在地上,同长长的缰绳一起,拖拽着前行。 无人控缰,马上没有人。 只有一面军旗绑在另半边褡裢上,随着战马的行走,起起伏伏、迎风招展。 “没人吗?”尹世才靠近城门,喃喃问。 城门稍稍拉开一点,模模糊糊,能看到远处伏在马背上,慢慢靠近的士兵。也有徒步回来的,相互搀扶,每走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力气。 看到那军旗上的字,看到那熟悉的军服,尹世才神情激动,双手猛然挥动道:“开城门,放吊桥。” 他向后几步,又唤城墙上的人道:“后面有追兵吗?数一数,回来了多少人?” 后面没有追兵,回来的仅有三百多人。 三千人去,三百人回,这一日一夜,不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鏖战。 百姓主动上前,抬起伤员,带他们去治伤、用饭、休息。 小姑娘阿瑶也在人群中寻找,却没找到那位把他们带进城门的哥哥。 严从铮没有回来。 “严将军让我们先回,”一个士兵道,“他留下来断后了。” 数万突厥军,他一个人断后,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城门再次关闭,腰杆木锁锁住竖栓固定横栓,后面再用巨石堵住,最后再锁一道内城门。 城外已没有同袍。 茫然四顾,尽是敌军。 “死伤多少?” “七百。” “退!” 叶长庚时而在阵前冲锋,时而下令撤军逃跑。 他们随身带着吃的,不需要埋锅造饭,也更能隐蔽行迹。 好消息是,贺鲁因为他们,推迟了进攻云州的时间。 坏消息是,贺鲁抽调两万兵力,七日后,把他们围在了云中城西北。 “咱们这回,还跑吗?” 军卒中,有个不起眼的男人道。 “张小庄,”刀疤脸的罗老二把怀里最后一块胡饼拿出来,拍在同伴身上,“吃了这个,”他抬手绑好张小庄大腿上的绷带,嘱咐道,“别做饿死鬼。” “当然要跑。” 叶长庚挥剑在地上画了几条线,高耸的是山,蜿蜒的是水,几条可以行军的道路纵横交错。 “我们在这里!”剑尖指向某处,叶长庚道,“我们佯装从这里突围,只留下两千人,其余人背向而行,走山路,从这里离开,回朔州。” 终于要回朔州了。 只是能不能活着回去,还要看天。 “希望是晴天。”叶长庚最后道。 “为何?”部将神情不解。 叶长庚手中的剑在空中挥过,起伏间宛若银河。 “这座山里最好走的路是水路,沿着河流向下,便能躲过突厥追兵。但是只要下雨,河水便会没过大腿,引发山洪。” 部将们面面相觑。 出发前只挑了精壮擅骑射的军将,没有挑会凫水的啊。 “没有别的路了吗?” “没有,”叶长庚道,“你们带队先走,千万别走错了路。” “将军呢?” “我啊?”叶长庚爽朗地大笑,“我还没有杀够突厥人!你们在朔州城,等我回去。” 虽然叶长庚这么说,但是带兵离开的部将齐齐看着他,像是已经站在他的墓前,黯然神伤。 “走吧。”叶长庚翻身上马,没有给他们伤怀的机会。 “咱们还走吗?”一望无际的草原、平静如镜的河流、起伏的低矮山峦、以及千人骑兵。 风景很好,但是——就这么走下去吗? 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昨日捉到一群黄羊,甚至美美地烤了羊肉。 香味飘出很远,也不担心被突厥人发现。 青峰吃完半根羊腿后,摩拳擦掌想要打仗。 但李策只是要他们继续走,继续走。 到底走去哪里啊? “再走半日。”李策面色苍白,长久未能休息好,再加上思虑过重,他的身体日渐虚弱。 “半日后呢?”青峰问。 “半日后向西南方向折返,”李策笑了笑,“然后你就可以忙了。” 西南是哪里啊? 青峰向后看了看,而与此同时,一个女人站在低矮的山坡上,看向远处的草浪。 草原上起了风,便如同大海一般。 只是这浪花的尽处,是她的敌人。 “找到你了,”格桑梅朵唇角勾起,“楚王殿下。” 汛期刚过,黄河河道很宽。 河南道节度使李丕站在船上,目之所及,皆是船只和兵马。 楚王妃信守诺言,大军刚到黄河边,便看到了整齐排列的货船。这些船不光有安国公府的,还有一些没有挂旗的,想必是楚王的私产。 叶娇同一个瘸腿的男仆说了几句话,便跟随大军继续向北。 渡过黄河到达晋州。 从军营里带出的粮食吃完了。 “晋州的粮草准备妥当了吗?”李丕看到远处的客栈,询问部将。 “末将去问问楚王妃。”部将掉转马头,寻找叶娇。 半刻后,他惊慌失措回来,距离尚远便大声禀告。 “不好了!楚王妃跑了!” 楚王妃跑了,将士们要饿肚子了。 …… 第297章 宽阔的官道上,李丕被马匹扬起的灰尘呛到鼻子,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从下属手中接过手巾,擤过鼻涕,把毛巾随意搭在马鞍上,问:“跑了?跑哪儿去了?你们两万人,看不住一个女人?” 怎么会看不住呢? 那女人即便用红纱遮面,也因为挺拔的身姿、玲珑的曲线,馋得兄弟们时不时就要瞄上一眼。 可她就这么在眼皮底下不见了。 同时找不到的,还有她承诺的军粮。 对了,她自己都是要做军粮的。 “这可怎么办?”军将道,“没有粮食,咱们总不能挖树皮果腹吧?她把我们骗过黄河,以为就可以溜走了?可恨!真应该把她吃了!” 李丕看了军将一眼,语含奚落道:“弄丢了人,跟我发疯有什么用?让他们先等等,前面是客栈,你们几个跟着我,去简单吃些吧。至于叶娇,抓到了送给你煮。” 希望你有那个胆子。 不过叶娇的模样不像是要骗他们。 见过了那些商船,李丕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只不过无缘无故消失,也太随心所欲了。 客栈就在眼前,从远处看,长长的围墙看不到头。走近了看,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军将上前敲门,门应声而开,里面站着一个女人。 正是叶娇。 她仍穿着那件红衣,头上一支金簪,面纱被风吹起,露出一张倾国倾城又略带娇憨的脸。 那张脸面含笑意,笑得从容不迫。 “找到你了!”部将说话的语气有些恨恨,然而很快便戛然而止。他张大嘴巴一动不动,看向叶娇身后。 叶娇的身后堆着十多个粮仓。 时间紧急,这些粮仓并未用砖石垒砌,而是用高粱秸秆皮编织成茓子,一圈圈围起来。 宽约四丈,高两丈有余,把客栈的院落堆得严严实实。 李丕笑起来,他笑着猛拍身边部将的肩头,道:“我就说,楚王妃绝不会食言。” 你说了吗?部下心道,你说要把她煮了吃。 “只不过堆在这里,”李丕又道,“是不是有点影响客栈做生意?” 吃了一路军营的大锅饭,他很想在客栈吃一顿有肉的,味道好些的。 “不影响,”叶娇抬手道,“这家客栈,是我的一点小生意。” 这么大的客栈也叫小生意?李丕咧嘴笑笑,大步向前道:“那便叨扰楚王妃了,有家乡菜吗?” 格桑梅朵轻轻抚弄头发,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空空荡荡,没有她的金项圈,也像丢了什么。 不过她今日是开心的。 刺杀者反被跟踪,不知楚王李策此时是什么心情。 无论如何,杀了李策,她便能早点回到家乡。 看看家乡的天,喝一口家乡的水,听听家乡的唱经声,饮纳然食酥洛,整个晚上不做梦,安睡到天亮。 李策计谋多端、多智近妖? 再高的计谋,难道能以一敌百吗? 唐人崇尚兵法,其实打仗最好用的战术,是“一力降十会”。 纵你思维缜密、通天智谋,也难敌我泰山压卵、摧枯拉朽。 “打!”格桑梅朵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三面合围,杀楚王!” “就是现在!” 病恹恹的李策似一瞬间好转,两眸似火雄姿英发,端坐马背指着一处,道:“听我号令,转向疾行十里,与敌军拉开六十丈以上距离,不准回击,到达黑河。走之前按标记走过的那条路,不准有偏。” 六十丈,是弩弓的最远射程。 两个不准,燕云只懂其一。 不准回击,是因为逃命要紧,毕竟远处黑压压突然出现的敌兵,看起来足有两万。 不准有偏是怎么回事? 怕他们走散吗? 也是,只有一千骑兵,如果再走散了,就是吃了砒霜又上吊——必死无疑了。 “想跑?”格桑梅朵驾马追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突厥军队。 这里可是草原,谁能有突厥人跑得快? 追击一炷香后,格桑梅朵渐渐有些急躁。 李策带的人都是骑兵,一个步行的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兵马,骑术和速度竟比突厥人还要快。 不,是自己的速度被拖慢了。因为贺鲁给她的两万人,除了三千骑兵外,其余都是步兵和弓弩手。 速度慢便无法合围,根本捉不住李策。 “步兵原地休整,”眼看距离李策越来越远,格桑梅朵无奈做出决定,“骑兵先行,追杀李策。” 对于格桑梅朵的这个决定,突厥将军执矢开口反对。 “如果唐人有埋伏,怎么救?” 执矢是突厥可汗贺鲁的亲信,贺鲁把兵马借给格桑梅朵,却让执矢跟随控制。 这是执矢第一次反驳格桑梅朵的决定。 “担心有埋伏,”格桑梅朵面露嘲讽,“将军可以原地等待。等吃完烤羊喝完酒,本宫必会带着李策的人头回来。” 执矢刹那间怒发冲顶,但他忍下来,把重重的长刀插入泥土,大声道:“骑兵先行!其余人等,与我原地休整!” 倒要看看你这异族的女人,有什么手段。 追击李策半个时辰后,跑在最前面的骑兵纷纷勒马,看着远处的黑河,有些犹豫。 河面上没有桥,唐军已经渡河。 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逃跑。 有人在岸边饮马,有人烧火做饭,甚至有士兵脱掉衣服,站在河中间搓澡。 这是挑衅,是羞辱。 “渡河!”格桑梅朵先行一步。 她以为甩开执矢后,便不会再有人反对她的决定,但最前面的几个骑兵勒马而停,摇着头,用生疏的汉话拒绝格桑梅朵。 “先要探路,探路,河岸,软。”他们这么道。 “说你们的突厥话!”格桑梅朵用突厥语道,“本宫听得懂。” 她不是玩物丧志的皇族。 十二岁时,她便在吐蕃的蓝天白云下起誓,要以毕生之力,削弱大唐和周边敌国,扩张吐蕃领土。 她懂四种语言,不擅弓箭却能近身刀战,大唐的兵书更是几乎翻烂。 对于李策那样的对手,阴谋诡计是不管用的。 炮制李璋私藏弓弩案时,她和李琛计划周详,却还是被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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