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敢抗旨,也就省了他挑选的艰难。 皇帝果然颔首,在殿内看了一圈,最后极慎重道:“这一次楚王和叶卿一个在晋州平乱,一个在京都救驾,夫唱妇随、一心为国,可谓让人动容,让朕快慰。朕是娶媳,却也像嫁女,又舒畅快意,又心生不舍。典仪官的人选很重要,朕想来想去,该让太子去。” 只有太子,能代表他,代表皇室。 太子的身份也足够贵重,能彰显皇室对叶娇、对安国公府的看重。 朝臣纷纷点头,邹进也开心起来。 只有太子李璋凝立不动,身体僵硬得像一座冰山。 “太子?”皇帝唤道。 平日谨慎持重的太子竟然没有应声。 “李璋!”皇帝的声音重了些。 李璋这才似反应过来,他抬起头,怔怔道:“父皇?” “朕要你去做典仪官,”皇帝沉声道,“有你主持仪式,为弟弟迎娶正妻,他们的婚礼会很顺畅。” 典仪官? 李璋心中像燃起一团烈火,又像泼了一瓢冰水,到处是暗淡的灰尘。 要他陪同李策,去迎娶叶娇。 看着她,凤冠霞帔,嫁为人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 …… 第225章 在领旨谢恩前,李璋失神地跪下去。 紫宸殿的地板很光滑,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天地似乎倒转,现实的场景突然同许多年前重合。 那时候,他也是跪在地上,看着心爱的女人被打成肉泥,从怨愤恐惧到心如死灰。 比之当年,到底哪个更残忍些? 是目睹阴阳两隔,还是百年好合? 皇帝在等他的回答,满殿朝臣也在等他的回答,在继承帝位之前,他的回答只能有一个,那便是:“儿臣领旨。” 只能领旨,并且谢恩,即便皇帝安排的那条路是走在钢刃上,他也只能忍着痛、滴着血,走完全程。 直到散朝时,李璋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他们已经同房成婚了。 她在李策面前,褪去绯色的裙裳,那一双迷离的桃花眼,是否还含着醉意? 李璋向殿外走去,日光刺目。 他想起就在前几日,叶娇还手持弓箭冲入东宫,站在高高的门檐下,衣裙飞扬,长发飘散,充满关切地看着自己。 门檐倒塌时,她藏在他的怀里,像一只安静乖巧的红狐狸。 她本该是自己的。 圣上一开始,是要为他赐婚的。可后来阴差阳错,等他发觉叶娇如此可贵时,已经落人后手,被李策抢了。 李策,那个身份低微、在皇陵里长大的活死人。 李璋向东宫走去,原本熟悉的道路,一瞬间竟变得陌生。他转错了弯,走在一条陌生窄小的甬道时,才意识到那是专门供奴婢通行的道路。 冷汗瞬间湿透他的里衣。 这是上天的警示吗?警示他不能因为一个女人,丢掉唾手可得的皇位,被打入尘埃,为奴为婢。 李璋转过身,快步走出甬道,回到他该走的路上去。 他不能错,一步都不能错。 李璨说得对,现在不是树敌的时候。 李策在晋州功成名立,助圣上诛灭鲁氏一族、稳定朝政,也为他将来继位扫清障碍。 此时声誉鹊起、拥趸者众,绝不能与他为敌。 不过是一个女人。 对,不过是一个女人! 李璋大步向东宫走去,一路上几乎把牙齿咬碎。等他迈入书房,神情终于平静。 宰相的儿子傅明烛等在这里,见李璋推门,连忙起身禀告。 “后日的事,都已安排妥当。” “后日?”李璋抬袖拭汗,面色苍白。 傅明烛察言观色,缓了缓,才低声道:“关于纵容鲁氏余孽混入京城生乱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 那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鲁氏族中年轻人,想扰乱婚礼,等武候和城防军去维持秩序,便趁乱劫狱。 李璋查出了这件事,想让他们把乱子闹得更大些。 傅明烛也想做这件事,甚至想给那几个被抄没家产的鲁氏族人一些钱粮资助。 说起来,他如今无法科举,全都拜叶娇所赐。 忙了两日,傅明烛总算安排好这件事,兴奋地向李璋汇报。他还要告诉李璋,那些人会在何处埋伏,惊马会拉着婚车跑出去,想英雄救美,最好在哪个街口,如果不救,可以在哪条河打捞马车。 新嫁娘衣服湿透从河里爬出来,实在有趣。 只要想起叶娇妆容花掉,狼狈不堪,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傅明烛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对了,叶娇会游泳吗? 傅明烛的眉毛挑了挑,还没来得及说这些话,便听李璋道:“不用了。” 不用了? 傅明烛瞪大眼睛。 阎王一句话,小鬼跑断腿。等跑断了腿,你说不用了? 你可真是活阎王。 “为什么?”傅明烛问。 “因为,”李璋转头看向傅明烛,眼角眉梢散发毫不掩饰的戾气,一字一句道,“本宫是典仪官。” 典仪官,是监督典礼仪式、大臣礼节的侍卫官。这种官职一般从礼部或者鸿胪寺、门下省里挑人代职。 除了要保证典礼顺利进行,不会出错,还要负责参加典礼的皇室宗亲安全返回。 所以后日的婚礼有任何波折,李璋都有责任。 傅明烛倒吸一口冷气问:“是圣上的安排?” “不然呢?”李璋声音森冷道,“不必等他们闹事了,去把他们抓住送给刘砚,也算你检举有功吧。” 几个漏网之鱼妄图劫狱,被傅明烛发现送往京兆府,这当然是大功一件。 虽然傅明烛无法入仕,但是能为他父亲长长脸,更方便太子登基后破格提拔他。 傅明烛频频点头,虽有些不甘,也只好无奈道:“我这就去办。” 唉,不能看叶娇一脸泥巴从水里钻出来了。 他走出书房时,太子突然问道:“老六呢?” “听说这几日在府中选妾,”傅明烛道,“我正要去看看。” 太子冷笑一声,摇头道:“胡闹!他什么时候喜欢起女人了?” 六皇子李璨觉得自己还挺喜欢女人的。 女人大多都比男人好看,皮肤光滑,好几个比他都白,头发漆黑浓密,如果没有虱子,就更好了。 身材当然差距很大,有一屁股能坐死牛的,也有腰细得站不稳的。 衣服的品味嘛,有高有低,也跟她们的家境有关。 经商的那些普遍都穿得名贵些,小官宦家里的女儿,则更知书达理。他们既然愿意送女儿来见李璨,李璨也愿意仔细看看她们,才不辜负这初夏的好天气。 水榭中立着一张竖屏,李璨斜坐屏后,看姑娘们一个个从廊桥上走到水榭中,说句话,施个礼,再缓步离开。 屏风上罩着最薄的蝉翼纱,遮不住姑娘们的面容。竖在这里,主要是为了好看,还为了遮挡李璨自己毫无规矩的坐姿。 驳岸上忽然传来女子的低呼,李璨看过去,见傅明烛用折扇掩面,窘迫地快步走来,不小心撞到陌生姑娘,连连致歉。 装什么正人君子啊? 李璨低笑一声,等傅明烛长叹一声走到他面前,抬眼道:“哟,我的衣架来了?” 傅明烛一脸的好奇。 “全长安城的小娘子都来了吗?”他乐滋滋地看着道,“都排到府门外了!” “没有全来,”李璨有些扫兴道,“比如,叶娇就没来。” “哈?”傅明烛干笑一声,笑得僵硬。 他实在厌烦太子和李璨总提起叶娇,但又没办法。 这就仿佛是自己看走眼的字画,一夜之间价格高涨,被自己的上司争抢着要。 说不出的酸涩难受。 绞尽脑汁一刻,傅明烛故意道:“殿下慎言,叶小姐后日便是楚王妃,您见到她,还要唤一声弟妹呢。” 怎么能把弟妹类比成供人挑选作侍妾的低等女人呢? 而且因为楚王的品级比李璨高,李璨虽然是哥哥,也需在他们面前遵从礼数。 “是。”李璨了然点头,慢条斯理道,“我喊弟妹,你对她下跪,我们都是苦命人。” 对她下跪…… 傅明烛的笑容僵在脸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不是杀了六皇子要偿命,他很想把李璨推到湖里去。 “罢了!”傅明烛咳嗽一声起身道,“殿下在这里慢慢挑,我回去做事了。” “不让鲁氏闹婚礼了?”李璨坐直了些,伸出修长的手指,从精致的琉璃荷花碗中拿出一颗杨梅,狭长的眼眸中露出戏谑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 李璨颇不屑地笑了笑:“因为我是我,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我。你先别走,”他挽留傅明烛道,“帮我挑挑女人。去,先把皮肤白皙的留下,不够白的送一支金珠花,感谢她们赏脸。” 傅明烛的神情很古怪:“为什么要我去?” 李璨悠悠然道:“因为你风流倜傥,又是宰相家的大公子,接人待物找不到错处。给足她们体面,也免得明日御史弹劾你我。” “弹劾六殿下就行,跟我有什么关系?”傅明烛感觉一口沉重的黑锅,就要扣在他头上。 “哦,”李璨道,“因为我告诉她们,我是你的随从,接下来走进水榭的,才是六皇子。” 傅明烛咽了咽口水,嗓子发苦,这才知道为何自己走过来时,所有小娘子都盯着他看,还议论纷纷。 傅明烛只得去挑女人,李璨又嘱咐道:“对了,皮肤比我还白的,就不要留了。” “这又是为什么?”傅明烛强忍不耐。 “因为我会妒忌。”李璨闷声道,“而且,比我还白,那不是鬼吗?” 傅明烛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李璨。 他走出去,先把皮肤白,又没有李璨白的留下,其余人送珠花,好言劝慰后,让她们跟随家中婆子丫头离去。 李璨又让把额头光洁圆润的留下。 把桃花眼的留下。 把鼻梁挺直秀美的留下。 把鹅蛋脸,圆润些的留下。 把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的留下。 提不动一桶水的可以走了…… 说话太小声的也不行…… 傅明烛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他快步走回水榭,盯着用扇子盖脸,躺倒休息的李璨,问:“六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翻腾不停。 “像吗?”李璨答非所问道,“你应该很清楚她的长相。” 傅明烛看着水榭外仅存的三名女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 第226章 像吗? 像叶娇吗? 眼前的这三位女子,或许同叶娇有五分相像。 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脸蛋,同样的口音和身段,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完全不像。 “没有用的,”傅明烛抬手掀开李璨的折扇,郑重道,“没有用。这些女人会在宫中同别国公主比剑,为大唐赢得颜面吗?她们敢一刀扎在太子肩膀,还骗皇帝说是在切磋吗?她们有能耐在武候铺立威、在军器监扬名吗?更或者,她们有人会手持弓箭,冲入宫中与魏王对峙,救下太子吗?” 傅明烛不想说叶娇的好话,但他不能不说。 订婚之前,他便已通过严从铮,认识叶娇。 因为男女礼数,他们常常瞒着双方父母,出城游玩。当时只眼馋叶娇的长相,知道她是个热烈活泼的女子,却没想到她后来能进入朝堂,被圣上看重,被皇子爱慕。 他看走了眼,却没有瞎。 “还有,”傅明烛叹息道,“六殿下也听说过柳氏的事吧,柳氏为了活命背叛太子,叶娇却不顾性命去救他。这才是他想得到叶娇的原因。六殿下你心有九窍,又怎么会不明白?” 李璨挡脸的折扇被拿走,只好举起衣袖阻挡阳光。 听傅明烛说了这么多,他第一次没有挖苦取笑对方,而是点头道:“不错,你今日带着脑袋出门了。” “所以,让她们回去吧。”傅明烛劝道。 太子刚给他个机会,让他在朝堂显名,李璨就扣给他一口锅,让他父亲很可能受他牵连,被御史弹劾。 找几个跟叶娇相像的女人送给太子?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李璨却摇着头起身,看一眼那些女子,微微蹙眉,似乎极为不满意。 想要找一个跟叶娇一样的,首先得是她爹妈生的,且生在没落的国公府,心里藏着振兴府邸的志向,学箭术武艺,甚至跑江湖做买卖,还要有趣好玩,太难了。 “你说的我都懂,”李璨恹恹地取回自己的折扇,嫌脏般轻拍两下道,“她们当然不能成为叶娇的替代品,但是略抚慰一下太子的心,足够了。” 毕竟有三个呢。 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她? 白羡鱼制服笔挺,在城门口调派武候、发号施令的声音比平时大了很多。下属送来的包子稀饭也不吃了,一副认真郑重的模样,已有好几日。 但是他眼底的余光,总忍不住打量不远处那辆马车。 白羡鱼把怀中的丝帕取出来,又放回去,已经有好几次。 马车就停在城门外,车帘半掀,泼辣的小丫头甚至还跟值守的小武候说过话,但车内的女子,却从来没有露面过。 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叶柔,当然跟叶娇很不一样。 叶娇出门连幂篱都懒得戴,就那么明晃晃地在太阳底下招摇,跟牡丹花一模一样。 叶柔却像那种被誉为“天香”的茉莉花一般,柔和喜阴,半遮半掩,却又芳香四溢,默默对人体贴关照。 比如宫门外送来的那道饭菜,更比如以前他在安国公府,打包过一次桃酥后,每次再去,客厅都给他留了一份。 白羡鱼知道叶柔为何每日都来。 叶长庚在晋州受伤失踪,叶娇前去救援。 两日前白泛兮押解晋州官员回来时,驾车的冯劫上前问过,白泛兮说叶长庚摔断了胳膊,又有内伤,叶娇让他留在晋州,先调养两日,再跟叶娇一起回来。 白羡鱼猜想伤情恐怕很重,不然作为安国公府的长子,该早点回来准备家中大事。 明日就是楚王李策迎娶叶娇的日子了。 而安国公府的长子和新娘,甚至是新郎李策,都没有回来。 何止是叶柔。 整个京都,都在翘首以盼,唯恐他们错过婚期。 “到底走到哪儿了?”紫宸殿内,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抬起头,看向高福。 高福连忙快步走过来,见桌案上的奏折只批阅了两本,便笑着道:“快了快了,禁军来报,说距城门只有三里。” 皇帝索性撂下奏折,起身踱了几步。 “小九的身体还能扛住吗?” 高福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听说连续两晚,都在冲喜。” 连续两晚…… 到底是急于身体变好,还是身体太好,所以能折腾? 皇帝抬手点了点高福,笑道:“你呀——” 高福上前扶住皇帝,眉开眼笑地劝慰:“他们回京是要面圣的。要交代晋州案的始末,还要说明白三块金牌的原委。所以圣上再等一等,不消一个时辰,他们也就来了。” 皇帝沉沉点头,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走了几步,又改了主意。 “传朕口谕,别让他们来了。”他忍下焦急,道,“进宫,还得回去沐浴更衣,按品梳妆,从宫门口走过来,又要许久。这么折腾不断,平添旅途疲累。让他们早点回去歇着,准备婚礼吧。左右明日小九还要祭祖,并且进宫觐见过,才能去安国公府迎娶新妇。” 高福大为意外,又感动于皇帝的慈爱。 “圣上对楚王的爱护,真是亘古少有啊。把宫中珍藏的龙凤花烛送出,更命太子亲任典仪官,甚至连巡牧后不见外人、回宫禀告的规矩,都改了。” 龙凤花烛原本只为楚王准备了一对,皇帝担心正式婚礼的夜晚没有,把他和皇后大婚时备用的取了出来。 皇帝已经走到殿门口,看着外面巍峨连绵的宫殿,笑了笑。 “朕让太子去做典仪官,还因为有几个鲁氏余孽没有扫清,担心明日有人捣乱。” “扫清了,”高福连忙道,“一个时辰前,刘府尹上折子,说宰相之子傅明烛捉住了几个妄图劫狱的鲁氏族人,送交京兆府。” 那本奏折就在皇帝案头,还没有翻到。 “呵!”皇帝冷笑一声,“傅明烛?他凑什么热闹?” 高福垂下头,含着笑没有说话。京都的男儿郎都是要挣功名的,就算不能科举入仕,傅明烛也总想做点什么吧。 “不过也幸好宰相这儿子眼瞎,让朕得了个好媳妇。” 皇帝开心起来,过一会儿,又蹙眉道:“听说叶长庚伤重不起,明日谁背叶娇上花轿?” 按照婚俗,出嫁的女子需要由族中兄长背上婚车,脚不沾地。 “回禀圣上,”高福道,“安国公府从远亲中找了一个族兄。” “什么族兄也配背朕的儿媳?”皇帝有些不悦,“让老五去吧,老五虽然憨傻,但力气挺大。” “这……”高福故意失礼,“啧啧”几声点头,“这安国公府,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皇帝哈哈大笑。 “这是她应得的,”他道,“她没有辜负朕赏赐金牌的期望,叶长庚又为了朝事尽心竭力。他们争气,朕才给他们福气。” 在某些人心中,这一晚很快。可在等待婚期到来的人心中,却太过漫长。 长得像孤单长大的岁月,像从皇陵走到京城的路。像从认识叶娇后,每一个期待见面的分别。 星辰迟迟不落,不管推窗看多少次,天空都是幽深的蓝。 终于,终于,似乎从这深蓝中看到一线光亮,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红日初升,绚烂的光芒顷刻间席卷大地。 长安城响彻雄浑的钟声。 那声音穿过街巷直达宫廷,也回荡在修缮一新的楚王府中。 “请楚王殿下沐浴更衣。” “请楚王殿下启程祭祖。” “请楚王殿下觐见圣上。” “请楚王殿下上马,礼乐起——” 李策知道,这一刻终于到来,他终于走在迎娶叶娇的路上。典礼隆重,长安城大街小巷到处是花、到处是人,到处是真心的恭贺和艳羡的目光。 那一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路,第一次,将不是独自返回。 “这对木梳,是娘的嫁妆,今日给娇娇添福。” 安国公府已热闹了两日,可在最后时刻,却莫名泛起依依惜别的不舍和难过。叶夫人跪坐蒲团,接过叶娇敬上的茶盏,轻抿一口,拿出礼物。 叶娇双手接过。 她觉得今日的喜服很重,凤冠也重,只有心是轻的,轻得似乎在飘,总也落不到身体里。 叶柔此时进门,轻轻拭泪,笑着道:“吉时到了,王爷的‘催妆诗’都送进来三首,再不走,可能就词穷了。” 众人浅笑起来,宫中派来的礼官也称时辰已到,请尊长赐帕。 叶夫人最后按照礼仪,嘱咐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叶娇叩拜母亲,一双桃花眼看了看四周,没见到父亲。 父亲他,果然没有来。 父亲没有来,兄长还躺在床上养伤,一会儿谁背她出门呢? 喜帕落在头上,她的视线顿时只能看到一小块的空间。媒婆引着她走到门口,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在她前面蹲下来,她伏在那人背上。 那人把她背起来,走过院落、甬道、连廊,过了垂花门。 不管锣鼓声有多响,多少人迎上来取闹,地面有多不平,那人都把她背得稳稳当当,喜帕甚至都没有怎么晃荡。 快到门口时,叶娇在他背上轻声问了一句。 “五哥,是你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 注:李璨说傅明烛带着脑袋出门了,是因为古代虽然认为“心”是意识器官,但也不否认头的思考作用。战国时成书的《素问》曰:“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精神将夺矣。”由此可知从那时起,中国人就知道大脑(头)和精神是密不可分的。 第227章 怎么会是五哥呢? 听说家里已经找了远房亲戚。虽然那些人在安国公府没落时避之不及,这两年又谄媚巴结,但婚礼送亲的仪式必不可少,只能妥协。 更何况五哥是赵王殿下,是皇帝嫡子,身份贵重,怎么也不会跑来背她。 可这每一步的小心翼翼,这宽阔结实的肩膀,这沉重呼吸间的气息,分明就是五哥。 起初怕她,后来骂她,最后常常帮助她的五哥。 听到叶娇询问,身下的男人脚步微停,“嗯”了一声,便继续向前。 叶娇顿时热泪盈眶,她小心仰头,不让泪水落下来,问:“五哥怎么来了?” 赵王李璟背着叶娇,继续向前走。 背人真是个技术活。 不能太高,不能太低,背不能太弯,也不能直挺挺的让新娘难受。他努力调整好,才开口道:“父皇派我来的,他说自己是娶媳,也是嫁女,让我把你当亲妹子。” 叶娇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落下。她吸了吸鼻子,本来勉强挺直的上身,放松般伏在李璟背上。 “那五哥怎么一路都不说话?”叶娇的语气有了几分依赖。 红红的盖头贴着她的脸庞,视线里的李璟也是红的,像上天裁了朝霞的边角,为她送嫁。 李璟忍了忍,还是回答道:“因为说错一句话,罚一百两俸禄。” 叶娇破涕而笑:“怎么会?” “父皇说的,”李璟颇为不服,“他说皇室婚礼,该喜庆而庄重。勿俏皮玩闹,不成体统。” 安国公府正门就在眼前,其上挂着灯笼,贴着喜字,系着大花。迎亲队伍在府门外等待,一个个望眼欲穿、翘首以盼。 他们见女方亲族簇拥着新娘出门,即便理应庄重,也欢声喧闹起来。皇室宗亲或许还克制点,但那些刚刚领过赏钱的百姓,恨不得跳起来,欢声震耳。 皇帝钦点的媒人上前,喜婆更是快步走来,说着恭贺的话,迎候新娘。 李璟抬头看了看门栏,把叶娇背得稳一些,突然道:“叶娇。” “五哥?” 四周闹哄哄的,但李璟的声音清楚又郑重。他闷头又走了两步,才嘱咐道:“小九他身子不好,你……别欺负他。” 叶娇撇了撇嘴。 看,说了把自己当亲妹子,还是更爱护他的弟弟。 可不知为何,叶娇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妥帖感动。她鼻头微酸,乖乖回答道:“好。” 李璟迈过门栏,走到装饰着百子千喜帘的马车前,把叶娇稳稳地放进去。 叶娇的丫头水雯扶她端坐,帮她把喜服整理妥当,才又退出去。 看不到外面,也没看清新郎,叶娇的心悬着,直到听见李璟又在跟谁说话。 “快绕车转三圈呀!”他低声道,“小九你真是没经验,‘绕车三匝,以示庇护’。我告诉你,她可是我的妹子了。以后你若敢欺负她,我去拆了楚王府!” 马车外终于响起李策的声音。 稳重中含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五哥,放心。” 他是在回答李璟,又像在回答叶娇,即便与她隔着一道车帘,却像附耳在旁,安抚着她。 放心,放心,一切都会顺畅,一切都会好的。 叶娇那颗在空中漂浮的心,终于落入温暖的身体里。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听到李策骑着马,绕着马车轻轻转圈。 三圈绕过,典仪官高喊启程。不知为何,叶娇觉得那声音有些像太子李璋。 她无暇分心,过不多久队伍又停下,是有人障车。 新娘的亲友可在路上障车,拦一拦婚车,以示不舍之情。 叶娇在马车中暗笑。 就让李策吃些苦头吧,哪儿能这么容易就把她娶回去呢。 结果外面的人齐声呼喝道:“武候铺障车!” 武候铺? 这算哪门子女方亲友? 果然,迎亲的皇室成员里有好几个人笑着驳斥:“你们不好好巡街护卫,障什么车?快闪开闪开!莫误吉时。” “我们可是楚王妃的娘家人!”武候们笑闹着回答,“楚王妃一日是我们的武候长,终生是我们的亲人家眷。” 叶娇心头一热,便听李策的声音道:“赏!” 许多银钱丢出去,武候们才欢笑着离开。再走了一程,又有人障车。 这次是兵部。 没想到姜敏年过四十,也来凑热闹。 军器监来了好些人,他们不像武候那么欢闹,但因为有姜敏这个兵部侍郎坐镇,底气十足。 “障车障车。” “娶走我们叶郎中,可没那么容易。” 李策笑着命人奉上红绸包裹的金银,姜敏接过来,随手送给下属们,对李策道:“得此佳人,当珍而重之。” 几个看热闹的朝臣大笑起来:“难得姜大人不骂人啊。” 李策对姜敏拱手:“内人幸得兵部各位大人爱护,本王感激万分。” 姜敏挥手,兵部的人才缓缓让开,大路再次通畅,距离楚王府已经很近。 叶娇面前的盖头微微拂动,刹那间,一种复杂的、让人想哭的情绪萦绕心中。只不过这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便发觉马车停了,外面有人高喊着什么,鞭炮齐鸣,喜婆掀开车帘,要扶叶娇下车。 但她们又慢慢让开。 因为有一个人下马而来,走到车前,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伸进马车。 黄昏的光线透过飘扬的车帘,洒在那只手上。他披着一身红日般的光芒,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叶娇的手腕。 是他的温度,是他的力量,是他带她踩在毡席上,缓步迈入楚王府。 他等不及要亲自牵着自己的新娘,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这之后的礼节还有许多。 拜堂、撒帐、合卺、合髻,只要对面是他,一切就都带着梦想实现的欣喜和踏实。直到叶娇坐在“青庐”内,婢女为她摘掉花钗,以扇掩面,她才再次紧张起来。 招待完宾客,借故身体不适,早早回来的李策伸出手,要移开叶娇面前的团扇。 “殿下的‘却扇诗’呢?”叶娇假装娇羞,握紧扇柄问道。 这是规矩。以诗却扇,以示风雅。 “这便是本王的‘却扇诗’。” 一只手取过团扇,远远地丢出去,与此同时,李策的唇迅速逼近,深深吻住她。 似乎等得太久,太焦灼难熬,他的力气比平时大了许多,不需再克制,不需再忍耐,像狂暴的风裹住某片落叶,不忍撕碎,却也不想放过。 他的神情迷醉而急迫,刀刻般的下颌线紧绷,身体各处也蓄满力量。 叶娇只能闭上眼,承接这山呼海啸般的爱意。 头上的发饰一个个掉落在地,他吸吮亲吻的唇移到叶娇耳边,问:“可以吗?” 可以吗? 未等叶娇回答,他已经轻咬她的耳垂,再次问:“可以吗?” 热烈冲动又克制地,一遍遍询问。想得到她,却又担心她的拒绝。 而叶娇微闭双眼,额头的汗珠像碎裂的星辰,身体柔软迷醉,答道:“好。” 好…… 这应允像是性命攸关的恩赦。 李策埋头进叶娇脖颈,炙热的吻如夏日的雨滴般落下,手指托着她轻颤的头,感受她的呼吸和温度。 “夜还长。”她的双臂缠着他的脖颈,道,“思思,夜还长。” 夜还长,还可以轻轻地亲吻,缓缓地抚摸,可以用一整夜的时光,慰藉倾泻而出的情感。 他的动作柔缓下来。 “娇娇。”李策沉吟着吻叶娇的眼眸。 “嗯。”她把锦被往身上再拉了些,脸颊通红,别过头去。 “娇娇。”他吻她的后颈,双臂把她揽进怀里。 “不要离开我。”李策闭上眼,有些哽咽,“永远。” “好。”叶娇倦极了,身体颤栗满足后的余波,却让她不想睡着。迷迷糊糊间,她回答着。 不知为何,感觉李策跟平时不太一样。 似乎在担忧着什么,比平日更疯,也爱得更刻骨。 五哥真是多虑了。 她不会欺负李策,倒是李策,把她欺负得好惨。 夜已深。 李璋步入东宫。 一整日的婚典未出错漏,他甚至还留在楚王府内,替称病离席的新郎敬酒。 所以他醉了,醉得离谱。 吃酒时,六皇子李璨说送给他一个礼物,就在偏殿。 什么礼物,也值得他亲自去拆? 李璋推开偏殿的门。今晚没有月亮,殿内灯盏摇曳,一个女人坐在罗汉床上。 身穿嫁衣,头顶盖头。 李璋僵在原地,久久未动。 …… 注:这两天写婚礼,看了许多唐朝婚俗,尽量写得简单有趣。啊,古式婚礼真的礼节繁琐,非常有仪式感啊。 第228章 初夏夜晚的风是温润的,温润地吹动他的衣袖,也沿着他的肌肤撩拨心弦,煽动起心底的欲望。 李璋远远地看着那张床、那个女人、那顶红盖头。 原来这便是李璨送给他的礼物。 在他作为典仪官,陪着李策祭祖、面圣、娶妻、宴请之后;在他看着叶娇被人背出来,绿色的嫁衣像初春焕然一新的山峦;在他目睹李策违例上前,从马车内牵出叶娇,步入楚王府;在他听说新郎身体不适,早早去了洞房,而他只能留下来,喝得酩酊大醉后。 送给他一个新娘? 用来缓解他心底的阴郁愤懑? 李璋摇摇晃晃,走上前去,拽掉了那张喜帕。 喜帕下的女子惊慌地抬头,因为害怕或者激动,露出一张错愕又娇羞的脸。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酒意中,李璋仿佛看到叶娇就在眼前。 他抬起手,食指落在女人额头,轻轻触摸着,滑过她迷离的桃花眼、挺拔小巧的鼻子,停在她丰润的嘴唇上,轻轻摩挲,最后捏住下巴,久久不肯移开。 叶娇…… 今晚的李策,也是看着这样一张脸吧。 欲望在身体里鼓胀,滚烫、疯狂,生吞掉他的理智。 李璋粗暴地扯开自己的领口,喉结在动、胸口在动,唇角紧抿,神情冰冷,手指拉住女人束胸的丝带,却并未拉开。 似乎僵持了一百年那么久。他颓然松开女人,向后退了半步。 这不是叶娇。 即便面貌有五分相像,这也不是她。 不如她灵动活泼,不如她俏皮狡黠,更不如她泼辣任性。 不如她,有一颗忠诚的心。 她是替身,乏味无趣的替身。 内心的悲凉让李璋笑出声,他摇头道:“滚出去。” 声音低沉沙哑,不容抗拒。 “殿下?”女子楚楚动人,一双眼睛盈满泪水。 “滚出去,”李璋再次道,“怎么来的,怎么滚。” 他说完转身,原本便带着醉意的脚步,此时更加踉跄。走到门栏时,第一步甚至没有迈过去,若不是扶住门框,就要摔倒。 李璋狼狈又慌乱,像要拼命逃离什么。 他的好弟弟真是太多了。 一个娶走他心爱的女人,一个用那女人的替身,再剜去他一块肉。 疼得让人想哭。 此时太子妃到了。 她知道六皇子李璨
相关推荐:
武当青书:诸天荡魔至洪荒
恶蛟的新娘(1v2)
猛兽博物馆
神秘复苏:鬼戏
这个炮灰有点东西[快穿]
家有甜妻:大叔的独家专宠
山有木兮【NP】
女帝:夫君,你竟是魔教教主?
娇软美人重生后被四个哥哥团宠了
鉴宝狂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