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倒是好事,不用守孝,舒文和严从铮的婚事,说不定会有眉目。 严霜序向门外走了两步,脸色忽然有些僵硬。 她站定身子,回头对嬷嬷道:“既然是找王爷,又何必说给我听?魏王府不需要嚼舌根的妇人,以后再不许这样!” 嬷嬷原本正恭送王妃出门,被这句疾言厉色的训斥惊得浑身发抖,立刻跪倒在地。 “老奴再也不敢了。”她脸色通红,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不迭。 严霜序迈步出去,走出角门时,果然与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那女人身穿异族服饰,胸前戴着金项圈,长得妖冶动人,让严霜序分花拂柳般的脚步,有些慌乱。 她克制着自己想与对方攀谈的冲动,在遮挡面容的幂篱下,径直向外走去。 那女人倒是看了严霜序一眼,目光无遮无拦,不过很快便跟随管事,向前厅方向走去。 谁啊? 严霜序低头步入马车。 是王妃吧? 那位走到前厅的女人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严霜序的身份。 她抬起头,看向魏王前厅的匾额。 那匾额红底黑字,只有“洞然”二字。 洞然,则明亮通透、心底坦白磊落。 这是大唐的两个好字。 “公主殿下,”魏王李琛亲自迎出来,满脸堆笑,“您肯光临寒舍,本王受宠若惊啊。” 格桑梅朵妩媚的丹凤眼露出笑,从容自若走进去。 “今日是个好天气,你可别嫌本宫拜会过别人,才来魏王府。”她略显俏皮道。 叶长庚说得对,一连两日,都是好天气。阳光和暖,流云消散,树枝的阴影浅浅地印在地上,即便穿得薄,也不觉得冷。 “岂敢岂敢。”李琛略显忙乱地吩咐下人煮茶。 这种忙乱刚刚好,既能显得对客人在意,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笨拙。 露拙,则让人放松警惕。 格桑梅朵看着李琛,觉得他可能是自己今日拜访的皇子中,最让人舒服轻松的。 他是个聪明人。 不像叶长庚,真诚得有些憨傻。 一道道消息传出来,很快,晋王李璋便清楚了昨日的来龙去脉。 早朝时提报各部花费,兵部超支严重,但已经解释过,是因为吐蕃战役的缘故。 皇帝当时没有生气,只说让兵部把详细清单交户部核批。 早朝时间太久,皇帝有些累。 这之后魏王李琛去过紫宸殿,给皇帝按了一阵子腿,便退下了。 再后来,就是皇帝命宰相暂缓立储事宜。 “会不会是因为魏王?”几位朝臣聚集在晋王府中,揣测道。 “魏王哪有那个本事?”别的朝臣驳斥,“依我看,更可能是因为超支的事。” “打仗,哪有不花钱的?”一位朝臣气哼哼道,又抬头去看李璋的脸色。 晋王李璋端坐在前厅主位,没有饮酒,面上虽无笑意,也没有愤怒。 “诸位不要猜了,”他和声道,“几位大人的急切,本王能够理解。父皇暂缓,必有父皇的道理,我们在这里揣测腹诽,便是不忠不孝了。” 朝臣们忙说不敢,又说是为晋王抱屈。 “怎么会委屈呢?”李璋慢慢起身,长身玉立道,“父皇春秋鼎盛,没有必要册立太子。本王愚笨,也应虚心求教,为朝廷尽力,为父皇分忧。” 几位朝臣露出敬重的神色,对晋王施礼。 “王爷大德,吾辈汗颜。” “快快请起,”李璋亲手去搀扶朝臣,“此事已定,万不可让父皇烦心。” 朝臣们三三两两离去,李璋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失。 很快,皇帝便知道了发生在晋王府的事。 朝臣们说了什么,晋王说了什么,一字一句,皇帝都听了一遍。 他坐在殿内微微阖目,不怒自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眉宇也缓缓舒展。 “你说……”皇帝凝神许久,突然开口道,“朕是不是对晋王,太过苛刻了?” 高福笑着上前,恭谨道:“慈母严父,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 “是啊,”皇帝轻声叹息,“越是寄予厚望,越不能容忍他出一点差错。朕对待其他几个儿子,就要宽容得多,他们求些什么,朕也都给。” 见皇帝两日来终于心情好转,高福忍不住同他逗趣。 “圣上是忘了楚王的事了吧,楚王要叶娇,圣上就不肯给。” 皇帝长眉上挑,笑出了声。 “他是活该。这几天他在做什么?朕听说叶娇病了,什么病?打不打紧?” 高福躬身道:“奴婢听说不是病,是中了毒。” 皇帝的表情立刻变了,他转头看向高福,蹙眉道:“毒?谁下的毒?” …… 第114章 谁下的毒,皇帝不知道,高福自然也不知道。 但是李策已经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说叶娇在赵王府中毒,以致昏迷半日,食欲不振、头痛心悸、身体堪忧。 “在赵王府?”皇帝恨不得立刻把李璟拎过来,“他这个兄长是怎么当的?” 高福为李璟辩解道:“听楚王殿下的意思,错不在赵王。府医给武侯长诊过脉,只说需要静养。但楚王今日往殿中省递了名帖,恳请御医上门诊治。” 殿中省掌管天子服御之事,设尚食、尚药、尚衣、尚乘、尚舍、尚辇六局。如今殿中省的总管殿中监,正是高福本人。 李策想请的御医,是尚药局的长官,日常侍奉皇帝和皇后的用药,他们是大明宫中的神医圣手。 这样的人,是很少出宫问诊的,故而李策需要递帖恳求皇帝恩准。 “让林奉御去吧。”皇帝关切道。 林奉御,是两名御医之一。奉御是他们的官称。 高福低头应声,皇帝又道:“上回那丫头打败格桑梅朵,朕没有赏她。这回她生病,你告诉皇后,赐些补品、绫罗之类,略表抚慰吧。” “是。”高福含笑应声,就要去传旨,皇帝又变了主意。 “把东西送到赵王府去,让楚王转送过去。” 这样才好,他那个儿子太笨,前阵子才刚惹得安国公府不高兴,得多给儿子些表功的机会。 皇帝吩咐完高福,悠长地叹了口气。 父皇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要是还不争气,你的侄子就该成婚在你前头了。 皇后的赏赐很快送进赵王府。 李策正跟李璟对弈,他接下赏赐,询问御医的事。 内侍含笑道:“圣上已恩准林奉御为武侯长问诊,过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那咱们也去吧。”内侍前脚离开,李策便邀请李璟同行。 见又是恩赏又是御医的,李璟心中惴惴,表情却很生硬。 “我不去,”他哼声道,“便宜都让你占了,叶娇又没什么事,怎么就讨了这么多恩赏?赶紧把绸缎送去吧,我看挺长挺宽,正好给你胖乎乎的心上人做一件衣服。” 其实叶娇并不胖,她只是相比那些柳枝般纤细的姑娘,结实了些。 “她才不胖!”李策反驳道,“赏的这些,足够做三件衣裙。” “呵,”李璟冷笑一声,“刺猬的儿子光,黄鼠狼的闺女香,李慎思的叶娇不太胖。” 他说完就跑,又被李策拽回来。 “走吧,”李策哄他,“顺便带上王妃,安国公府大小姐做得一手好菜,去尝尝?” 提起大小姐,李璟便想起叶柔那张清丽柔美的脸。 “那就不带你嫂子了。”他整理衣襟道。 “带上,”李策不依不饶,“让她出去走动走动,心情好了,准你纳几房小妾。” “她可没有那么好哄。” 虽然李璟这么说,还是叫上了赵王妃。 赵王妃崔锦儿,出身博陵崔氏,乃世家大族之女。 崔锦儿个头有些高,不笑时眼中也像含着笑意,真的笑起来,双瞳剪水,似倒映一池桃花,格外赏心悦目。 若论美貌,她在京都不算拔尖,但崔锦儿性情活泼热辣,跟叶娇颇为投缘。 听说能去安国公府,她把李璟催了十几遍。 “快走快走!叶小姐生病是因为你,早该去赔礼道歉!” “准备好了吗?带上去年我娘家送来的灵芝。” “你去蹲什么茅厕啊?快点!回来再蹲不行吗?” …… 李璟被她催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出门坐进马车,李璟掀开车帘要透透风,崔锦儿又不准。 “逮着工夫就看大街上的女人是不是?” 李璟觉得聒噪得很。 “你小点声。”他只想捂住耳朵。安国公府的伙食如果不好,可不值得他这么遭罪。 崔锦儿突然就要哭。 她假模假样地撇着嘴,眼中没有挤出泪水,声音倒是委屈得很:“我这不是着急吗?万一咱们孩子的生母病倒了,明年咱们就没孩子养了。没孩子养,她们都笑话我。每次到宫中请安,母后总是旁敲侧击,询问我们的身体。是我不想要吗?我明明已经足够努力了。” 何止是努力,他们试过很多药,试过很多姿势,甚至试过不同时辰,没有用。 别人生孩子像下蛋,快速简单。他们俩年轻力壮却像八十老朽,别人看他们的目光,有时候是同情,有时候是讥讽。 同情还不如讥讽呢,让人心里更来气。 李璟捧起崔锦儿的手,叹了口气。 “都是我的错,我也想明白了,你一个人不会生,或许是因为你。但是你们三个都不会生,就是我的问题了。” 崔锦儿更难过。 “那还不如是妾身不会生呢,毕竟她们两个生下孩子,可以给我养。” “算了。”李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崔锦儿揽入怀中。 “放松心情,咱们去看看孩子娘。” 孩子娘面色红润气息正常,正在屋里吃烤鸡。 “你病了?”李璟问她。 “我是中毒!”叶娇无辜地点头,邀请崔锦儿一起啃。 李璟看了看满屋子的探病礼物,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我看你没病,你是在装病敛财。等会儿本王面禀父皇,治你欺君之罪。” 崔锦儿已经坐在叶娇对面,拿起一块桃花饼,闻言反驳道:“殿下你乱说什么?生病的人最忌生气,你出去,别气坏了咱孩子娘。” 孩子娘…… 叶娇啃肉的动作停下,有些难为情地看向刚刚迈进屋的李策。 李策是先去见过叶夫人,才来到叶娇的小院子。 孩子娘的那句话他也听到了,这次没有生气,只笑了笑道:“林奉御已经到了。” 林奉御,皇帝身边的国之圣手。 叶娇立刻拿起帕子擦嘴,走到床边躺下,隔着帐子伸出手。 “得了,”李璟道,“演挺像。” 丫头水雯已经引着林奉御进来。 林奉御年过不惑,方脸宽额,蓄着浓密的胡须,因为常常在宫中做事,走路时目不斜视,永远看着前方地面,即便是在安国公府,也恪守礼仪。 他坐在叶娇床前,仔细诊了半刻脉,眉心舒展,和声道:“武侯长没有大碍,请楚王殿下放心。” “我就说嘛,”屏风外的李璟也松了口气,“那是补药,没事的。” “多谢奉御大人跑一趟,”李策起身引着林奉御走到前厅,看向李璟道,“那便请为赵王殿下和赵王妃,也诊一次吧。” 屋内静了静,林奉御看向李璟,李璟看向李策,蹙眉道:“本王是来探望病人的,不是治病来了。你别什么便宜都想占,请到好大夫,就恨不得全家都生病,才够本。” “你们也中毒了。”李策神色坚定,不容置疑,“叶小姐只吃了一口那药,便昏睡一个下午。你们吃得久,不觉得。让林奉御诊一诊,总是好的。” 李璟仍旧有些犹豫。 “我们那药,是母后让张御……” “药也要看对不对症,”李策打断他的话,“林奉御很难请,这次就请他辛苦些。” 奉御只有两人,五品官位,鲜少出宫问诊。这是一个机会。 话说到此处,便再清楚不过。 李策怀疑李璟和崔锦儿中毒,所以借着叶娇中毒的名义,奏请御医问诊。 其实李策真正想要诊治的人,是他们两个。 而且这个诊治,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让外人知道。 李璟原本清澈单纯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警惕,他看向屏风,王妃崔锦儿走了出来。 她落落大方,面见外人,是崔氏嫡女的庄重果断。 “请林奉御为奴家诊一诊吧,无论病情如何,都请坦然相告。” 她跪坐在几案前,又对李策点头。 “多谢楚王殿下,你和叶小姐的心意,嫂子记下了。” “什么心意,”李璟小声嘀咕,“这是想让咱们自己生。” 林奉御没有推却。 圣上遣他来诊病时,内侍总管、殿中监高福传话,只说让他到安国公府问诊,没有说诊谁。 既然这样,只要他是在安国公府诊脉开方,就不算忤逆圣意。 这里有两位王爷,有博陵崔氏嫡女,有圣上青眼有加的武侯长,这几个人没必要得罪。 林奉御跪坐在崔锦儿对面,说一声“失礼”,四指便搭在崔锦儿腕部寸关尺处,屏息凝神,许久不语。 “怎样?” 过了一会儿,李璟忍不住询问。 林奉御半阖的眼睛睁开,看向李璟,有些欲言又止。 …… 第115章 欲言又止,并非因为病情可怕,是因为不好说出口。 “赵王殿下……”林奉御表面镇定自若,却有些不敢开口。 能在皇帝身边做事的人,自然谨小慎微。宁可不说,不能说错,更不敢因为一句话,被人扯进是非中,难以脱身。 李策早就想到此处,见状道:“林奉御放心,今日我们兄弟两个在此处,求一个身体康健。绝不攀扯他人,也绝不会泄露半句话给旁人。” 换句话说,即便你诊出有谁毒害皇子,也不会拉你去作证。 但是你今日治病救人的恩惠,我们会铭记在心。 林奉御神情复杂,手指握紧脉枕,微蹙的眉心因为这句话略略舒展,表情虽然警惕,也多了分医者的不忍。 “医不避讳,”终于,林奉御慎重道,“既然楚王殿下如此承诺,微臣便再诊一诊赵王殿下。” “早该如此,”李璟大大咧咧坐下,伸出手道,“是什么就说什么,怕什么?” 林奉御含蓄地笑笑,心道你当然不怕,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错话可是死罪。 李璟的手放在脉枕上,林奉御只切脉一刻,便微微点头。他身子前倾,恭敬道:“王爷和王妃的病症一样,乃肾阳虚耗,以至于阳亏阴虚。” “本王怎么会亏?”李璟嗤之以鼻道,“本王天天吃药进补,也就这几日才停下。” 他显然没有听懂“肾阳虚耗”的意思,而一旁的赵王妃崔锦儿瞪大眼睛,也是百思不解。 “药方有吗?”林奉御问。 “药方?”李璟蹙眉,李策已经上前,把药方交到林奉御手中。林奉御低头细看药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神情逐渐凝重。 “我们先出去吧,”李策忽然道,“让奉御大人跟赵王单独说说。” 似乎他已经猜到原因,只是不宜宣之于口。 李策首先走出去,崔锦儿有些迟疑,还是跟了出去。叶娇出门时,顺手把桌案上那盘烤鸡端走。 院子里有一张简易的石案,他们三人环绕石案而坐,崔锦儿坐立难安道:“楚王,你别瞒王嫂,那药方不对吗?那可是母后差遣张奉御给抓的药。我们吃了好些年了。” 李璟是皇后嫡子,无论如何,皇后没理由害儿子。敢说一句怀疑,便是大逆不道。 张奉御则是尚药局五品御医,同林奉御官职相同,怎么会有胆子毒害皇嗣? “王嫂稍安,”李策静静坐着,一面接过水雯递来的热毛巾,一面道,“两位御医虽然官职相同,医术却有高下。我听说张奉御家中有事,告假两日。今日既然请来的是林奉御,我们就看看他怎么说吧。” 只剩下李璟在屋里,林奉御便好和盘托出了。 “殿下读过班固的《汉志》吗?”林奉御道。 “你别拐弯抹角。”李璟真受不了这些人说话。 林奉御点头道:“房中者,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乐以禁内情,而为之节文。传曰:‘先王之作乐,所以节百事也。’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弗顾,以生疾而殒性命。” 李璟听得若有所思又尴尬地咽了咽口水。 林奉御是引用《汉志》里的话。 意思是说男女房事是人性情的极点,所以圣王制定礼乐,禁止过度放纵,并且用音乐节制情事。如果一味沉迷情色,就会伤身,乃至于失去性命。 “本王……”李璟脸色微红解释道,“本王不是那种人!本王就是为了尽孝,为了绵延子嗣而已。就算有亏损,本王还吃着补药呢!” 林奉御手握那份药方不语,很明显不想得罪同僚。 虽然之前李策打断了李璟的话,但林奉御已经听出,这药方是皇后差遣张奉御写的。 林奉御只好缓缓道:“王爷知道药方里有催情的蛇床子和淫羊藿吗?虽然这些药温补肾阳、固精益气,但王爷日日服用,虚耗的远比进补的多。天长日久,楚王说您中毒,也没有说错。” 林奉御的意思是,药没错,你吃多了。 李璟便有些讪讪道:“药的成分,本王一清二楚。本王曾有些畏惧房事,御医才加了点催情的。只是急于生子,吃太多了吧。不知道这毒重不重,王妃没事吧?” 林奉御捋须道:“微臣给殿下写一个方子,只有甘草一味,日煎一副服下。平日王爷再同王妃一起多走走,强身健体,至于子嗣,或许自然便有了。” 李璟这才舒展眉心,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奉御大人。” 药方很简单,林奉御写完,李璟便要开门出去。这时忽然听到叶娇在外面大声道:“哟!魏王妃怎么有空过来?” 魏王妃,魏王李琛的妻子。 这是叶娇在示警。 不能让别人知道林奉御曾经为赵王夫妇诊脉。 李璟的脸色陡然变了,他正要打开房门的手顿住,缓缓把房门关紧。 严霜序来了。 她描着垂珠眉,眉尾高高挑起,鬓间两道飞红,蜀锦短袄石青长裙,白色狐狸毛披风裹着肩膀,在风中微动。看起来雍容华贵,又内敛庄重。 身为王妃,出行自然气势十足。那些没资格跨入内院的男仆护卫不论,单身后的宫婢嬷嬷,就足有十多人。 她们一起涌进来,让叶娇的闺房小院刹那间满满当当,到处都站着人。 叶娇和崔锦儿齐齐起身,崔锦儿唤她王嫂,叶娇唤她魏王妃。 李策也站起身,不过是在他认真为叶娇擦干净双手以后。 “娇娇若唤我王妃,”严霜序走到叶娇身边,露出一丝嗔怪,“我便唤你武侯长。多日不见,怎么生分到这种地步了?” 叶娇有些拘束地笑笑。 其实算起来,应该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她印象中的严姐姐,还是有些羞涩,笑起来掩唇低头的姑娘。短短数年,严霜序成熟了许多,已经很有贵妇人主管中馈、从容不迫的气度。 严霜序又对崔锦儿点头。 “弟妹也过来了?王爷没有一起来吗?” “没有。”崔锦儿仰着娇俏的脑袋,说谎不打草稿道,“不知道又死哪儿去了。” “这么说可不吉利,”严霜序笑着握起崔锦儿的手,“你们夫妻俩蜜里调油,谁不知道啊。” 崔锦儿这才露出笑容,也恭维严霜序两句:“魏王待王嫂,才是情深意重、举案齐眉。哪像我们家老五,连个孩子都不想跟我生!” 不是老娘不孕,是你不想生。 崔锦儿一直是这么甩锅的,一句话让别人不敢提孩子的事。 李策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轻咳一声,对她们道:“本王还有事,就不叨扰王嫂们闲聊了。” 王妃们同他道别,然而李策刚走到院门口,便见水雯走过来道:“晋王殿下拜访。” 晋王当然不可能走到叶娇的闺房小院来,所以他正在前厅,由叶长庚作陪。 若叶娇是个寻常贵女,自然不必出门面见外男。但她如今身份特殊,她是武侯长,天天抛头露面,偶尔还到朝堂上去。 如果两位王妃不在这里,叶娇还可以推说正在病中,不能见客。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不方便撒谎。 “叶小姐去见吧,”崔锦儿先道,“我来陪王嫂聊聊。” 叶娇不想去。 与其去见那个让人不舒服的男人,还不如听这两位王妃互相恭维呢。 好在有李策。 他含笑道:“你们聊,我去见见兄长。” 崔锦儿笑着对李策眨眼。 “楚王快去,这才是体贴呢,哪像我们家老五,天天往外跑,家里来客人,还得我招待。气死个人了。” 李璟躲在屋内,莫名其妙地看向林奉御,皱眉问道:“我还没死呢,对吧?” 林奉御小心地瞧了他一眼,不敢答。 您的确是没有死,但您这位王妃嘲讽您的样子,真的像是您死了,并且不想守寡。 叶长庚是晋王李璋的旧日下属,故而格外熟络。 他们正在对弈,叶长庚显然已经输了,但李璋并不急着赢。他像一只抓到老鼠的猫,总在叶长庚陷入死局时,给他一线生机,等叶长庚高兴起来,又把他逼得没有退路。 叶长庚急得抓耳挠腮,见李策进来,急急起身道:“楚王你来,跟晋王殿下下棋,比打吐蕃都要可怕。” 晋王抬头看向李策,笑道:“那便重来吧。” “不必,”李策跪坐在李璋对面,取一粒黑色的棋子,“就这么下,输了也是叶将军输了。” 叶长庚哈哈大笑,出门去张罗其他客人。 李策便像安国公府的主人般,给李璋续了一杯茶水道:“请。” 对弈,双方各持黑白两子,在纵横各十九条线的棋盘上,在天圆地方的意象内,是游戏娱乐,也是攻城掠地、帝王心计。 叶长庚已现败势,兵马散乱疲惫,被对方打得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李璋不慌不忙稳操胜券。 李策从容自若,一个个救起伤员。 “王兄是来探病吗?”他漫不经心地落子,问道。 “听说武侯长中毒,”李璋道,“为兄便把上回麟德殿宴会,答应送给武侯长的酒,带了过来。” 他落下一子,再封李策前路。 李策恍然道:“还以为王兄要藏到我们婚礼那日,才肯拿出来呢。” 李璋爽朗地笑了,拍了拍李策的肩膀。 “到婚礼那日,为兄会送更好的。”说完这句,他看着棋盘的表情微微僵硬,赞赏道,“棋风藏拙却又凌厉,不知道九弟的老师是谁?” “棋谱。”李策道,“皇陵的老师不多,但是书很多。” “棋谱吗?”李璋微微感慨,白色的棋子神兵天降般跃起,像一把冰冷的大刀,悬在了李策头顶。 李策手心捏着一颗棋子,视线看向棋盘的某处,却最终把那颗棋子丢回棋奁,像是忍下了什么,看向门外,大声道:“叶将军!你输了!” 叶长庚在外面笑着回应:“早就知道啦!得楚王殿下之力,想必没有输得很难看。” 的确不太难看了。 伤兵被救起,七零八落的队伍集结,看起来虽有颓势,但正是提振军心之时。 不过还是输了。 李璋丢下棋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武侯长无碍吧?” “无碍,”李策收起棋子,“父皇恩准御医过来诊治,怎么也不会有事了。” “那就好,”李璋道,“我在外面,见到了赵王府和魏王府的马车。” 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却隐隐若山呼海啸,席卷而来。 …… 第116章 叶娇中毒生病,是李策早就刻意宣扬出去的事。但一个小小武侯长,能惊动得四座王府探病,难免会遭人议论。 李策的语气依旧寻常。 他一面捡拾棋子,一面淡淡道:“魏王嫂和武侯长曾经是闺中密友,赵王嫂是个热心肠的,自然也会来探病。” 叶娇和严从铮、严霜序的关系,李璋想必已经知道了。 此时隐瞒没有必要,反而会让人心生猜疑。 李璋放下茶盏,清俊的脸颊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转头看向李策道:“既然赵王妃也在,不如辛苦林奉御,也给她看看。” 这直白的一句话,让李策以为今日他做的所有事,都已经被李璋看在眼里。 他的心猛然一跳,抬头看向李璋,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璋遗憾道:“九弟不知道吗?他们夫妻婚后多年无子,母后很是着急。我听说武侯长是误服了老五的补药,那不如顺便看看,补药有什么问题。” 补药没有问题。 虽然李策没有细听林奉御的解释,但他也从“肾阳虚耗”那四个字,推断出是因为催情成分致房事过多,伤到了根本。 因无子而用补药,那些催情成分,必然也能补养身体。 所以就算是有人对李璟用毒,也是挑不出错漏的阳谋。 李策心中微动,点头道:“药方已经给林奉御看过,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所以赵王和他,都不会去找开药的张奉御算账。也不会追究,不会怀疑,只能自认倒霉。 李璋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解,最终摇头道:“也罢,大不了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给他。老这样子,算什么事。” 他说话的语气,真的就像一位关心弟弟的兄长。 李璋说着起身,李策送他出门。 走到照壁前时,李璋向来往的宾客中看了一眼,似乎在找什么人。李策跟着他停下脚步,李璋又向前走去。 “趁着年节临近,父皇心情好,快去恳求赐婚吧。”他这么交代。 “多谢兄长关心。” “客气什么?”李璋笑着出门,脚步沉稳。 送完李璋,李策在角门处遇到武侯队长白羡鱼。 他正在往外走,手里拿着几块桃酥,一面走,一面往油纸袋里装。 见到李策,白羡鱼笑道:“楚王殿下,我就不在这里用饭了,打包些果子回去。” 没见过探病还带吃食回去的。 但李策只是笑了笑道:“你喜欢这个,何不多装些?” “这些就够了!”白羡鱼笑眯眯的,“家母吃斋,过午不食,我用这个垫一垫肚子,今晚这顿也就打发了。” “留下用饭吧。”李策留他。 “不了,”白羡鱼扬起眉毛,“武侯长病着,咱们得打起精神,把活儿干好。” 他说着从门房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往城门方向去了。 李策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今日的白羡鱼,似乎跟往日不太一样,突然勤勤恳恳起来。 大唐的男儿郎,都该如此朝气蓬勃。 叶娇的小院落依旧很热闹。 魏王妃和赵王妃先后夸奖过对方的妆容、衣服、鞋子、奴婢甚至娘家父母兄弟,总算停下来。 然而两个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崔锦儿不走,是要等待李璟。 严霜序不走,似乎是有话要对叶娇说。 叶娇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有点担心屋子里的李璟有没有尿急。 “两位王妃,”她想了想,提议道,“我们一起到前厅去吧,今晚务必请在这里用饭。” 听到叶娇这么说,严霜序便起身告辞,说府中有客,不能在外用饭。 崔锦儿站在原地屈膝施礼送别,叶娇陪着严霜序,向外走到垂花门。 终于方便说话,严霜序牵住叶娇的手,声音温婉柔和。 “娇娇……我常想起年少时候,我们在一起看桃花、赏月亮,亲近信任,把对方当亲姐妹。后来我嫁入王府,家事繁琐,精力不够,跟你疏远了。” “没有,”叶娇用力捏了捏对方,宽慰严霜序,“只要继续常来往,就不会疏远。” “你说的对,”严霜序轻轻舒了一口气,“眼下国公府越来越好,我真为你高兴。” 她们已经走到垂花门下,严霜序停下脚步,抬起胳膊拥住叶娇。叶娇有些僵硬地站定,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迷惑,不知该怎么做。 下意识地,叶娇伸出手臂,拍了拍严霜序的后背。 “严姐姐,”她终于像几年前那样称呼对方,“保重身体。” “你放心。”严霜序松开叶娇,笑着同她挥手再见。 严霜序的马车同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那辆马车前面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远远地停在坊街里。 舒文从车上跳下来。 她身穿月白长裙,裹着一件白底绣椿树枝桠大袄,往人群里一站,便知道是有孝在身。 虽然穿得很厚,但远远看,还是觉得清减许多。 马车停得远,舒文走到安国公府门口,亲自把木匣交到门房手里,人却没有进去。 “告诉你们家二小姐,”她清声道,“就说长公主府来过人,送了几支山参给小姐补养。” 听说对方是长公主府上的,门房连忙施礼道:“请小姐去用茶。” “不必了,”舒文道,“不方便。” 虽说皇帝恩赦她不必守孝三年,但舒文唯恐给叶娇带去晦气。她的心意送到,人便可以走了。 舒文说着转身,听到一声马嘶,一匹黑马在她面前停下。马上的人身穿蓝色戎服,胸口绣虎形纹路,尖头长靴踩在马镫上,厚重的墨色军中大氅披在他身上,却像披着一片棉花般轻盈。 他有一张俊逸潇洒的脸庞,无论从军多年,都像书院的学子般,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正是严从铮。 舒文的心怦怦剧跳,她退后一步,为严从铮让开路。 厚重的幂篱遮挡了舒文的面容,严从铮没有认出她,这让她能够假装走路很慢,听严从铮说些什么。 他递给门房的是一个纸包。 “这是骊山道观今年秋天采的蒲公英,拿给大夫,如果方剂里用得上,便用这些。” 蒲公英清热解毒、散热消肿,常常用来解毒。 这药材并不值钱,但如果是他远赴骊山道观求来的,那便不能以金钱论之。 这是心意,是他关心体贴的心意。 “请副统领大人进去歇息。”门房邀请严从铮。 “不必了,”严从铮借口道,“衙门还有事。”他说着调转马头便要离开,舒文向道旁避让,却又忽然停下脚,掀起幂篱,唤道:“严公子。” 她刻意没有称呼对方的官衔。 严从铮向她看过来,居高临下,神情平淡道:“舒小姐也在。” “是啊,”舒文鼓起勇气,让自己的心尽量平静,语气尽量平稳,柔声道,“你能送我回去吗?” 马车停得远,舒文猜想严从铮没有看到。 果然,严从铮犹豫片刻,点头道:“好。” 舒文心中一暖,便要爬上马,可严从铮却跳了下来。 “你自己能上去吗?”他问。 舒文心中有些沮丧,不是一起骑啊? 她瞧着不高不低的马镫,抬起胳膊道:“麻烦公子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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