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骂得过瘾,留下崔颐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等等……崔家的财富,给谁? “别骂了,”崔锦儿忍不住大声制止,“你若是抗旨,就到父皇面前去哭诉。在这里发什么癫?” “锦儿,”李璟跳脚道,“你都不心疼我吗?” 崔锦儿向外看了一眼,道:“叶娇来了。” “你又骗我——”李璟喋喋不休,“叶娇也坏!我把她当妹妹,她把我当什么?扔出去挨揍的吗?她压根就不心疼我,跟你一样……” “五哥——”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也终止了屋内的聒噪。 深秋时分,叶娇穿着抹胸红地青花裙,外披一件浅金襦,发髻高悬、神采奕奕。 她的头顶不像以前那样插满琳琅满目的发簪。几枚东珠金钗点缀在鬓角,高处斜插金步摇。 步摇不怎么大,也不怎么沉重,但看那花丝镶嵌做出朵朵牡丹的工艺,便觉名贵非凡。 叶娇大步走进来,先对李璟简单一礼,再对崔颐点头,免了他的礼节,最后握住崔锦儿的手,低头看她的肚子,问道:“都还好吧?” “好。”崔锦儿道,“正念叨你,你便来了。快管管你五哥,他听说要他监国,吓得魂儿都快掉了。正发癔症呢。” 叶娇浅浅一笑,没有急于劝说李璟,反而看向院子,扬声道:“把东西拉过来吧。” 她仍握着崔锦儿的手,笑颜如花:“我在门口刚递上拜贴,门房便说五嫂交代过,只要我来,随便进,我就闯进来了,还把送你的东西也直接带进来。” “都是什么啊?”崔锦儿忍不住去看,见奴婢已经把叶娇的礼物端进来。 十份滋补食材、十种珍贵药材、十套京都裁制的新衣、十套首饰,以及数件防寒保暖的皮草围脖大氅。 最后面的奴婢抬着几筐御供的兽金炭。这种炭烧起来没有烟尘,还有松枝的香味。 “送这么多?”崔锦儿拿起一团皮草,贴脸揉着,赞叹道,“这种品相的,我只在皇后宫里见过一次。” 李璟也勾着头看,撇嘴道:“没有给我的?” “有!”叶娇道,“只是我的马车里装不下太多宝贝,给五哥的那些,送进京都赵王府了。” 李璟听出问题,向后退了一大步。 “娇娇,”他动用自己全部的心眼儿,猜道,“你是想骗我回京?你就算送给我十几个仙女,我也是不回去的。” “没有,”叶娇轻揽崔锦儿的腰,道,“五哥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我这一趟,就是送东西,送完就走,绝不捆你回京。” 李璟想了想,叶娇向来直来直去,的确不像李策那样多谋善断爱骗人。 他半信半疑,靠近叶娇,道:“谁不知道小九抠门儿?你老实告诉我,送的这些,为了什么?” 叶娇咬唇不语,神色突然由晴转阴,一双清澈水润的眼眸渐渐积蓄泪水。她抬起手,努力揉了揉眼,吸吸并不存在的鼻涕,委屈、难过、害怕,刹那间,许多情绪一瞬间涌上来,让她高仰的头缓缓低下来。 她的双手要么揉眼要么攥紧衣服,嘴唇微动,却并不说话。 李璟渐渐急了。 “怎么了啊?”他问道,“我是听说,有个什么卖粮案,牵扯到你们,但也听说,没事了、审完了。叶将军的确在牢里吃了几天苦,但我的小九,应该没人敢惹的。” “的确是没事。”叶娇泫然欲泣,哽咽道,“我回去了。” 她说着转身,衣袖被崔锦儿抓住。 “到底是什么事?快说!”如果不是肚子大,崔锦儿就要跳起来。 “五哥……”叶娇抬眼看着李璟,求助道,“京都局势凶险,我们需要你帮忙。” “需要……我?”李璟呆呆地看着叶娇,不太明白自己这个总是惹祸的累赘,怎么就突然这么重要了。 他那个杀伐决断诡计多端八面玲珑深不可测的弟弟,需要他? 是因为—— 李璟看看自己的妻子,又看崔颐,他们目光如炬,照进李璟心里,瞬间照得透亮。 因为监国。 他若监国,他的小九弟弟,就可以像螃蟹那样——横着走! 谁敢欺负? 可是…… 李璟使劲儿挠头,道:“能不能去求求父皇,改一改……早朝的时间?” “殿下想改到几时?”崔颐大喜过望,开口说话,并且在心里把历朝历代的上朝时间想了一遍,好知会朝臣,让他们配合,定个最晚的时辰。 “嗯,”李璟抬头,认真道,“晌午成吗?”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被崔锦儿推了一下。 “晌午?你怎么不说傍晚?快去!去晚了,九弟还不知道要遭什么迫害!”崔锦儿推着李璟向外走,甚至都不让李璟换套衣服。 “还有,”崔颐安排,“去追传旨内侍,就说殿下接旨谢恩,接旨谢恩!” 太好了,就算赶鸭子上架,也要把李璟赶上去。 先占住监国的位置,至于朝政,慢慢学。 圣旨传进安国公府。 府中众人跪地听旨,为叶夫人获封诰命夫人欢天喜地,也为叶长庚右迁剑南道节度使,生出又要别离的不舍。 叶长庚撩帘回房,见裴茉坐在烛火前,静静看书。 他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收起眼眸中的怀疑,走到裴茉面前。 夫君靠近,裴茉抬头,略有些吃惊道:“你回来了?饭还热着,就在厢房。” “我吃过了,”叶长庚板着脸,“我要去剑南道了,明日启程。” 裴茉也应该知道这个消息,无论是从传旨内侍口中,还是从太子妃送来的信里。 听说秦嬷嬷今日到东宫去,带回了太子妃的信。 只是不清楚信中的内容。 “妾身知道,”裴茉低眉道,“所以妾身已经收拾好行李,要同将军一起,去剑南道。” 叶长庚屏息,唇角的笑意有些冷。 这便是东宫的安排吧?让裴茉随行,寸步不离地继续监视他。 …… 第348章 晚风吹进屋子,翻动书页,也拂动裴茉柔顺的发丝。 她已经站起身,落落大方、神色柔和却又坚定。 “剑南道有瘟疫,”叶长庚并未拒绝,只是道,“十死九生。” “妾身听说了,”裴茉双手交握,道,“书上说,夫妻要同心同德、患难与共。” 叶长庚挪开视线,简单点头,算作答应。 裴茉喜欢看书,似乎奉行书上说的全部道理。可书上还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呢,但他们之间,必然充满猜忌怀疑。 第二日清晨,裴茉的父母到了。 裴茉的生父裴继业,任礼部祀部郎中,正五品。 裴继业四十有余,或许是劳心劳力的缘故,看上去略显老些。 他的衣服一丝不苟,因为在礼部做事,注重仪表礼节。 裴继业常常绷着脸,没有笑意。见到叶长庚,难得地笑笑,道:“听说你们要去剑南道履职,家里备了些除湿消肿、健脾利胃的药材,特地送来。” 叶长庚道了声谢,裴继业欲言又止,呷了口茶。 叶长庚知道是怎么回事,主动道:“前些日子礼部尚书致仕,邹进荣升,但邹进礼部侍郎的位置,还空着吧?” 只要是在朝为官,无不希望自己能步步高升。裴继业在礼部郎中的位置上熬了十年,才等来这个升迁的机会。 但只要是机会,就有许多人争抢。 裴继业眼中光芒大胜,充满期望道:“正是。” “原本小婿想向宰相推举岳父,不过……”叶长庚吹了吹茶盏内的浮叶,不像平日那般快人快语,拖得裴继业有些着急,才道,“想到岳父有吏部尚书大人裴衍的关系,想必不太需要小婿。” 吏部乃尚书省六部之首,掌文选、勋封、考课。官员晋升削职,也都要通过吏部。 裴继业有些失望,放下茶盏,干笑道:“不瞒将军,如今裴氏人才济济,在朝为官者多如过江之鲫,裴尚书那里,有些顾不过来啊。” “所以——”叶长庚话锋一转,笑了笑,“我还是觉得举贤不避亲,向宰相推举了岳父。中书的奏折过几日便会呈上去,下面就看赵王殿下和圣上是什么意思了。” 过几日,便是赵王李璟主持朝事。皇帝那里,不是重要的人事任命,都会给李璟施展的空间。 就像太子主政数月以来,朝中已遍布他的党羽。 至于宰相为何会答应,自然是因为他的儿子傅明烛在牢里。叶长庚先给傅明烛挪了舒服些的牢房,才办成这件事。 裴继业大喜,但还是勉力压制情绪,道:“如此,便要多谢将军了!” 叶长庚不那么激动,只是淡声道:“你我是一家人,何必言谢?只是,岳父升迁,祀部郎中的位置,能不能帮小婿推举一人?” “好说!”裴继业几乎是拍着胸口,答应下来。 叶长庚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低头饮茶,又询问裴继业要不要去见见裴茉。 裴茉出生便死了母亲,被算命先生说刑克父母。裴继业吓得把裴茉送回祖宅,十多年不闻不问。 叶长庚知道裴继业现在会想同裴茉见面,果然,他一口答应。 叶长庚继续在前厅吃茶,没有跟过去。 父亲要他做权臣,这便是权臣了吧?在明处,他南征北战、守护河山;在暗处,他玩弄权柄、操纵人心。 他学不到李策那样的足智多谋,但他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有一个目的。 叶长庚转头向北望,望那里的龙楼凤阁,望那里的至尊皇权。 今日依旧有雨。 雨幕把大明宫和人世间隔成两个世界。 一如安乐太平的京都,和瘟疫横行的剑南道,也是两个世界。 行李已经装上马车,护卫部将列队等待。裴继业夫妇把裴茉送到马车前。当着他们的面,叶长庚伸出手,把裴茉拉上马车。 她掀开车帘对父母挥手,脸上有受宠若惊的不安,眼中有浅浅的泪水。 似离别,又似诀别。 叶长庚的马车从明德门出,赵王李璟的马车从春明门进。 明德门在南,直通去往西南的官道。 春明门在东。进春明门,路过太后居住的兴庆宫,再过几道坊街,便是宫城。 李璟直奔皇帝休养身体的长生殿。 他跌跌撞撞跑进去,跪在软榻前,扯住皇帝的衣袖就哭。 高福连忙递过去手帕,怕他抹皇帝一身鼻涕。 “父皇,”李璟道,“儿臣接到圣旨,惶恐不安,立刻回来了。兄弟们各个都很能干,您怎么能放心让儿臣监国呢?儿臣连大唐总共有哪六部,都常常需要仔细想想。” 皇帝被他扯得身体乱摇,偏偏又没有力气摆脱,气得脸色通红,道:“住手!” 李璟连忙松开皇帝,因为松得太快,皇帝猝不及防向旁边歪倒。他又去扶,乱成一团。 “朕叫你去做,你便去做。你是大唐皇子,怎么能坐享其成、没有责任抱负呢?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你懂吗?” 这句话是说,作为君子,要有宽广坚韧的品格,要知道自己责任重大、道路遥远。要把实现仁作为自己的责任,难道不重大吗?要奋斗终身、死而后已,路途难道不遥远吗? 李璟挠挠头,道:“前面的懂,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皇帝倒抽一口气,险些气晕过去。 “《论语》!孔子说的!朕教过你!这句话,七岁小儿都知道!” “没有,”李璟矢口否认,“父皇只亲自教过二哥,我是在国子监学的。老六老是带我逃学,我没学明白。” 皇帝伸手,下意识就要掐自己的人中。手抬起来,还是干脆打了李璟一下。 罢了,他的确没有认真教过这个孩子。 但他也没有教过别人,怎么李策在皇陵,都能学得足智多谋;李璨日日闲逛,都能逛出八百个心眼儿? 子不教,父之过,这是他的过错,也是每个孩子天生的造化。 皇帝耐心道:“你是皇子,就算你课业不行,但我大唐朝臣,都是尽忠尽职之辈。你才三十岁,现在开始学,还不晚。朕……朕努力多活几年,也便是了。” “父皇要活一百岁,一千岁。”李璟吓得说出愿望。 “朕又不是灵兽,怎么可能活那么久?”皇帝气极反笑,又道,“朕听说你先前抗旨,后来才应下来。是怎么想通了啊?” 皇帝看着李璟,心中知道是因为叶娇去了,但也想知道叶娇说了什么,能让他这个过惯安稳日子的儿子,心急火燎赶回来。 李璟撇撇嘴。 “她送了许多礼物,但是给我的那份,搬不过去,送赵王府了。儿臣就想着,回来看看。既然要回来看,就……还是应下吧,免得父皇生气。” 李璟的心提起来,希望皇帝就这么信了。他可不能说是因为叶娇需要他帮忙,万一皇帝以为他要以权谋私,可就完蛋了。 虽然他是真的想以权谋私。 比如,趁锦儿不在,先纳十房小妾。 幸好,皇帝信了,并且看着高福会心一笑。 高福也笑,道:“圣上猜得不错,果然是楚王妃有办法。” “你知道她送给你的礼物,为什么搬不去雍州吗?”皇帝问。 “为何?”李璟露出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神色。 皇帝哈哈大笑:“都是书!是治国理政的书,一辆马车根本装不下,全抬去赵王府了哈哈。你小的时候不读书,现在全给朕补回来吧!” “书?”李璟两眼一翻,悔恨交加道,“儿臣被骗了!被骗了!叶娇坏得很!她以前往赵王府扔粪,现在扔书!她这些年,就没有过长进!” “长进可太大了。”皇帝笑道,“帮朕解决了一件烦心事。” 虽然李璟被骗,但这个乐子还是让皇帝开心许久。他温和地拍拍李璟的肩膀,道:“朕知道你会善待兄弟们,也会认真对待朝事。你来监国,朕很放心。出错不要紧,朕给你机会历练学习。” 李璟闷声应了,在心里嘀咕什么样的错皇帝能够忍受。 第一日便爬不起来,去迟了,可以吗? 似乎也可以。 朝臣恭谨以待,并没有趁机打瞌睡。 李璟松了一口气,刚坐稳屁股,旁边的内侍便喊道:“可有本奏?” 李璟吓了一跳,差点从御座上滑下去。 千万别有本奏。 他在心里嘀咕。 “赵王到了。” 长生殿内,内侍前来禀告。 皇帝正在吃药,闻言点头。他放下药碗,对贤妃道:“朕对宰相说,要‘以尚书事,令赵王决之’。” 贤妃收回药碗,用帕子轻揩皇帝唇角,道:“圣上在效仿晋武帝考问太子司马衷。” 皇帝微微惊讶,含笑道:“你知道这个?讲来听听。” …… 第349章 病了的这些日子,皇帝越来越喜欢贤妃,隐隐约约,还有些依赖的情绪。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年轻的时候,更喜欢女人柔嫩的肌肤、年轻的外表、曼妙的身姿,喜欢嗔怒的、鲜活的,甚至是相处起来费劲儿的。 但如今他像一棵悬崖边渐渐腐朽的老树,只希望身边的风和缓些,身边的人温柔些,不要有疾风骤雨,能让他多活几天少点折腾。 如果能心意相通,就更好了。 贤妃坐在皇帝身边,皇帝抬手,贤妃自然而然握住,一边为他搓揉手指,一边娓娓道来。 “臣妾在书里看的,说司马衷是晋武帝司马炎和武元皇后的次子。长子夭折,晋武帝便立司马衷为太子。晋武帝有二十六名子嗣,争斗得厉害。朝中许多人都说,司马衷智力低下,难以担当大任。为了试探司马衷的能力,也平息朝堂流言,晋武帝‘以尚书事,令太子决之’,让他们相信,江山并非所托非人。” “后来呢?”皇帝饶有兴致道。 贤妃答道:“后来司马衷的妻子贾南风怕他出错,让人提前把答案写下来,让司马衷背诵。可司马衷说,他的文辞绝对比不上学识出众的朝臣,于是按照自己的见解,简明扼要回答了皇帝的问题。晋武帝大喜过望,朝臣也不再非议。” 皇帝轻轻吐了一口气,道:“贤妃觉得,赵王比之司马衷,如何?” 贤妃掩唇道:“臣妾不能妄议朝事,但私下里觉得,拿司马衷比赵王,是在羞辱赵王了。” 司马衷即便回答了晋武帝的问题,可他毕竟还是不能胜任帝位,甚至闹出过“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贤妃提起司马衷,也只是因为皇帝说了同晋武帝一样的话。 “你有主意,就是不敢说。”皇帝佯怒道,“朕如今知道小九像谁了。他像他的母妃,聪明机敏、诡诈得很。” “更像圣上,”贤妃道,“仁厚宽和,却又爱发脾气。” 皇帝转怒为笑道:“你尽管埋怨朕发脾气,做什么说小九的坏话?” 他们相视而笑,又都有些担心赵王今日的表现。 “李璟没有贾南风帮忙,”皇帝感慨了一句,又庆幸道,“幸亏没有。” 皇帝当然知道司马衷的事。 后来司马衷登基,皇后贾南风跋扈专权,拉拢名流、勾结宗室、培植党羽、掌控皇帝,终于引发八王之乱,西晋由此衰落。 皇帝的妻子,内掌五枚、统率六宫,关系重大。最好贤良淑德、甘心辅佐。 如若不然,只能除去。 宣政殿内,朝臣鸦雀无声。 竟然……真的……让赵王监国了? 他们纷纷回忆上一次见到赵王是什么时候。 皇后让他熬药,他满脸黑灰? 圣上寿诞,他藏进缸里作诗? 为圣上侍疾,身上都臭了? 这么看来,起码赵王是个肯彩衣娱亲的孝顺皇子。 不过也有朝臣上次见到李璟,是在西市吃酒时遇到。李璟吃完就走没有结账,那朝臣预支了两个月的俸禄,才把账还上。 朝臣看过账单,竟然有好几项都是赏给跳舞、弹唱的姑娘的。想到自己都不舍得花这个钱,心里委屈很久。 当然,关于李璟,也有闯宫被打、王妃气得回娘家之类的事。总之,这位王爷虽然是个好人,却不足以处理政事吧? 皇子里除了李璟,就没有可用之人了吗? 朝臣们左看右看,寻思着谁奏请的事比较简单,就由谁来问。千万别问什么大事,以免闹出笑话,惹人耻笑。 毕竟—— 几位朝臣向后看去,那里有前来觐见的突厥使团正使。 这正使没有带通译,听得懂大唐雅语。 朝臣提心吊胆中,宰相傅谦仰起头。 “微臣——有本要奏。” 朝臣们放下心来。宰相是个知道轻重的,由他奏问,再好不过。 心中这么想着,便听傅谦道:“今突厥使臣觐见,为修两国和睦,愿结秦晋之好。突厥恳请求娶长公主长女舒文,为突厥可敦。” “可敦?” “那可是突厥的王后。” “这么重要的事,不是该先由政事堂议论,再同圣上商议的吗?怎么就这么在朝堂上问出来了?” 长公主性格倔强,怎么会同意女儿远嫁?怎么赵王第一日上朝,就扔给他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呢? 宰相是何居心? 无论朝臣怎么低声议论,傅谦都抬起头,等候李璟回答。突厥使臣听到提起这个,也连忙出列,介绍自己。 “鄙人突厥使团正使巴什图恭请圣安,请殿下安。突厥愿同大唐休战,愿以重礼,求娶长公主之女,结为亲族。” 李璟心中如有鼓响震耳欲聋,那鼓像是战场上的鼓,鼓声越来越近,鼓点越来越急,兵马就在眼前,可他毫无办法。 求娶舒文?姑母答应吗?怎么突厥如此目标明确?李璟心中乱成一团,只好问宰相道:“有问过长公主府吗?” “已经问过,”傅谦道,“长公主应下了。” 竟然—— 长公主应下了,舒文呢?他那个表妹虽然看似乖巧,实则倔强得很。但显然舒文没有资格拒绝。 李璟恨不得现在就跑去长公主府,问问舒文真的想远嫁千里之外,且嫁给老头子吗? 但他不能,他只能继续坐着,避开谈论此事,问傅谦道:“外事暂且不论,先谈国事吧。除了这个,宰相还有事吗?” 李璟用眼神警告傅谦。 你最好是没有事! 我要去长公主府找表妹了。 宰相似乎没有看到李璟的目光,举起笏板,道:“临近岁末,户部清算各部开支,吏部超支五十万贯、工部超支二十五万贯、礼部结余三十万贯、兵部超支三百一十万贯、户部超支十五万贯、刑部未超未余。又有各藩国进贡金银玉器人奴等物,折算约有四十三万贯。又有海外商税市税新得一百六十一万贯。微臣请问殿下,如何给各部拨款,拨多少,次序如何?” 傅谦声音洪亮,每个数字都说得明白,可听进朝臣耳中,却“嗡嗡”直响。 疯了吧?这是要考赵王算术吗?干脆把赵王在国子监的夫子拘过来,重打五十大板吧? 岁末各部拨款的事情,常常要议上十日,吵上十日,气晕几个朝臣,才能罢休。 完了,要么是宰相同突厥合谋,要让大唐皇子丢脸;要么是宰相儿子被抓,宰相也不想活了。 不管朝臣怎么一边猜想,一边忍下顿足质疑的冲动,宰相傅谦都微微抬头,恭敬地看着李璟,等待他的命令。 赵王李璟侧坐御椅,身子前倾,紧张得差点站起身,又强迫自己坐回去。 他在心里拼命计算,五十加二十五减三十……算了拉倒吧,他连自己家里有多少钱都算不清楚。 李璟的手指抠弄御案,险些掰断一个木雕龙头。他的视线努力寻找,没找到李策的身影。而傅谦再次追问道:“殿下?” 殿你娘的殿。 李璟怒视傅谦,先咳嗽了几声拖延时间,突然心中一亮有了主意,道:“依宰相见,该当如何?” 你踢给我一个问题,我踢回给你。 傅谦早有准备,立刻回答道:“如今收支不能相抵,而兵部超支最多。其他各部,略支些银子,年节前,勉强能够运转。但是兵部,恐怕不能给那么多。” 傅谦刚说完这句,兵部尚书宋守节便出言反驳。 “我兵部开支大,是因为今年同突厥打仗的缘故。怎么守河山有兵部,支银子让先欠着?阁老的安排,兵部不服。” 他说完尚不解气,转头寻找姜敏。 姜敏近日在家侍奉母亲,没有这个助力,吵架有些困难。 当着突厥使节的面,说起同突厥打仗超支了银子,这听起来像是一种示弱。 宋守节很快意识到这个,又咳嗽一声道:“不过大唐的兵部只管打仗,就算饿死在战场上,也会生吞敌军的肉,饮敌军的血,把仗打赢。一切……都看圣上和殿下如何安排吧!” 突厥使臣巴什图乐见大唐朝廷吵架,似笑非笑,歪着嘴角。听说宋守节要训诫唐军吃敌军的肉,又顿时肃然不语,站直了些。 “巴什图?” 高处有人唤他的名字,突厥使臣连忙抬头,应道:“在。” “本王听你说,你突厥要以重金求娶长公主之女,对吗?” “是。”巴什图有些倨傲。 仗,的确是他们打输了。 但他明白,大唐也不想打仗虚耗国库,所以会愿意和议。 至于为何要娶舒文,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既然如此……”李璟扭头看向宰相,问,“兵部超支……多少来着?” “回殿下,三百一十万贯。” “好,”李璟起身,猛拍一下御案,道,“就由你突厥拿三百一十万贯,作为迎娶大唐宗室女的聘礼吧!” 满朝皆惊。 突厥使臣目瞪口呆。 三百一十万贯!跟我们打仗造成的亏空,让我们自己来填? 我们花钱……打自己? 你……不是开玩笑吧? …… 注:知道大家会去算这个钱,我就先帮大家算了。唐朝天宝年间,财政赋税收入大概有1053万贯。不用物价横向对比,就按现在全国的财政收入比例换算,李璟要的聘礼大约是7万亿。这才叫做天价彩礼。 第350章 适才大唐宰相报出各部超支或者结余时,突厥使臣便已如遭雷击。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 打仗消耗巨大,突厥准备十年,积累十年,才敢挑起战争,与大唐对抗。这一仗倾尽所有,还是输了。 可大唐,只是六部略有超支?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在朝堂上说出来? 宰相句句是超支,可听进突厥使臣阿什图耳中,却句句是炫耀。 炫耀大唐国力强盛、万邦来朝。 阿什图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又听李璟说,要他拿三百一十万贯,求娶大唐宗室女。 三百一十万贯! 这个数字不仅庞大,还巧合,正是突厥去年一整年的税赋收入总额。 这钱庞大到他们绝无可能拿出来。 这钱巧合到像是一种羞辱,羞辱他们一年的税赋,也只是大唐六部中兵部的亏空而已。 说不定大唐的这个亏空,也是假数! 阿什图面红耳赤,只能磕磕巴巴道:“突厥可汗求娶大唐宗室女,是真心实意。殿下您竟然,当作儿戏吗?” 大唐朝臣也在质疑,他们不敢问出口,只是惊讶李璟的手段,怀疑他是早就想好了要为难突厥,还是说真的以为,对方能出得起这么多银子。 难不成——不和议了?还要打吗? 李璟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眼见其他朝臣也要询问,他只能把脾气撒在突厥使臣身上。 “国家大事,怎能儿戏?哼!” 李璟大吼一声猛然起身,同时重重拍了一下御案,不等阿什图再说什么,已经扬长而去。 他跑得很快,胖嘟嘟的身影瞬间消失,宰相没反应过来,内侍也没追上。 朝堂众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礼部官员上前,好生安抚阿什图。 “在我们这里,诋毁监国皇子把朝政当儿戏的,要处以重刑……你别怕别怕,你是使节,我们会对你以礼相待。” “赵王殿下的脾气的确……不过我们大唐的皇子都是这样的,你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你说你们求娶谁不好,偏偏求娶我们赵王殿下最疼爱的妹妹。要不然……你们换个人?” 阿什图真以为自己说错话惹怒了李璟,颇有些战战兢兢。待听到朝臣让他换人,他才固执道:“不可不可,岂有求而再换的道理?不过……赵王殿下跑了——哦不,气走了,今日早朝,是不是就结束了?” “他跑了?早朝结束了?”皇帝正在针灸,乍然听说李璟从宣政殿跑掉了,差点站起来。 他身上的银针抖了抖,他的心也抖了抖,勉强压制怒火,道:“朕让宰相以尚书事问李璟,是太为难他了吗?” 前来回禀的内侍把朝堂上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皇帝。 皇帝神色变幻,时而皱眉时而疑惑时而思索,待听到李璟要让突厥使臣填补大唐兵部亏空时,突然笑了。 他笑了一声,又觉得不妥,再次板起脸,道:“这是胡闹!两国要和议,就要有和议的诚意!长公主亲自来过,同意舒文嫁过去。朕这个做舅舅的,倒觉得是委屈了舒文,想给长公主府一些补偿。李璟三十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那样,心里只有亲情,没有国事呢?” “圣上,”高福劝道,“殿下这是仁厚。” “朕知道他仁厚,”皇帝道,“朕希望他能少些仁厚,多些谋略。不过他今日如此,也算是震慑了突厥吧。” 凡事要往好处想,大唐的宗室女,岂是突厥想娶,便能娶到的吗? 长公主府内,李璟说了同样的话。 “我妹妹,岂是他想娶,便能娶到的吗?” 他怒不可遏,身上甚至还穿着上朝的礼服。先是寻找长公主李娴雅,听说长公主不在家,说话的声音更大了。 舒文呆呆地坐在前厅,等这位哥哥咆哮了一遍,才柔声问:“五哥,你吃了没?” 李璟更加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我吃了没?——不过,你这儿有吃的吗?上回那个肉包子,挺好吃的。上了个早朝,我饿得要死。那些老东西,问问问,问个不停。” 舒文吩咐贴身丫头去厨房安排,又遣走嬷嬷护卫,前厅只剩下他们两个,舒文才敢眼含泪水,说出真心话。 “母亲让我嫁,她说我是李家的血脉,便要为国出力。” 李璟反驳:“你不姓李。” “那我也是我母亲生的啊,”舒文已经在家中闹过一通,此时有些疲惫,哽咽道,“五哥你刚刚监国理政,母亲说了,要让你一切顺顺利利的,不能让你难办。” 李璟张了张嘴,有些意外。 竟然是为了让他监国顺利吗?没想到姑母会为他考虑至此。 李璟心中温暖,神情有些不自然,走到舒文身边,缓缓坐下:“姑母不用这样。就是太子去赈灾,我帮会儿忙。其实都是父皇作主。我今日刚上了一次朝,就恨不得把朝堂解散,大家各回各家算了。” 舒文破涕为笑:“小心舅舅打断你的腿。” “我当然知道不能,”李璟双手托住下巴,闷声道,“我是真不明白,父皇为何不用小九,偏要历练我。他如今越发偏心了,不肯小九吃苦受罪,就舍得让我受苦挨骂。你的事我会想办法,不不不,还是让小九和叶娇想办法吧,他们两个心眼儿多……” 李璟啰啰嗦嗦,看来还要抱怨许久。 舒文听着他说话,心思却已经跑到九霄云外。 她真的要嫁给突厥可汗吗?严从铮知道吗?在意吗? 听说他已是鸿胪寺卿。鸿胪寺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那么自己远嫁,是他送嫁吗? 舒文心中有些后悔。 或许当初就该听从皇帝的话,拿着赐婚圣旨,把他强抢入府。 但是人生哪有什么或许当初?人生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踩下去,很少能有回头路。 她的双手也托着下巴,同李璟并排坐在一起。 舒文穿着素衣,李璟穿得鲜艳,他们一动不动地坐着,各自愁各自的事。送包子的婢女进门时,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两颗大蘑菇。 李璟正式上朝的这日,太子离开京都,去剑南道平息瘟疫。 许多人出城送行,六皇子李璨自然也去了。 这让林镜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一直在查充容娘娘的事。 李璨七岁丧母,充容娘娘跑到皇帝面前,说她疼爱李璨,愿意养在身边。 充容娘娘没有子嗣,皇帝便答应下来。 她带着李璨回去,一年后,突然猝死在丽影殿。 宫中记录,说她梦中猝死。 但是林镜怀疑,她的死同李璨有关。 只要证明充容娘娘是李璨杀的,便能把李璨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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