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动静。 是气得说不出话吗? 叶娇抬起头,一声沙哑又尖锐的声音窜起,吓得她头皮发麻。 “圣上!圣上——” 屏风内响起内侍呼叫的声音:“圣上落水了!” 站在外面的高福陡然转身,推开一面屏风向内奔去。那屏风“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几位朝臣也慌忙起身。 高福叫道:“奴婢失礼了!” “噗通”一声,想必是高福跳进了水里,李琛这才觉得不对,他也冲进去,大喊道:“父皇,父皇?” 等高福和李琛把皇帝从水里捞出来,林奉御上前诊治,叶娇站在屏风外,才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皇帝猝然听到太子私藏臂张弩,惊怒之下要站起身,可浴桶湿滑,他直接跌了进去。 幸好溺水的时间不长,林奉御上前又是抚胸又是顺气,把皇帝唤醒。 皇帝狼狈异常,身上只包裹着毯子,头发湿答答披在肩头,坐在浴桶前,一双眼睛盯着李琛,问道:“你说,太子怎么了?” 他的眼中既有愤怒又有失望,仿佛犯错的人不是李璋,而是李琛。 李琛闷声道:“是大理寺查出来,说二哥命人私藏臂张弩,就是先前,楚王在晋州发现的那些。儿臣不信,禀告过父皇后,还要再查。” 皇帝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被药汤浸过,还是情绪激动,竟然通红着,落下泪来。 “圣上,圣上。”高福跪在皇帝身边,一边用毛巾包裹起他的头发,一边为他拍背理气。 皇帝一面落泪,一面厉声道:“别唤他二哥!不准你唤他二哥!”他攥着李琛的衣领,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克制着自己,维持君主的尊严,冷静下来。 别唤他二哥。 这句话难以捉摸,似乎语义之下,藏着别的意思。 李琛垂着头,难过道:“儿臣以为,二——太子殿下是冤枉的。” 高福扶着皇帝起身,为他擦干身子,换上衣袍。 皇帝扶着林奉御的手,缓缓走到床边。 自从叶娇正对面的屏风被高福推倒,她就主动挪到另一边,以免看到屏风后不该看到的场景。 毕竟圣上在泡澡,她跪在这里,已经有些尴尬了。 反正事情已经由大理寺卿汇报,她落了个清闲。不过皇帝险些溺亡,这件事还是让她担忧不已。 她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听皇帝发怒,李琛解释,汪晨明小声禀告,傅谦连连冷哼好几声,打断汪晨明的话。 过不多时,传来皇帝的声音。 “傅谦,你与其冷哼,不如说说你的想法。” “微臣认为这是诬告陷害!”傅谦沉声道。 “兵部呢?”皇帝道,“兵部尚书宋守节,也认为是诬告吗?” “宋守节被汪寺卿气晕了,”傅谦道,“来的是库部郎中叶娇。” 皇帝突然咳嗽起来,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高福惊叫一声道:“圣上,这是——” “这是血。”皇帝倒是波澜不惊。 …… 第196章 从皇帝开始咳嗽起,叶娇便紧张起身。 她心中担忧,又无法靠近,隔着屏风,向前好几步,直到身体贴着屏风的边,听到皇帝说是血,才惊叫一声。 “圣上!” 殿内仍在低咳,咳嗽的人勉强压制身体里向上翻腾的气血,过了许久才渐渐安静。皇帝的声音仿佛是从破旧的口袋里漏出来的。 “兵部来了叶娇?”他含糊不清道,“那么兵部自己,也承认……有人协助太子藏匿兵器?” 殿内几人都没有回答。 如果兵部承认,宋守节就不会晕过去了。 “叶娇。”皇帝没有理会其他人,他在内唤了一声。 叶娇慌忙下跪。 “请圣上息怒,请圣上爱惜身子。”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透着心底的难过。 皇帝“嗯”了一声,道:“朕且问你,藏匿兵器,如何判罚?”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响彻大殿四处。 大理寺卿就在屏风内,却不知他为何询问叶娇。 叶娇犹豫一刻,清声道:“《唐律》第十六卷,私藏弓弩五张或铠甲三副,判处绞刑。” “不错,”皇帝道,“绞刑。所以政事堂、大理寺和兵部,是要合谋绞死朕的嫡子吗?” 这一声质问如天崩地裂,裹挟雷霆之怒的气势,惊得殿内“咚咚”几声,臣子惶恐叩首,高呼不敢。 然而皇帝并没有继续责备他们。 因为皇帝的身体向后倒去,牙齿紧咬嘴唇紧闭,就这么,昏迷不醒了。 殿内比之前还要混乱,高福冲出来,命人去请皇后娘娘,请皇室宗亲,请几位重臣侍疾。 叶娇抓住高福的衣袖,脸色惨白,泪水蓄于眼眶,问道:“圣上!圣上怎么样了?” “老奴……”高福反手握住她的衣袖,流着泪咬牙道,“老奴不知道啊。” 内侍宫婢慌忙穿梭、太医惶恐奔走的大殿内,高福的手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叶娇的衣袖。 那里藏着一块金牌,冰凉坚硬。高福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嘴唇颤抖脸色惨白,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一日之内,朝中局势瞬息万变。 大理寺查实太子私藏弓弩,皇帝暴怒之下昏厥不醒,由于太子奉旨幽禁东宫,整个朝廷,落在魏王李琛手上。 京都人心惶惶。 无数人心中浮现那个想法:“如果皇帝驾崩,由谁继承帝位?” 太子吗? 太子可是犯了私藏违禁军械的重罪,如果皇帝没有昏倒,要么废太子,要么就绞死他了。 除了太子,还有一位皇后生的嫡子。那么,是五皇子赵王李璟? 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李璟像一个缩头乌龟般,好几日没有露面。而且听说他天性蠢笨,没读过几本书。 那么,按年龄数,三皇子李琏? 那位还在守陵,京都出了这么大的事,竟也没有回来。 如此看来,就只有魏王李琛了。 他仁孝纯正,原本默默无闻,如今监国辅政,做得也很不错。 但是,别的皇子会答应吗? 且不说支持太子的朝臣有许多,就说楚王李策,可是身为辅政皇子,在晋州办案呢。 他,会回来抢夺吗? “兵部这是在跟大理寺抢夺囚犯吗?” 朝堂上,大理寺卿汪晨明义正言辞,绯色的衣袖因为情绪激动,如水波般抖动。 面对汪晨明的质疑,叶娇照样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这里是大殿,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只能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用某种僵硬的回应,表明自己的立场。 只不过因为圣上昏厥时她也在场,就被李琛命令参加朝会。 叶娇很清楚,这是让她背黑锅呢。 但她没有躲避,她来了,而且在朝臣质疑大理寺审讯结果时,叶娇开口说话。 官职最低的她举起笏板,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话。 “据下官查证,西北军虎贲校尉王伯堂,曾因在吐蕃战事中作战不利,被太子殿下连降两级。这样的人,太子殿下怎会视为心腹,差遣他转移弓弩呢?” “叶郎中是什么意思?”侧坐御座的李琛脸色温和,没有说话。可大理寺卿汪晨明有些跳脚。 “下官的意思是,”叶娇道,“大理寺可查,我兵部也可查,就请把王伯堂交给兵部,让我们也问几句,一并记在案卷中。” 还从来没有过兵部问案的前例。 所以汪晨明说叶娇在抢夺囚犯。 他的眼神充满蔑视。 你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怎么也敢质疑大理寺? “就是在抢夺。”一片喧嚣中,有人朗声道。 他的声音像是闹市中敲响的铜锣,虽然不够好听,却足够响亮。 “汪大人,”兵部侍郎姜敏微低着头,眼神却看向上方,看向汪晨明,“下官如今总算明白,你们审的是什么案了。” “弓弩案。”汪晨明冷冰冰道。 姜敏缓缓摇头,同时抬起下颚,笃定道:“你们审的是糊涂案!你们诬陷太子,气病圣上,你们狼子野心,可遭天诛!” “大胆!”汪晨明气得几乎口不择言,指着姜敏,说道,“你,你……” “不是吗?”姜敏道,“下官不知道是你老眼昏花,还是头脑昏聩。无论如何,大理寺如此审案,兵部绝不认可。尚书大人已经被气晕,本官和叶郎中还醒着。不敢把王伯堂送兵部审讯,你们就是在滥用职权、徇私枉法!我看不管是刑部、御史台还是大理寺,都有私心!” “我大理寺有何私心?”汪晨明总算喘匀气,大声问道。 一直疾言厉色的姜敏突然温和了些,他慢悠悠又万分坚定道:“下官猜了猜,或许是——谋权篡位?” 谋权篡位这四个字说出口,如同一瓢水泼入沸油。 朝臣大惊失色,相互指责高喊,大声辩驳以示清白,最后从吵架变成乱丢东西,平时威严肃重的朝堂,乱得如同菜市场。 而姜敏岿然不动,不管对方说出什么,都能滴水不漏又略带夸张地反驳过去。 而如果对方砸过来东西,他则轻轻侧身避过,让身边躲闪不及的其余朝臣挨这一下。 叶娇对姜敏默默伸了个拇指。 果然,若要吵架,还得姜敏出马。 是御案后的魏王李琛,制止了这场争吵。 他手握奏折重重拍击御案,道:“太子私藏弓弩案如何判决,最终还要听从圣裁。在此之前,兵部想问什么,就在朝堂问吧。大理寺怎么审案的,不如也在朝堂上,再审个清楚明白。你们准备准备,明日此时,就在紫宸殿,公审此案。” 李琛看起来正直无私、胸怀坦荡。朝臣渐渐止住议论,叶娇环视一圈,发觉几位尚书大人和丞相都不在这里。 或许,他们在御前侍疾吧。 不知道圣上怎么样了,他知道这里的争吵吗? 他那句话回荡在叶娇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政事堂、大理寺和兵部,是要合谋绞死朕的嫡子吗?” 不是的。 叶娇目光坚毅,紧握拳头,手臂紧贴衣袖,触碰里面的金牌。 如果太子无罪,当还他清白。 她虽然厌恶太子那个人,但是非公正,她分得清楚明白。 “请你一定要……”叶娇看着错综复杂又气势磅礴的重檐庑殿顶,在心中默默祈求,“一定要活下去。” 你是大唐的皇帝,是和善的家翁,是能够震慑魑魅魍魉的君主。 还是……给过我温暖关照和信任的长辈。 东宫内,六皇子李璨坐在一架秋千上,头靠秋千绳,轻轻晃动。 “瞧瞧,连三师都不敢来了,凉薄得很。” 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瞧着脸色冰冷的李璋,语含奚落。 “父皇重病,你还有心在此荡秋千。”李璋轻声叹息,虽然神情渐渐柔和,站姿却很僵硬。 李璨郁郁道:“皇室侍疾,但母后说人太多,过于嘈杂,把我赶出来了。其实我安静得很。嘈杂的是你那个亲兄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带块帕子,把地板弄得黏糊糊的,恶心得很。” 亲兄弟,自然是指一母同胞的赵王李璟。 想到他那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李璋便微微皱眉。 “五弟是真心盼着圣上好转。” “我也盼着,”李璨这句话很真诚,“这会儿圣上如果驾崩,皇位可就是李琛的了。等他继位,先弄死你,再弄死我,最后割让陇右道送给格桑梅朵。大唐完蛋!” 陇右道在吐蕃以北,绿洲遍布、物产丰富,是大唐和西域诸国通商的要道,也一直是吐蕃觊觎的国土。 虽然是天大的事,但李璨说得很轻松。 “好在——”他微微停顿,脚踩地面后退几步,再抬起双腿,秋千晃晃悠悠,把他送往高处,又荡下来。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门儿,荡了许久,秋千还没有停下。 他在风中,有些散乱的头发飘荡着,眉眼含笑,缓缓道:“好在,今日朝堂上,叶小郎中质疑大理寺,闹了一通,最终李琛答应,明日公审。” 大唐朝廷“郎中”一职的官员有很多,但是姓叶,又最小的,只有叶娇。 李璋神情微动,原本看着李璨的目光,转移到一边。 李璨看着他的神情,从秋千上跳起来,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一直觉得,傅明烛很蠢。” “什么?”李璋回过神来,问道。 “没什么。”李璨抬脚向外走去,道,“我先走了,再待下去,二哥就得给我赶制衣服,再做个大浴盆。我讨厌穿别人的衣服,也讨厌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而且我泡澡需要花瓣,你们东宫,估计花也不多。” 李璋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外面的事,劳你费心。” 李璨轻笑一声。 他扬长而去,过了半刻,两队禁军到达东宫门外,还算恭敬地开口道:“皇后娘娘有令,圣上重病,皇室宗亲除了在宫中侍疾者,不准出门半步。” 这是夺权前的滚滚乌云,横在东宫头顶。 晋州的雨停了,乌云却还凝聚在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叶长庚翻身下马,迈过被雨水冲洗干净的门栏,步入李策院中。 “叶兄。”李策正站在院中呼吸雨后的空气,闻声唤道。 “我听说宫里——”叶长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左右看看,谨慎道,“是不是?” “是。” “我们快回去!”叶长庚忽然转身,便要向外走。李策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 “不要着急。”他目色冷静,“我们离开,晋州必乱。” “已经够乱了,”叶长庚道,“还能怎么乱?” “兵谏那种乱!”李策从容不迫道。 兵谏,用武力胁迫君主,进谏某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们敢?”叶长庚目色如炬,额头青筋暴起。 “敢不敢,”李策的唇角竟有一丝笑意,“叶兄也查了几日,不如说说,你查到了什么。” 作者说:对不起,各位。192章上传错章节了,漏了李璨和林镜的重要剧情。今天已经辛苦白州编辑替换更改,大家可以回头再看看。今天更两章。 第197章 一片泡桐树叶在风中摇晃,洒落大团雨滴。 叶长庚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水珠,扶刀而行,走回屋内。 他要说的事是密事,要声若蚊蝇,以免隔墙有耳。 榆木桌案上放着李策写字的纸笔,叶长庚站着拿起笔,写了两个字。 “西北。” 他并不工于书法,字形如他的为人,筋骨兼备、自成天趣。 “我验了刺客尸体,从皮肤、面貌、腹内食物判断,他们应该来自西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不同的地域,语言、面貌乃至饮食习惯,都不一样。大唐开化,京都或者晋州,都有不少外地人,自然也有外地人开的食肆。 外地人来了,还吃他们习惯的食物,表面看不出什么,但若剖开肚腹,便能查得一清二楚。 李策惊讶于叶长庚的细心,静静听着,眼含激赏。 叶长庚再写两个字。 “太子。” 这两个字里,透着浓浓的怒火,力透纸背,笔尖像刺出一把刀。 “我问了胡稼,弓弩如何制作、分发、签收、储存、保养。京都大理寺说是太子密令虎贲校尉王伯堂转移弓弩。且不管是不是太子,这里必然会有人接应。那个接应的人,我还没有查到。” 私藏弓弩,是会被判绞刑的重罪。若要做这件事,必要瞒得密不透风。但是弓弩如何通过州府衙门层层关卡,藏入翠鸟山,这是个谜团。 李策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道:“故而有一个人,在这里只手遮天,为弓弩藏匿,大开方便之门。” 叶长庚点头:“所以我在查太子在晋州的势力。” 李策站在屋内,衣袖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他身姿挺拔,虽然瘦,却并不弱,如青松般御风而立,眼神澄澈。 他也拿起一支笔,划掉“太子”那两个字,重新写:“李琛。” “李琛?”叶长庚脊背绷直,有些疑惑,“是因为太子出事,李琛得利吗?” 李策伸开手指,握了握腰间的金桃。 同叶长庚说话时,他会微微出神。 他们兄妹,虽然长相各不相同,但那种血液中一脉相连的赤子之心,倒是一模一样。所以气质也很像。 他觉得自己思念叶娇,有些魔怔了。 “还因为,”李策收神,断然道,“翠鸟山刺杀我们的刺客,不仅为了杀人,还为了把我们引向臂张弩。” 叶长庚张了张嘴,恍然大悟。 一座山,若想搜,非得从四面八方、各条路径,搜上几天不可。 但刺客朝一个方向跑,他们当然首先要搜那个方向,所以只用了半日,便找到臂张弩,数出数目,看清铭文,奏报朝廷。 紧接着,皇帝禁足太子、重组政事堂,彻查此事。 所以这更像是一个针对太子的棋局。 一颗颗棋子,一步步精准不差,落下去,困死他。 叶长庚紧握刀柄,不知他用了多少力,那刀柄似要被他折断,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恨到极致,咬牙切齿道:“李琛,如果是他,谋害太子已经得逞,又为何要杀掉监牢里那些百姓?” 是啊,为什么呢?为了灭口?这样不是把案子闹得更大吗? 李策再写两个字:“蒲州。” 他耐心地解释:“蒲州刺史府校尉彭金锐因独子死在监牢里,他纠集兵马,拦在黄河边。因为伸冤的目的相同,如今大槐树村以及附近村民,全部投奔到那里,已有数千人。” 蒲州校尉拦路的事,叶长庚知道。他这几日探查案情,没发现事情已经无法收拾了。 叶长庚紧蹙眉头,原本英挺的剑眉更加锐利。 “如此,真的走不成了。” 他们原本便是敢逆行而上,奔赴险境的人。而如今就站在凶险处,绝不会弃阵而逃。 叶长庚的线索,加上李策的分析,很容易便看清晋州局势。 这里有一个李琛的人,帮助藏匿弓弩,且勾结从西北来的刺客,闹大弓弩案,纵容蒲州校尉彭金锐封锁河道、纠集民众,兵变,或者兵谏。 那些百姓懂什么? 他们只不过是某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以为自己在为亲人伸冤,却被利用,被当作肉盾挡在前面。 李策不能走。 即便这些人有些傻,他们也是大唐的百姓,是他来到晋州,要守护的人。 叶长庚深吸一口气,道:“所以破局的关键,还是要揪出下毒的人。若说李琛在晋州的同党,则非郑奉安不可。” 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娶了鲁氏的女儿。 而鲁氏,是李琛的母族。 李策摇头道:“不只郑奉安,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相信。” 然而叶长庚似乎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他重重拍一把横刀,神情愤怒。 “九郎且等着,无论是谁,我给你揪出来。” 叶长庚大步离去,那张写着“西北”“李琛”“蒲州”的宣纸,被李策拿起,投入火炉。 红色的火苗沿着纸张攀爬而上,最先烧到的,是“西北”二字。 西北。 李策微微凝目。 叶长庚说,李琛勾结西北刺客。魏王的人脉,还真是广博。 火焰照亮李策的眼睛,他注视逐渐燃尽的宣纸,突然呼喊道:“青峰!” “殿下!”青峰是和林镜一起出现的。 “你们去把叶郎中追回来!”李策道。 青峰还要问什么,林镜已经像一只受惊的野兔,迅速向院门跃去。青峰吃了一惊,不再多问,确认带着兵器,便也消失在院门口。 李策在院内踱了两步,便也走出去。 只不过他是走向相反方向。 叶长庚径直来到晋州府衙。 他知道近路。只需要把马拴在晋州府西北角院墙外,翻墙进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绕路到晋州监牢。 这里如今只关着三个人。 叶长庚已经来过很多次,也已经审问过涉案牢头、差役和伙夫。 他们只会说冤枉,即便遭受拷打,也绝不承认是自己下毒。 叶长庚这一次来,没有询问,而是告诉这三人,他的调查结果。 “本官真是蠢笨,”他摇着头,面露嘲讽,“一直以为下毒是为灭口,今日问过楚王才知道,原来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被拴在木柱上的三人齐齐抬头。 因为伤情不同,他们抬头的角度也不太一样,但是叶长庚注意到,这些人的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恐惧。 诛九族,除了他们要死,他们的父母、儿女、妻子甚至是族亲们,也要全数被诛。 如果是那样,想要保守秘密换来家人的安宁,就不可能了。 “你们不知道吗?”叶长庚正色道,“这里有人跟京都皇子联手,想要把晋州搞乱,谋逆夺位。唉……”他叹了口气,道,“你们真是忠心,要赔上全家性命,也不肯交代。是为了砍头以后,享受谁的供奉祭拜吗?” 叶长庚说完这番话,监牢比往日还要安静。 牢头软软地挂在木柱上,干裂的嘴唇张开,崩溃道:“卑职的确是冤枉的,冤枉……” 做饭的厨子瞪大眼睛,失智般喃喃自语:“诛九族,诛九族?诛……” 只有那个送饭的差役,目光躲闪,神情惊疑不定。良久,才开口说话。 “叶郎中,真的不是我们下毒,我们……我们是冤枉的。那日——” 他犹豫着,似乎无法下定决心,浑浊的双眼左右寻找,不知在找些什么。 “那日怎么了?”叶长庚上前问道。 差役紧盯叶长庚的脸,仿佛要从这张脸上,看到某种可以活命的希望。 “你能,救我们吗?”他声音颤抖,说到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见。 “那要看你说什么。”叶长庚语气温热,并不急于承诺,也不吓唬威逼。 不知是哪里钻进来的风,掀起地牢内的灰尘。 “那日,我在送饭路上,遇见——”差役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次打断他的,是进入监牢的一个身影。 那是晋州刺史周赐。 在京都找西北人,最方便的方法,是食肆。 若那西北人身份高贵,晋州城能供她挑选的食肆酒楼,不超过三家。 有谁,在一个月内频繁买过吃食,却并不在店内吃,而是外带? 外带去了哪里? 有送餐上门过吗? 李策猛然推开客栈的门,里面空空荡荡,早就没有人影。 客栈老板战战兢兢道:“那两位姑娘从来没有出过门,只有一个老仆给她送饭。” 他打量着李策的面容。眼前的这位公子,单看他的衣饰装束,便知不凡。再看他的神情姿态,便知不好招惹。 李策在屋内走了一圈。 整齐的被褥、干净的桌案,无论如何,那些人都不像是狼狈逃窜的。 他走到临窗的位置,拿起桌案上的茶碗。 茶碗干干净净,但如果仔细闻,能闻到奶汁和茶的味道。 李策想起太子登基大典后,叶娇陪他验看军器监纵火死者时,说的话。 ——“我只是觉得这工匠的长相,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叶娇从小长在京都,番邦各国的人见了个遍,早就见怪不怪。 她觉得奇怪,是因为,纵火那人,是吐蕃人。 吐蕃,大唐如今西北方的劲敌,在晋州。 晋州府的监牢里,叶长庚还在耐心地等待差役,说出他的敌人。 可那差役看到周赐,便紧咬牙齿,竟是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在叶长庚眼中,周赐是一个窝囊、笨拙又昏庸的人。 “周刺史先回避吧,”叶长庚道,“本官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见到顶头上司,牢头开始求救。他每次都求,但周赐每次都表示自己铁面无私。在这一片喧闹中,叶长庚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极轻,轻得像是一些深夜潜行的野兽。 “周刺史带了人来?”叶长庚一面问,一面转身。 “一些朋友。”周赐后退一步,笑道,“叶郎中尽管问,我先走了。” “且慢。” 似乎被细沙覆盖的头脑中吹起一阵风,吹净雾霾,露出狰狞的山石。 叶长庚突然转过身,问道:“似乎每一次,都是刺史大人陪我审案。无论你有多忙,都会寸步不离。我之前以为,你是不放心案情。但是有没有可能——” 他的手忽然按向腰刀,问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怕的,就是你!” 周赐向后急退跌坐在地,叶长庚的刀刺向墙壁转角窄道处。 那里藏的不是野兽,是比野兽还要可怕的人。 一个人纵身跃起,避开叶长庚的大刀。 叶长庚抬手一刀,红色的血液漫天飞扬。他退后一步避开鲜血,那刺客掉落在地,同样掉下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黑色粉末。 叶长庚只觉得仿佛有一把火烧进他的眼睛。 有毒! 刺痛让他闭上眼,黑暗包裹着他,“咚”地一声,是谁在他的头上敲了一棍。 叶长庚歪倒在地。 可恶! 意识消失前,叶长庚听到周赐恭谨的声音。 “这人留不得了,有劳小姐。” …… 月落说:第192章传错了,已重新上传,大家可以回去看看。抱歉。 第198章 李策回到小院,青峰和林镜也回来了。 同李策一样,他们一无所获。 “晋州府衙找过,郑节度使临时下榻的府邸也找过,没找到叶郎中。”青峰抹一把脸上黏糊糊的汗水,有些着急。 林镜却是一言不发,冰冷的脸颊有些苍白。身体紧张,仿佛绷着一根弦。 “叶郎中应该是去了晋州府衙,”李策道,“找不到人,就去找他的马。” “找了,马棚里没有。”青峰也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 “那就去晋州府围墙外找,”李策思索片刻,目光锐利道,“你们去找人,同时携带本王腰牌,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话音刚落,林镜已经转身离开,动作依旧很快。 青峰呆呆地追出去,一面跑,一面叫:“你是属兔子的吗?” 青峰跟着李策做事,一向最为得力。怎么如今来了个林镜,顿时把他比下去了。 “不是,”林镜在奔跑中漠然回答,“卑职先去城门。” 晋州形势严峻,平日只打开一座主城门。 林镜亮出腰牌,城门重重关闭。 “这位爷,”城门官小心地恭维道,“您尽管去忙,卑职等一定小心把守。” 林镜却并未离开。 “记档。”他抬手道。 林镜守过多年城门,知道记档的重要性。 城门虽然已经关闭,但今日出去了什么,他得看一看。 这里的记档简单潦草,颇有些糊弄。林镜细细翻看下去,指着最后一列道:“刚刚出去的这两辆马车,是一起的吗?” “一起的。”城门官有些惊讶林镜能看懂记档,忐忑答。 林镜点头,再问:“男的女的?多少人?带些什么?姓名这里为何空着?” 城门官讪讪地把林镜拉到一边,低头道:“他们拿着晋州府的通行凭信,自己人,没查那么细。” 林镜没有质疑或者责备,他看向城门外,紧按腰间的短剑,只思忖片刻,便借了一匹马,向城外奔去。 城外有两拨人马。 紧邻城门五里,驻扎着河东道府兵。一万余人,以花型布阵,内有骑兵、弓手、弩手和战锋队等,营帐整齐、装备精良、军纪严明。 往南去,距离黄河边不远,散乱地分布着一些帐篷。 帐篷并不全是军制的,有些就是用破木板靠着树,随便一支,上面盖些碎布,遮风避雨。更简陋的,挖个地坑,就算是住处了。 乱的不仅是营地,还有兵。 这都是些什么兵?军服整齐的最多几百人,其他人穿得乱七八糟。老的老,小的小,甚至还有穿梭送饭的妇女,和哇哇大哭的孩子。两个女人在军营边聊天,聊的是城南城北,哪家豆腐更便宜。 林镜远远望上一眼,便知道是蒲州校尉彭金锐的人。 彭金锐在此处扎营,一方面是给晋州刺史添堵,一方面也是逼迫晋州尽快破案。 这些日子,到处都传言,说臂张弩是太子李璋偷摸放在这里的,晋州府衙的囚犯也是他杀的。 皇子犯法与民同罪,彭金锐堵住黄河,希望冤情上达朝廷,为儿伸冤。 朝中不是在审太子案吗?不能杀人偿命,他们决不罢休。 林镜微微摇头。 那些骑在百姓头上的人,谁会真正在乎百姓的死活吗?他在长安城苟活十几年,只有一个人,把他当人看待。 离开京都这么久,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也就只有她,不把太子或者魏王,放在眼里。 林镜不能回去帮忙,他忧心忡忡,一心只想找到叶长庚。 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正此时,听到蒲州兵营里有人叫喊。 “听说了吗?兵部不服大理寺判决,要翻案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人群向某处靠拢,一个女人从河边跑来,紧擦林镜跑过去,甩了他一身的水。 “翻案是什么意思?” “不罚太子了?” 人们乱糟糟地问着,林镜混入其中,低头挤过去。 “你们没有听说吗?”破旧的粮车上站着一个男人,窄眉小眼,四十来岁,留着短须,晋州口音,义愤填膺道,“兵部作梗,要给太子翻案,要重审,要把太子放了!可见太子的命是命,咱们的命不是命啊!” “不能让兵部得逞!”有个百姓振臂高呼,“咱们要到京都去,要告御状!太子无德,罔顾律法,残忍嗜杀,凶残可怕,我们要为亲人伸冤!要求圣上废黜太子!” 林镜神情冰冷,微微低头。 这百姓会的词语也太多了些。 他小心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假装是被情绪激动的百姓挤出去,向后走。一转身,迎面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燕云身穿蓝色粗布短褂,头上围着老百姓擦汗用的手巾,一脸木然,却跟他们一样举着手喊,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燕大哥,”林镜贴近燕云,摇头道,“这里危险。” 燕云憨憨一笑,并不把四周的兵士百姓看在眼里。 “奉我们家主人命令,回京一趟。” 燕云的主人,自然是李策。看来林镜刚走,李策便差遣燕云回京。 蒲州兵马拦在官道上,如果想回京,必要穿营而过。 他们只打了个照面,燕云便继续向人群深处挤去。 林镜明白过来,此时蒲州兵马的头领肯定都在这附近。燕云是在趁机寻找通行令牌。 他想上前帮忙,但顷刻间,已与燕云隔了数丈远。 不必怀疑,燕云一定能完成任务,而他的任务,还远未完成。 未来的大舅哥丢了,李策却似乎并不慌张。 林镜不知道他这种从容镇定是假装的,还是算无遗策,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要搜城?”一向只等着服从命令的林镜,忍不住询问。 “不用。”李策道,“应该已经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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