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珑对他点头,又把视线挪到李策身上。 “近日身体怎么样?” 身为兄长,他应该关心兄弟,做好兄友弟恭的表率。 “还好。”李策轻咳道,“多谢王兄挂念。” 京都的气候有利于他养病,他也很听太医的话,每日汤药不断。 三人一同落座。 坐席布置在室外花园,上有彩幡蔽日,下有红毯铺地,众人跪坐蒲团,品尝佳肴,也凑趣闲聊。 过不多久长公主李娴雅驾到,众人起身施礼。 长公主四十余岁,是先帝女儿中唯一留在京都长安的。她同驸马夫妻和睦,如今住在公主府,以制香弹唱为乐。虽然腰身已经不再纤细,但是听说她还能跳胡旋舞。 李珑的坐席紧邻长公主,坐在宾客中最尊贵的位置。其下便是李璟和李策,刚刚坐定,李璟便同李策夸奖叶娇的美貌。 “真是妙人儿!带出去看戏,一定很有面子。性格安静不多话,说不定也善于生养。” 李策抬头看向对面末席的叶娇,见她正在认真吃喝。 夹一片鱼脍蘸取酱料,放入口中轻轻咀嚼。另一只手已经端起酒盏轻抿一口,撕鸡腿、尝冷面,剥开柿子皮,插入芦苇管,轻轻一吸,神情满足。 她的动作娴熟流利,手指像点在乐音上,放松舒适,仿佛乞巧宴就是宴会而已,重点在吃,不在别的。 李璟时不时打量叶娇,忍不住犹豫。 “这么能吃,娶回去能不能养得起啊?” 李策端起黄米羹,用汤勺搅动,没有答话。 叶娇并未主动同李策搭话,那个一同报官的夜晚过去后,她像是完全把他忘了。 真是个没心肝的。 这时长公主请李珑表演戏法。 李珑原本便在席上谈笑风生,他讲北地风景,讲吐蕃的世风人情,讲得对面女子各个掩唇而笑,可他观察过,他今日的目标叶娇,在吃。 吃完鱼吃鸡,吃完鸡吃羊肉,水果汤羹都来一遍,丝毫不关心别人在讲什么。 吃的过程中,她为了砸开一颗核桃,还找女官要了一根木棍。 真是心无旁骛。 叶娇把李珑逼得不得不起身表演,跟坊间玩杂耍的胡人一般,吸引叶娇注意。 叶娇果然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抽出的宝剑上,眼睛亮了亮。 李珑心中稍慰,便说他需要一位姑娘帮忙。 当然,他在众多举手的人以外,挑了不举手的叶娇。 叶娇不情不愿地放下八宝饭,用丝帕净手,起身浅浅施礼。 早有女官为叶娇介绍。 “这位是肃王殿下。” 也有宦官为李珑介绍。 “这位是安国公府叶小姐。” 李珑走到场地正中,笑道:“本王从吐蕃带回一只苍猊犬,起名‘赛狼’。这种犬忠诚可靠,却也凶残可怖。它只认本王一个主人,本王舞剑,它懂得模仿。不过它喜欢讨赏,有吃的,才戏耍。本王请叶小姐把这盆肉一块块丢给赛狼,不知可否。” 李珑没有表演剑法。他的剑法高明,只会让皇帝和二皇子更加忌惮。他玩狗戏耍,不介意让人看轻几分。 叶娇站在几案前翻折衣袖。她的位置已是末席,站在这里,便可配合。 只是丢肉而已,没有拒绝的必要。 盆里是煮熟的猪肉,一块块,切成手掌般大小。 苍猊犬牵出来,果然体型高大,面容凶残。 几位贵女忍不住紧靠在一起,又害怕又兴奋地议论。李策也站起身,有些紧张地走近。 但苍猊犬却乖巧地蹲坐,等李珑举剑,它也学着举起一只爪子,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放下戒心。 叶娇丢出去一块肉。 苍猊犬跃起吃掉,心满意足,又后足点地,前足立起,像人类举剑般跳跃,引起一阵掌声。 叶娇顿觉无趣。 她对剑感兴趣,还以为李珑身为守边皇子,会舞上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哪知道是逗狗,逗狗也就罢了,还耽误她用膳。 叶娇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对面。 那个夜里帮她报官的男子也在,能出现在这种场合,莫非是哪位朝臣的儿子吗? 跟他一起来的,似乎是一位皇子。 听人议论,是五皇子? 瞧他那个口若悬河的样子,吐沫星子都到汤水里了。 叶娇走了个神。 她没有经验,不知道在一条苍猊犬面前,是不能走神的。 特别是,她手中拿着苍猊犬要吃的肉。 做完一个动作,没有等到肉块飞来的苍猊犬,不耐烦地呜呜,呲牙警告叶娇。 察觉到情况不对,站在远处的肃王李珑连忙提醒。 “叶小姐,请你……” 可是已经晚了。 苍猊犬飞奔而来,肥硕的身子竟然像利剑一般,只一刹那便奔到叶娇面前,再高高跃起,朝着她的脖颈低头咬来。 像是在捕食一只田间白兔。 席间惊叫声一片。 第15章 状如雄狮的苍猊犬发狂,大多数人呆若木鸡或惊声尖叫,稍微反应敏捷的,都在向后躲藏。 只有两人向叶娇奔来。 一个是肃王李珑。 他一面呼喊着苍猊犬的名字,一面挥动长剑,但因为距离太远,毫无用处。 一个是九皇子李策。 肃王开始表演时,他便向叶娇走来,此时只差了十多步,情急之下从桌案上抄起一整只烤鸡,向苍猊犬砸去。 李策明白,这是狗在护食。 烤鸡砸在苍猊犬身上,让它稍稍偏一下头。趁着这偏头的瞬间,叶娇已经从桌案上抄起木棍。 那是她用来砸核桃的木棍。 其余的女宾都有开核桃的铁夹,只有叶娇没有,才要来这根棍子。 棍子手腕粗,两尺长,很趁手,也方便用力。 苍猊犬露出獠牙,再次向叶娇袭来。她并未躲藏,手握木棍跃起,用尽全身力气,准确无误,砸在苍猊犬头上。 快如闪电,重若雷霆。 “咚”地一声闷响,苍猊犬沉重的身体摔在地上,血液沿着长毛滴落在地。它连声惨叫,四肢颤抖身体蜷缩,待众人上前查看,发现它已经昏死过去。 “打死了?” “真厉害!” 远处的贵人们窃窃私语,长公主唤人去抬恶犬,李策长吁一口气,走到叶娇面前。 他尚未开口说话,李珑已经到了。 “叶小姐,让你受惊,实在是本王的过错。” 他拱手道歉,叶娇惊魂未定,摆了摆手,看向李策。 “多亏你扔了烧鸡,今日该怎么谢你?” 她说着就开始从衣袖里掏银子。 他们之间,似乎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跟金银扯上关系。 李策没有半点不自在。 他神情坦然地等着叶娇给钱,笑道:“叶小姐,性命攸关,这回可要给多点。” “这怎么行?”李珑看得蹙眉不解,“救人怎么能图报答呢?” 叶娇把银子放进李策手心,眯眼笑道:“救人者可以不图报答,但是受恩者应该主动回报啊。” 李珑愕然,旋即再次拱手:“本王受教了。” 他复杂矛盾,时而强硬,又时而谦逊。 叶娇周围挤满了人,宦官小心翼翼地询问:“叶小姐,真的无碍吗?需不需要奴婢做些什么?” “需要,”叶娇丢下木棍,坐回席面,眯着眼认真道,“能上热菜吗?” 之前的佳肴都是做好凉拌的,没有热腾腾的锅气。 一众人笑起来,刚刚走近的长公主和声道:“热菜已经安排过,来,叫本宫看看你的胳膊,怎么这么有力气。” 人群主动让开,长公主把叶娇牵到自己身前就座,叶娇任她捏揉胳膊,对眼下的坐席很满意。 因为这里第一个上菜。 李策坐回席位时,看到李璟在发抖。 “那么大一条狗!打死了?” 他表情夸张地小声惊叹,把原本对着李策的泰山石,挪到叶娇那边。 看来因为近日相处得多,李璟对李策已经不那么恐惧。 “应该是打晕了吧?”李策道,“我瞧着那狗还没有咽气。” 李璟连连摇头道:“狗没有咽气,我要是把她娶进门,我府上的夫人和侍妾们,就要咽气了。” 他跪坐得像是书院里的孩童,战战兢兢地纠结着,半晌才下定决心道:“罢了,这个女人我不敢要,你也别要。” 长得漂亮的姑娘有很多,没必要玩命。 李策摇头道:“好在不是每人都像兄长这般惜命,我看肃王兄,就很想要。” 叶娇坐在长公主身边,距离肃王李珑很近。 肃王时不时同叶娇说话,送到他面前的珍馐,也示意宦官挪到叶娇桌面上去。 此情此景不止李策注意到了,席间不少贵女也对叶娇投去艳羡嫉妒的目光。 “有什么了不起的,”李策听到一人道,“不就是打狗吗?” “有本事你也去打。”有人低声反驳,“不过也真是奇怪,她们叶家不都是没人要,退婚的退婚,休夫的休夫吗,怎么这会儿倒勾搭上肃王殿下了。” 愤愤不平的人有很多,但肃王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他是尚武的人,喜欢身强体壮的姑娘。 叶娇这样子,起码不会像他的发妻那样,早早离世。 宴会过后已是黄昏,过不多久,就能看到牛郎织女星。 长公主安排贵女们绣花乞巧。 叶娇当然不会绣花,她拿着花样,装模做样把针扎进去,半晌没有动。突然又想起还不知道对面男人的名字,便向李策走过去。等问清楚,她也就准备回去了。 才走到半道,叶娇便被肃王李珑拦住。 他们站在花圃旁,宫灯闪亮,月月红轻轻摇曳,空气中是淡淡的花香。 “肃王殿下。”叶娇浅浅施礼。 “叶小姐,”李珑道,“本王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叶娇静静站着,等着他往下说。 因为神情太过自然,反而让李珑显得有些笨拙。 “是这样的,”李珑道,“本王府上王妃早逝,想迎娶叶小姐为妻,不知可否?” 他总是爱问不知可否,其实问话的语气霸道,不容反驳。 叶娇仰起脸道:“为什么?” 她问为什么,没有激动不安,更没有娇羞脸红。 李珑蹙眉道:“怎么?叶小姐不愿意吗?” 如今没落的安国公府,还有拒绝肃王府的理由吗?刚刚被退婚的你,不是该欢天喜地回去拜谢祖宗吗? 李珑眼中三分不屑,七分不解。 “我只是在问为什么,”叶娇解释道,“肃王殿下今日第一次见我,对我了解吗?喜欢我吗?当初奴家对傅明烛了解不多,这才闹出后面的乱子。所以奴家若再定亲,一定要找合心意的。” 李珑听得心烦气躁。 他没有时间了解叶娇,他今日便要向父皇求娶,到时候若叶娇拒绝,他便要独自面对二皇子一党,前途堪忧。 这么想着,李珑抓住了叶娇的手臂。 “叶小姐,”他沉声道,“本王今日像胡人一般杂耍,又陪吃陪玩,已经耗尽了全部耐心。但本王可以告诉你,你肯嫁我,便能有荣华富贵、得享荫庇。若不肯嫁,便再也无人敢娶。” 叶娇猝然退后,又被李珑拽回来,她的脸顿时通红,一面用力掰着李珑的手指,一面气道:“肃王是在恐吓我吗?” 李珑常年从军,力气很大,叶娇无法挣脱。他们就这么僵持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花圃后扬声道:“原来叶小姐在这里。” 叶娇抬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七夕节的夜空繁星朗照,那人手持灯笼缓缓走过来,他脸色白皙模样羸弱,却身披星辰和灯笼的光芒,莫名给人无限的勇气。 李策的目光落在叶娇身上,微微点头,又认真地同李珑说话。 “这里灯光太盛,看不清星辰,我来请叶小姐移步。” 他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无畏,像在踢开什么阻碍,踩碎什么魔障。 李珑看着李策,神情慢慢恢复温和,手也放开叶娇。 叶娇如获大赦,快步跃过去,走到李策身边。 “太可恶了,”她轻声抱怨,“以为是个皇子就了不起吗?” 李策笑笑不说话。 “姓李的是不是都这样?”叶娇愤愤不平,“我就是嫁给茄子,也绝不嫁给他!” 因为常年领兵,李珑的肤色有些黑,在月光下呈现微紫的黑色。 “向你求亲了啊?”李策幽幽道。 “他是个疯子吧?”叶娇摇头,“赶紧走,离他远点。” 二人刚刚走到开阔处,院内的灯光又亮了几分,披甲军士的脚步重重作响,禁军涌入,秩序井然地护卫在院中重要位置。 刹那间,就连屋顶都有人影闪过。 “怎么回事啊?”叶娇问。 李策的神情立刻肃然几分。 “圣上要到了。”他沉声道。 话音刚落,便传来宦官宣唱的声音。 “圣上驾到——” 长公主连忙带人接驾,因为先前没有准备,花园各处的公子贵女只能惶恐不安地就地跪下。 可叶娇尚未下跪,忽然有人从身后来,牵住了她的胳膊。 是肃王李珑。 “请叶小姐陪同本王面见父皇。” 李珑这次的手劲儿轻了些,可叶娇仍然无法摆脱。 她被扯着走到光影灼灼的殿内,在门口跪下。 “儿臣叩见父皇。”李珑叩头道。 叶娇慌乱道:“民女叩见圣上。” 叶娇垂着头,看不到皇帝的脸,她心乱如麻,唯恐李珑说出什么收不回的话。 皇帝开口道:“听说有凶犬作恶,朕担忧你们的安危,特地赶来。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朕也就放心了。” 叶娇莫名觉得,皇帝并不怎么担忧,他只是很开心能出宫一趟。 皇帝接着又问:“李珑,你牵来的女子,是谁啊?” 叶娇的头垂得更低,然后她听到李珑的回禀。 “这是儿臣想要求娶的姑娘,安国公府叶氏,求父皇恩准。”他声音恳切,似乎自己已与叶娇两情相悦。 如果不是在觐见皇帝,叶娇很想踢李珑一脚。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皇子们都是这么不要脸吗? 第16章 “叶氏?”皇帝微微意外,笑道,“朕听说你的狗险些咬到叶氏,而叶氏一棍子把那条恶犬打晕,看来你们是不打不相识啊。” 叶娇不能抬头直视皇帝,下意识地,她跪得离李珑远了些。 这个小动作被皇帝看在眼里,他威严地询问道:“叶氏,朕的儿子恳求赐婚,怎么?你不愿意吗?” 李珑是唯一封王的皇子,深得皇帝器重。皇室的尊严,是不容挑衅的。 李珑是把叶娇、把安国公府十年来对朝廷的忠诚,一并架在火上。 叶娇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办,如果拒绝,要用什么理由? 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惹事不要生事,可她还是惹了。 叶娇的眼睛转了转。 这会儿两眼一瞪口吐白沫还来得及吗?假装得了失心疯? 慌乱中,她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那个男人到了。 “恐怕是肃王殿下求娶得太过仓促,惊到了佳人。” 这句话缓和了殿内的气氛。 “哦?”皇帝道,“莫非叶氏另有想法?” “有!”叶娇心中如点燃火把,瞬间亮亮堂堂,她忙不迭点头道,“民女已心有所属,实在不能答应肃王殿下。” 没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好了。既无损皇室尊严,又能全身而退。 肃王李珑尴尬难堪地看了叶娇一眼,众目睽睽之下,他是无法强逼人嫁的。 可皇帝却并未善罢甘休。 他的手掌重重落在大腿上,像一个喜欢趣事的富家翁般,问道:“不知这位让你宁舍皇子,也要下嫁的佳婿,是哪一位呢?” 叶娇才同傅明烛退婚不久,闹得人尽皆知。 此时哪儿能瞬间抓出一个人,假冒她的情郎呢? 不对,还真有! 叶娇拎裙起身,向那男人走近几步,转头对皇帝介绍道:“就是这位,他是……他叫……” 叶娇怔在原地。 他们见过那么多次,她却从未问过他的姓名。 倒是长公主在浅笑,皇帝也笑着开口说话。 他英武的剑眉展开,和蔼道:“不用介绍了,朕认识他。” “圣上认识啊?”叶娇意外地看向李策,轻声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个本事。” 李策眼中散开日月般明亮炙热的清辉,神情却仍然郑重。他越过叶娇,撩袍下跪,叩首道:“父皇。” 叶娇半张着嘴,瞠目结舌。 他唤了什么?父皇? 皇帝像是在看好戏般,逗趣道:“看来叶小姐选来选去,还是选的朕的儿子。朕就知道你二人有问题,只是李策啊,你怎么还没告诉人家你是谁呢?是觉得九皇子的身份,不够体面?” 叶娇脑中嗡嗡的,没听清李策怎么解释。 她忽然明白了李策为何在御街讹她,明白了为何他能敲开京兆府的门,明白了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与五皇子同席。 他也是皇帝的儿子,是那个皇陵守墓人,是京都只知其名,未见其面的“活死人”。 不知李策回答了什么,皇帝哈哈大笑,又道:“看来你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所以一定要给朕找个身强体壮的媳妇,好生养皇孙了。” 一棍子打晕狗,恐怕是京都最有力气的女子。 李策跪在地上,轻咳一声道:“还请父皇恩准。” 皇帝身边的宦官低声催促着什么,皇帝恋恋不舍地起身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去求安国公府。倒是李珑,走,送朕回宫吧,你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成全弟弟。” 李珑应声起身,去扶皇帝的胳膊。 叶娇觉得,是从这一刻起,皇帝才对李珑有了亲近之意。似乎是放下了什么防备,可以像寻常父子那般,聊天说话。 而皇帝像一个刚散学又被叫回去读书的学子,有些意犹未尽地勉强迈步。忽然他又停下脚步,视线落在殿外某处,神情一瞬间严肃。 “李璟!你给朕出来!” 在一棵半人高的石楠树后,李璟缩着脖子走出来。 “父皇……” 他面带怯意施礼下跪,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 “你怎么来了?”皇帝毫不留情问道,“朕委托你姑母办这个祈巧宴,可不是让你来选侍妾的。 京都盛传,李璟贪恋美色,常常到中宫去,跟皇后商量要纳哪家的小妾。当然,十回有八回要被骂一顿,努力多年,府上也就只有一位正妻,两名侍妾。 这件事成了京都的笑话,有些贪恋富贵的末流官员,甚至为了跟李璟攀亲,常到他府上去。 皇帝最厌官员和皇室来往过密,故而时常因为此事敲打李璟。 李璟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儿臣……儿……” 皇帝已经向李璟迈步走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要抬脚踹。 正在此时,九皇子李策忽然开口道:“启禀父皇,是儿臣身体不好,恳请兄长搀扶陪同的。” 皇帝站住脚,剑眉微挑道:“他不久前才打你一顿,这会儿有这个好心?” 李策恭敬道:“我们兄弟之间,争执是有的,但毕竟是骨肉血亲。兄长他这些日子对我无微不至,儿子的病已经好多了。” 皇帝闻言斜睨李璟一眼,虽然仍旧不太信,但到底没让这个快要三十岁的儿子太过丢脸。 “你们兄友弟恭,”他颔首道,“朕很欣慰。” 一群人恭送皇帝离开,李璟站起身,看了李策一眼。 “谁要你帮忙了?”他低声抱怨,“多管闲事。” 李策回给他一个淡淡的笑,便走去叶娇那边。 “什么骨肉血亲?”李璟拍拍衣衫撇嘴,“还不是见色忘义了?” 此时叶娇正准备出门开溜,可她的手再次被人牵住。 这次不是手腕,是手心,牵她的人是李策。 他的手指有些凉,力度却刚刚好。 “你做什么?”叶娇压低声音,脸颊微红。 李策浅白的唇角散开笑容,靠近她,几乎是贴着叶娇的耳垂,答道:“叶小姐,做戏要做全套,不然你这欺君之罪,我可不敢同担。” 叶娇的手软下来。 手软,心也软,仿佛有人用柔软的丝带,把她的心捆绑住,打了个结。 叶娇迷路般跟着李策向外走,李策牵着她,走过或艳羡或嫉恨的人群,走过目瞪口呆的李璟,走过闪亮的灯笼飘飞的幡旗,来到略微幽暗的地方。 他这才松开叶娇的手,指着天空中的某处道:“你看,牛宿星和织女星。” 叶娇跟着他的目光抬头。 银河在幽深的天空铺陈开,有两颗闪亮的星辰,像在隔河相望,情意绵绵。 “你要许愿吗?”李策问。 乞巧节是可以许愿的,最多的愿望当然是好姻缘。 叶娇痴痴地望着天空,半晌才叹息道:“不许,不灵的。” 她曾经无数次对着天上的星星,许愿父亲能回家。许了十年,没有灵验过。 她原本是鲜活的、骄纵的,这一刻却露出柔软难过的样子,惹人心疼。 夜风习习,叶娇的衣裙擦碰李策的手背,他凝神看她,眼底温柔。 是因为什么,傅明烛?肃王?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虽然不舍,李策却提议道:“要我送你回家吗?” 叶娇没有答话,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幽幽道:“原来你叫李策啊,字呢?” “慎思。”李策回答。 叶娇像是要认真记住这个名字,喃喃道:“李策,慎思,思思……” 她的情绪从失落中抽离,抿唇笑看李策,摇头道:“真是想不到。还是要多谢你今日帮我拒绝肃王,啊,他跟茄子似的,我才不要嫁。” 李策跟着笑了,他听过很多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但这个名字从叶娇口中说出,分外动听。 “王兄只是常年在军中,晒得黑了些,也鲁莽了些。” 叶娇连连点头,敷衍着道:“管他是因为什么,长得难看的人,我才不嫁呢。对了,”她向前两步,又扭头看着李策,“咱们改日要在街上大吵一架,分道扬镳。你说的哦,做戏要做全套。” 幸好今日圣上并未赐婚,幸好能捉住李策帮忙。 叶娇相信李策的人品,他不是借此生事,胡搅蛮缠或者威胁她的人。 李策果然答应道:“好,改日一定。” 他向前走去,同叶娇一起走向灯火处。李策喜欢灯火,喜欢一切炙热发光的,跟坟墓完全不同的东西。 乞巧节的事,第二日便传遍京都。 肃王戏狗,叶娇杀狗,传扬得神乎其神,百姓们因此想起安国公辅佐先帝,横扫敌军的往事。 除了这些,大家议论最多的,是安国公府的二女儿叶娇,接连被肃王和九皇子两位皇子求娶。 有人羡慕她要嫁入皇室。 “我见过九皇子,儒雅俊朗,婚后必然和美。” 有人遗憾她没有选择肃王。 “那可是皇长子,是年轻有为的肃王殿下啊。” 宰相傅谦的家中,傅明烛却不愿意听到妹妹们聊起叶娇。 “都闭嘴!”他在用膳时当场发火。 傅谦不在家,宰相夫人比傅明烛怒气更大。 “你让谁闭嘴?”她厉声呵斥,推开碗碟。 傅明烛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起身离席,躬身请罪。 “母亲,我……” “你不配做我的儿子!”傅夫人恼怒道,“我们家没有这样眼界窄、行为放荡还不知悔改的儿子!你恼怒妹妹们聊起叶娇,那我就告诉你,等她嫁给九皇子为妃,你就再也没有资格提起她的名字。” 傅明烛同叶娇退婚,已经是好久前的事了,但傅夫人仍旧心中愤懑、耿耿于怀。 “如今你无法科举,也无法通过其他途径做官,就窝在家里,等着娶那个下贱女人吧!” 傅明烛低着头,不敢为秦白薇辩解半句。 傅夫人拂袖而去,脸色乌青。 京兆府监牢外,叶长庚把包袱丢下,抬脚走进去。 “我来探视旧友。”他往看守怀里塞了一包银子。 “可以看,”看守道,“可以说话,但不能碰触牢门。” 看守把叶长庚领到牢房门口,叶长庚哼了一声,看到蜷缩在最里面的男人。 几日不见,他瘦了好多。 “喂,钱友恭,”叶长庚道,“小爷来给你送吃的。” 钱友恭恍然抬头,待辨认出叶长庚,顿时慌了。 不过这慌乱只有一会儿,他很快发现,紧闭的牢房虽然困住了他,也保护了他。 “你碰不到我。”钱友恭背靠墙壁,对着叶长庚嘲笑。 “是吗?” 叶长庚冷笑道。 第17章 钱友恭仍旧在笑,因为瘦了些,他的衣服不再贴身,此时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颤动如风吹破幡。 但他很快止住笑,表情扭曲,抬手道:“你干什么?这里是京兆府!” 京兆府辖万年、长安等二十三县,是京畿地区最大的行政机构,是天子脚下,律法森严之地。 叶长庚已经取下后背的弓箭,对钱友恭道:“这里是京兆府,也是你的阎罗殿。” 他来送吃的,“吃我一箭”的吃。 看守眼见叶长庚用弓箭瞄准钱友恭,顿时急了。 “叶公子,不能这样啊!” 他抬手去拉叶长庚,却被叶长庚挥开。 看守情急之下劝道:“昨日开堂审案,大老爷已经判了钱友恭明年秋后问斩。您不要同他在这里置气,触犯律法,您就不能考取功名了。” “有劳您挂心,”叶长庚道,“我已拜别老师,不再是书院学子,无需考取功名。” 眼看情势不对,看守连忙转身去唤狱卒帮忙。 叶长庚高大的身影站在牢前,后退一步,拉满弓弦。 “钱友恭,”他开口道,“这一箭,是为你哄骗我妹妹嫁入钱府。” 箭矢离弦,朝钱友恭疾飞而去。 牢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钱友恭吓得猛然跳起,箭却已经到了。 出人意料的是,箭矢并未钉入他的身体,而是穿过他的腋窝,把他的衣服,紧紧钉在死牢后墙上。 钱友恭惊惶万状后忍不住大笑:“看来离这么近,你也射不准。” 叶长庚面容平静,再次射出一箭。 箭矢钉入后墙,这次是从钱友恭裆下过,直直插进去,却并未损伤他半分肌肤。 因为离得近,弓箭带来的力量,震得墙面有灰土掉落。 钱友恭忽然懂了。 叶长庚不是射不准,是把他当箭靶,想射哪里就射哪里。 “这一箭,”叶长庚道,“是为你勾结严从效,欲行下流之事。” 叶长庚再次取出箭矢,这一次,瞄准了钱友恭的胸口。 钱友恭终于情绪崩溃。 一个百发百中的人,这个距离射他的胸口,他死定了。虽然明年秋天也是死,但他可以在牢里多活一年。家里已经开始打点刑部,只要死刑不朱批,他就还有活路。 他不能死在今日,不能死在叶家箭下。 钱友恭感觉脑中轰隆作响,心脏跳得快速又混乱,后背发冷胸口闷痛,他站立不住,若不是衣服钉在墙上,早就瘫软下来。 “叶……大舅子,”钱友恭哆嗦着求饶,“那件事是误会,是误会!你饶了我吧,我去给叶柔道歉,我去给她磕头,你……”他面色惨白道,“莫杀我,莫……” “这一箭,”叶长庚在钱友恭的哭求下,脸色铁青道,“为了我妹妹未出世的孩子,一命抵一命!” 箭矢离弦。 “嗖”地一声,箭头破墙而入,箭羽颤动,钱友恭眼球像要爆出,头却歪下去,一动不动了。 这支箭把钱友恭头顶的乱髻钉入墙壁,同前两支一样,并未刺伤他分毫。 狱卒和狱吏在此时冲进来,他们打开牢门,进去呼唤拍打钱友恭。 钱友恭纹丝不动,他便溺在裤裆里,身体虽然尚且柔软,却没有生机。 狱卒试探着触碰他的鼻子,又惊乱地收回。 “叶公子!”狱卒道,“你把他吓死了!” 叶长庚收起弓箭,点头道:“诸位不要担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到前衙自首。” 他果然到衙门里去,京兆府府尹刘砚见到叶长庚,又听狱卒描述发生了什么,连忙亲自到牢里查看。 钱友恭身上的确没有伤。 他也的确已经死了。 仵作验尸,验得钱友恭心脉断裂,坐实了他是被吓死。 案情很简单,刘砚却犯了难。 他翻遍律法,不知该如何判刑。 叶长庚寻仇杀人,自然按律当斩;但他寻仇的人,原本就已被判了死刑。而且他并未刺伤钱友恭,钱友恭是被三支箭活活吓死。 叶长庚不承认他要杀钱友恭,他说自己就是吓吓对方而已,谁能想到竟然吓死了。他还跪在大堂上满脸委屈道:“怎么有这么胆小的人?” 刘砚断案从不马虎。 他把叶长庚暂押,跑去询问上官,刑部尚书。 尚书大人公务繁忙,刘砚等了许久不见回应,干脆又跑到宫中恳求面圣。 于是,昨日才从乞巧宴回来的皇帝陛下,再次被叶家人的举止震惊。 “人钉墙上,吓死了?” 皇帝丢下厚厚的奏折,示意宦官他要吃茶。 这件事匪夷所思,按照刘砚说话慢腾腾的闷葫芦性子,估摸着还要说很久。 没关系,皇帝有的是时间。 刘砚讲明事情始末,躬身道:“回禀圣上,叶长庚乃安国公后人,微臣无法判断他是有心杀人,还是无心恐吓。故而不知该如何判罚。” 妹妹被欺辱,兄弟恐吓妹夫出气,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抿茶颔首,沉声道:“所以刘卿的难处,在于叶长庚如何自证他是恐吓,并未有心杀人。” “正是如此。”刘砚呆呆地站着,时不时就陷入牛角尖,想不明白。 若只是恐吓,罪就轻微。 若意图杀人,则是重罪。 “他如何辩解?”皇帝问。 刘砚一板一眼回答:“叶长庚辩称自己已到兵部挂名,准备参军,到军中去博功名。他说自己百发百中,如果是故意射伤钱友恭,第一箭就射死了。三箭不死,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想射中。他把责任推到钱友恭身上,说钱友恭太过胆小。” 所以能为他证明无心之过的,竟然是他的箭法。 “箭法啊……” 皇帝看向身边的内侍总管高福,神情复杂。 乞巧宴的第二日,叶夫人在家中责怪叶娇。 “荒唐,怎么能欺瞒圣上呢?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九皇子李策也在,他带来许多礼物,此时劝道:“不怪娇娇,这是我的主意。” 叶夫人便回头道:“殿下这样的人,是不会思虑不周的。叶娇冒失,我这个当娘的知道。” 她的女儿一柔一武,柔的太过懦弱,武的做事草率。 叶娇撇了撇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李策便又道:“当时的情形,如果娇娇不那么说,圣上就把她指婚给肃王殿下了。莫非叶夫人,想同肃王府结亲吗?” 一口一个娇娇,演戏的水平倒是不错。 叶夫人被反驳得无话可说,良久后叹息道:“我们叶家,是再不敢同皇室结亲的。” 叶娇的姑姑叶颖,当初嫁给了皇帝的弟弟陈王。哪知陈王竟敢起兵反叛,被皇帝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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