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他。 “安国公府那事儿,动静别搞太大,你们大理寺就别去人缉拿了,别让人以为,是叶长庚出了事。” 崔玉路站住,绯色的官服红得耀眼,先认真行礼,才听李璟啰嗦。 “大人你不知道,人们惯会捧高踩低的。那会儿严从铮他父亲刚犯案,家里的砖头就被人连夜撬走了,就给他们留下几堵墙。” “殿下,”崔玉路正色道,“撬砖头不是捧高踩低,那是犯法,应该找京兆府。” 李璟怔住想了想,似乎也对。但他迅速把话题拉回来。 “总之,”李璟交代道,“本王不准你用大理寺的人拘拿叶小姐。” 崔玉路为难地思索,没说话。 他能用的人只有大理寺的官差,实在不行,不让他们穿皂服算了。想来想去,还是摇头。 李璟等了半晌,知道崔玉路铁面无私,干脆豁出去了,道:“求你了,表侄子。” 表侄子…… 崔玉路腿一软,差点摔地上。 崔家人丁兴旺,若认真论起辈分,崔玉路的确是崔锦儿的侄子。但是——这里是朝廷啊,你比我还年纪小呢,怎么能喊我表侄子? 崔玉路瞬间觉得自己的胡须白蓄了。 他努力站直,见李璟又要喊出口,还拉住了他的衣服,连忙应声道:“下官知道了,下官遵命,下官走了,殿下留步,殿下留步!” “走吧,你走吧,我还要去父皇那里一趟。”李璟高兴起来。 “殿下……”崔玉路无奈道,“请松开下官的衣服。” “带齐衣服了吗?牢里冷。”安国公府中,管家冯劫面色忧虑,问道。 叶柔笑笑,道:“里面没办法换衣服,我把娇娇的大氅带上了。晚上睡觉还能当被子。” “小姐聪明,”冯劫也勉强挤出一丝笑,“二小姐的大氅是最厚最华丽的,去年她在城门口当武候长,漫天大雪都不觉得冷。” 说起叶娇,他们的神色都松弛了些,定了定神,心里多了些希望。 “她平时都是怎么偷偷出去的啊?”叶柔看着围墙,走过去。 “二小姐身手矫健,跳起来翻过去的。”冯劫道,“你看那一截墙头没长草,就知道了。” 叶柔笑了,道:“我可翻不过去,不过——冯伯,你去帮我抬个梯子过来吧。” “大小姐,你……”冯劫面色不解。 “母亲在正门坐着呢,”叶柔眼中泪花闪动,“她怎么肯让我被抓去大理寺呢?有人捎信,说抓我的人申时到,我先去坊街等着。” 原来是这样。 冯劫吸了吸鼻子,点头道:“那小姐需要两把梯子。” 院内一把,院外一把。 叶夫人端坐前厅,手边放着薄薄的帐册,时不时翻动几页,但其实根本没有看字。 “来了吗?”她问。 “没有。”丫头道。 叶夫人一次次地问,丫头一次次跑向外门,又跑回来禀报。 直到叶夫人心生疑惑,站起身向外走。 “怎么回事?今日不是从朝中传来消息,说要抓人吗?大理寺做事也太慢了,都照他们这样,人家早就跑了。” 但其实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安国公府不会跑。 安国公府背后有剑南道节度使,有楚王妃,他们跑了,等于做实了偷运生铁的罪行,牵涉甚广。 当下之计,要么有本事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么挑一个人顶罪。 叶夫人决定自己去。 她是孩子们的母亲,她不怕死不怕疼,她还能为孩子们做很多。 可官差为何迟迟不来? “夫人,”一个声音唤住她,冯劫拄着拐杖走过来,“大小姐已经去了。” 叶夫人大惊失色。 “叶柔去了?什么时候?我一直守在这里……”她脸色惨白,问,“她不会是……翻墙出去了?” “夫人,”冯劫眼含泪水,道,“大小姐长大了,她不忍夫人受苦。” 叶夫人向外追了两步,知道事情无法挽回,痛苦又难过地别过头。 她强忍着泪水,道:“不忍我受苦?当娘的,知道孩子受苦,就是娘最大的苦。大理寺监牢又黑又冷,没人看顾她,她……” 叶夫人说不下去,冯劫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整个安国公府像被黑云笼罩,压抑、窒息,似乎要沉入海里。 白羡鱼是不愿意来的。 大理寺崔玉路派人传话,说麻烦武候铺帮忙把叶柔拘拿过去。 京兆府迟迟没有新府尹,武候铺便总被其他几个官衙差遣。现在他们知道,原本顽固孤冷的刘砚,帮他们挡住了多少琐事。 白羡鱼不想去,是因为不想面对叶柔。 他投靠太子李璋时,朝中的情势很明朗。李璋将会即位,只要解决掉魏王李琛便好,其他争权的皇子绝无可能。 可不知怎么了,后来楚王和太子势如水火,他就这么站到了安国公府的对立面。 拘拿叶柔?他的心像被人攥住。 但他还是去了,他怕换做别人,会用铁链锁人,会动作粗鲁,弄疼了她。 “是你啊?”叶柔甚至对白羡鱼笑笑,“今日怎么没有穿武候制服?” 白羡鱼紧抿唇角,道:“冷。” 其实不是冷,是他怕穿制服带着她去大理寺,太惹眼。 可他没想到,会被街上的人误会。 “白武候长得觅佳人,可喜可贺啊!”有商户大声打着招呼。 白羡鱼没有消除这个误会,只静静地陪着叶柔走。 “白武候长留步,留步,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白羡鱼抬手拒绝。 自从叶娇做了武候长,就不让武候们接受商户们的礼物了。但那人送上来的,是一对兔子灯笼。 白色的兔子身上画着红色云纹,很好看。 是情侣会买的那一种。 …… 注:裙带:比喻妻女、姊妹的亲属。出自《朝野类要》卷三:“亲王南班之婿,号曰西宫,即所谓郡马也,俗谓裙带头官。”这本书是宋朝写的,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早说裙带关系的文章。但是也就默认古代有这个说法了。 第374章 白羡鱼拘谨地想要拒绝,可他的手竟然不听自己的话,接住了两只灯笼。 灯笼尚未点燃,用两根细细的木棍挑着,仿佛一折即断。 叶柔含笑看了看灯笼,白羡鱼握紧木棍不知该说些什么,送灯笼的人热情地催促白羡鱼。 “武候长,送给小娘子一个啊。” 白羡鱼耳朵通红,神色却很肃重:“这里不准摆摊,明日别来了。” “晓得晓得。”小商贩连连应声,因为白羡鱼没有驱赶他,开心地蹲回摊位。 白羡鱼为难地低头。 小商贩走了,可他的灯笼怎么办? “走吗?”叶柔询问他。 “走啊。”白羡鱼有些慌乱地迈步。 一粒白色的东西,轻飘飘在白羡鱼眼前落下。 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 “下雪了,下雪了!”长街上的孩子们欢欣鼓舞,虽然那只是一些细碎的雪粒,也让他们乐不可支。 “尝尝,尝尝。”几个孩子张大嘴巴,仰着头迎接掉落的雪花。 “下雪了啊。”大人们是沉稳的,虽然没有像孩子们那样蹦跳,却也转头跟身边的朋友相约,“等明日雪停,出城看雪吧。” 他们的眼中闪着光,四周都是欢乐的,只有叶柔和白羡鱼,要在这初雪中,走到大理寺去。 “可惜了,”叶柔抬手接了一粒雪,看着它化开,道,“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今年的雪景。” 她这一路都没有哭泣,背着包袱步履平稳。但白羡鱼能感觉到,她心底的恐惧和担忧。 那是大理寺监牢。黑暗、阴森、压抑,时不时会有猝死的人从眼前被拖走,脸被老鼠啃得到处是窟窿。 待上几日,就算不受审,整个人也要疯魔了。 白羡鱼咬紧牙关,担心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沉默半晌,才劝慰道:“一定能的。” 长安的冬季有三个月呢,一定能在这三个月里沉冤昭雪。 四周欢闹的人跑来跑去,他们躲避着,常常碰到对方的衣衫。 雪粒变成雪花,染白他们的肩头。 大理寺就在眼前,几个官差等在森严的大门口。 “感谢武候长一路护送,”叶柔转身,同白羡鱼道别,“为了我的名声,你甚至都没有穿武候制服。” 白羡鱼勉强笑笑,心底一阵热乎乎的酸涩。 她竟知道他特意换了衣服,不是因为冷,而是怕别人知道她被武候带走了。 “大小姐,您……多保重。” 白羡鱼支支吾吾,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叶柔攥紧拳头给自己鼓气,要走时,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前阵子,张家糕饼的东家找我学做桃酥。我教给她了。我知道你现在不方便来安国公府,还想吃桃酥,就去张家糕饼店买吧。” 白羡鱼怔在原地。 叶柔语气温柔,眼神清亮,可是说出的话,却瞬间击中白羡鱼的心,让他一路坚守的什么东西,溃不成军坍塌在地。 “大小姐……”他向前走了几步,叶柔已步入大理寺门,一个官差拿走她的包袱检查,一个嫌叶柔回头耽误时间,推了她一把。 叶柔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头上的发簪掉在地上,精心盘起的长发散开半边,狼狈地起身,不知所措地寻找发簪。 “不准动她!”白羡鱼大喝一声上前,官差把他拦在门外。 “武候长息怒,这里是大理寺的地盘了。”他们劝道。 然而白羡鱼一拳把那官差打趴下,闯进大门,踹走推搡叶柔的官差,紧走几步,俯身捡起发簪,放入叶柔手心,同时牵起她的手臂。 “大小姐……”他的眼神汹涌澎湃,翻滚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当着大理寺差官的面,白羡鱼转身拉着叶柔向外走:“我们走!大理寺没有规矩,老子才不帮他们送人。咱们不去了!” “武候长,不能这样。”叶柔被拉着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努力挣开他的手,向后退去。 她退到门栏内,连声安抚白羡鱼:“我没事,没事的,你快回去,别因此获罪。” 一拥而上的官差不敢同白羡鱼打斗,慌乱地关上门。 门缝由宽至窄,白羡鱼视线中最后一点叶柔的身影也消失殆尽。 他身边空空荡荡,他的手里,还握着两个因为打斗,已经破破烂烂的兔子灯笼。 “柔姐……”白羡鱼轻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花。 大理寺监牢拥挤不堪。 崔玉路抓了好些人坐牢,几乎把京杭运河东西段漕运衙门官员抓光了。 京城百姓笑话崔玉路。 说他黑无常转世,在帮地狱完成抓人目标。至于为什么是黑无常而不是白无常,可能跟肤色有关。 大理寺监牢勉强把男女囚犯分开,即便如此,也会有女囚犯旁边牢房住着男囚的不方便。 好在,叶柔发现她的牢房是单人的。 隔壁坐牢的男人,也有些面熟。 “刘府尹。”叶柔对刘砚施礼。 刘砚审案多年,记忆力很好。他立刻认出叶柔,惊讶道:“难不成这阵子关进来的人,都跟安国公府有关?” 这可不是好事。 这说明,他以前的小武候长被人欺负了。 岂有此理! 叶柔看着眼睛通红的刘砚,沮丧地笑笑,道:“也不知怎么的,就查到安国公府了。大人别慌,会没事的。” 刘大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叶柔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他的牢房里有床、有炉、有茶,甚至还有笔墨纸砚和一面小屏风。 她觉得,如果朝廷不是把刘砚的俸禄停了,那他就是来这里办公的吧? 刘砚不等叶柔询问,便主动把他的东西拿出来,塞给叶柔。 牢房的空隙不算宽,他先递过去一盏热茶。火炉太大塞不过去,只能隔着栅栏,紧挨叶柔放着。还有……刘砚左右看看,去搬床。 “怎么能让你睡地上呢?”他说着呼唤狱卒,“来人,把我的东西挪到隔壁去。” “不用了,不用了。”叶柔拒绝道。 狱卒看了刘砚一眼,没搭理他。 原先有楚王妃常常走动,狱卒对刘砚态度很好。如今楚王妃许久未来,牢里又挤进这么多人,他们能让叶柔单独住一间就不错了。 还给她抬床?人家不是拒绝了吗? 你怎么不上天呢? 狱卒不帮忙,刘砚也无可奈何。 他安抚叶柔道:“你别急,崔寺卿那个性子,会快刀斩乱麻,把案件审问清楚的。” 叶柔点头,道:“不知大人您的案子,审了多久了?” 刘砚僵住,从桌案上拿出一张纸。 那上面画了许多个“正”字,显然已经很久。 “唉,”他收回了夸奖崔玉路的话,恨恨道,“崔玉路做事如老太婆纺线——拖拖拉拉。叶大小姐在这里耐心等等吧。” 叶柔足够有耐心,只是这里的夜晚真的很冷。 没有晚饭。她忍着饿,裹紧叶娇的大氅,手脚冰冷,许久都难以暖热。 她瑟缩在墙角,还是忍不住哭了。 天亮前叶柔终于睡着,便又被牢房里的动静吵醒。 大理寺来提审囚犯了! 好多人被押出去,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叶柔!”有个威厉的声音道,“你出来。” 那狱卒手里拿着刑具,说话毫不客气。 叶柔抱着大氅起身,觉得自己的腿脚很软。 软得快要走不动路。 渡口一别,叶柔再次见到崔玉路。 他三十来岁,圆脸低颧骨,不苟言笑,眼神锐利。 差官抬来一摞账册,放在叶柔膝边。 “叶柔,”确认完身份,崔玉路问,“你可知罪?” 堂上明镜高悬,官员不怒自威,差役阵列左右,刑具发着冷光,叶柔仿佛一瞬间坠入地狱。 刹那间,她想把一切都招了,想说听凭大人处置。 但她咬着牙,慢慢吸足一口气,道:“民女……何罪之有?” …… 第375章 公堂之上,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官员俱在。只不过除了大理寺是正卿到场,御史台和刑部来的都不是主官。 刑部侍郎王厘那日在城外拘拿叶柔不成,此时还带着愤愤然的神色。御史中丞林清则紧绷着脸,眼睛半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都在等崔玉路说话。 “本官查实,你有三罪。”崔玉路面色冷漠,并未怜香惜玉。 “罪一,”他沉声道,“贿赂漕运官员,擅改航线;罪二,京都账目存疑,非法经营;罪三,欺瞒沿线核查,偷运生铁。如此三罪,你认吗?” 三项罪名,对应大唐律法,可徒、可流、可斩杀。 崔玉路句句生硬,如霹雳从天而降,击中叶柔。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抖,竭力控制着,保持镇定,看向崔玉路。 “大人可有证据?可有证人与奴家对质?” “来人!”崔玉路拍下惊堂木,“押开封府都水监使者韩水清到案。” 官差应声,一个男人被带至堂下、推搡着跪下。 他四十来岁、面容消瘦、颧骨突起,一双三角眼抬眼看官员,神色惧怕;转头看叶柔,则清冷孤傲。 “韩水清,”崔玉路道,“昨日本官查出你的私产宅院,你供认说,修建宅院的银两,来自安国公府的行贿。说安国公府为了让货船顺利离开钞关,每年都向你行贿,是吗?” 钞关,是京杭运河上负责收缴船只航税的地方。 “是。”韩水清垂头道。 “叶氏,”崔玉路讯问叶柔,“可有此事?” “有,”叶柔轻咬嘴唇,思忖片刻,答道,“但这不是行贿,是被索贿。自从父亲十三年前离开京都,各地漕运衙门便开始向安国公府航行的货船勒索银两。为勉强生存,我们不敢反抗。” “胡说!”韩水清转头怒视叶柔,他神色冷厉,把叶柔吓了一跳。然而叶柔并未退让。 “胡说?”她的身体下意识躲了躲,目光却很坚定,“请崔大人去韩大人的私产宅院看看,修建房屋的每一根房梁柱子,都是那一年货船承接托运的货物,全都有托运商户的标记。被韩大人拦截后,便消失无踪。安国公府账目第七十二卷二十三页有记:‘货物丢失,赔银三百两。’” “再请看看韩大人夫人和小妾们身上戴的首饰,两串青金石、四串天青石、拇指粗的珍珠十串,还有他们家里藏的大林国火精剑,都是那一年货船承接的南洋番邦托运货物。结果在开封钞关,被韩大人劫走。安国公府账目第七十四卷十三页有记:‘货物丢失,赔银三千两。’” “被韩大人打劫了两次后,安国公府不得不向他行贿银两,才勉强保住每船货物。至于改变航线,是为了方便他们上船索银罢了。崔大人……”叶柔抬头,眼含热泪道,“缴纳赋税,是商户百姓之本。然而航线沿路漕运官员层层盘剥、贪得无厌,安国公府暂能勉强生存,可运河过往船只商户,早已不堪重负。崔大人要查,就查明白,查清楚。是我们行贿,还是迫不得已,被贪官索贿?” 叶柔泪水涟涟言之凿凿,惊得三位朝臣神色各异。 刑部侍郎王厘最先起身,命差役找到叶柔说的那几卷账册,仔细翻看,确认无误,抬脚就踢韩水清。 韩水清被踢中心口,大喊冤枉。 “大人不要信这女人血口喷人!” “喷人?我呸!”王厘重重啐了一口,道,“亏你还叫‘水清’,我大唐有尔等国之蛀虫、贪官污吏,该给你改名叫烂泥!韩烂泥!” 御史中丞林清此时睁眼,劝说王厘:“大人慎言,能给人改名的,只有圣上。” 皇帝曾经因为李琛谋反,给他更名李歹。 “还有,”林清悠悠道,“叶小姐如何证明,那些木材、珠宝、什么火剑,不是主动行贿,而是被索要了呢?” 崔玉路看向林清,简直要被气笑。 “林中丞,”他道,“你可知正常缴税,从钱塘到幽州,也不过只收十多两银子吗?你可知道,火精剑是进贡之物吗?安国公府用那个宝贝巴结一个看守河道的六品小官?” “不知道,”林清阴阳怪气道,“本官为官清廉,没见识过好东西。只是不知道安国公府这两年还在行贿吗?即便是被索贿,也不妥啊。” “没有,”叶柔道,“自从哥哥御街三箭扬名,就没有索贿官员了。” 说到底,那些贪官也只能吃软怕硬。 “所以,”叶柔道,“大人的这第一道罪名,奴家不认。” 她不认,她有理有据,做足了准备。 “准备好了吗?”李璨府中,吏部尚书裴衍颇有些灰头土脸,又忍不住询问。 “就是查账,”李璨道,“难免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漕运衙门整肃得干干净净。不过安国公府的账再好,也无法回答生铁的问题。” 安国公府回答不了,李璨也不能。 因为生铁的事迟迟查不明白,李璨微微偏头,常常要苦思冥想片刻,再颓然放下。 “实在不行,”他道,“我去一趟。” 裴衍却有些着急。 “那太子的账目……” “我已经给太子去信,”李璨道,“他回信说,牵涉来历不明的账目,都由他的人洗干净了,没有关系。” 裴衍想知道是怎么洗的。 怎么能把收受的赃银,变成东宫经得起查证的产业呢?他知道几种办法,只是不知道东宫用的是哪些。 “还要六皇子多费心了。”临走前,裴衍郑重道,“这回务必要上下一心,不能让他们查出来。” 李璨对他摆了摆手,淡淡道:“知道。” 说了知道,但李璨感觉,近来有许多事,他都不知道了。 比如那个林小大人,到底死哪儿去了呢? 怎么一直查不到? 窸窸窣窣,灌木被拨开的声音响起,从矮小的柏树从中,露出林镜警惕的脸。 没有人,守卫一定是捡走了他放在路上的酒,跑去喝酒了。 林镜壮着胆子起身,向前走去。 “站住!”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他迅速回头,同时手中的刀挥出去。 一个蒙面的男人站在林镜身后不远处,见他出招,向后躲避。 “请问,”那人道,“你是林大人吧?” 林镜没有回答,只是问:“你跟了我多久?” “从京都到这里。”那人颇有些自得,“你不用羞愧,我很厉害。” “何事?”林镜只觉得汗毛倒竖,冷声问。 从京都到这里很远,他竟一直都没有发现。 “我的主子让我护着你,”那人身材高大,抱剑站着,沉声道,“这一路上林大人在前面走得自在,我们的人断后,倒是累得不轻。但是累一点无所谓,我可不能看你送死。” “谁是你的主人?”他的心中闪过两个名字。 “楚王妃。”那人道。 事实上,他是楚王的人,但是保护林镜的命令,是楚王妃下达的。 林镜心中一热,竟觉得站在冬日阴森的山峦下,也不觉得冷了。他转过身,大步向内走去,道:“我的事不用她管,你敢跟着我来,我就大喊守卫。” 林镜的行为令那护卫无奈地挠头,焦急地跟了他几步,又回头,吹了声口哨。 立刻有别的护卫听令靠近。 “回去请示楚王妃,”他吩咐道,“就说林镜去了妃陵,问她要不要拦。” 这是大唐妃陵,埋葬着位份不高的嫔妃。 林镜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要当盗墓贼? 楚王府缺钱吗?何必来干这腌臜事啊。 想到林镜将要从坟墓里偷出东西随身携带,护卫便觉得汗毛倒竖,不想管他了。 命令说完,这护卫又无奈地跺脚。 他们又不能瞬间传讯,等王妃说不准的时候,林镜可能已经凉了。 “罢了!”他小心跟着林镜,向里走,“我倒要看看这个倒霉孩子,到底要干什么。” …… 第376章 这里与大唐皇陵九嵕山只有一沟之隔,埋葬着位份不太高,却也算举足轻重的皇妃们。 因为是皇妃,守卫并不像九嵕山那么森严。 林镜在一个个覆斗形坟茔前走过,低头识别墓碑上的字,再转身离开。 他穿着深蓝色的衣服,身姿修长动作敏捷,神色冷淡眼神专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护卫远远跟着林镜,一面留意他的动向,一面警惕四周。 终于,林镜在一座墓碑前停步,蹲下来摘掉石碑上的藤蔓,辨认上面的字。 他沉默片刻,便迅速离开。等过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带了把铁铲。 护卫上前拦住他,压低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万万想不到,这人真是来盗墓的! 盗墓怎么不选个皇帝王爷什么的?盗一个……护卫低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颇为不解,一个充容娘娘而已,墓里能有多少随葬品? 被护卫拦住,林镜并未退让。 “我要找出墓道,”他执着道,“挖开墓室,打开棺椁。” 护卫斜睨林镜一眼,咧了咧嘴。 就你这个小身板?还开棺呢?真就这么缺钱,怎么不去楚王府打秋风呢?楚王妃有的是钱。 “我不是盗墓,”看出护卫的猜测,林镜道,“我只确认一件事。” “那我呢?”护卫按住林镜的铁铲,“楚王妃让我跟着你,保护你。如今你要犯王法,我怎么交代?” 林镜想了想,郑重道:“你可以给我望风。” 护卫:…… 林镜看着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护卫,没有妥协离开的打算。 僵持片刻,护卫松开手,道:“罢了!你快点。找什么墓道?直接挖个盗洞进去吧。想必这种品级嫔妃的墓,也没什么机关暗道。你快进快出。” 林镜转身,一言不发,铁铲挖下去。 护卫退后一步。 以前楚王交代他的事儿不好干,比如杀了埋伏在路上的刺客。现在楚王妃交代的事儿更不好干,跟踪、保护,还得给盗墓贼望风。 世风日下,他们这个行业,太难了。 护卫等了很久,等到日影西斜,林镜才满脸是土走回来。 他两手空空,竟然真的没有偷盗。 “走吧?”护卫道。他已经很饿了,有点后悔没有带个荷叶鸡出来。 但是林镜去抓了一只鸟,用绳子拴着鸟腿,又跑了。 护卫好奇地去看。 林镜显然经验丰富,他把鸟丢进盗洞,过了一会儿提起来,鸟死了。 “明日再来吧?”护卫劝。 林镜一声不吭,再去抓鸟。 活活糟蹋三只鸟,终于有一只活着,已经是三更半夜。 四周空寂凄冷,远处有鬼火移动,护卫牙齿打颤,而林镜点着火折子,径直钻进盗洞,仿佛不知生死为何物。 墓中很暗,虽已通风半日,空气仍然憋闷难闻。 林镜点燃壁龛上的烛台,用黑布蒙面,手持蜡烛,打开棺椁。 面前是一具身着华丽寿衣的女尸,充容娘娘胡嫣儿。 不管她生前多么美丽,此时层层华服下,只剩白骨累累。矮矮盘起的发髻脏乎乎的,粘连着什么灰白色的东西。原本华贵的饰物松松地挂在头骨旁,在烛光下反射冰冷灰暗的色泽。 林镜仔细检查骨骼的颜色。 灰白。并未中毒。 再看下颌骨的位置,没有破裂或者错位,也不像是勒死。 犹豫片刻,用手指隔着衣服按向每一根肋骨。没有折断的,说明生前没有受刑。 林镜皱眉沉思。 不对,跟他想的不一样。 胡嫣儿让小太监为她配制的药是浓烈的催情毒药。 胡嫣儿死于收养李璨一年后。 李璨知道如何解毒。 如此种种,不能不让林镜怀疑胡嫣儿的死因。但是胡嫣儿竟真的如宫中记档所述,是梦中猝死吗? 林镜神色沉沉,如坠云雾。 他不是衙门的仵作,不懂太多勘验尸体的办法。 总不能,把这具尸体带出去检查吧?那样就算查出什么,也会被怀疑换过尸体。 不过…… 林镜还是试着去托胡嫣儿的头,刚刚碰到,外面突然传来护卫的声音:“好了没?有人来了。” 林镜大惊之下收手,就在这一瞬间,“咕噜”一声闷响,胡嫣儿的头转过来。空空的眼睛“直视”林镜,像一个不肯屈死的冤魂。 林镜后退一步,几乎吓蹲在地上,手中的蜡烛“啪”地掉落,四周陷入黑暗,宛如幽冥地狱。 一阵阴风吹过,仿佛是谁贴着林镜的耳朵,在说什么话。林镜只觉得魂魄出窍,他蹲在地上,慌乱地拿出火折子,再次点燃蜡烛。 这一刻,他想逃出去。 他以前听说楚王也曾掉落盗洞,听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恐惧是最可怕的东西。 林镜冷汗淋漓,一瞬间只想逃跑。 等等——等等—— 林镜让自己冷静下来。棺材里没有动静了,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这一眼,林镜发现了胡嫣儿的头为什么能够在死后转动。 她的脑袋和身体是分开的。 从脖颈到肩胛骨,胡嫣儿身上到处都是被兵器砍断过的痕迹。 她不是梦中猝死,是被人砍死。 不知道对方一刀一刀,砍了多少次,才发泄完心里的愤怒。 敢在后妃宫中砍死人,却又全身而退、且把死者顺利安葬的,只能是她收养的皇子,六皇子李璨。 只需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大理寺,李璨这个祸害,就能除掉了。 可是—— 是什么样的怨恨,能让李璨做出这种事?那一年,他只有八岁。 林镜不肯想,也不敢想,只要想到那可能发生的场景,他便觉得恶心。 又恶心、又绝望、又痛苦,甚至还有些五味杂陈。 林镜合严棺材,仓皇失措逃出坟墓。 “看错了,”望风的护卫道,“是一棵摇晃的树。” 所谓做贼心虚,便是如此。 林镜没有回答,低头掩盖盗洞。 “接下来你去哪儿?还看上哪座坟了?”护卫对这个林小大人充满好奇。 “京都。”林镜抬头,强装镇定。 京都,关于安国公府私运生铁的案子,已经审到第二日。 今日叶柔的精神好了些。 昨日她回到牢里,发现牢房新添了一张床。 刘砚解释说:“我那个武候长给我送床,他真是粗心大意,上回来给我送饭,竟没发现我有床吗?但是既然抬来了,不能浪费,我就让他放你那里了。” 刘砚一面嘲笑白羡鱼,一面又有些骄傲,顺便低声告诉叶柔:“我这张床,是你妹妹送的,硬邦邦,很舒适。” 刘砚喜欢硬床,但是白羡鱼送的床很软。 不知是什么木头,有一种安神的香气。床板上一层精编草席,一层鹅绒被褥,一层蚕丝被。 叶柔安睡一整晚,今日跪在堂下时,不像昨日那般六神出窍、胆战心惊了。 堂上的朝臣也不那么严厉。 今日王厘最先开口:“本官已命人连夜赶往开封,去查韩水清家里的房梁、珠宝和火精剑。如果真如叶大小姐所说,那行贿一事,可判官员索贿。” 叶柔叩首谢恩。 “只是——”王厘话锋一转,“你们京都的产业,是怎么回事啊?” 安国公府在京都明面上的产业,有布料、客栈和香料坊。但是暗地里,安国公府还有一家当铺。 说是当铺,也做寄卖的生意。 账目存疑的,正是这家当铺。 “还请大人示下。”叶柔恭谨道。 崔玉路回答叶柔道:“本官查了你当铺的当票和寄卖账目,想问同样一件物品,为何一年内连当三次,且次次货主不同?另外,同样一幅书画,为何也能在一年内几次售卖,且每次价格都会更高?” 为什么? 这里面的门道,大人们其实清清楚楚。 当然是为了把非法得到的赃物,通过当铺,洗得价格越来越高,最后得利。 比如货主送来一幅画,拿到一笔银子。当票到期,货主不来赎走,当铺便放在寄卖行寄卖。有人高价买走画,再过几日,这幅画又被买画的人贱卖给另一个货主。那货主再来当画,再拿一笔银子。画还是那幅画,价格越来越高,周转在不同人手中,送礼的人次次高价买画低价贱卖;受贿的人明面上并未受贿,只是贱买了画又高价卖出而已。 账目清清白白,暗地里却是肮脏的交易。 只是当铺的当票都有暗语,如果叶柔不配合,他们无法知道参与的人都是谁。 “叶氏,”林清开口,“你敢供认吗?” 你敢吗?敢与权势作对,在大唐朝廷,捅出一个窟窿来吗? 叶柔抬头,神色有些胆怯。 …… 第377章 堂上的官员,看起来都是好官。 一个刚正不阿,一个铁面无私,一个嫉恶如仇。 但是有人告诉叶柔,过刚易折,京都利害关系交织,而除恶务尽,不能给敌人任何反扑的机会。 公堂安静肃重,几位大人等来了叶柔的回答:“不是不敢供认,是不能。”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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