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说皇帝命魏王李琛进政事堂,协理朝事,另命六部各抽调两人入政事堂,协助彻查臂张弩。 而兵部的人选,皇帝指名叶娇。 “我?政事堂?”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撑了,叶娇差点站不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官帽,确认道:“姜大人,我升官了?” “没有。”姜敏泼了一瓢冷水,“这只是临时组建,等太子清白回来,你们就散了。不过,”姜敏顿了顿,颇有些看笑话的样子,“你的确是政事堂里官职最低的,所以端茶倒水什么的……” 为防军机密事泄露,政事堂里没有仆役。 叶娇假装乖巧地点头:“下官会去做的。” “不,”姜敏负手哼声,大声道,“别管那群老头儿!渴死他们也没什么。咱们兵部的人,才不听他们使唤。” 叶娇眼睛一亮,上前一步。 “姜大人也去政事堂吗?” “本官不去,”姜敏不屑地撇嘴,又气馁道,“我去那里,官职也低。” 很快,各部把自己要送政事堂的人选拟定,呈报进宫。 虽然待不了几天,但这是难得的机会。既得到锻炼,又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听说除了兵部,其余各部争抢名单,差点打起来。 皇帝看了眼名册,递给高福。 “看吧,”他冷笑道,“鲁氏子弟,有三个。” 鲁氏子弟,是指鲁僖公后裔,也便是魏王李琛的母族。 高福想了想,回答道:“他们树大根深,自然枝繁叶茂。” 皇帝疲倦地撤下引枕,躺在床上呼了口气。 “高福,”他问道,“朕这么做,是不是对小九和叶娇,太残忍了?” 高福神情微暗,嘴唇动了动。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即便有错,也不能说。 “圣上器重他们,”高福肯定道,“是他们的福气。” “这一回有些凶险。”皇帝微微摇头。高福正觉得事情会有转机,皇帝的手掌重重拍在床榻上,断然道,“不过朕给了叶娇金牌,危急时刻,她会用的。” 高福眼中的光亮暗下去,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她会用,就能脱险吗? “宣太医来吧,”皇帝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朕因为臂张弩的事,病情加重,要搬去僻静些的南薰殿养病。” 旨意传进魏王府,惊起一片沸腾。 传旨太监拿着沉重的赏银离开许久,李琛仍激动地在寝殿踱步。 “太子禁足东宫,”他重复着圣上的旨意,“本王协理朝政,入主政事堂,同其余人等一起,查明臂张弩案。” “这是好消息!”幕僚也喜不自胜,“太子不堪重用,三皇子在山里守陵,当今圣上能用的,也只有殿下了。” 李琛停步,脸上的笑容散去,看向幕僚道:“你的意思是,圣上无人可用,并不是本王能力出众?” 幕僚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僵硬地垂头道:“小人说错了话,请殿下息怒。” 李琛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枝叶伸展的大树,声音平静下来。 “之前听到消息,本王还半信半疑,以为臂张弩而已,不至于动静这么大。现在看来,太子的末日到了。” 他的手指握紧窗棂,骨节发白。 “叶娇也去政事堂,金牌的事,不能再拖。” …… 第189章 太子出了事,东宫三师是要训诫的。 东宫三师,乃太子太师、太傅、太保,从一品官。大唐尊师重道,要求三师至,太子需在殿门拜迎,三师坐,太子才能安坐。 故而李璋被禁足东宫的第一日,清晨沐浴更衣,便侍立殿门,等候三师的到来。 过了半日,太师和太保都已经来过,但新任太傅白泛兮,却迟迟未到。 事实上,自白泛兮任职以来,从未到过东宫。 这个“太傅”的加官虚衔,他似乎早忘了。 但是李璋没有给白泛兮避嫌的机会,他差人去请,给足白泛兮面子,终于等到他。 相比气势汹汹的太师、惊弓之鸟的太保,太傅白泛兮,没有要训诫的意思。 “微臣以为,这是一场误会,查清楚了,便能还殿下清白。” 二人相对而跪,中间只隔着矮矮的凭几。凭几上有几本书,虽然叠放整齐,但从轻微翻卷的侧面,能看到多次阅读的痕迹。 “太子殿下还是这么喜欢读书。”白泛兮笑道,“微臣去剑南道前,便多次听朝臣说,太子博览群书又尊师重道,令人欣慰。” 白泛兮去剑南道,那个时候太子也不过十几岁。 寻常孩子在那个年纪,都是活泼好动、顽劣不驯的。就算是管教严格的皇子,也难免会突然生出叛逆的心思,做出种种越轨的事情来。 可是李璋却从没有过那个阶段。 他功课优异,尊重师长朝臣,礼仪上也绝无错漏。听从皇命迎娶王妃,诞下子嗣。身为嫡长子,他至臻无瑕,承载整个大唐的期望。 “太傅谬赞,”李璋谦和道,“西北道丢失军械的事查明前,本宫不能离开东宫。朝中,还请太傅费心。” 白泛兮点头起身。 “殿下放心,”他说话滴水不漏,“微臣已见过魏王殿下,正听从魏王安排,整肃禁军军纪、换防值守大明宫。” 李璋眼神微动,却并未打听朝事。 刚进政事堂,就动圣上的亲军。李琛未免太心急了些。 “还有,”白泛兮道,“今日早朝,收到楚王殿下、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以及晋州刺史等人呈奏,已在晋州找到臂张弩,共三百一十七件。” 三百一十七,同西北军丢失的那些,数目一致。 白泛兮像是在说一件跟太子无关的事,神情轻松。 “楚王在奏折里说,原先晋州反民手中的那些臂张弩,锻造铭文被毁,看不出来处。不过山洞里藏的那些,明明白白,标记的都是西北军镇守州府。” 所以那些就是西北军丢的。 李璋的眼中划过一丝震惊,手下意识扶住凭几,同时站起身。 “找到了?”他声音恳切,露出笑容道,“大唐的军械找到了,这是好事!叶郎中说丢了时,本宫真怕落入外族手中。” 好事吗? 白泛兮看向李璋,不知对方装得太好,还是他太多心,总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考虑自己的生死,更为重要。 找到弓弩,并不是结束,反而是开始。 是查明真相的开始,更是朝廷内斗的开始。如今朝政都在李琛手中,怎么想,局势都对李璋不利。 可李璋,竟然不考虑自己,只庆幸军械没有遗失吗? 白泛兮只能也露出欣慰的神情,激赏道:“太子一心为国,是朝廷大幸。” “这真是好消息!” 李璋激动地走出来,因为脚步太快,甚至带翻那一摞书。几本书啪啪掉在地上,白泛兮俯身去捡,却突然注意到一团金色的光芒。 那是一支金钗。 太子的书里,怎么夹着一支金钗? 疑惑间,白泛兮的动作有些迟钝。就在一愣神的功夫,李璋已捡起那些书,金钗也不知被他收到何处。 算了。 人无完人,说不定太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呢。 “算是好消息吧,”白沐兮随口说道,“所以请太子殿下在东宫静待查证结果。” “理应如此。”李璋对白泛兮拱手,紧抿的唇角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微臣告退。”白沐兮后退一步,离开东宫。 他的儿子亲自驾车,等在东宫门外。 “父亲。”见白泛兮出门,白羡鱼立刻迎上去。他看起来神情紧张,很为太子担忧。 “没事吧?”白羡鱼问,“宫中封锁严密,儿子也不能去姐姐那里打探消息,真是着急。” “你急什么?”白泛兮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太子殿下还高枕安卧呢,你一个狗腿子,倒担心起主子来。” 狗腿子…… 白泛兮骂起儿子来毫不嘴软,一点都不担心把自己也骂进去。 白羡鱼缩了缩头,扶着父亲爬上马车,挺直脊背,理顺衣襟,竭力让父亲挑不出毛病,才驱使马匹,驾车离开。 白泛兮在车内吃了一口儿子准备好的茶水,忽地问道:“你跟了太子这么久,可知他有什么心上人吗?” “心上人?”白羡鱼转着眼睛,摇头道,“太子妃?” “算了,”白泛兮道,“你懂什么?” 他们成婚十年了,太子妃的金钗,也需要藏在书本里,时时带着吗? 不会——白泛兮在心里打着鼓,不会又是皇帝的某个宫女?上回的教训那么深刻,太子应该已经长了记性。 白羡鱼有些委屈,还是强撑着笑了笑。 “儿子是真的不知道,儿子自己还没有心上人呢。” “抓紧时间,”白泛兮在马车内闷闷道,“趁你爹我还活着,还能给你操持婚事。” 白羡鱼看看天,叹一口气。 京都的女人,不适合他。他喜欢江南那边的,小鸟依人,眼睫微湿,楚楚可怜,让人想把一颗心挖出来,给她蹂躏。 或者,能让他吃一口热乎饭的。 说起来,安国公府的饭菜就很好吃。白羡鱼怀疑过很多次,李策之所以对叶娇死心塌地,就是因为人家家里饭好吃。 “父亲,”白羡鱼问道,“您今晚,回府用饭吗?” 自从白泛兮回来,白府终于有了晚饭。但白泛兮应酬不断,白羡鱼常常自己一个人,等到饭凉,独自吃完。 “没空。”白泛兮道,“魏王烧起三把火,这第一把,就烧禁军衙门。” “他这是白忙活。”白羡鱼嘀咕一声。 马车已驶进街市。这里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本王的马车呢?” 一大早,赵王李璟就在府里喊起来。 “禀王爷,”管家不敢撒谎,“马车被王妃卖了。” “卖了?”李璟瞠目结舌,“咱们赵王府,穷到卖车的地步了吗?” 这女人又在瞎搞什么? “算了,”李璟道,“牵匹马过来。” “禀王爷,”管家退后一步以免被打,“马也卖了。王妃不光卖了马,卖了马车,连车夫都打发去挑粪。殿下您还不懂王妃的用意吗?” 用意简单,不让他出门呗 身穿笔挺朝服,腰间系着名贵玉坠,身姿挺拔的李璟站在赵王府,强压怒气,问道:“王妃在哪儿呢?” “在练箭。”管家看一眼靶场方向。 李璟险些跳起来。 她,孕期练箭? 李璟撒腿就往靶场跑,管家连忙拦住他:“殿下,您跑错方向了。这会儿要想逃跑,得出门。” “逃什么跑?”李璟一把推开管家。 崔锦儿这个傻瓜,肚子里怀着孩子呢,竟然敢为了气他,去练箭? 推开靶场的门,赫然便见崔锦儿站在正中间,手里拿着一支箭。见李璟进来,歪头看了看他。 “王爷怎么不走了?”她问道,“不是要为太子出头,强闯政事堂,监督朝臣查案吗?” 李璟脸一黑,大步上前,急道:“你有完没完?那可是我哥!” “你哥,你去了就有用吗?”崔锦儿问道,“我看你身上的伤是长好了,白瞎了楚王去救你。” 提起楚王,李璟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像一个摆摊一整天,也没有生意的货郎。 垂头丧气,心有不甘。 “就是他在,我也要去。”他固执道。 “你去吧,”崔锦儿用箭头敲打李璟的肩膀,慢条斯理道,“我已经想好了,你敢出门管这事儿,我就改嫁。” 李璟猛然抬头,难以置信而又不得不压低声音道:“你改嫁?你肚子里可怀着本王的骨肉。” “那有什么?”崔锦儿笑嘻嘻道,“崔氏名门望族,愿意跟我们结亲的,多了去了。从里面找个喜欢孩子的冤大头,不难。再说了,娶媳妇送孩子,这不是赚了吗?” 李璟当了真,难以置信道:“这孩子可是姓李!” 李氏皇族,谁人敢惹? “所以,”崔锦儿道,“我再从你们兄弟里,找一个。李琛怎么样?那个严霜序有点讨厌,等我去了,不能做小。叶娇倒是挺不错的,我愿意喊她一声姐姐。” 越说越可怕了。 李璟头皮发麻,他拽住崔锦儿手中的箭,夺过来丢在地上。猎豹一样弹起,揽住崔锦儿的腰,把她抱起来。 “你敢?”他狠狠道,大步向寝殿走去。 “不去救你哥了?”崔锦儿咬住他的脖子。 …… 第190章 她咬得重,像被捉住的小兽,在反抗猎人的束缚。李璟强忍疼痛,走得越来越快。 沿途仆役婢女连忙低头转身,为他们让开道路。惊慌诧异的眼神中,藏着不好意思的羞笑。 李璟走进寝殿,才闷声求饶:“松开松开快松开!” 崔锦儿贝齿微张,在李璟脖颈间软软亲吻。李璟又觉一阵酥麻,把她稳稳放在床上,气也消了。 “你看你!”他斥责道,“哪儿还有王妃的样子?” “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崔锦儿窝进锦被里,“以前你喜欢去风月场,那些花魁不都这么勾人吗?” 那倒不一样。 风月场上的花魁,喜欢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倒是他大家闺秀的王妃,勾引起人时没脸没皮。 想起李琛和李策,李璟就惊出一身冷汗。这娘们儿疯起来,说不定 真会给他戴顶绿帽子。 李璟强装镇定,右手伸进崔锦儿的衣襟,滑入肚皮,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无奈道:“看在孩子的份上,本王不跟你计较。不过二哥怎么办?怎么救他?” “不怎么办,”崔锦儿按住李璟的手,阻止他乱摸,“你且记得,二哥办不到的事,你也办不到。盲目跑去只能添乱,不如你写封信告诉楚王,问问他该怎么办。他可比你聪明多了。” 李璟先是不服气地哼声,后来想了想,扑倒在床上,叫道:“楚王楚王,你可别真对他有什么想法。本王可告诉你,小九是我的!少破坏我们的感情。” “想哪儿去了?”崔锦儿捏住李璟的肩头,猛地一扭道,“小九是娇娇的,你算老几?” 不过夫妻俩虽然斗嘴,李璟还是差人快马加鞭,往晋州跑了一趟。 第二日回信便到。 李策没有书法启蒙老师,是从小临摹石碑练出来的运笔。洞达跳宕、锋芒毕露,却只写了两个字。 “待家。” 待家,像是兄长在嘱咐顽劣呆傻的弟弟。 不是李策不愿意多写几个字,实在是事务繁杂。 晋州的风雨,并没有因为找到那些臂张弩,而有所停歇。 根据证据推断,大槐树村村民手中的弓弩,是有人为了挑起事端,刻意栽害。既然是这样,李策同晋州刺史周赐商量,除斗殴致人死亡的,其余百姓是不是可以放了。 这样做,一可以稳定民心,二不耽误春耕。 周赐捋着山羊胡,欣然应允。 因为那些村民都受过刑罚,其中几个甚至走不动路。周赐为了在李策面前做出爱民如子的样子,命府衙差官亲赴大槐树村,提前一日,送去赦免告示,让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到州府衙门接人。 这一夜,大槐树村的鞭炮放到凌晨。甚至有手艺好的木匠,连夜给周赐做了个长生牌位,准备供到庙里去。 可是第二日,事态陡转直下,众人如遭晴天霹雳。 大槐树村的村民徒步两个时辰跑到州府衙门,衙门大门却迟迟不开。拖到傍晚,心急的村民忍不住砸门,长史才率领差役出来解释。 村民被告知,昨夜牢中出了大事,还没有调查清楚,所以不能让他们把人接回去。 “什么事?难不成州府说话不算话吗?” “对啊!说好了让我们接走,这会儿又找什么借口?” 来接儿子的老人吐沫横飞地责骂,而抱着孩子的女人们,则一边安慰哭闹的幼子,一边小心往前挤。 “今日不让接了?什么时候能接?” “求求官老爷,让我们接回去吧!” 长史被推搡拉扯,无数双手拽住他,许多张脸凑到他脸上。衣衫被撕碎,鞋子被踩掉,看着一张张焦急的面孔,长史情急之下喊道:“全都死了!接什么接?” 这句话喊出来,州府衙门外刹那间寂若无人。 长史看着张口结舌的百姓,才把事情和盘托出。 就在昨夜,晋州监牢中的百余囚徒,死得一个不剩,死状可怖。 原因已经查明,是有人在牢饭中下毒。 但毒是谁下的,为什么,则没有查出来。 所以今日就算接,也只能接回去尸体。 短暂的震惊后,州府衙门外哀嚎一片。 百姓才不管毒是谁下的。 你说我们私藏军械,聚众斗殴,我们认了。你把我们家人打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我们也认了。可昨日你才说他们无罪,让我们接走,今日竟然全都死光了? 他们不是“百余囚徒”这样冷冰冰的数字,他们是我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没有罪的人! 就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就能胡作非为,视人命如草芥? 你们不是府衙,你们是阎罗殿! “砸了这个阎罗殿!” 百姓一拥而上,推倒长史,从他的身体上踩过去,冲入州府衙门,寻找监牢,也寻找家人的尸骸。 停尸房甚至没有地方摆放尸体,所有死者,都原样不动,躺在监牢里。他们身体僵硬,早已断气多时,嘴边还残留白沫或者呕吐物。 而刺史周赐,正瑟缩在一里外楚王李策下榻的宅院,哭丧着脸,神情崩溃。 “这到底是为什么?”这句话,周赐已经念叨一整天,重复三百次。 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也在。 他神情冰冷脸色铁青,摇头道:“从来没有一个人,敢狂妄到这种程度。也从来没有一个刺史,像你这般昏聩无能!” 都是同僚,虽然官职有别,但平时说话,还是会给对方留些面子的。但今日郑奉安正在气头上,骂得很难听。 “微臣愿意到大理寺请罪,愿意革去官职流放烟瘴之地,但微臣想死得明明白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楚王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周赐说着说着,已落下屈辱羞愤的泪水。 坐在书案前的李策抬起头,神情微冷,和平日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双秋潭般幽深的眼眸中,蓄积摧枯拉朽的风暴。 他合上面前的舆图,没有回答周赐的问题,反而看向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 “目前河东道的府兵,有多少?” 听李策突然询问兵马,跪坐蒲团,瞪大双眼等着写奏折的御史林清,张了张嘴。 “楚王殿下,”他问道,“就那么点百姓,不至于用兵马镇压吧?” “不是镇压百姓,”李策的右手握了握,仿佛要握紧一把刀,“是北边,长城北边,突厥。” “突厥?”郑奉安上前一步,谨慎道,“突厥近日,没有异动。” “凡有内忧,必生外患,”李策没有过多解释,他嘱咐郑奉安道,“请大人调派府兵北防,务必守卫长城,免生变动。” “那晋州呢?”郑奉安问,“晋州怎么办?” “晋州的事很复杂,”李策眉头不展,却并未惊慌失措,“请大人调命一万府兵,在晋州城外设防。我会亲自去安抚百姓,也请诸位大人一起。人死不能复生,但杀人者,必须偿命。” 只是说杀人偿命,并没有愤怒落泪,也没有什么心疼可怜的表情。林清呆呆地看着李策,怀疑这人是块冰石头。 也太镇定了。镇定得像是知道敌人是谁,该如何击破。 这样的人,不该做一个奔走朝事的王爷。应该到战场上去,杀伐果决、铁血无情。 李策说完便站起身,率先走出去。玄青色的衣袍间,白色的玉佩和金色的坠子碰撞在一起,“叮”地一声,虽然轻微,却露出金石相撞的凌厉。 郑奉安紧跟李策,垂头向外走,冷峻的脸上,有几分惊乱。 周赐抹了一把泪,同样走出去,口中还在念叨:“本官的百姓啊,可怜的百姓啊。” “他在做什么?”林清没有去,他眨了眨瞪得有些干涩的眼睛,问青峰。 “预热呢,”青峰回答道,“为了待会当着百姓的面,嚎一嗓子。” 林清嗤之以鼻地摇头,想好了奏折的内容。 办事不力假仁假义,大唐怎么有这么蠢笨的官员?参他一本! 正如兵部侍郎姜敏所说,整个政事堂,官职最低的官员,便是叶娇。 但是出乎意料,没人指挥叶娇端茶倒水。 那些事都是几个初进政事堂的四品官员在做。有两个姓鲁的特别勤勉,壶中总有温度适宜的茶水,点心瓜果放在瓷盘中,哪个官员咳嗽一声,他们便立刻送上润喉姜糖。 想一想,他们在自己衙门,也是坐等伺候的,便觉得可贵。 魏王李琛也好相处。 见叶娇第一面,他便笑着捂住自己的肋骨,开玩笑道:“本王的伤已经长好,叶郎中还要切磋吗?” 叶娇虽然讨厌他,但看他不找麻烦,也便松弛了些。 只是这一日,有位官员不小心打翻了满满的茶壶。 水流像潮水般汹涌而至,从桌案上倾泻而下,洒了叶娇一身。 下意识地,叶娇的手探入衣袖,摸到那块方正金牌。 耳边响起大臣们的声音。 “叶郎中快去换一套干净衣服吧。” 湿成这样,的确不能穿了。 叶娇快步向外走去,询问政事堂外面侍立的宫婢:“有哪里方便烘烤衣服吗?” “有,请叶郎中随我们来。” 宫婢很热心。 …… 第191章 离开政事堂,走了没多久,宫殿从雄伟壮丽,变得清雅优美。转过甬道,走上十多层的台阶,宫婢推开殿门,对叶娇施礼。 “请叶郎中在此换下衣服,奴婢会烘烤熨烫过,再送回来。” 叶娇走进去,见四周门窗紧闭,数扇屏风巧妙地分隔空间。一边放着罗汉床、矮几蒲团,一边放着未点燃的炉火。两副衣架立在炉火旁,看来经常在此烘烤衣服。 “旁边不远是太液池,”宫婢解释道,“贵人们有时游湖戏水,湿了衣服,都是在此处烘烤。” 叶娇放下心,褪去外衣、中衣,只穿着薄薄的里衣,挪动屏风遮挡身体,把衣服递出去。 “请叶郎中稍等。”纤细的手指伸进来,接走衣服,殿内很快闻到兽金炭燃烧的松枝清香。 叶娇安心等待,手中握着那个黄色布袋。布袋有些沉,里面装着的不仅有金牌,还有叶娇复杂的心事。 能进政事堂做事的人,都应该很细心才对,所以那壶茶水,不该倒在桌案上。 他们为了什么?为了自己这块“如朕亲临”的金牌? 叶娇贴近屏风,透过窄小的缝隙,看向外面。 宫婢正为她烘烤衣服,手指翻动衣襟间,假装无意,在袖口内翻找。见一无所获,她们看向对方,悄悄用手指比划着什么。 叶娇的心砰砰乱跳,身体僵硬,下意识握紧金牌。 正如高福警告的那样,京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安全。圣上赠送金牌给她,大有深意。 可圣上还好好的呢,那些人已经疯狂到要抢夺金牌了? “如朕亲临”的金牌,可以用来做什么?不管他们要干什么,皇帝一句话,便能压下来。 所以他们,要用在京外某处。 叶娇打开布袋,仔细看了看。 很像,她做得很像。起初叶娇想敲打出来,但是发现坑洼不平,于是学着做了个模具,浇金水进去,大小厚薄,和真的一模一样。 她书法不好,为了刻出那四个字,反复多次,一直到足以以假乱真,才丢掉磨破手指的錾刻工具。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躲过了这一日,他们还会有别的手段。 兄长常说做事要细心,李策又是多谋善断的人,如果他们在,会怎么样? 会……会故意露出破绽,以便引蛇出洞。 外面的婢女显然也在想别的法子,其中一人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瓷瓶,打开瓶盖,做出捏鼻子的动作。 对面的宫婢立刻点头,同时后退一步。 那是什么? 叶娇心中震惊。 是迷香吗? 这是大明宫,他们竟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叶娇后退一步,捏紧鼻子。 “快让开!爷的衣服湿了。” 突如其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虽然语意严肃,但却清澈如碧、撩人心弦,像琵琶乐音奏到婉转处,清亮优美。 自称“爷”,必是某位皇子。 “麻烦拦住他。”叶娇扬声道。 这声音打断了准备下药的婢女,她们出声阻挡。 “请六殿下到偏殿稍候,殿内有人。” 六殿下,也便是六皇子李璨。叶娇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他,他身材瘦削、皮肤白皙,五官清朗俊逸,常穿一件雪青色圆领长袍。 那是一种近似于粉红,又略略偏紫的颜色,因为太过柔嫩,还曾经被皇帝斥责过一次。 他来做什么? 难不成这些人除了要偷金牌,还要败坏她的名声? “衣服呢?”惊乱间,叶娇计上心头,慌张地唤道,“你们快进来帮我穿衣。我怎能让六殿下等在外面?春寒料峭,万一冻坏了殿下怎么办?” 宫婢立刻应声,带着几分将要得逞的惊喜,跑进屏风。 衣服已经烤到半干,叶娇伸开胳膊,由着宫婢帮她穿衣,再细细系紧衣带。 黄色的袋子被她放在身边桌案上,她匆忙而慌乱,似乎已忘了这块金牌。 衣衫很快穿好,叶娇扶正官帽,大步向外走去,她迈出屏风,走到殿门处,就要拉开门离开,可宫婢又在身后唤道:“叶郎中,您的东西。” 叶娇转过身,宫婢捧着黄色的袋子,乖巧地双手奉上。 叶娇怔在原地,手臂僵硬地抬起,千头万绪从心中掠过。 竟然…… 不偷吗? 她明明故意想留下的。 让他们偷走,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反正是假金牌,不怕他们掀起风浪。 “叶郎中?”见她怔在原地,宫婢把黄袋子向前再递了递。 叶娇连忙接过,点头道:“走吧。” 殿门打开,她大步走出去,外面太阳底下,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同李策差不多高,仍穿雪青色长袍,因为尚未封王,衣服上只绣着简单的花纹。衣袍湿了一角,站在竹节伞下,远远地,对叶娇含笑点头。 丰神俊秀的模样,刹那间竟让叶娇心中微滞,仿佛看到了李策。 他们还真是长得很像。 同样高,同样瘦,同样站得挺拔,眼神深不见底,神色中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寡淡疏冷。 叶娇向前走去,心中忽然变得难过。 她想李策了,想得恨不得跑去晋州。 无论如何,那些婢女没有偷走金牌,还是让叶娇觉得意外。 等政事堂只有叶娇一人时,她悄悄拿出布袋,取出金牌。 沉沉的,仍旧是那一块,不过——叶娇的身体突然冰冷,血液从四肢百骸直冲入脑,她翻出布袋,仔细盯着上面的黻形纹饰,努力咬紧嘴唇,好让自己不会大喊出声。 金牌的重量没有变,字体大小也没有变,只是“临”字的最后一笔,比她刻得更舒展。如果这字形的细微变化,是她多心,那么布袋上的纹饰,绝不是姐姐绣的。 这很明显是宫廷绣工的针法,叶柔那时虽然也模仿过,却不如这个精良。 所以,他们没有偷,他们换! 用一块假金牌,来换她的真金牌。 天可怜见!她的也是假的啊! 顷刻间,叶娇不知道自己是该惊惧愤怒,还是该哭笑不得。 她摇着头,把金牌放好塞回衣袖,努力平复心情。接着走出大明宫,回到家中。 安国公府一如往常,平静温馨。 叶娇在灯下铺开一张纸,交代丫头水雯。 “叫林镜来。” 她严肃的表情,让水雯一刻也不敢耽误。 林镜躺在城外官道旁的草丛里,头上搭一顶草帽,眼睛却从草帽的缝隙中,看官道人来人往。 时不时,他会吹一声口哨,立刻便有道旁歇脚的某个路人,起身跟着刚刚经过的行人。 自从把王迁山接回来,林镜就没做过别的事。闲暇时候,他把京都各府的人马仆从认了个遍,顺便用叶娇给的银子,找了些可靠的人。 没想到这么快,这些便发挥了作用。 叶娇的金牌被换走六个时辰后,林镜在篝火旁站起身子,确认道:“黄河渡口?” “是!”他的部从回答道,“黄河渡口,向东边去了。” 林镜拿起披风,边穿在身上,边牵过马匹,翻身上马。 “头儿要到哪里去?”部从问道。 “黄河渡口。”林镜看一眼早已落锁的城门,摘下随身佩戴的刀,丢给部从,“等明日城门开了,你拿这个到安国公府去,找冯劫,告诉他我带着信,去黄河渡口了。” 当然不能让这些莽汉去找叶娇,消息捎给冯劫,跟告诉叶娇没有区别。 那些人去黄河渡口,便是去晋州,他不能等了。 好在叶娇早有安排。 林镜马不停蹄,赶往渡口。 商船都已经歇了,好在还有一艘扁舟,停在岸边。 林镜给足银两,要去晋州。 船家神色微动,点头开船。 只是船到河心,船家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位小哥,你会水吗?” “水?”林镜莫名摇头,“不会。” “那就省事了。”船家说完丢掉橹板,接着跳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船摇晃起来,船舱瞬间涌入河水,向下沉去。 “你这个杀千刀的……”林镜的声音淹没在水中。 水面翻滚片刻,便静谧如夜。 …… 第192章 一边的身体很热,另一边,却很冷。 听起来,是篝火在燃烧。 “呲呲啵啵”,偶尔烧到什么东西,会有“啪”的一声锐响。 若不是胸口剧烈的闷痛、呼吸凝滞,以及手指触摸到身体只有单薄的寝衣,林镜几乎要怀疑,自己还躺在城外官道旁,等待部从的消息。 睁开眼睛之前,他警惕地听了一刻钟。 鸟叫、虫鸣、萤火虫擦着他的眼帘飞过,唯独没有人声。 林镜深吸一口气,猛地睁眼,眼前忽的一亮,被篝火吸引目光,也被篝火旁背对他烤火的人吓到。 林镜呼吸急促,那人悠悠道:“醒了?” 他的声音介于男女之间,林镜不会比喻,只觉得似某种乐器在拨动,舒展好听。 好听,但也有点像娘们儿。 他坐着,手腕歪歪支起下颚,身体松弛得像是没有骨头。没有杀意,或者,因为太过强大,所以伪装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林镜从小在街道里混大,他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可怕。 他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后退一步,警惕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卖关子,他转过头,让林镜看得到他的面容。手中的烧火棍轻敲火堆,施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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