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除罢了。 或许六皇子李璨发现过他,但不知为何,李璨没有告诉太子。 至于他今日竟亲自领兵的事,也是说来话长。 总之,他去宫里报信,见的第一个人,是长公主李娴雅。 他需要李娴雅带他面见皇帝,以免太子亲信阻止。 而李娴雅正在审问太医署熬药的御医和宫婢。 皇帝把这件事交给长公主,必然是因为,可以信任的人不多了。 李娴雅做得很好,而他也拿到虎符,率北衙禁军救护楚王。 偏偏南衙禁军也到了。 南衙禁军如今等同太子亲军,当然要打上一架。 没想到竟然是呆子吃砒霜——傻到要死,打了自己人。 “你真是胆大!”天照看着白羡鱼摇头,“连太子的命令,你都敢违抗。禁军统领大人呢?” 白羡鱼挠挠头。 他的随从应该还在看护他的父亲。 不知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头上挨一棒子晕了过去,能不能吃得消。 “现在怎么办?”白羡鱼问。 “那要看圣上怎么办。”天照看向皇宫方向。 而守卫森严的皇宫内,赵王李璟在哭。 …… 第418章 李璟原本是心急如焚如坐针毡的。 京城乱了,他想远远避开保住自己,更想去救人。 救小九,救叶娇,救所有他心中的好人。 但康王不让他走,高福也不让他走,宰相傅谦倒是自己跑了,李璟追出去,傅谦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着李璟,接着施了个礼。 宰相日理万机、位高权重,平日见到李璟,只需简单施礼。今日这礼节很重,重得李璟不得不回礼。 可他刚刚抬头,宰相便跑了。 李璟也想跟着跑,但他看到一个人。 贤妃娘娘正快步走上台阶。 数日不见,她丰润美丽的脸颊消瘦得厉害,身边也不再有宫妃嬷嬷簇拥,但她仍精心梳着发髻,仍按品大妆,虽然眼中也有惊慌,却无畏惧之色。 李璟的泪水夺眶而出。 “娘娘,”他下阶相迎,道,“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小九,救救叶娇啊。” 贤妃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这些日子焦心得很。 “圣上怎么样了?”她问,“长公主那里有消息吗?” 李璟疑惑道:“姑母在宫里吗?” 贤妃曾管理后宫,如今即便被太子夺去权柄,消息也比李璟灵通。 “请长公主来。”贤妃道。 话音刚落,长公主李娴雅便带着一人,匆匆赶过来。 这是李璟第一次见到天照。 天照对李璟施礼,跟着长公主进殿,跪在皇帝床前,低声道:“圣上,出事了。” 皇帝的手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刹那间,李璟目瞪口呆。 他看看天照,看看皇帝,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张着嘴,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天照感激涕零地下拜。 “活神仙,活神仙,本王给你磕头,谢谢你救醒父皇。” 天照吓得跳起来。 高福慌忙拉住跪下的李璟,同他讲:“圣上是中了毒,解毒后需要静养而已。” 与其说是中毒,不如说是皇帝和高福一起,演的一场戏。 贤妃一直怀疑太医署熬的药有毒,所以每日都亲自另熬一份,喂给皇帝。 但皇帝认为,拔本塞源、刮骨去毒,比如履薄冰、小心防范更重要。 有没有毒,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当然没有亲自吃药。皇帝把林奉御宣来,鉴别出药里都有什么,然后按照中毒性状,昏迷过去。 当天,太医署便有了动静。 审讯的事情交给长公主,她胆大心细,又以身体不适为由,唤走太医署许多人,仔细查问。 除了肃清宫闱,皇帝还惦念另一件事:太子将会如何。 这也是皇帝对太子的,最后一次考验。 听说皇帝是中毒,听说毒已经解了,且看皇帝的样子,似乎已经醒了很久,李璟慌不择路挤开天照,跪在皇帝床头,扯着皇帝的衣袖,便大哭起来。 他一面哭一面埋怨。 “父皇您怎么不告诉儿臣呢?害儿臣担忧难过,以为您醒不来了。” 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垂着头认错道:“儿臣昨晚抱怨您偏心太子,儿臣是无心的,父皇您别生气。” 旋即他突然警醒,想起最重要的事,紧握皇帝的手臂:“父皇!快救救小九!救救叶娇啊!” “说吧,出什么事了?”皇帝被聒噪得想塞上耳朵。 其实有许多事,他已经知道了。 只是今日的事,令他震惊,令他失望,令他心痛,更令他心灰意冷。 他震惊太子以安国公府全族性命,逼迫朝廷臣子;他震惊整个朱雀大道,写满太子罪状;他震惊那罪状里,竟有活埋百姓。 皇帝捂住胸口,险些无法呼吸。 他还失望。 他失望太子三师,没有阻拦太子;他失望禁军有一半,都听从太子调遣;他失望自己用心培养的储君,竟成了这般模样。 皇帝的心缩成一团,血液在身体内奔流而过,却似乎绕过了心脏。他的心皱缩成一团,憋闷疼痛。 他心灰意冷,是因为民意。 民意沸腾、民心向背,他精心培养的太子,如何还能即位为帝? 太子的仁德是假装的,他的孝心也是假装的,可自己这些年想要把江山托付给他的心意,何曾有假?自己教他说话,教他理政,教他圣人之道,历练他、偏爱他,可如今他的回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皇帝悲呼出声:“真心对待,反遭践踏!用心良苦,一败涂地!这是朝廷的耻辱,是我李氏皇族的耻辱!” 他用手捶床,神色崩溃。 李璟连忙扶住皇帝,劝道:“父皇您先别晕,您先救小九啊!太子派人去抓他了!” 救完小九,再晕不迟。 皇帝手指颤抖,把虎符递给天照。 “那旗子,”他摇头道,“想必都是小九布下的。不去救他,他今日必死。” 太子的心肠如何,做父亲的最清楚。 以前他们兄弟尚能虚与委蛇,如今拔刀见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的儿子们,终究是同室操戈、刀兵相向了。 天照疾奔而去,长公主和贤妃娘娘也向皇帝靠拢过来。她们一人扶住皇帝后背,一人为皇帝端来参茶,关切紧张,纷纷询问。 而皇帝只是道:“长公主问得怎么样了?下毒的,是他的人吗?” 皇帝的声音很低,却仍能听出细微的颤抖。 仿佛结果很重要,却害怕知道。 下毒的人是李璋吗? 他这个儿子,还要心思歹毒、欺君犯上到什么程度? 他可知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到现如今,仍然不舍得杀他吗? 长公主李娴雅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下去。 “皇兄,还是先养好身体吧。” 皇帝这一年来缠绵病榻,要么是真病,要么是装病,真需要养好上朝了。他还年轻,还有许多光景。 皇室要重拾威望,朝廷也要抖擞精神。 “你说!”皇帝深吸一口气,催促道。 李娴雅想了想,叹息道:“不算太子的人,是以前禁军统领阎季德的女儿阎寄雪。宫里原先有个太医署的宫婢,是阎季德收养后送入宫中的,听从阎季雪的安排,给皇兄的汤药里,混入了与药理相悖的药材。因为是药材,所以测不出毒。” 但是吃多了,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在某一日暴病而亡。 李娴雅询问出的下毒手法,同林奉御查到的一致。 “不是太子的人?”皇帝额头青筋暴起,他突然挣扎着想要起身,冷笑道,“阎寄雪,不正是他的人吗?” “拟诏!”皇帝转头看向高福,“去给朕拟诏!” “圣上,”高福跪地道,“玉玺在前朝,不在此处!” “没有玉玺,朕还有尚方斩马剑,”皇帝眼中落下泪水,“朕还有‘如朕亲临’金牌,朕……”他说不下去,目光落在李璟身上,抬袖指着他,道,“你去!处死他!给百姓一个交代,给朝臣一个交代,给大唐江山,一个交代!” 真正让李璟痛哭流涕的,是他最终抱着斩马剑,走出大明宫,要去处死他的哥哥。 他知道,他的二哥,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二哥了。 二哥他贪恋权势、步步为营、欲壑难填、心狠手辣,终于走到今日这个境地。 可那是他的二哥。 那是他从小到大,敬重的、依赖的、急切想要多一点陪伴的,二哥啊。 自从想到二哥会同小九决裂,他就在担忧这一天,害怕这一天。 如果天无公道,他可能会在小九坟前撞死自己。 可如今天有公道,他竟要亲手去杀他的哥哥。 李璟希望自己的马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他还是出现在宽阔的朱雀大道上。 走在去杀死亲兄弟的路上。 …… 第419章 朱雀大道十里长,旗帜上飘扬着太子的罪状。 一桩桩一件件,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但是上面不会写他们兄弟间的往事。 不会写二哥小时候志向远大,不会写二哥把自己的护卫送给他用,不会写二哥十四岁生辰,跪在湖边淘洗沾满血的玉环。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让他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神厌鬼憎、万人唾骂。 这条路太短,短得李璟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便看到了太子亲军,看到被那些亲军围起来的叶娇,看到奋力挣扎的叶长庚,看到站在人群中间,望过来的太子李璋。 他的二哥。 二哥的手臂受伤了,怎么不包扎? 二哥手握滴血的刀,还有谁受伤了? “你怎么来了?”李璋问。 李璟不是自己来的。 他带两百北衙禁军,穿戴甲胄,手握弩弓,腰佩长刀。 北衙禁军只效忠皇帝,如今,受赵王李璟指挥。 “列……”李璟的声音有些颤抖,“列阵。” “阵”字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啪!”地一声,两百禁军呈半圆形散开,内外五层。内两层单膝跪地立盾,外三层持弩,对准太子。 只要李璟一声令下,李璋就会被射成刺猬,命丧当场。 “为什么?”李璋震惊愤怒,“你疯了?” 他知道李璟向着李策,但再怎么样,也不该在此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背叛自己。 李璟,是他的亲弟弟。 “我没有疯,”李璟看着跪在地上的朝臣,声音突然变大,喊道,“父皇醒了!父皇醒了!” 朝臣震惊抬头,确认这个消息,一瞬间哭出声音,连连叩头。 “感谢上苍,圣上醒了!” “天佑大唐!圣上醒了!” 圣上醒了,就可以稳定局势、另择贤明。圣上醒了,必能澄清玉宇、天下太平。 李璟不敢说皇帝是装病,但他觉得,这些朝臣跟他一样惨。 他们不知道皇帝的情况,他们会以为太子将要即位。在这种情况下,若能遵从本心同太子对抗,实在太难。 这一次后,又要有多少人,被问责下狱、流放处死呢? 李璟心中不忍,但他更不忍心的,是处死太子。 “父皇有旨。”李璟慢慢举起手中的尚方斩马剑,不等众人跪下去,便宣旨道,“太子李璋,性识庸暗、长恶不悛,致朝政晦暗、苍生涂地,今遣赵王李璟,立斩太子,以正社稷、以慰百姓,以安天下民心……” 口谕不长,李璟只记住这几句。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不敢去注视李璋的眼睛。而李璋后退一步,圆睁的眼睛里蓄积质疑和疯狂。 “父皇不可能醒的……”他喃喃道,又突然拔高声音,“父皇绝不会杀我,绝不会!” 李璋举起刀对准李璟,这动作惊得北衙禁军用盾牌护住李璟,他又抬头看天,展开双臂大笑:“绝不可能!父皇不可能杀我!因为李策的举告,因为这些诋毁,他就要杀我吗?我是太子!不审而杀,怎能服众,怎能向天下人交代?你假传圣旨!赵王李璟!你竟敢假传圣旨!来人!” 他大喝一声,围在他身边的南衙禁军和太子亲军,齐齐应声。 没有人亲眼看到皇帝醒来。 没有人相信皇帝会杀他。 他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赵王李璟谋逆,”李璋道,“随本宫杀入皇宫,救驾!” 朝臣震惊抬头,李璋已翻身上马。 北衙禁军看向李璟,等他号令。但李璟心乱如麻,油煎火燎,张了张嘴,却喊不出“放箭”二字。 李璟知道,他拦不住。 因为他不忍拦。 拦他就要杀他。 要不然,就到宫里去,让李璋向皇帝解释,说不定父皇见到了他,就不舍得杀他,只是废为庶人。 可他会不会孤注一掷,又做别的疯事? 眼看太子就要带人冲过来,李璟从盾牌内挤出去,张开双臂,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拦。 而太子并未停马。 黑色的战马高扬蹄脚,向李璟撞来。 一支从远处射来的箭,逼停了李璋。 他急急勒马,马匹扬起蹄脚,又重重落下,下坠的马蹄擦着李璟的衣角,险些踩在他身上。 “对不住,射偏了。”远处有人沮丧地喊。 重重的脚步声,黑红相间的制服,一眼望不到头的卫士。 远处来了许多人。 看制服,是李璋控制的南衙禁军。 李璋心内一喜,脸色又再次惨白。 禁军最前面,有些失望地放下弓弩的人,是白羡鱼。 后面,另一种服色的,是皇帝的北衙禁军。 而被这些禁军簇拥着,拱卫着,骑马跟在白羡鱼身后的人,单手控缰,微微抬头。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李璋的目光是愤怒的、仇恨的、恨不得食肉寝皮的。 而李策的目光,是淡漠的、疏离的、冰凉的,像是已经掌控一切的神灵,带着上天的旨意,缓缓而降。 可他又是悲悯的,关切的,难过的。 他的目光掠过李璋,似乎这人已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目光注视叶娇,有些担忧,又有些热切,甚至胯下的马都快了几步,越过白羡鱼。 李璋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杵在这里,他们就要不顾廉耻地,在长安城当街拥抱。 “白羡鱼,”李璋也故意忽视李策,问道,“你也反了吗?白泛兮呢?” “下官没有反,”白羡鱼仰头道,“下官只是做了公道事。” “公道事?”李璋嗤之以鼻,“何为公道?抢夺禁军兵权,便是正确吗?” “大唐律法是公道,”白羡鱼反驳,“高宗命长孙无忌编纂《唐律》,受财枉法,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太子您受财金银无数,如何判罚?谋杀人命,不分首从,皆判斩刑,太子您坑杀百姓,如何判罚?《唐律》有笞、杖、徒、流、死五刑,太子您今有一死,是天恩浩荡!” 李璋咬牙冷笑。 白羡鱼口齿伶俐,其实不过是背叛二字罢了。 他也背叛了自己,同李璨一样。 “你们是什么身份?”李璋道,“也敢说天恩浩荡?也敢审问本宫?” “所以,”白羡鱼抬手指向身后,“我们带来了能审问殿下的人。” 能审问太子的人,除了皇帝,便是三司。 可大理寺卿已经被扔进牢里,还能有谁? 一片安静中,崔玉路从几名禁军身后站出来。 他没有穿官服,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王厘也从几名禁军身后站出来,他面色紧张刚直。 被拖进宫的林清也站出来,他的舌头肿了,嘴有些合不上。 最后站出来的人是刘砚。 “你是怎么回事?”一个朝臣问道,“刘府尹怎么有资格进三司法堂?” “我不是,”刘砚道,“我是来看热闹的。” 反正他们闯入大理寺牢救崔玉路,总不能把自己剩下吧? 不过一开始,他们的确要剩下他。 楚王说让他安心等着,但刘砚说他要找楚王妃告状,楚王立刻就决定带上他了。 “三司在此,人证呢?”有人偷偷地问。 “人证也在。”白羡鱼挥手,身形高大的禁军让开,他们中间,藏着更多人。 白羡鱼不慌不忙地介绍。 “太子殿下的账房先生,王嵁。这人可证太子贪腐。” “太子殿下的幕僚,张宗之。这人可证剑南道埋人。” “太子殿下的殿前公公,姚维。这人可证太子培植党羽、谋夺帝位。” …… 还有许多人。 白羡鱼一面介绍,一面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是他们来迟的原因。 因为楚王见到他们,便说既然圣上醒了,那就去请几位证人吧。 王嵁是楚王一早便抓住藏起来的,张宗之是躲在东宫胆战心惊被活捉的,太子妃发了好一阵狂,倒是等来了听到风声,主动投诚的姚维。 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都是楚王早就准备好的。 白羡鱼倒吸一口冷气,悬着的心就这样一点点放下,等到了这里,他已经敢对着太子射箭了。 白羡鱼原本以为自己会死。 如今看来,他还能多活好些年。 你看太子的脸色,真难看啊。 …… 注:《唐律疏议》原名《律疏》,又名《唐律》,是唐高宗令人修撰的法律典籍,也是东亚最早的成文法之一。它是唐朝刑律及其疏注的合编,亦为中国现存最古老、最完整的封建刑事法典,共三十卷。因为太长太厚了,我还没有全部看完。 第420章 太子何止脸色难看。 “你们背叛本宫?”他低声确认,又不屑地冷笑,旋即抬起沾血的手,扯开衣领。 他那束紧脖颈的圆领袍,因为急促的呼吸,似乎随时要裂成碎片。但那衣服上用金线绣成的四爪蟒纹,却紧紧缠绕着他,束缚着他,让他一动不能动,倨傲地坐在马上。 四爪蟒纹,皇子均可使用。 但只有他,可以用高贵的杏黄色。 这颜色提醒着他。 提醒他临危不乱,提醒他压制住胸口的憋闷疼痛,提醒他在众叛亲离性命攸关之时,用他全部的心神,想一条路。 一条能活下去,能得回君心,能承继大统的路。 只要他做了皇帝,眼前的这些人,便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但是如今硬闯,是绝对闯不进皇宫的。 除非…… 李璋先把手中的刀丢下。 “啪”地一声响,那柄刀砸在朱雀大道的砖石地面上,弹起又落下。 要带兵闯宫的他突然这么做,倒让朝臣和闻讯赶来的皇室宗族有些诧异。 他们缓缓吐出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没有吐匀实,便听李璋道:“没想到楚王为了褫夺太子位,竟把已经因罪入狱的朝臣都请了来。那你们说,本宫有罪吗?可算证据确凿?” 几位官员面色冷肃,一瞬间有些沉默。 如果要审,即便证据确凿,也要给太子辩解的机会。 林清张了张嘴,肿胀的舌头根本无法活动,无奈之下,只好气馁地碰了碰崔玉路。 崔玉路抬首道:“人证物证俱在,殿下认罪吗?” 听到崔玉路这么说,众人皆是一惊。太子怎么肯认?这是不打了,要开始吵架了? 他们偷瞧太子,只看到他紧绷着脸,不知在那慢慢平静下来的神情里,藏着什么诡诈心思。 出乎意料地,太子道:“本宫认罪。” 他说得干净利落,接着便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惊讶中,语气平淡地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楚王要审本宫,父皇要杀本宫,若那旨意不是伪造,本宫唯有从命。” 他的声音不高,却逐渐悲伤,说到最后,语气恳切道:“只是,本宫愿意在此弃械伏诛,却想恳求掌刑的赵王殿下,请问本宫在死之前,能不能做两件事?” 赵王李璟刚刚在路上擦干泪水,此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勉强道:“你说。” 李璋的声音很高,像是刻意要让什么人听到。 “本宫乃大唐太子,但抛开这个身份,本宫是父皇的嫡子,是本宫孩子们的父亲。本宫去剑南道前,最小的孩子刚会背诗。他背‘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本宫今日死后,上不能孝顺父皇,下不能教养子嗣,只求父皇答应,准我向北叩头,以示告别;准我见孩子们最后一面,再死不迟。” 皇帝铁石心肠,任何人、任何事,都高不过至尊皇权。 但皇帝同样也很心软。 如果李璟不是矫诏,如果皇帝真的醒了,他会答应。 在皇帝答应之前,李璟先答应了。 “你等着。”他调转马头,速度比来时快上百倍。 东宫属官和太子太师、太保以及一些不明就里的皇室宗亲此时赶到了,听说皇帝赐死太子,听说太子缴械投降只求见一见孩子,他们震惊恐慌。 有的在原地劝太子三思,有的跟着李璟进宫求情。 李璋在心中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李策身上,又用余光看看叶娇。 阎寄雪来了吧? 进京前,他给了阎寄雪新的身份,也给了她出入东宫的凭信。今日这里乱成一团,她应该已经达成目的。 希望那女人足够聪明,知道把他要的东西送到哪里。 因为那件事,李璋不介意等久点。 但李璟很快回来了,他胸前的衣服湿了一片,显然又哭了许久。 远远地,李璟便点头道:“父皇准你向北叩首,准你见见孩子们。父皇说了,不会褫夺他们的爵位,会把他们养大。” 皇帝治罪肃王李珑,幽禁终身,子嗣贬为庶民。治罪魏王李琛,合府皆斩,连七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如今治罪太子李璋,竟仁慈宽厚至此。 李璋跪地谢恩,向着北方皇宫方向,三跪九叩。 之后他起身,看向李璟道:“就请赵王陪伴本宫到东宫去,跟孩子们道别吧。” 李璟点头想要答应,又有些担忧地看一眼李策。 李策道:“把他们带来。” 把他们带来,能免掉许多麻烦和风险。 东宫就在大明宫内,李策不相信李璋真的会束手就擒。 李璋解释道:“最小的孩子病了,如果带出来受了寒,恐怕会死。生病的孩子有多难受,楚王最清楚。” 李策当然清楚。 他此时还病着,且病得很重。可娇娇就在不远处,时不时担忧地望过来,所以李策硬撑着,撑着不倒。 “那便不要见了,”李策道,“以免孩子受到惊吓。” “李策!”李璋直呼李策的名字,眼睛通红,“父皇都答应了,你在这里阻挠,是何居心?” 他扬声怒吼,声音绝望悲痛,让一些心软的朝臣也开始劝起来。 “楚王殿下,圣上都答应了,您就行个方便吧?” 朝臣七嘴八舌,仿佛已忘了李璋的恶行,只记得他要死了,要在死前看一眼孩子,否则死不瞑目。 “小九……”李璟道,“让他把亲军留下,就行了。” 李策没有答应。 这里的亲军留下,东宫的那些呢? 李璋收受贿银,除了日常拉拢朝臣和东宫的花销,就是豢养死士和亲军了。他今日出城审问叶长庚,带的亲军不多,更多的肯定在东宫。 而东宫住着女眷,圣上旨意未下,不好直接搜宫清剿。 是容忍李璋挣扎一次,顺势把东宫附逆一并歼灭,还是日后从长计议? 李策犹豫着,李璋已向前迈步。 他没有带亲军,也没有骑马,徒步向前走去。 他是大唐太子,即便此时已无比狼狈,可他面容白皙神色肃正,行走间步履稳重酷似皇帝,北衙禁军挡了一挡,又在李璋浑然不惧的目光中退后。 李璟再次求助般看向李策,见李策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李策转头对白羡鱼说了几句,便带着数百人跟上去。 而对面的叶娇再也等不了。 “林奉御在宫里吗?”她唤李璟,“五哥,快带我去找御医。” “谁受伤了?”李璟挤过去,在散开的太子亲军中间,看到面无血色的六皇子李璨。 他的手断了一只,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微微睁着,道:“不必救我,送我回府。” “回什么府?”李璟立刻急了,他跺着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寻找一面问,“手呢?手呢?” 一面问一面愤怒:“谁?是谁?谁欺负了你?” “手在我这里。”叶娇手中捧着帕子,那丝帕叠得整整齐齐,滴着鲜红的血。 “是李璋。”她回答道,“快别耽误了,我们得进宫。” 李璟顿时噤声,他怔怔地站着,在李璨面前蹲下去,握住了李璨的胳膊。 “怎么会这样?”他颤抖着,咬牙道,“怎么会这样?” “五哥!”叶娇道,“快走!” 可李璟还要监斩李璋,他不放心跟着李璋的李策。 一时间,李璟分身乏术,恨不得把自己掰开来用。 “给你,给你腰牌!”他说着从腰中抽出腰牌,因为太多,干脆全都塞进叶娇手中,“带六弟去治伤,来人!来人把六殿下背起来。” “我来背。”一个声音传来,是终于恢复自由的叶长庚。 李璟再也不敢耽误,向东宫方向跑去。 可等他到了东宫,那里已经乱了。 李璋的亲军和李策带来的禁军打成一团。 最后看一眼孩子,不过是李璋黔驴技穷后,想到的最后一计。 “别打我!别打我!”李璟找了个木板挡在身前,到处去找李策。 “有人见楚王吗?有人见楚王吗?圣上已下令处死太子,尔等放下兵刃,否则附逆者死!” 他心急如焚,在东宫找来找去。 东宫太大了,大到他以为自己将要急死在这里。 终于,在紧邻大明宫的那道门口,在魏王李琛谋逆被抓的那道门口。 李璟看到李策,看到李璋,看到乱糟糟的兵士。 他们此时已停下战斗,共同看向某处。 那里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 她的脸上遍布血迹,但是隐约能够辨认出模样。 “叶娇?” 李璟向前一步,因为震惊,跌跪在地上。 怎么可能? 她怎么来了这里? …… 第421章 就在不久前,叶娇还捧着李璨的断手,要李璟带他们进宫医治。 李璟因为担心李策,便把腰牌都给了叶娇。 对了,腰牌! 那些腰牌,可以在大明宫内畅行无阻。 太医署、长生殿、东宫……她来了东宫?她被杀了? “叶娇!”李璟哀叫一声,双手按地起身,可身子还没有站直,便向前跑去。他弯着腰,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扑过去,见尸体胸口插着箭,便知已无力回天,伸手触碰鼻息,更觉晴天霹雳。 他的脸上已没有泪水,只有震惊惶恐。 嘴唇颤抖、心如绞痛,头脑中一片空白。 她怎么就死了? 她怎么能死了? 第一次见她,她生龙活虎一棒打晕恶狗;后来见她,她在赵王府横行霸道;再后来,她凤冠霞帔出嫁,在他的背上,蒙着盖头轻声确认:“五哥,是你吗?” 那一声五哥,喊得比他所有的妹妹都甜都软都乖巧。 所以她怎么能死了? 她是自己的妹子,是他弟弟的妻子,她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不是积德行善就有福报吗?她的福报在哪里?在哪里? 李璟跪坐在地上,猛然扭头看向太子李璋。 李璋和李策面对面,隔了几丈的距离。不知何时,打斗的北衙禁军和太子亲军已经停下来。 李璟咬着牙质问:“你说你回来看孩子!这是你回来看孩子?” 他愤怒绝望,恨不得杀了自己。 都怪他,怪他对太子心存怜悯,不舍得杀他。怪他愚蠢懦弱,看不清京都局势。 “李璋!李璋!”李璟目眦欲裂,在地上寻找武器。他找到一根断箭,就那么紧紧攥住,向李璋冲过去。 太子亲军严阵以待,有人护住李璋,有人举刀去挡李璟,杀气腾腾剑拔弩张。但李策快走几步,拽住了李璟的衣袖。 “五哥!”他制止道,“不是,那人不是娇娇。” 李璟奋力向前挣扎,一面落泪一面喊:“让我杀了他!父皇本来就是要我杀了他!” “不是,”李策声音肃冷,再次强调,“那人不是!” 他咳嗽起来,拉扯李璟的手渐渐松开,捂住了嘴。 鲜红的血液顺着李策的指缝滴落,慌得李璟连忙掏帕子去擦。 “真的不是?”李璟扭头又看一眼,问,“那是谁?如果不是,你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李策没有解释,他看向李璋,问:“这出戏该结束了吧?” 李璋脸上笼罩着厚厚的失望。 自进东宫起,他盼的便不是见到孩子,而是阎寄雪送来的这女人。 这女人姓甚名谁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是李璨在叶娇新婚之夜,送给他的礼物。 她不想活了,竟敢长得同叶娇相像。 李璋没有要,这女人竟然不肯走,就住在李璨府上。 城门外分别时,李璋让阎寄雪把这女人骗出去,杀掉,再丢给李策一颗人头。 李策的身体余毒未清,最忌心忧惊悸。就算李策没有死,查到这女人是李璨的人,也能避免他们结盟。 但六皇子府把守严密,阎寄雪一直到今日才得手。 她很聪明,知道把这女人送来东宫,在东宫太子亲军奋起反击的时候,让这女人突然跑出来,身中乱箭而死。 李策的确有一瞬间的惊慌,然而他很快便冷静下来,甚至面对赶来的李璟,直接说那女人不是叶娇。 看着吐血的李策,李璋焦躁不甘。 这人竟吓不死!只要他死了,禁军会乱成一团,亲军便能杀进宫城。 到那时,李璋会跪在父皇脚下,在父皇脖子上架起刀,恳求他的原谅。 好在此时他们距离皇帝安养身体的长生殿很近。 而李璋的亲军更多。 “杀进宫城,勤王救驾!”李璋毫不理睬李璟的崩溃,不回答李策的质问,他阴狠地下令。 只差一道门,只差一道门,他就能进宫,能见到皇帝! 然而李策和李璟一起,挡住了那道门。 “你进不去。”李策平静道。 “他不是来看孩子的。”李璟扶着李策,还在后悔自己的决定。 “这里没有孩子。”李策回答。 东宫已没有太子妃,没有李璋的孩子们。 裴蕊听说皇帝赐死李璋,便带着孩子们逃走,没有给李璋再见孩子一面的机会。 李璋也因此心无挂碍,杀得红了眼。 “小九,我们走。” 李璟拉着李策向后退,李策却一动不动。 “我快死了,”他道,“死之前,让我替父皇守住这道门。” “他快杀过来了,”李璟挡在李策身前,以肉身为盾,“你不走,才是真要死了!” “他过不来,”李策用力提了一口气,唤,“白羡鱼!” “在!”极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迅速近了,然后成百上千的禁军在李策身后的甬道上出现,如铜墙铁壁、如金城汤池,同他一起,守住了这道门。 因为早料到太子回宫的真正目的,所以李策同白羡鱼兵分两路,让他从大明宫进入,调集更多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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