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动,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吸了口气,修长的手指伸入披散的头发,嗅了嗅。 “用梅花熏过吗?” 用时令鲜花熏蒸头发,是他的习惯。但是他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 “嗯,”林镜道,“浪费了好大一筐,希望楚王妃不会怪罪。” “不会,”李璨仰头靠在引枕上,神情疲乏,“她喜欢桃花。” 林镜想问为什么他知道楚王妃喜欢桃花,但想到李璨以前掌管先太子的消息渠道,也便不再问了。 他缓缓点头,等李璨再说什么话。 但李璨闭口不言,也没有离开。 他就住在楚王府吃酒,吃醉了酒,买来一条小船,放在湖里,趴在船上抓鸳鸯。 扬言要烤来吃。 鸳鸯在结冰的湖面上四处奔逃,直到钻进林镜的网里,被林镜藏在别处。 没了鸳鸯,李璨又去七皇子那里偷仙丹。 七皇子痴迷炼丹修道,好不容易烧成几颗丹药,被李璨一口吞进肚子里,气得提着剑追李璨。 若不是不受皇帝待见,七皇子就要进宫告状了。 李璨闹了好些天,但是无论他怎么闹,等喝醉了酒,总是会被林镜带回去,妥善安置。 “我都是废物了,”李璨无奈道,“你们楚王妃,还不放我走吗?” “我们王妃没打算利用殿下,”林镜说着,呈上来一只假手,“这是王妃托文思院给殿下做的,殿下可以试戴。” 那只手精巧得很,象牙材质,手腕处有个机括,可以与肘部相连。 李璨拿过假手,从琉璃盘里取了一颗核桃,“啪”地一声用假手砸开核桃,抬头问:“吃吗?” “殿下你在暴殄天物!”林镜一把夺过假手,扭头就走。 他受够了。 林镜走出门去,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拿衣服。一抬眼,看到李璨正抱着膝盖坐在蒲团上,泪如雨下。 他哭得那么伤心,悲苦的脸上,充满对自己的厌恶。 林镜把那只手放下,背对李璨,道:“总之是楚王妃让我照顾殿下,殿下请多保重。鸳鸯不能乱抓,丹药不能乱吃,您先活着,等王妃回来。她说她有话对殿下说。” 听完再死不行吗?也不枉他忙了这么久,像照顾一个失智小孩。 “不能转达吗?”李璨问,“写信问问。她管天管地,凭什么管我?” “就请殿下等着吧。”林镜道。 过了许久,李璨才回答道:“好。” 声音柔弱乖巧,像一个迷途的孩子。 林镜长舒一口气。 今日已经是除夕了,不知道皇陵里能不能过除夕。 恐怕不会让燃放爆竹吧? “烧点爆竹吧?”九嵕山皇陵,叶娇兴致勃勃地建议。 “不好吧。”李策道,“虽然言官不在,但咱们也不能太过放肆。” 先祖们正在安睡,突然劈里啪啦,一道道白光,也太闹太亮了。 叶娇嘟了嘟嘴,歪头看看李策。 “我看你是好利索了,都有力气跟我吵架了。你说说自打齐王来守陵,先祖们什么没见过?” 说不定连露着肚子跳舞的胡姬都见了。 李策吓得连忙看一眼叶羲,好在叶羲正在切鱼脍,没有留意小两口拌嘴。 “娇娇,”他低声道,“你若想放鞭炮、放烟花,等用完饭,我陪你下山放。” “我才不,”叶娇拒绝,“掉进盗洞怎么办?” 李策笑起来。 他已经很少咳嗽,笑的时候,也不再觉得胸口闷堵。眼神清亮、皮肤红润,总想多活动活动。 叶羲已经用完晚饭,他特意留了两个红包,放在桌子上。 “自己拿啊,”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压岁钱。” “我都多大了,还要压岁钱?”叶娇笑着拒绝,手却伸过去,把两个红包都攥进手里。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总跟哥哥姐姐一起,在除夕夜等待父亲。 每次屋外有响动,他们兄妹都齐齐抬头,盼着父亲回来,盼着拿到父亲给的压岁钱。一年年,他们盼望又失望,就这么长大了。 如今总算拿到,不知为何,她竟想哭了。 叶羲已经走出门,院子里烧着火炉,太常寺的官员正围着炉火聊天。因为叶羲擅长占算,他们都对叶羲分外敬重,一个个点头施礼。 叶羲走过去,道:“添把火。” “仙长,您添的是……”太常寺的人话音未落,便听到“噼噼啪啪”一阵乱响。 叶羲添的是竹竿。 一群人吓得向后退去,叶羲安抚他们道:“这是‘爆祭’,敬神驱邪,‘桃枝堪辟恶,爆竹好惊眠’嘛。” 叶羲这么说,太常寺的人也不敢反驳,又慢慢凑回来。 反正您是楚王的岳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您下次扔爆竹的时候,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我这炸出窟窿的衣服,您赔吗? 听到外面的爆竹声,叶娇抚掌大笑,笑出眼泪。 “思思你看,你不疼我,我爹疼我,他给我烧爆竹。” 李策点着头,帮叶娇擦泪,顺手便把红包抢回来一个。 “还我的压岁钱!” 他道。 这也是他第一次拿到压岁钱,父辈给的压岁钱。 里面没有金锞子,只有用红绳穿着辟邪的普通钱币。但李策握在手中,只觉得万分珍贵。 相比李策收到的红包,赵王府李璟嫡女的红包,实在厚重得很。 从除夕这一日,便有不少客人登门,送给小郡主的红包因为太多,李璟不得不把先前因为没钱,解雇的账房先生找回来,重新算账入库。 除了红包,还有绫罗绸缎、玉器摆件。 李璟一边说“太多了太多了,快收回去”,一边还是把礼物全收了。 收到最后,已经无暇点看都是什么。 他乐得不行,搂住崔锦儿道:“咱们再生几个,这辈子都不用发愁吃穿了。” 夫妻俩抱着小郡主,笑成一团。 可不知为何,李璟总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像是有什么事情,埋着隐患。 …… 注:最早的压岁钱出自汉代,叫“压胜钱”,也不是通用货币,而是形似货币的辟邪挂件。 第437章 宫里照例会有年夜饭。 宴请宗室亲眷、朝臣名士。 李璟原本不想去,但崔锦儿劝他,说今年出了太多事,父皇总是郁郁寡欢,抱着小郡主给父皇看看,老人家含饴弄孙,心情也会好些。 他们去得晚,太常寺安排的傩舞正在表演。 傩舞意在驱邪避煞、敬鬼除魔。 表演者身穿隆重傩服,佩戴象征各种角色的面具,伴随激昂的音乐,或起舞或击杀,奔跑、旋转、跳跃、扭动,令人眼花缭乱。 “正演什么?”李璟询问身边坐着的八皇子李瑞。 皇帝给几位皇子起名,除了李策,都以“王”字为偏旁,取名贵非凡的意境。 但是“瑞”字还是太过寻常,别人都说,这是因为李瑞生在下雪天,“瑞雪兆丰年”。 但李璟私下里觉得,是因为李瑞又丑又寒碜,配不上太灼目的名字。不像他,一出生就白白净净好看得很。 李瑞早早就成了婚,每日里无所事事。好不容易求圣上给他一个差事,他又勾结妻族贪污国库,被先太子抓到把柄。 因为数额少,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没有治罪。 此时李瑞见李璟抱着小郡主坐过来,顿时乐滋滋道:“让叔叔瞧瞧,叔叔给压胜钱。” 这是李璟的第一个孩子,皇室人人喜欢,都想沾点喜气。 “先给钱!”李璟抱着女儿躲闪。 李瑞事先没有准备,被李璟逼着解下沉沉的荷包。 结果李璟收了荷包,崔锦儿却抢先一步把孩子抱走了。李瑞只看了一眼,连脸都没有捏到,吵着要李璟还钱。 “你丢不丢人?”李璟揶揄道,“哪儿有叔叔跟侄女要钱的?” 若是以前,李瑞怎么也要抢回来。但他这次只做做样子,便乖乖坐回去。 朝中都说,李璟将会被册封太子、继承皇位。那点钱,就当是贿赂他了吧。 “是《姻缘错》。”李瑞突然道。 “什么?”李璟问。 “傩舞傩戏啊,”李瑞道,“正演到《姻缘错》。” 这是一则讲述神女下凡的故事。 神女在凡间偶遇良人,却遭天神拆散。神女仍不死心,甚至珠胎暗结。天神派去小仙,引逗神女的凡人夫婿惹上恶毒县令,于是被合家灭族。神女怒而下凡,假扮夫婿,向县令索命。县令请人驱鬼,神女刺出惊天一剑,震慑县令,为夫婿报仇。 此时大殿正中的神女正佩戴青面獠牙的面具,持剑与驱魔人搏斗。 鼓声阵阵越来越响,如雷霆由远及近,终于“咚”地一声,大殿正中的“神女”纵身一跃,宝剑刺出,驱魔人倒地。 神女摘掉面具,在万丈夺目金光中,露出面容。 县令吓得跪在地上,昏死过去。 四周观赏傩舞的宗室朝臣,纷纷惊叹出声,起身抚掌。 那是因为起舞的人真的是“神女”,是长公主李娴雅。 李娴雅灿然一笑,对着御座上的皇帝和太后施礼。 “谨以此舞,祝我大唐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她扬声道。 “好!”皇帝正逗弄小郡主,此时也抚掌道,“长公主的舞技犹胜往昔,令朕也生出少年豪情来。” 朝臣附和着笑起来,甚至有人请求皇帝也舞上一曲。立刻有御史起身,弹劾那位官员大不敬。 皇帝笑着摆手,示意大过年的,就别较真了。 欢声笑语四起,宫中总算有了过年的气氛。皇帝甚至给六皇子李璨赐了一道菜,希望他病体早愈。 只有太后面色微白,说自己身体不适,早早离席,回去休息了。 酒过三巡、歌舞结束,皇帝体恤朝臣还需要陪伴家人,便也离席,让他们各自随意。 宫灯闪烁,宾客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或者兴高采烈,复诵今日诗人的新作;或者敛容私语,聊起朝政大事。 “殿下,”兵部尚书宋守节快走两步,赶上长公主,横了一眼向她搭讪的清俊诗人,陪她走向宫门,“今日殿下您,是不是,有些过了?” “如何过了?”李娴雅已经换掉舞衣,披一件深紫色狐毛大氅,看起来雍容华贵却神色清冷。 摘掉神女的面具,她是大唐地位尊贵的长公主。 “我看太后的面色,不太好啊。”宋守节抿唇道。 皇帝并非嫡生,先皇太后殡天后,皇帝尊他和长公主的生母为皇太后。 皇太后深居简出,从不干涉朝政,只在需要出面的节日,与宗亲同乐。 “不好又如何?”李娴雅冷冷地笑着,看一眼宋守节,“本宫不像宋尚书,那么健忘。” “我又怎么会忘?”宋守节看看左右,道,“这些年,我唯恐你和舒文过得不好。长公主有什么安排,我都尽力去做。即便是在李琛伏法、严家灭族后,殿下说要帮着舒文看顾严从铮,我也调人过去了。前几天是牧辰的忌日,我偷偷在路口烧了纸钱,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 李娴雅快走几步,又猛然停下,心中翻江倒海般情绪奔涌,却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她才道:“舒文有您这样爱护她的祖父,是她的福气。” 听到“祖父”二字,宋守节顿觉悲痛,他肩膀下垂抑制悲伤,摇头道:“我一生只犯过一次错,便是生下外室子。原想着等他在军中建功立业,再让他认祖归宗。哪想到圣上命我代天巡牧,只三个月时间,待我回来,便已翻天覆地、救之不及。可即便如此,殿下您也别怨恨太后。” “我怨她有用吗?”李娴雅神情灰败,道,“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杀牧辰的,另有其人。” “那人也……”宋守节说到一半,突然郑重劝道,“那人如今的境况也很差,她刚死了长子,正是悲恸之时,也算上天对她的惩罚。” “她还有次子,”李娴雅木然道,“她的次子,要做太子了。” 听到这句话,宋守节顿时如遭雷击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劝。 “长公主殿下,赵王不见得会做太子!”他急急道。 “我不在乎了,”李娴雅眼中泪珠闪动,“十八年前的腊月,李璋带着柳如意出宫游玩,不知为何,与牧辰打了一架。皇后庇护李璋,竟一夜之间把牧辰的院子夷为平地。七口人,全杀了。” 全家死绝,她才罢休。 一国皇后,想杀平民,太容易了。长公主的事只有太后知道,皇后那时不知道她杀的人是谁。 事后皇后竭力掩盖了这件事,偶尔有人议论什么,也已不是真相。 宋守节抬头看天,没有月亮。 他紧紧闭上眼,道:“皇后其实……” “皇后其实最该死,”李娴雅道,“但是有一种滋味,比死还难受。” 那是所有的愿望都成空,爱的人全死去,只剩下自己一人,孤苦伶仃,忍受长夜寂寞,让前半生的跋扈,酿出后半生的苦果。 “殿下别胡来。”宋守节还想再说,宫门已经到了。 李娴雅对宋守节点头,转身离去时,她道:“后来本宫才知道,在这大唐,手无寸铁尚可苟活。手无权势,寸步难行。” 如果她有权势,当初便不必跪在母妃宫外,苦苦哀求。 如果她有权势,皇后派的人便不敢去杀她的心上人。 如果她有权势,她便无需假装大公无私,答应舒文远嫁异族。 “姑母……”身后有人呼唤,长公主身体微僵,没有停步。 “姑母走得好快,”李璟的声音传来,“都没找她讨要压岁钱呢。” “得了!”崔锦儿拍了拍他,“小心脚下的路。” 即便提着宫灯,夜路也很难走。 …… 第438章 晋王府同样悬着灯。每根柱子都擦过,亮得刺目;每扇窗子都贴着窗花,红得喜庆。 只是却没有燃放烟花爆竹,没有恭贺新春的声音,整个王府在一种安静的诡异中,慢慢熬着除夕夜。 奴仆是以前晋王府没有抽调去东宫的那些,他们如丧考妣,不知前路如何。跑是跑不了的,找门路调到别的王府宫邸也很难。只能战战兢兢守在这里,能活一天是一天。 起码,他们比那些当初欢天喜地到东宫去,后来被处死的奴婢,幸运多了。 最大的世子已经懂事,见弟弟哭闹要去参加宫宴,耐心地解释:“父王犯了错,我们不能去宫宴了。” “以后也不能去吗?”弟弟抽抽嗒嗒地哭。 奶娘拿着帕子给小世子擦泪,面容惶恐,不知该怎么哄。 好在哥哥继续劝着弟弟:“等你长大,好好读书,做了好事,就可以去宫宴了。” “那……今年还有压岁钱吗?”最小的妹妹胖乎乎的,蹭到哥哥怀里。 “有,等母亲回来,就有了。” 几个孩子继续围着火炉等。 好在皇帝怜悯、皇后眷顾,晋王府的炭火是足够的。 身上温暖,心也就不那么冷了。 大理寺死牢冷得很。 裴蕊手提食匣,蒙着帽兜,一阶阶走下去,渐渐有些退缩。 李璋在世时,为排除异己、震慑朝臣,曾在这里关了不少人。 后来楚王李策开门放人,李璋被处死,皇帝也安抚嘉奖了那些朝臣。 可她们裴家人,还关在牢里。 裴蕊走到最深处,终于见到裴衍。 “伯父,我来送饭。”裴蕊刻意压低声音。 裴衍眼神一亮,按着膝盖努力起身,快走几步奔到裴蕊面前,隔着牢门,惊颤地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太子他……” “太子自尽了。”裴蕊生硬地回答。 她也曾经为李璋掉过泪,但是想到他至死都跟那个阎寄雪厮混在一起,想到他那么愚蠢没用,心里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裴蕊知道,太子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她。 就连去她房里,都是那么不情愿。 裴蕊只是遗憾,遗憾只差一步,她就是皇后了。 不过时至今日,她也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听了皇后的话,给皇帝投毒、弑君夺位,恐怕就算皇帝殡天,楚王也不会放过太子。 裴衍震惊地握紧牢门栅栏,张大嘴,干裂的嘴唇哆哆嗦嗦,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你和孩子们呢?” 裴蕊恳切道:“我来这里,就是想问伯父,如何能保孩子们活命。” 皇帝虽然已经恩赦他们,但是世事多变,她得提前打算。 “李璟。”裴衍毫不犹豫道,“赵王李璟即位,你和孩子们就都会安然无恙。” 裴蕊松了一口气。 “朝中的确都说,圣上属意赵王。但是赵王妃回来了,我送拜帖,她不肯见。” 裴蕊有些后悔没有同崔锦儿和睦相处。 裴衍不以为然。 “崔锦儿如何,不重要。赵王心软,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不过为防万一,你还要同安国公府打点好关系。” “安国公府……”裴蕊神色恍惚。 以前那些她鄙视的人,如今都已经站在她头顶,需要她去巴结逢迎了。 “安国公府有裴茉,”裴衍提醒道,“我们同宗同族,她不会视而不见。” 裴蕊脸色有些红。 “裴茉……”她叹了一口气。 裴蕊曾经多次写信,威胁裴茉送消息情报过来。裴茉置若罔闻,根本不把她这个堂姐放在眼里。 当初把裴茉嫁给叶长庚,原本是要牵制安国公府。 可结果呢? 这丫头叛变得比谁都快。 裴蕊曾经怀疑,从见第一面起,她就对叶长庚情根深种,不管家里了。 早知道换个人去。 就知道女人如果读多了书,就分不清亲疏远近了。 她心中抱怨,裴衍又嘱咐了好几句,直到声音有些大,惊醒了隔壁牢房的男人。 “太子妃?”宰相傅谦之子傅明烛认出了裴蕊,“太子妃,太子呢?” 裴蕊不想再解释第二遍。 但傅明烛看到裴蕊的打扮,已经猜到最近传言属实。 他等不到太子即位,等不到他大赦天下了。 “现在谁是太子?”傅明烛神情崩溃,急急地问,“谁是太子?我要见太子!” “现在没有太子,”裴蕊退后一步,嫌弃道,“你见太子,不如乖乖等着宰相大人。毕竟无论朝局如何变动,宰相屹立不倒。” 裴蕊转身离去,像见到了什么腌臜东西,甚至下意识擦了擦眼睛。 她的孩子们还在等她回去。 今年的压岁钱,照例要给。 太子死了,她便给两份。 裴蕊走后,傅明烛的确等到了宰相傅谦。 傅谦给傅明烛带来了宫宴上的糕点,还好心给裴衍捎了一块。 裴衍呆呆地看着,心中苦涩,默不作声。 “吃吧,”傅谦劝傅明烛,“上元节后,你便要离开京城了。圣上忠厚仁恕,没有治你死罪。流三千里,你我父子,今生不会见面了。” “父亲,”傅明烛抬头,哀求道,“父亲救我!您还是当朝宰相,您能……” “我不能!”傅谦厉声打断傅明烛的话,“我唯有忠心奉上,为朝廷鞠躬尽瘁。绝不徇私枉法,为你遮掩祸事、求得恩赦!” 傅明烛灰心丧气垂下头,口中糕点甘甜,心中却苦涩得很。 “儿子是长子,父亲要放弃长子了吗?”半晌,他低声说出这句话。 “长子又如何?”傅谦沉声道,“我情愿你是长女,反而不会如此荒诞可怖。” 李璋伏诛后,当初投靠在东宫的幕僚,供出不少李璋做过的恶事。皇帝不想看那些口供,让傅谦秘密处置。 傅谦每在案卷上见一次傅明烛的名字,都会羞愧难安,如百爪挠心。他已决定辞去官职,安心养老了。 “父亲,”傅明烛却仍不死心,“太子会是赵王吗?会是楚王吗?你能不能捎信给他们,我这里还有先太子的把柄,我还有用。” 傅谦冷笑一声,拔腿就走。 真是够了。 他还有什么用?从他背叛未婚妻,婚前厮混,被人捉到那一日起,他就没用了。 除夕夜,林镜没忘了给原河南道节度使袁承嗣也送顿饭。 叶娇离开京都时说了,凡是帮过忙的,楚王府都铭记在心。 叶长庚说动袁承嗣回京作证,是许诺他可以从轻发落,并且保护他的家人。 袁承嗣一面吃饭,一面关心谁会晋封太子、入主东宫。 “不知道,”林镜简单道,“不过过几日圜丘祭典,圣上命赵王陪同。” “不是明日祭典吗?”袁承嗣问。 往年都是大年初一,在圜丘祭奠先祖、叩拜尊神。 “今年改在立春当日了,”林镜答道,“是太常寺的安排。” 今年立春是正月初五。太常寺占算,说这一日祭天,可保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袁承嗣笑着点头,唏嘘道:“听说很隆重,我就不看了。” 林镜收拾碗筷出门,见李璨坐在马车前室,有些不耐烦地看过来。 “快点!烦死了!大晚上的,非要来大理寺牢。” “殿下可以不来。”林镜闷声道。 李璨斜斜靠着车门,呸了一声:“我不来,你能进去吗?” “多谢殿下。”林镜爬上马车,李璨也钻进去,并且问道:“你不会以为我要驾车吧?” 他扬起自己的断手,在林镜眼前晃了晃。 林镜立刻爬出去驾车。 他感觉六皇子好了些。 希望他能一直好下去。 天快亮的时候,叶长庚觉得有些渴。 他想起身喝水,但是裴茉昨夜缠人得很。 她的腿搭在自己腰上,如果挪下去,会把她吵醒吧。 …… 第439章 裴茉睡着时,已不再蹙着眉头,像是在委曲求全。 她神情舒展,因为睡得很沉,看起来有些傻,有些可爱,还有些惹人怜爱。 他们这几日恩爱非常,总觉得春宵苦短,常要到子夜,才舍得让对方入眠。 看着裴茉的睡容,叶长庚觉得不渴了,有些饿。 裴茉醒的时候,也发现了自己腿的位置。她收回腿,翻身趴在床上,小脸埋进枕头,害羞道:“夫君看我做什么?” 叶长庚凑近她,轻轻在她耳边吹气,道:“我看你这些日子吃圆了,快要下不来床了。“ 裴茉把自己埋得更深,藕粉色的亵衣歪歪扭扭,露出白皙的肩头。 “好了,别生气,”叶长庚控制自己的欲望,哄她道,“我带你去逛庙会。” “果真?”裴茉转过头,眼中盛放光芒,“我还从没有逛过庙会呢!” 她以前是怎么过的啊? 叶长庚看着裴茉起床穿衣,只觉得无限心疼。 昨夜家人守岁,叶夫人给裴茉包了压岁钱。 裴茉拿着压岁钱,握了很久才放进衣袖,时不时就偷偷伸手进去捏一捏,然后笑得心满意足。 年夜饭菜肴很丰盛,但裴茉只敢吃面前盘子里的菜。还是叶柔注意到了,一直给她夹菜,还不断调换菜肴。裴茉嘴上说不用,却笑弯了眼睛。 自从她回来,家里给她置办了不少新衣服。但裴茉只穿其中的一两件,其余的偶尔拿出来看看,再笑着放回去。 她只是贪恋看书。书库里的看完,开始看叶娇藏在书房夹缝里的话本子。每每看得偷笑,再问叶长庚:“楚王妃最喜欢里面的哪个角色啊?” 叶长庚回答:“只要是干脆利落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妹妹都喜欢。” 裴茉便面露憧憬,期待着再见一见二妹妹。 可见她以前的全部世界,都在书里。 而现在,叶长庚要带着她,让她看看人间多美好。 杂耍者的火喷得太高,吓到了裴茉。 叶长庚把她抱起来,旋转一圈,放在人群外,再牵着她的手,穿过一长串悬挂的灯笼,丢了几个铜板给投壶摊贩。 “这位小哥,投中全壶,就可以给小娘子赚个金鱼灯!” 周围的人大声拆台:“你把壶放到两丈远!谁能投进去?” 话音未落,叶长庚已经把手里的箭掷出去。 “‘有初!’‘连箭!’……相公好身手!”周围的人惊喜赞叹,接着抚起掌来,“全中!投了个全壶!” 叶长庚毫不客气拿起金鱼灯,交给裴茉。 摊主瞠目结舌,苦着个脸。 叶长庚再给他一串铜板,当作安抚,顺便又拿了个小号鱼灯,送给旁边看热闹鼓掌最厉害的小孩子。 那孩子高兴地抹了一下鼻涕泡泡,扭头看向他衣着朴素的母亲。 “娘亲,我也有金鱼灯了!” 那母亲连声感谢,叶长庚笑着点头,带裴茉离开。 这金鱼灯太大了,足足两尺半。裴茉抱在怀里,像抱着个胖娃娃,一路引人注意,惹人艳羡。 “我帮你抱吧?”叶长庚问。 “我自己来。”裴茉喜气洋洋笑着摇头,脸色却突然又变了。 她站在街心,视线穿过来往的人群,看到对面远远望过来的人。 先太子的妻子,裴蕊。 几乎是下意识,裴茉便退后一步,想要躲开。 可裴蕊已经走过来,她面容清苦,勉强带着笑意,远远便打招呼道:“妹妹。” 裴茉打了个哆嗦。 这是族亲里联系她最多的堂姐。 裴蕊一开始让秦嬷嬷捎信,都是如何探听安国公府的底细之类。但裴茉左耳朵进右耳朵听,从来不当回事。 后来去了剑南道,裴蕊又写信来,说是太子要抓袁承嗣,让裴茉帮忙。 为了要挟裴茉,裴蕊甚至带走了裴茉的奶娘。 裴茉曾经纠结过,最后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没有向裴蕊通传消息。 再后来,裴茉干脆把秦嬷嬷丢在剑南道,她追随叶长庚独自返回京都,裴蕊那里的消息就断了。 等回到京都,裴茉才知道裴家有多惨。 圣上摘掉了裴氏祖宅的牌匾,推倒牌楼,裴氏官员大半牵涉进卖官贪腐案,被削职流放。 吏部尚书裴衍入狱,族长病逝,裴氏大厦将倾,却无人去扶。 裴茉的生父裴继业,原本已被提拔为礼部侍郎,虽未被牵扯进贪腐案,却因为今年考绩太差,又被降职。 那些原本已定下亲事的族中姐妹,全部被退了婚,在家里抹泪。 裴茉知道这一切,多少有她的错。 她带着使命嫁入安国公府,可却从来没有当自己是裴氏女。 但她相信叶长庚品性正直、忠于朝廷,那么他做的事,就不能破坏。 眼见裴蕊已经走过来,裴茉避之不及,只好也打了个招呼。 “晋王妃年节安康。”她道。 李璋被褫夺太子位,以王侯之礼安葬。他虽然已经死了,但裴蕊还是晋王妃。 叶长庚微微点头,便避开到一边,让她们姐妹自由说话。 裴蕊是来示好的。 她送了一支玉簪给裴茉,说自己如今是未亡人,已经戴不上了,希望裴茉不要嫌弃。 又问裴茉身体如何,说得过疫病,一定要好生休养。 最后提起宫里的姑母,说圣上已经解了姑母的禁足。她们的姑母还是皇后,暗示裴家还有希望。 临走时,裴蕊又恳切道:“我知道你已经嫁了人,安国公府如日中天,你是不会在乎别的姐妹了。我只求以后出了什么事,你能看顾一下我的孩子们,你的恩德,我便不会忘。” 裴蕊向来骄傲矜持,如今双眼含泪,悲伤困苦,让裴茉也不由得红了眼睛。 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情,询问叶长庚。 “还有什么好玩的?” 叶长庚正在愣神,旋即道:“斗鸡蹴鞠荡秋千,走吧!今日我们把长安城转个遍!兜里的银子不花光,不准回家!” 裴茉连忙捂住自己的兜。 “不准花我的压岁钱!” 叶长庚哈哈大笑,揽住她的肩膀,大步向前。 正月初二开始拜会亲友。 裴茉回了娘家一趟,便被赵王妃请进府去。 赵王妃崔锦儿的孩子小,没有回娘家。 她正因为李璟负责圜丘祭典的事,忙个不停。 李璟说圜丘最容易出事,上回有小九在,仍然差点房倒屋塌砸死人。这回小九不在,他心里没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再出错,祭典就要换地方了。要我说,干脆到九嵕山去,还能见见小九。” “要不然我病了吧?我装病总行吧?锦儿,快往我头上倒一桶冷水——也别太冷,可以着凉,不能找死。” 崔锦儿让他别乱说,并且帮他负责起一部分事务。 大事当然由太常寺和礼部主导,但李璟也需要熟悉流程,点查祭品、灯烛、衣物等。 崔锦儿原本想找叶娇帮忙,可叶娇不在京都。有人向崔锦儿建议,说叶将军的妻子读书多,很多礼单上的字,都能弄清楚。 那些字的确生僻,且是篆体。崔锦儿正头疼,得了这个建议,立刻便写帖请裴茉。 裴茉愿意帮忙。 她每日清晨用过饭,在赵王府待足三个时辰,再回家。 叶长庚不放心,时时借口有事,前来探看,再把裴茉接回去。 就这样,总算在正月初五这一日,太阳刚冒头,祭典便开始了。 朱雀大道两边,再次飘扬着旗帜。 这一次,旗帜五颜六色,祥龙奔腾。 李璟穿戴整齐,在圜丘下,迎接帝驾。 这回绝不会有九龙聚顶挑檐掉落。 李璟为了防着这件事,干脆把棚子拆了。 管它下雨还是下雪,统统给本王淋着! …… 注:投壶,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就是一个高高的壶,往里面投箭,“有初”指的是投中第一箭,是投壶术语。《左传》曾记载过晋昭公大宴诸国君主,举行投壶之戏的事。 第440章 皇帝想缩一缩头,让脖子暖和一点。 但他不能。 他身穿祭拜天地的隆重礼服。上衣深青,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大红,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种图纹,共十二章纹。 冕上用金饰,垂白玉珠串十二,以大红丝带为缨。蔽漆随裳,身带鹿卢剑,腰垂白玉双佩。缓缓向前,仪容肃正。 如此庄重,实在不适合缩脖子,只能抬眼确认,圜丘前的确已经没有棚子。 去年搭建的宽敞木棚,被拆得干干净净,连一根柱子都没有留下。 而负责此次祭典事宜的赵王李璟,显然早知道没了木棚,所以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以至于圆得像根矮木桩,跪下叩头都有些困难。 “恭迎父皇。” “恭迎圣上。” 李璟带着文武朝臣、宗室亲眷、士族亲贵以及观礼的高僧道长、各国使节,齐齐施礼。 李璟身后,站着两位已经成年的皇子。 七皇子和八皇子。 六皇子李璨因为已经残疾,不能参加祭天祭祖大典。 皇帝看到他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嫌弃得很。 一个痴迷炼丹,年纪轻轻便已暮气沉沉;一个长相丑陋,眼界狭窄愚蠢呆傻。有他们衬托,赵王李璟竟也有些龙凤之姿了。 但今日祭典重要,不能踢他们一脚。 禀牺署已经把四足大鼎抬到木棚前,里面放着牛、羊、猪三牲。太常卿在高台
相关推荐:
林枫苏慕白天赋无敌的我一心只想苟活
这个炮灰有点东西[快穿]
百美仙图:女神宝鉴
芙莉莲:开局拜师赛丽艾
亮剑:傻子管炊事班,全成特种兵
开局成了二姐夫
NTR场合_御宅屋
旺夫
顾氏女前传
婚里婚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