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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清淤账目造假却通过户部审核,原因不是秦侍郎受人胁迫,而是户部尚书算错了账,是秦侍郎渎职了?” 给你个台阶你不下,那便是自己渎职了。 秦落晖面色发白,道:“这……” 崔玉路起身,道:“本官这就请户部尚书……” 话音未落,一个随从跑进公堂,站在崔玉路身后,以手掩耳,说了一句话。 “什么?”崔玉路大惊,“裴大人……死了?消息属实吗?你再去问。” 那报信的随从有些愕然,正要说话,被林清打断。 “死了?怎么这么容易死?” “你说的什么话?”王厘不满道,“你跌一跤试试?皇后娘娘在禁足中,裴尚书又死了,这裴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又有人跑进来,给崔玉路递话。 崔玉路的脸色瞬间变好,道:“招了好,招了好,十几个官员都愿意招,本官一一审问一遍。秦侍郎还没想好,就先回去歇着吧。” 而堂下的秦落晖双脚犹如被钉在地上,犹豫着看向堂上。 太子妃裴蕊叩开皇后宫门。 自从皇后被夺去凤印,禁足在立政殿,裴蕊便没有来过。 “姑母,姑母。”侍卫把她放进去,她脚步凌乱走进内室,乍然见到皇后的面容,惊得站在原地,呼吸停止。 皇后没有梳妆。 以前她常常戴着华丽的凤冠,上面镶嵌闪烁的宝石。凤尾轻掠,珍珠摇曳,如惊鸿般让人过目不忘,又因为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后位,令人心神震动、望而生畏。 而今日她并未梳妆,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穿一件半新的冬衣,斜倚在窗前,怔怔看着外面。 几个宫婢看到裴蕊,对她恭谨施礼。 “怎么不给姑母梳妆?”裴蕊瞪着嬷嬷,厉声询问。 殿内婢女纷纷跪地,皇后转过头,木然的脸上缓缓浮起笑容,道:“太子妃来了?叫她们退下吧,是本宫不想梳妆。” 宫婢退下,裴蕊震惊又不解。 “姑母为何如此?” 裴氏家规严苛,女子十四岁开始梳妆,从不能披发见人。宫里规矩更多,怎么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已经心灰意冷到不再梳妆了吗? “这样能省去不少时间,”皇后瘦了些,原本丰润的脸盘露出高高的颧骨,平添几分凌厉,“还有……”皇后道,“宫中如今是贤妃说了算,本宫如此,是表明已经服输,不想斗了。” “母后您不能服输!”裴蕊上前一步抓住皇后的衣角,跪在地上,“如今出了好些事,太子殿下不在京都,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一股脑把近日的事全都说了。 说完又含泪道:“查安国公府的案子查到了伯父裴衍,他做了一辈子官,他们针对他,总会查出什么的。” “那些官员原本不招的,他们可不敢指认吏部尚书。可崔玉路用了奸计,他们今日竟然全招了。” “侄女去问过,原来是因为裴衍前日摔到头晕厥。崔玉路趁机在大理寺监牢散布消息,说裴衍死了!姑母!崔玉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一个权臣死了,那便没有必要为他保密了。 皇后怔怔听着裴蕊说话,神情变幻,时而冷笑时而愤怒,到最后却颓然地摇头,道:“太子妃,你可知煮豆燃萁同室操戈吗?若非被太子和裴衍抛弃,本宫何至于此?现在你让我救裴衍?我倒想让他回忆清楚,当初皇帝寿宴出事时,他是怎么蛊惑太子,把本宫置于此等境地的!” 裴蕊张着嘴,有些错愕道:“母后,不是太子和裴衍,是……” 裴蕊知道,那个主意是六皇子李璨出的,太子和裴衍只是默许。 “你住口!”皇后厉声打断她。 “母后,”裴蕊再求,“您不管伯父,也便罢了。但是查裴衍,会查到太子那里的。” 裴衍贪腐的银子去了哪里,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查啊!”皇后冷笑,“查完就废黜太子,推举赵王。” “母后!”裴蕊跪在地上,抱住皇后的衣服,痛哭流涕,“都是太子的错,侄女替太子给您认错。您就想想办法吧……” 她哭了许久,直到皇后抬手轻抚她的头,叹息道:“你可知,圣上若此时病死,太子可即刻即位吗?” 明明有一条宽阔的路,为何不走呢? …… 第381章 仿佛有响雷从头顶滚过,震得人魂飞魄散、天地俱静。 太子妃裴蕊抬起头,泪水涟涟浑身颤抖,双手松开皇后的衣服,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仿佛刚才那话是她自己说的。 不,她只是想过,绝不敢把抄家灭族的罪行宣之于口。 裴蕊错愕道:“病……病死?” “不然呢?”皇后的眼神像毒蝎扬起尾刺,令人汗毛倒竖,“圣上不出宫,总不至于被车马撞死。节制饮食,总不会被噎死撑死。圣上病着,那便只可能是病死。” 但是圣上的病情已经好转了。 皇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裴蕊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只觉得浑身发软。长长的震惊无措后,她艰难地摇头。 “母后,我……我不能。” 皇后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恨铁不成钢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身为李氏皇族,就应该看惯了背信弃义、骨肉相残。说什么不能,是不敢吧?是胆怯、懦弱、短视、畏首畏尾、贪生怕死!是你身为太子正妻,却不想为他拼死一搏,搏一个前程万里、至尊皇位。” 裴蕊瘫坐在地,双臂支撑身体,盯着皇后。 “姑母,”她泪已半干,更显凄楚,却渐渐不再慌乱,道,“您不了解太子。他骄傲自负,立志要做盛唐明君,绝不容许自己的皇位有任何污点。” 得国不正,后患无穷。更何况弑君夺位,他的名字将成为史书里的污点。 皇后神色微怔,冷笑一声:“你倒是很会找借口,找得本宫都快以为,你是真的为太子着想。” “不不,”裴蕊摇头,“我是为我自己,为裴氏着想。太子想即位,裴氏是助力。可待他登基站稳脚跟,便是鸟尽弓藏之时。我若做了那事,正好给了太子打压肃清裴氏的理由。所以那件事,可以是他自己想,自己做,绝不能是我,或者姑母您。” 裴蕊说着起身,揉揉已经有些酸软的膝头,勉强让自己镇定起来。 或许是因为,想到某件事带来的抄家灭门祸患,如今的情形,还不算绝路。 她恭谨施礼,像以前那样退后几步,做足了礼数,才转身离开。 “蕊儿。”皇后突然唤她。 裴蕊没敢转身,担心皇后又要劝她谋逆。可皇后温声道:“做了几年太子妃,你真是不一样了。秦嬷嬷还好用吗?” 提起秦嬷嬷,裴蕊转身道:“好用,但裴茉阳奉阴违,已经不听话了。” 皇后的神情已经和缓许多,嘲笑道:“她那个奶娘,也不听话吗?” 裴茉是有奶娘的。从裴茉出生起,那奶娘便跟着她,寸步不离,感情深厚。 裴蕊微微张口,恍然道:“多谢姑母示下。” 一个人不听话,无非是因为没有能拿捏住她的弱点。而只要是人,又有谁没有弱点呢? “还有裴茉的父亲,”皇后道,“羊羔尚懂跪乳,那丫头读了那么多书,不会连孝道都不懂吧?” “是。”裴蕊恍然道,“侄女立刻去办。” 裴蕊办事很快。 几日后,一封书信送进了剑南道驿站。 信是裴茉的父亲裴继业写给女儿的。这是裴茉从出生起,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她的身体好了些,只是仍有些虚弱,确认了好几遍信封上的字,才郑重穿好衣服,洗过手,端庄地坐在窗前看信。 父亲说入冬后,趁着尚未结冰,在宅子里新修了一个院落,等裴茉归宁,就可以住了。父亲说知道她喜欢吃鱼,特地在池子里养了好些鱼,等她回京,日日往安国公府送一条。 裴茉看着那些陌生的字迹,心中似有潮水拍打堤岸,一次次,想要送来什么东西。那或许是来自父亲的慈爱、家族的呵护、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一个院子,真真正正属于她的院子,堂姐妹不会突然闯入,拿走她东西的院子。 但其实,她如今已经觉得,再大的院子,不如一个小家。 父亲竟然知道她常常吃鱼。 但那其实是因为,堂姐妹们都没有耐心挑鱼刺,她们抢走别的,只给她留鱼。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她已经不抱怨了,不难过了。父亲要弥补,就任他做吧。 可是—— 裴茉的视线盯着最后几列字,只觉得心神被人攥住,憋闷疼痛无法呼吸。 父亲说太子妃把她的奶娘接去东宫了! 心中奔涌的潮水退去,留下瞬间结冰的河岸。裴茉感觉有人把她的手脚捆住,“嗵”地一声丢入水中。她的身体砸开巨大的冰洞,水流没顶,她的衣服湿透,拖拽着她坠入水底,无法挣脱。 裴茉大口大口呼吸,扶着桌子站起身,用最后一点力气,看了信的末尾。 父亲说,裴衍被查,裴家或有灭族之祸。 这封信戛然而止,像是欲言又止,却其实已经说完了全部。 裴茉向床边走去,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门开了。 叶长庚大步走进来,扶住裴茉,口中责备:“腹泻了那么些日子,谁让你起身走路的?” 他的视线落在裴茉手上,看到她紧紧握住的信,眼神微凛,没有询问。 裴茉坐回床上,等了一会儿。 有人送信进来,叶长庚肯定是知道的。 如果他问了,自己该怎么答呢?她的心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叶长庚把她扶到床上,又去关窗,最后取出包袱里的剑南道节度使官凭印章,便要离开。 “叶将军。”裴茉松了口气,却又唤他。 叶长庚转过头,目光敏锐,神色有些冷漠。 “京都……”她鼓起勇气道,“裴家出事了吗?” 叶长庚别过脸,似不想面对她,道:“是,查裴衍贪腐卖官。” “这种罪,”裴茉的声音大了些,“会,会株连吗?” 她忐忑不安,担忧和惊惧填满裴茉的心。 “你不必怕连累到我,”叶长庚紧绷着脸,道,“你是叶家人了。而且安国公府被诬陷偷运生铁,你若担心被叶家连累,我这就可以写《放妻书》。” 《放妻书》,是夫妻和离的文书。 裴茉怔怔地看着叶长庚,泪水瞬间盈满眼眶,牙齿咬破了嘴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只不过问了一句,他就要休了自己吗?他对自己,就没有半点夫妻之间的情爱吗? 叶长庚静了静,有些不敢看裴茉的神情,却赌气般不去哄她,也不说清楚。 他知道她收了信,裴继业的信。 他也知道就像之前太子妃给她写信那样,她是不会说内容的。 枕边人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让他觉得冰冷生硬。 叶长庚还记得裴茉病重时说过的话。 你说过你喜欢我,你就是这么喜欢的吗?喜欢到继续做一个探子吗? 早知道裴茉是带着目的来到安国公府的。 以前叶长庚只是冷眼旁观,看裴茉谨小慎微地生活,接信写信,不知在悄悄筹谋着什么。叶长庚从未恼怒,最多不过是觉得可笑。 但不知为何,如今他心中像堵了一块石头,呼吸沉重。 他很想关上这扇门,攥紧她的胳膊,问问她到底还瞒着自己什么,还想为裴氏做到什么程度。 做到安国公府被抄家灭门吗? 这一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裴茉怎么选,他都接受。 他只是……很难受。 他们沉默许久,这沉默却很嘈杂。 裴茉咬牙想了很久,终于道:“父亲来信,说裴衍被查,裴氏要完了。裴氏这次的对手,是谁?” “是安国公府。”叶长庚道,“你想怎样?” 他神情警惕,像是随时要为了自己呵护的人,付出代价。 裴茉的眼红红的,走到叶长庚对面,牵住他的衣袖。 “不,”瘦弱的她摇着头,目光坚定,“裴氏的对手,是《大唐律》。” 叶长庚抬头看她,心神震动。 她竟能想到此处。 裴茉摇了摇叶长庚的衣袖,有些像撒娇。 她的声音很绵软:“裴氏若触犯国法,理应被罚。我若因为是裴氏女被罚被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劳烦你写《放妻书》,我……我自己走。但如果没有罚到我,我……还想待在你身边,久一点。如果因为安国公府的事罚到我,那我便是叶家妇,死牢或者乱葬岗,我都一直这样,牵着你,走到底。” 叶长庚的心软得像蒸笼里刚出锅的馒头。 按一下,就是一个浅浅的坑。 盛满热切。 …… 第382章 他的衣袖摇来摆去,摇得他挺拔的身体微微晃动,摇得他像醉了般,飘忽的眼神落在裴茉脸上,再也无法移开。 叶长庚伸出手,把裴茉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摘下。 像摘掉一朵落在身上的蒲公英。 裴茉抬头望他,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失望。可下一刻,叶长庚便张开怀抱,把她紧紧团入怀中。 短暂的惊讶后,裴茉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叶长庚身上有一种篝火炙烤松柏的清香,纯澈干净,又带着一点点苦涩。他就那么拥着她,手中的文书印鉴落了一地,一动不动,任时光流逝。 “裴茉……”他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甚至呼唤对方时,也是郑重地唤她名姓。 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 他为了权势迎娶裴茉,供着她,给她吃的喝的银钱金子就成了。怎么最后,全都乱了套呢? “我在。”裴茉的声音热乎乎的,因为埋头在他的胸口,气息温暖。 “若你只做叶家妇,”叶长庚承诺道,“无论外面有什么,我都会护住你。” 他是她的丈夫,理应如此。 “我知道。”裴茉的眼中涌出泪水,“但是我也是,我也是裴家的女儿。裴家也有我在乎的,想保护的人。” 这是她的心里话。 她难受得很,不想撒谎了。 拥抱她的人有些僵硬,似乎在煎熬地思考取舍。裴茉艰难地等着,许久后,叶长庚的怀抱更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瓮声道:“我知道了。你给我个名单。” 名单? 裴茉抬头,目光疑惑。 名单?他要一起保护的名单吗?或者是这次事端后,不被家族连累的名单? “比如……”裴茉思索着,道,“比如我的奶娘,比如偶尔也曾关怀过我的长辈……”她的神情逐渐着急,“奶娘被太子妃带回东宫了,我担心……” 叶长庚低头看她,有力的手轻拍她的后背,道:“你放心。” 叶长庚没有再做别的承诺,他把裴茉送到床上,握了握裴茉的手,才转身离去。 他走路很快,衣袖间掠过迅疾的风。但他的心已经轻松许多,时不时,会忍不住露出微笑。 太子李璋回了一趟山坡下的宅邸。 跟来的幕僚说,有些事不方便在疠人坊讲。 第一件,秦嬷嬷被打了一顿。 “谁?”李璋有些不耐烦,什么嬷嬷,值得专程讲这件事。 幕僚这才回禀,说之前来的时候,太子妃说送给裴茉的嬷嬷秦氏,可以用来监督叶长庚。 所以幕僚一直在联系秦氏。 “所以呢?”李璋问,“我每年花出去那么多的银子,让你们搜集消息,却原来那些消息都是找内宅嬷嬷打听出来的吗?” 他的语气有些讥讽,幕僚羞愧低头,继续道:“正因为秦嬷嬷被打,我们仔细查了驿站,同时查了距离驿站最近的疠人坊。发现叶长庚去过疠人坊,而另外一个人,也去过。” “谁?”李璋转头,一道阳光擦过他的眼眸,像冷箭掠过。 “袁承嗣。”幕僚道,“根据线索,属下怀疑叶长庚带走了袁承嗣。” 疠人坊有许多座,幕僚差人拿着袁承嗣的画像,到处询问。在距离叶长庚居住驿站最近的疠人坊,有个地痞认出袁承嗣,也说了他的藏身之处。 官府派兵去那里捉拿,已是人去楼空,地上只剩下一根被老鼠啃干净的鸡腿骨头。 因为裴茉病着,叶长庚常常出入疠人坊拿药。所以幕僚相信,袁承嗣的消失,同叶长庚有关。 李璋沉默地听着。 听得越多,眼中的厉色越浓。修长的手指握紧桌案一角,冷声道:“去查。如果真在叶长庚那里,便以窝藏钦犯的罪名,搜查驿站。不必抓活的。” 对于李璋来说,一个死了的袁承嗣,才让人安心。 “还有一件事,”幕僚道,“殿下需要即刻回京。” 李璋的眼神落在幕僚脸上,克制愤怒,道:“你以为我不想吗?父皇有旨,瘟疫肃清,方准还朝。” “可是……”幕僚急切道,“瘟疫肃清至少还需要半个月,京都那边,我怕裴尚书顶不住。” “京都有李璨,”李璋站起身,“我信他。” 幕僚见李璋要走,急急地道:“可是,六皇子殿下音讯全无了。” 李璋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他在做事。” 他相信李璨会认真做事,相信他绝不会背叛自己。 日影西斜,李璨吃完了今日的酒。 小舟在河心飘着,摇橹的船工坐在船头,颇有些无所事事。 他摇了许多年船,第一次有客人包了他的船,却没有目的地。 “让它飘着就好。”这位金贵的客人手持阳伞迈步上船,身后的随从背着一个包袱。 包袱打开,拿出狐裘毯子铺在地上,又摆了几本书册。 客人就这样斜躺在狐裘上,一面吃酒,一面翻动书册。 偶尔,他会念一些数字。 “吃水三尺三……” “十二两……” 船工怀疑那书册是账本,但是什么账本,会记录吃水深度呢? 难道是钞关的账册? 只有钞关,会记录货船的大小和吃水深度,征收航税。 他胡乱想着,直到客人饮完了酒,突然抬手指着前方,道:“去板渚钞关。” 板渚钞关在洛阳东。 天亮时,小船停在渡口。 渡口很热闹。 来往的货船在此停靠,到漕运衙门交足航税,顺便歇脚。 出渡口不远,便有许多小摊贩。豆腐脑、甜粥、肉饼、炸果子,一应俱全。 李璨找了一个干净的摊位,用手帕一遍遍擦完桌椅,施施然坐下。 店家端来一碗豆腐脑,一碟糖。李璨把整碟糖都撒进去。 “少放点啊,”店家搓着围裙,心疼道,“糖可贵了。” 随从扔过去一串铜板,店家受宠若惊地接过,连忙把糖罐搬过来。李璨笑着,又放了一勺糖。 “你去查吧,”他吩咐随从,“查到了,再来找我。” 他吃完了豆腐脑,就坐在渡口边,撑开阳伞看风景。 这里的景致虽然不怎么样,但偶尔经过的女子都很好看。男人嘛……比京都可差远了。 中午时,随从慌慌张张跑来。 “查到了!请殿下去看。” 李璨起身,跟着随从七拐八拐,在一处偏僻的河岸,看到一字排开,静静停靠的十艘货船。 货船上没有人,却放着满满当当的货,吃水很深。 那是木材,是安国公府原该托运的木材。 齐州随县的黄杨木。 “原来如此。”李璨用丝帕擦拭手指,笑了,“原来如此。” 安国公府的货船带着木材到这里,可从这里带着木材航运批文启程离开的,却是另外十艘载满生铁的货船。 都是安国公府的船,他们这次推脱不了了。 真不容易,他从各个钞关的记录中,找到了最可能换船的地点。 李璨叹息道:“看来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几日。” 这里的饭菜不太好吃,看来得自己亲手做了。 随从不解道:“京都有消息,说裴衍在等着殿下。” “让他再等些日子,”李璨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坐牢吗?多坐几日而已。我多待几日,也是为了查清楚,为了能有足够的筹码,把他换回来。” 现在是讲条件的时候了。 他的对手是李策吗? 不知为何,李璨突然紧张激动起来。 …… 注:板渚,在今河南郑州市荥阳市汜水镇,是黄河引水渡口。 第383章 板渚很小,京都很大。 守城的武候发现,武候长白羡鱼,近日消沉得像沉入水底的石头。 他常常日上三竿才到城门,拿起记档翻几页,就漠然离去。不像以前谈笑风生,也不像以前那样,脸上常带着京都纨绔子弟那种自在逍遥的笑容。 “武候长早。” “武候长吃了没?” 街巷两边的商户同白羡鱼打着招呼,他目不斜视简单点头,穿过一道道坊街,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这里是大理寺监牢的后墙。 一条条冰凌在屋檐下滴水,偶尔掉下一根,“啪”地一声巨响,在地上裂成晶莹剔透的碎块。 雪已经化了。 她没能看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景。 牢里很冷、很脏、很臭。她那样从小娇养的小姐,不知道怎么能捱下来。 自从有人上奏弹劾崔玉路,说他包庇纵容囚犯,大理寺就不准探监了。 白羡鱼连一碗饭都送不进去。 他恨自己亲手把叶柔送进监牢,更恨自己想不出一个办法。 日影西斜,白羡鱼饿着肚子,神色灰败地回家。 母亲去庙里斋戒了,仆人说老爷回来了,正在用饭。 白羡鱼瞬间转身,道:“我还有事,不吃了。” 他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下脚,踌躇片刻,才下定决心走向前厅。 晚餐很简单,父亲白泛兮见他进来,示意道:“坐下吃。” 服侍的仆人立刻为白羡鱼盛了一碗粥,白羡鱼坐下,有些拘束地吃了一口,忽然问:“父亲,安国公府,会怎样?” 白泛兮正从肉汤中舀出一勺茱萸。 茱萸入口有些麻,这是父亲在剑南道养成的饮食习惯。白羡鱼不喜欢,连带整碗肉汤,都不会动了。 白泛兮没有搭理白羡鱼。 他沉默地吃饭,仿佛没有听到儿子的话。吃完茱萸吃肉汤,还掰了一块馒头,放进去蘸了一下,满意地咀嚼。 白羡鱼在这种沉默中逐渐觉得难堪,他的脸越来越红,埋着头等待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声问:“父亲,儿问朝事,您为何不答?” 他以前质问父亲,会下意识准备逃跑,唯恐被打。 但今日他一动不动,脸上充满愤懑焦虑。 出乎意料,白泛兮没有动怒。他只是略带嘲讽地看着儿子,问道:“安国公府同裴氏作对,同太子作对,还能怎样?你的怒气从哪儿来的?你有资格生气吗?你早就是太子一党,他日从龙之功、身份贵重,为父还要向你磕头请安呢。” 这话尖锐刻薄,白羡鱼猛然起身,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怔怔许久,不服道:“从龙之功?父亲您还是太子太傅呢——” 话音未落,两根筷子飞过来,正砸在白羡鱼额头。 筷子落地,两道浅浅的油痕却仍挂在白羡鱼脸上,让他看起来很狼狈。 “什么东西?”白泛兮怒斥道,“本人最恨首鼠两端之徒!犹豫不决动摇不定,算什么男人?仔细想想,你是舍生求死决定倒戈,还是怜香惜玉到为了一个女人,命都不要了?” 白羡鱼神情震动,呆立原地。 舍生求死决定倒戈,是说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放弃到手的权势,放弃大好局面,倒向安国公府,倒向楚王。 为了女人,是说……叶柔吗? 父亲每日勤于公务很少回家,怎么连他心中深藏的情愫,都了如指掌? 白羡鱼耳朵通红,问:“您怎么知道?” “我去你房里找你,”白泛兮道,“看见了那两只兔子。还有,以前我见过你的食匣,那上面是安国公府的族徽。我告诉你,圣上只可能让太子即位。你若不想拉着咱们全家陪葬,就给我警醒些! 白泛兮推开碗筷起身,禁军统领的黑色大氅擦过白羡鱼,像雄鹰的利爪擦过小兽。 白羡鱼咬紧牙关垂头不语,视线只看到父亲腰间的鱼符和令牌。 那是青铜做的,闪着兵戈的冷意。 菜已经凉了。 他走出屋子,简单擦了把脸,便如行尸走肉般,出门溜达。 他走了很久,走到楚王府,走到皇宫外,走到大理寺,可是最终他哪个门都没有进,只神色颓败地进了酒楼。 二楼有个人正在高声抱怨:“老子不想干了!不想干了!” 恼怒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白羡鱼抬步上楼,看到赵王李璟已经有三分醉意。 他右手举着酒壶,眼神迷离看向天空,头枕着舞姬的大腿,躺倒在地毯上。 白羡鱼担心李璟说出什么朝事秘辛,连忙赶走舞姬,坐到李璟身边。 李璟不满地拉扯舞姬的衣裙:“干什么去?你们走了,本王怎么躺?”说到这里,他终于发现了白羡鱼,顺势身子一歪,枕到了白羡鱼的腿。 白羡鱼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武候长啊!”李璟落泪道,“我该怎么办?小九病重,我没有药。舅舅和叶柔又被抓牢里去了,我一个都救不出来。突厥又催着要娶舒文,险些闹到父皇那里。我真是……没用透了。” 没用透了。真是同命相连。 白羡鱼没有抽走自己的腿。 李璟兀自絮叨,白羡鱼拿了一只酒杯,按住李璟举起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仰头饮下。 “我也没用。”他无奈道。 在皇权君威面前,在大唐律法面前,他们能有什么用? 李璟泪流满面,一面哭,一面把鼻涕抹到白羡鱼腿上。他说了许多烦恼,最后只一遍遍唤道:“小九,小九啊……” 白羡鱼没有兄弟,不禁感慨道:“赵王殿下和楚王殿下感情深厚,令人羡慕……” 白羡鱼这句话尚未说完,李璟突然坐起来。 “哭有什么用?”他抹干泪水,摇摇晃晃起身,“我去找姑母去!我去问问姑母,该怎么办。” 李璟口中的姑母,是舒文的母亲,大唐长公主。 李璟说完便走,甚至忘了结账,留白羡鱼一人自斟自饮。 白羡鱼坐至深夜,才起身回家。 他没敢喝醉,也不能继续一蹶不振。 李璟能找长公主出主意,他却只能靠自己,只能自己想清楚,想办法。 他对叶柔的感情,真的值得他放弃一切吗? 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人心复杂,也简单。 比如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比如一开始官员忌惮裴衍乃吏部尚书,宁肯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不敢指证裴衍受贿。 但随着裴衍病死的假消息传遍监牢,那些被崔玉路抓来的官员全部招了。由此又牵扯出新的官员,牵扯出除了贪腐外,更大的罪责。 卖官鬻爵。 裴衍身为吏部尚书,提拔调用官员轻而易举。手握权柄,以权谋利,罪无可恕。 只是,他贪赃拿到的钱,去哪儿了? “现在只有指证,唯一的证据是那把火精剑,还送给圣上了。”崔玉路皱眉同王厘和林清商量。 “是,”林清道,“裴衍不肯招,看来只能搜家。” “林中丞真会开玩笑,”王厘道,“圣上肯吗?别忘了皇后是裴氏嫡女。” 搜裴衍,便是搜裴氏,是不顾皇后母族的颜面了。 “裴衍还病着呢?”崔玉路问。 “真的没死。”林清确定道。 崔玉路叹了口气,内心希望裴衍死了算了。他死了,就不用审下去了。毕竟皇帝让高福偷偷交代过,只准查到裴衍。 这案子难办得很呢。 “这病难好得很呢。”剑南道里,叶娇同样在感慨。 各疠人坊送来了疾患痊愈的名册,至今为止,仍有三成百姓的病情没有好转。 发热、腹泻、头痛、站立不稳。 李璋下令,把这些病患集中到一起,由太医根据每个人的病情,斟酌调整药方。 叶娇同意这么做。 她有时会帮着熬药,有时陪着李北辰玩耍。无论如何,有了药,就有了希望。 这一日,她见到了一个装扮成病患的人。 “朱彦!”叶娇一眼认出来人,眼睛顿时亮了,“你怎么在这里?你们将军呢?” “我们将军……”朱彦仔细想了想叶长庚平时的日常,回答道,“在伺候将军夫人。” …… 第384章 朱彦觉得自己概括得很准确。 自从来到剑南道,将军夫人便一病不起。将军带着她辗转驿站和疠人坊,求医问药呵护备至。 有一回朱彦夜里值守,甚至看到将军端着洗脚盆出来。 他们撞见对方,都有些尴尬。 朱彦抬头看天,嘀咕着该修屋顶了。将军大步走出去,假装没看到他。 从那以后,朱彦就盼着离开驿站做点事。今日真好,可以来见楚王妃了。楚王妃在北地战场的风姿,丝毫不逊于将军,让人崇敬信服。 楚王妃叶娇张了张嘴,一张明艳的脸露出几分惊讶。 自己的哥哥,剑南道节度使,在伺候夫人呢? 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当初成婚时,叶娇还心疼哥哥娶了不喜欢的人。如今他们如果能够相敬如宾、伉俪情深,她也会为哥哥感到欣慰。 叶娇心中闪过裴茉的样子。 乖巧拘束、安静恬淡,又透出隐忍坚强,和一丝倔强。 “正好,”叶娇对朱彦道,“我这里有新做的药,还有党参鹿茸鳖甲之类的补品,可以补气补阳补阴,你拿回去,给你们将军夫人用。” 朱彦呆了呆,怎么这兄妹俩,都对裴茉那么好啊。 “我留在这里,不走了。”朱彦笑道,“将军说了,让我保护楚王妃。” “你在这里,哥哥那里没事吧?”叶娇问。 “将军手握剑南道节度使官凭、鱼符、印鉴,住在驿站里,”朱彦抱臂道,“谁敢动他?” 驿站正阴云密布。 叶长庚站在二楼的栏杆前,看着涌进来的兵士,神色沉沉。 “你们是绵州刺史徐功役的部下,可知道我是谁吗?” 兵士抱手施礼:“大人是剑南道叶节度使,是我们上司的上官。” “既然如此,”叶长庚神色冷冽,“本官在驿站休息,你们也敢来搜查吗?” “禀告大人,”兵士的首领是个校尉军官,不亢不卑道,“卑职等虽然是徐州刺史府的人,但却奉太子殿下令,搜寻此前逃跑的囚犯袁承嗣。” 他说着拿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 那是太子李璋的贴身令牌,半个手掌大小,通体鎏金,雕刻蟠龙,正中刻着一列玺文,笔画圆转绵劲,气势雄壮。 太子有令,叶长庚无力阻止。 他的手指紧握栏杆,面色不变,道:“尔等搜寻囚犯,也算职责所在。但本官的内人在身后屋内养病,还望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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