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的随从陆水生上前,把林镜背下去。 那账册被拿上去,似有千钧重。 弓很重,叶娇拉开,对准前面挡路的卫士。 “让开!”她厉声道。 一片雪从树枝上掉落,飘扬着,落在她高耸的双仙髻上。 对面的人拿出一张文书,高高举起。 “太子殿下有令,封锁官道,禁止任何人进京。” “原因呢?”叶娇问。 其实她知道原因。 那个该死的李璋,怕她把他活埋百姓的证据带去京都。 不过李璋不知道,证人已经不在她这里了。 …… 第403章 “原因?”严阵以待的护卫,面对叶娇的质问,回答道,“无可奉告!” 箭矢离弦。 箭头闪烁寒光,刺破一片六瓣雪花,刺入那张护卫高举的文书。文书远远落地,箭矢插入雪中。 护卫惊慌失措,下意识避开半步。 “让开!”这一次,叶娇一马当先,冲破阻碍。 马蹄踏雪而过,护卫并没有急着追逐,反而等叶娇带人冲出去,才转过身,同叶娇一起看向远处。 而叶娇面前不远处,是数百长刀林立的山南道府军。 马匹紧张地高声嘶叫,裹着防滑棉布的蹄脚扬起,又重重落地。 身边的护卫下意识聚拢过来。 敌众我寡,叶娇被困住了。 “楚王妃,我们怎么办?” 护卫纷纷询问。 青峰不在,叶娇只能自己打算。 “扎营,”她吩咐道,“埋锅造饭。” 不管有多急,先吃饱了,才能做事。 护卫铲干净地上的积雪,搭起营帐,点燃篝火,煮上羊肉,香味飘散数里,让那些府军面面相觑。 “不打吗?”他们彼此询问。 “听说楚王妃很能打的。” “是要吃饱了再打吗?” “我也想吃——哎呀你踢我干什么?” 叶娇手里握着烤鸡腿,撕了一块大口咀嚼。鸡肉外焦里嫩、汁水丰富,她一面吃,一面闭上眼思索,顺便“咕咚咕咚”咽下热乎乎的米酒汤。 身边的护卫着急地等着,半晌,叶娇道:“不让我们回京,也不让百姓回吗?” 她把啃干净的鸡骨头丢进火堆,起身向南看,问:“他们走到哪儿了?” 离开肃县时,那些亲人被活埋的百姓说要进京鸣冤。 “他们或者徒步,或者赶着牛车,走得很慢。”护卫道。 “捎信回去,”叶娇道,“让沿途客栈送马车给他们,有多少人来,就送多少辆车。路上吃穿用度,全都包了。让他们务必要快。这条路咱们过不去,百姓能过去。” 李璋如今已经只手遮天了吗? 那他,怕不怕民变? 心里害怕,但崔玉路还是鼓起勇气,翻开林镜偷来的账册。 东宫印鉴清晰可见,错不了。 刑部侍郎王厘有些好奇地盯着第一页,低声问林清道:“也……看不出什么啊。” 废话。 林清在心里道。 这一页上只写着“内侍省领用·东宫收支”几个字,能看出什么? 看到林清的目光,王厘又翻了一页。这一页记着某年某月某日,领赏银多少,收某处田租多少,支香供、礼金等费用多少,事无巨细,清楚明白。 能记在账上,放在东宫詹事主簿房间的账册,应该的确看不出什么。 需要一项项细看,需要追查每一笔进账,核对每一笔出账,不是片刻之间,便能算好的。 林清没有说话。 太子就坐在堂下,虽然隐忍沉默,但是每一个眼神,都像刽子手在日光下翻转刀刃,透着寒光。 林清思考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能砍几次。 “的确看不出,”林清的声音大了些,“更何况,下官有些眼花。” 眼花…… 知道你畏惧太子,但是这样的理由都找出来了吗? “三十多就眼花了?”有人在堂下拆穿林清,“林中丞以前弹劾起朝臣百官,眼神可锐利得很呢。” 林清闷不做声,由着他们嘲讽。 王厘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年纪大些,原本可以用这个借口,却被林清抢跑了。 “需要些时日才行,”王厘只好道,“大理寺有专司勘查账册的计簿司,交给他们比较好。” 崔玉路点头,堂下朝臣都松了口气,那些一直站着的,趁机活动活动手脚。 可以了吧? 可以回去躺着了吧? 早知道这么久,衣袖里就揣点吃的了。 可太子李璋却纹丝不动,冷笑询问李策:“第三个证据呢?” 李策说了,他有三个证据。 第一个证据,是要朝臣们看看,李璋这些年的开销。 第二个证据,是要大理寺查查,东宫这些年的账目。 第三个呢? 如果不能直击太子要害,可就惨了。 朝臣站直了些,向李策看过来。 “袁承嗣。”李策答。 “袁承嗣?”朝臣们回忆起这个名字,“那个原河南道节度使?他不是因为被崔寺卿弹劾卖官,流放南境去了吗?” “你没听说吗?刑部接到消息,说他在路上跑了。” 跑了的人,能作什么证? 李策没有理睬朝臣的质疑,他上前一步,清声道:“袁承嗣在河南道卖官,向下,把官员升迁调任玩弄于股掌之中;向上,则依附裴衍,左右吏治,奉承东宫,秘密结党。据袁承嗣交代,皇帝赏赐给他的马蹄形金锭,他放在贿银里,送给了裴衍。而太子写给他的书信,被他藏了起来。只要他在,东宫贪腐卖官的行径,便可大白于天下。” “所以呢?”李璋冷笑一声,“袁承嗣呢?来了吗?” 他向后看看,神色倨傲冷漠,朝臣连忙躲出一条路。可这一次,没有人来。 没有人像帝师和林镜那样,穿过朝臣的目光,神情坚毅不畏生死,踏入刀山火海。 李策也向后看看,他扶着座椅微微咳嗽,眼中光芒璀璨,笃定道:“会来的。” 怎么会来? 李璋努力忍耐,才没有大笑出声。 自从在刘砚宅邸搜出的金子里,发现了袁承嗣的金锭,他便秘密在剑南道搜捕袁承嗣。 天公不作美,他被叶长庚抓去了。 不过承天之佑,他又被扶风杀死。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还怎么来? 而且以防万一,李璋已经在三日前吩咐白羡鱼,所有进出城门者,严格核查身份凭证。 现在除了他的人,没人能进入这长安城,与他为敌。 “要等吗?”李璋唇角露出一丝笑,问,“等多久?” 这时有人挤过来,在太子身边,低声说话。 太子听着,脸上的笑意更盛。 即便离得近,六皇子李璨也只听出“燕云”二字,又根据那人的口型,看出是“赶回来了,带着……” 李璨微微蹙眉。 自从裴衍被抓,太子便与他生出了嫌隙。 李璋防着他,开始自作主张。 抓到燕云的事,也是李璨问了李璋的信使,才知道的。 李璨写过回信,劝李璋以仁德宽恕昭示天下,放过李策。 李璋会听吗? 李璨盯着李璋的脸,看到他微微颔首,看到他的手指下意识抚弄腰间系着的环形墨玉,又猛然握紧,像扼住了谁的喉咙。 李璨后退一步,知道了结果。 李璋在此刻抬头,扬声道:“楚王暂且等着你的证人,来见见本宫的人证吧。” “哦?”大理寺卿崔玉路神色微怔,“什么人证?”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他有些应接不暇。 李璋道:“楚王李策,偷盗的人证。” “偷盗?”朝臣人人惊愕,“林镜偷盗,楚王也偷盗?” “不会吧?谁家值得皇子去偷?” 人群哗然,视线齐齐看向李璋,又偷瞄李策。 李策神态自若,脸上甚至还有笑意。 李璋好整以暇地在堂内踱了一步,酷似皇帝的面容不怒自威道:“楚王自出生后不久,便被送入皇陵。二十年来,朝中都说他孤身一人在皇陵侍奉先祖,是孝悌表率。父皇更是夸他仁孝,赐他王侯爵位。却不知道,他大逆不道、监守自盗,几乎盗空了皇陵!他用那些金银玉器当作本金,经营货运、丝绸、茶叶生意,积累巨额家资!他如今站在这里,没有人证却敢巧言令色弹劾本宫贪腐,可他自己,便是我大唐朝廷,最大的蛀虫!” 李璋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宛如惊涛骇浪拍入大理寺,人人窒息震惊,目瞪口呆。 盗墓? 楚王盗墓? 这已经不是大胆,这是想死!想遗臭万年!被皇室挫骨扬灰! “敢问太子殿下,人证在哪里?”有人这么问。 “带上来!”李璋大喝一声,“带李策随从燕云,带知情工匠!” 盗墓当然需要工匠。 只有参与修建皇陵的工匠,知道出入口,知道如何避开机关机括,知道哪个墓室有黄金,哪里值得下手。 刚才随从来报,说燕云供出了一个工匠,他们找到那工匠的老家,把他抓回来了。 事情真是顺利! 且他们路上行进很快,赶在今日回到京都。只要能证明李策盗墓,李策如何污蔑他贪腐卖官,就都不重要了。 朝臣向外看去。 一些个子矮的,甚至踮起脚。 只有一个人觉得不太对。 等等…… 六皇子李璨在心中说。 什么知情工匠?上堂之前,我需要见见,需要问问,需要准备妥当,怎么这么急就带上来了? 太子已经这么不相信他了吗? 可他们已经走上来。 燕云身材高大,走在最前面。他脸上有伤,走路跛脚,显然受过拷打。 他身后那人个头更高,身材魁梧,低着头,满脸黑灰,可那走路的样子,那隐约透出来的武将气质,那…… 李璨汗毛倒竖怔在原地,错愕地看向李策。 李策也在看向来人。 他的目光温和舒适,隐约似有王者之气,仿佛正看着冰雪融化,露出下面躲藏的污垢尘泥。 人证已经跪下去。 “堂下何人?”崔玉路问。 燕云抬头,道:“卑职楚王府随从,燕云。” “知情工匠”也抬起头,道:“本人,原河南道节度使,袁承嗣。” …… 第404章 这人吐字清晰、声如洪钟,说出的每个字都在大理寺回响,但堂上的崔玉路却下意识问:“谁?你说你是谁?” 不管你是谁,你怎么可能是袁承嗣? 袁承嗣是楚王的人证,怎么被太子送来了? 袁承嗣是我曾经的上司,怎么我看你满脸黑灰,活像昆仑奴? 袁承嗣不是跑了吗?怎么跑回京都,被太子的人带进了大理寺公堂? 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奇哉怪哉让人想不明白! “崔玉路,”或许因为做过崔玉路的上司,袁承嗣很不客气,道,“你可以弄盆水,让我把脸洗干净。” 大理寺拥挤不堪,却万籁俱寂。 无论那些朝臣心中怎么想,怎么震惊诧异崩溃迷糊,全都噤若寒蝉,宛如一根根密密麻麻立着的木头,一动不动。 他们知道,这惊天巨变,会让今日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他们甚至不敢去看太子的表情。 他们僵硬地,小心地,微微垂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水盆端来。 袁承嗣抹掉一块黑油,露出脸上燎烫的囚犯印记。 那水瞬间便脏了。 他伸出手,蹭了一点大理寺丞递来的印泥,按在纸上。 自有人去核对袁承嗣之前的指印画押,为他验明身份。 但崔玉路知道,不必验了。 他问出第二个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袁承嗣也觉得,他以这种方式来这里,实在是荒唐诡诞。 那日叶长庚接到叶娇的信,叶娇让他小心,说有个懂火药的刺客,或许就在剑南道。 从那时起,叶长庚派出去的,除了卫士,还有许多前哨暗卫。 那些暗卫能躲在某处数日不动,观察敌人的一举一动。 所以刺客扶风埋火药的地方,他们一清二楚。 叶长庚没有让人拆掉火药,而是帮袁承嗣找到最有可能诈死的地方,瞒天过海。 石头压住的,只是他的衣服。 渗出的血,是他提前用牛皮壶装着的猪血。 山洞有别的出口,袁承嗣离开后,便拿着叶长庚给他的地址,快马加鞭,北上到达咸阳,在一处僻静的院落落脚。 叶长庚告诉他,会有人带他进京。 也是,咸阳在长安以西,九嵕山南面,想要进京,不过几个时辰。 叶长庚还说,接他的是楚王李策,地址已经飞鸽传书告诉李策。 这也有道理,他是李策举告太子贪腐卖官的人证。 叶长庚交代过,他的化名是贾笛,身份是工匠。 贾笛,贾的,袁承嗣拿着写有这个名字的剑南道户籍,把脸抹黑遮住疤痕,一路顺遂到达咸阳,都快忘记自己的本名。 但袁承嗣怎么也想不到,会是铺天盖地的卫士冲进来,大喊一声:“贾笛,你往哪里逃?”就把他捆上了。 这……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听我解释!” 没人听他解释,一块臭布塞进他嘴里,恶心得他整晚没睡。 幸好有那个名叫燕云的护卫随行。 燕云对他眨眼,低声说,别着急。 能不急吗?你嘴里塞块破布你不急? 燕云的事儿还很多。 袁承嗣是昨日被抓的,原本那些卫士要通宵赶路,可燕云眼睛一翻抽搐过去,卫士手忙脚乱去请大夫,折腾了一宿,确认燕云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他们才赶路回来。 也是在路上,袁承嗣才发现有那么多关卡,查得那么严。 不过倒没人查他们。 他们坐在马车里,听到卫士举起令牌,报上“东宫”二字,便畅通无阻。 不过在城门口,那个姓白的武候长还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看一眼,神色有些僵硬,但是什么都没说,还是放行了。 袁承嗣想明白过来,楚王要他当人证,但是委托太子把他带回来。 奇哉妙哉。 袁承嗣以前不认得楚王李策。 但他觉得,如果这计谋是李策想的,那么无论谁是他的对手,都可以主动去死,给自己留个全尸了。 不过面对崔玉路的询问,他当然不能全都交代了。 袁承嗣道:“我从剑南道逃跑,跑到咸阳,被抓了。” 一问一答,别的人依旧没有出声。 他们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动作过大,被人注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子李璋,这位未来大唐的国君,愚蠢得令人想笑,却又不敢笑。 尴尬得令人想跑,却又不敢跑。 楚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找到袁承嗣已是不易,说服他作证也很难,可楚王做到了,甚至用这种诡诈的方法,把证人带回京都,带进大理寺。 未卜先知吗?燕云盗墓被抓已经是计策,就为了带回袁承嗣吗?还是另有他们看不到的深意? 他们不敢问,只敢怯怯地偷看太子。 李璋额头青筋暴起,如果仔细看,甚至能看到那些经络在跳动。他整个人僵硬、崩溃、羞愤、怒不可遏却无处发泄。 李璋安静地站着,这安静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像惊雷前的乌云,像闪电劈下前的幽暗。 “袁承嗣,”终于,太子道,“袁承嗣,你来了。” 这句话是被咀嚼着说出来的。 太子又转头看向李策,道:“你的人证,来了。” “是,”李策坦然道,“我说过,会来的。” 他微微一笑,直面李璋的愤怒。 “袁承嗣,”李璋再道,“之前因为卖官鬻爵,你被判抄没家产,流放南境。” “是。”袁承嗣道。 “那么,你还有别的事要交代?”李璋问。 交代得越多,死得越快。 之前好心让袁承嗣免死,却没想到换来的是背叛。 李璋咬牙切齿。 “是,”袁承嗣道,“罪臣交代如何同裴衍沆瀣一气,交代如何为太子殿下做事,做了哪些事。” 李璋站着,竭力保持仪态。但他头晕目眩、几乎疯狂。 不怕。 他告诉自己。 凭他怎么说,这大唐,是我的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转头看向赵王李璟。 李璟也正看过来。 他的脸上有李璋熟悉的愚蠢惊讶,还有同情难过。 李璋别过头。 他不需要谁的同情。 他是大唐太子,生杀予夺、无人能阻! …… 第405章 李璋没有阻止袁承嗣的举告。 他克制情绪,缓慢地扫视朝臣,再坐回椅子,淡淡道:“讲。” 有太子准许,崔玉路便也对袁承嗣道:“你讲吧。” 袁承嗣显然已早早回忆清楚,此时一五一十道:“天安二十年秋,罪臣调任河南道节度使。从那时起,罪臣便通过河南道官员的升降调任,总计受贿三百万两白银。这些银子,有七成都给了裴衍。” 三百万两白银!七成! 有官员在心中计算数额,有官员不耻,更有官员愤愤不平。 卖官鬻爵,吏治腐败,上毁朝廷根基,下害无辜百姓。 那些买官官员身居高位,却昏庸无能、玩忽职守,以至上令无法下达、政事混乱。而他们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把自己买官的银子,数倍赚回。 “这么多!”崔玉路同样惊叹。 这比之前清查袁承嗣的银两,多了几倍。 “那么这些,关太子殿下什么事?” 却有朝臣诘问。 袁承嗣瞥了那朝臣一眼,意思是你先别急。 他道:“诸位朝臣,知道裴衍用什么办法,把这些银子洗干净的吗?房产、地契、字画、典当,当然,听说大理寺已经抓到了裴衍的账房先生,他交待得清清楚楚。那你们知道,给太子殿下做账的人,是谁吗?” 谁? 给太子做账的人,难道不是东宫詹事主薄吗?林镜刚把他的账册偷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查呢。 李策此时站着。 他的眉像远山般清幽,此时却微微蹙起,如一张拉开的弓。紧绷中,不仅有锐气,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黯然和决绝。 而李璋的眼神突然凝聚,紧盯着袁承嗣,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为太子把这些脏钱洗干净的人,名叫王嵁,是罪臣举荐给裴衍,裴衍又送给太子的。他是个细心人,每笔金额,都会偷偷另记一份,藏在大兴善寺以‘天地’为名的祈福灵位后。”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王厘冷声道,“不会是信口胡说的吧?” “绝不是胡说,”袁承嗣道,“去搜出来,也便知道了。” 不管王嵁这人能不能抓到,那些账目与林镜偷出的账册和裴衍家中账册核对,银钱的流动便清清楚楚,太子贪腐一事,便昭然若揭。 大理寺卿崔玉路小心地看一眼李璋。 李璋没有下令,而六皇子李璨,却神色复杂后退一步,像是要离开。 崔玉路顿时心中一急,道:“去搜!” 大理寺差官挤出去,直奔大兴善寺。 李璨没有动,他的神色错综复杂,有些失望,还有些担忧。他那双时时闪烁微光的眼眸,比以前更加明澈,让人不敢细看。 无论如何,先等证据吧。 大兴善寺距离此处不远,无需很久,他们就回来了。 可太子道:“在此空等,浪费时间。不如先审盗墓的事吧。” 崔玉路短促地吸了一口凉气。 今日先审太子,再审楚王,大理寺真是蓬荜生辉。 “卑职不是去盗墓,”燕云根本没有招认的打算,“卑职是回去取楚王殿下留下的东西,却被误认为是盗墓贼。” 崔玉路问:“取什么东西?” 燕云声音憨厚,答道:“衣服。是贤妃娘娘给楚王亲手缝制的衣服,可因为殿下当时从皇陵走得急,都落下了。” 生母亲手缝制的衣服,的确珍贵。楚王惦记着差人去取,也是孝道。 几位朝臣轻轻点头,又意识到不能同太子作对,微点的头僵住,再慢慢抬回原位。 “你取的衣服呢?”崔玉路问。 燕云一脸委屈道:“当时三皇子殿下抓住我,把那些衣服扔了。” 一直沉默的李策此时抬头,对李璟道:“给三哥写信,让他赔我衣服。” 李璟苦着脸,一面答应,一面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衣服。” 难道不应该先惦记性命吗? 虽然哥哥我很想相信你没有盗墓,但是你的钱,的确有点多。坊间传言,你可是把长安城的金头面全部买光,讨叶娇欢心呢。 李策举重若轻地回答:“好时候。” 惩治恶人的时候,当然是好时候。 李璋听他们闲扯,并未动怒,只是冷冷道:“三皇子李琏搜走的可不只有衣服,还有别的。带上来。” 把燕云抓来的随从此时颇有些战战兢兢。 他已经知道抓错了人,把楚王的证人给送回来了。太子没有杀他,不是仁慈,是因为众目睽睽不方便杀。 此时太子唤他拿证据,这随从立刻跑进来,把一个包袱打开。 “叮叮咣咣”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也落在包袱上,同时“啧啧”出声。 包袱里面琳琅满目。 翡翠摆件、瓷器花瓶、拇指大的东珠,还有些别的东西。 朝臣震惊,神色扭曲。 不,他们今日已经震惊太多次,以至于脸有些僵硬,做不出什么表情了。 难道楚王真的盗墓吗? 以盗墓发家,这在本朝皇子中,还是独一份。 其罪可诛。可不知为何,却让人恨不起来,觉得惋惜。 “请工部或者太常寺官员来看看。”崔玉路谨慎道。 几位官员相互谦让,许久,才走出来一个人。 他单膝跪地,拿起一件件宝物,仔细地看。时不时,他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哦,咦?嗯?” “说话!”有官职高的人不客气地催促。 工部官员起身,神情复杂。 “这个,”他拿起一尊翡翠摆件,道:“不是翡翠,是琉璃做的,而且据下官所知,京都琉璃厂,直到今年,才能烧出这样清透的成色。” “所以这不是陪葬品!”有朝臣几乎是欢呼出声,又连忙低头藏在别人身后。 工部官员又道:“而这个瓷器花瓶,也不是陪葬品制式。至于别的……”他挑挑拣拣,略有疑惑的,也很快道,“不是,不是……” “东珠呢?东珠贵重!”有人提醒。 工部官员拿起那一串东珠,仔细看看,抬头道:“假的。” 皇陵当然不可能有假东西。 “那块玉!那块玉!”有眼尖的道,“快看!” 那是一块白色的方形玉佩。 “这是一块真玉,”工部官员道,“真玉!” 对太子来说,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即便只从皇陵偷了一块玉,也是偷了。 但李璋的脸色并不好,他看到了那块玉上雕刻着的鹿。 他的心沉下去,沉到最深的谷底,闷痛得像要炸裂。仿佛那里长刀林立、淌满鲜血。 “这块玉本官认识,”已经有朝臣看出来,替李策解释道,“这是楚王随身佩戴之物,是贤妃娘娘很早以前就送给楚王的。” 所以,抓到了燕云,说燕云盗墓,可他盗出来的,要么是今年才能烧出来的琉璃,要么是假东西。唯一一块真的,是李策的玉佩。 好一招连环计。 打草惊蛇、以逸待劳、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崔玉路却还在问。 问得越多,燕云解释得也就越清。 “你为什么带着楚王的玉?” “是信物,让三皇子相信卑职。但三皇子不信,不由分说把卑职抓住了。” “包袱里的这些是干什么的?” “路上给殿下买的,准备带回去。” “你为什么说袁承嗣是知情工匠?” “他们抓住我,不停地打,让我供出知情人,正好之前我们的人帮朝廷查出了袁承嗣的下落,那干脆顺便把他抓回来吧,我就把他供出来了。” 天衣无缝。 而李策又在催促:“把本王的玉还给我。” 崔玉路一个头两个大,觉得今日实在漫长。 李璋已恢复镇定,他的视线在堂内掠过,停在禁军统领白泛兮身上。 而此时,大理寺差官拿着从大兴善寺搜来的账册,跑进堂内。 “找到了!”他们道。 …… 第406章 与其说是账册,不如说是账页。 一页页,尚未装订成册的纸上,记着某年某日,从裴府拿银两多少,用何种方式倒手,最后干干净净变成合规收入,再交给东宫詹事。 裴衍的账、东宫的账、大兴善寺的账页,三账联查,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大理寺计簿司摆开桌案,十几个人共同核对,查得清清楚楚,只有一项银两,从裴衍账上支取,没有送交东宫。 那是五百两黄金。 “巧了,”王厘低声问道,“从刘砚府里,也搜出五百两黄金。看来……” “大人您是说,刘府尹偷盗吗?”林清问,像是立刻找到了能够弹劾的地方。 崔玉路皱眉。 今日这“偷盗”二字,出现得实在有些频繁。 “暂不问刘府尹的事,”崔玉路道,“太子的事,怎么交代啊?” 他们三个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敢大。 “查得如何了?”朝臣们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皇帝的弟弟康王甚至已经在打瞌睡。 几个御史拿出随身携带的笏板,把康王打瞌睡这件事记下来,准备日后弹劾。 “此事,”崔玉路扬声道,“需要即刻回禀圣上。” 早该如此。 圣上下令要大理寺彻查,要太子和楚王当堂对质,但却没有说,大理寺也有资格对他的儿子们评头论足、下令判罚。 朝臣们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明白,大理寺八成是查出了太子贪腐的证据,但是今日这里里外外,有能做主惩治太子的吗? 没有,他们全都是大唐的臣子。 “好,”李璋仍旧坐着,询问崔玉路,“查了东宫,不知道崔寺卿有没有查一查楚王府,查查楚王靠什么起家,怎么做的生意。或者——”他转头看向李策,问:“楚王自己,能给出解释吗?” 今日没有查出盗墓,不代表真的没有。你那些做生意的本钱,总要有个来处。 李策微微咳嗽,若有所思似在回忆着什么,最终却淡淡道:“不能。” 他答得云淡风轻,又补充道:“太子若有本事,不妨自己去查。但本王一未盗墓,二未打劫,三未贪腐,清清白白、经得起查。” “清清白白?”李璋冷笑一声,道,“那便到父皇那里去吧!” 他说着起身,朝臣连忙俯身,做出恭送的礼节,可太子尚未踏出大理寺的门栏,便又有人跑了进来。 这一次来的是内侍。 这内侍身穿紫色圆领窄袖袍,说明他至少三品以上。他跑近了跪地抬头,众人看到他的面容,认出是正二品殿前公公姚维。 姚维四十来岁,微卷的头发被他束进官帽中,皮肤瓷白眼神狡黠,鼻翼两侧有深深的纹路,令人印象深刻。 他原本是东宫内侍,李璋监国后,让高福去伺候皇帝,把宫中内侍省权柄,全部交给姚维。 如今姚维慌慌张张跑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内侍,阵仗很大。 “出事了!”他跪地叩头,额头渗出汗珠,声音悲切,道,“圣上病危。” 圣上病危! 终于,今日的消息如雪山上滚下的雪球,越来越大,越来越令人震惊,最终“轰”地一声,雪崩了。 天地骤暗,群臣震动。 他们慌乱地议论,着急地询问,有年纪大的,听到这句话,摇晃着昏厥过去。一时间,按人中的,呼救的,喂水的,朝臣方寸大乱,像没有梁柱撑起的殿宇,要碎成一堆瓦砾。 在一片混乱中,打瞌睡的康王终于醒了。 “皇兄?皇兄怎么了?”他哀嚎一声,尚未问明白,便先哭了。 “圣上病危。”有人回答道。 “圣上病危,太子呢?”他走向太子,双臂挥舞,恳切道,“太子要稳住局面啊。” “圣上病危,太子当主持朝政、稳定大局。”一直沉默的宰相傅谦,此时对李璋郑重施礼,沉声道。 太子李璋已经转过身。 他迈步向前,穿过杂乱的大堂、悲痛的朝臣、惶恐的囚犯,身姿挺拔面容郑重,黄色的衣袍在风中扬起,裹挟着今日隐而不发的狂暴力量。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大理寺案桌前,凝重的脸颊抬起,锐利的眼眸扫过殿内每一个人。 崔玉路、王厘和林清走下去,朝臣纷纷回过神来。 除了昏倒尚未醒来的,其余人撩袍下跪,叩首高呼道:“太子殿下。” 今日在这大理寺公堂,或许有人对李璋产生过质疑,笑话过他的愚笨,担心过大唐的未来,可此时此刻,他们必须承认,这是皇帝钦定的太子,是皇帝殡天后,大唐的统治者。 只有三个人没有跪。 赵王李璟、楚王李策、六皇子李璨。 李璨甚至再次后退了一步,面色微白。 在一片跪地的宗室、皇子、朝臣中,他们三人非常显眼。 李璋的目光看过来,李璟犹豫片刻,还是撩起袍服,跪下去。“咚”地一声,虽然不情愿,却跪得很重。 李璨低头看看脏乱的地板,有些嫌弃地摇头,表示自己不跪,是嫌脏,不是对太子不敬。 而李策径直转身,向外走去。 “站住!”公堂上传来李璋的喝止,“楚王要去哪里?” “侍疾。”李策道。 他神色从容,只有对皇帝病情的关切,面对已只手遮天的李璋,浑然不惧。 圣上病重,皇子当然要去侍疾。 李璋任由李策向外走,同时唤道:“禁军统领。” “微臣在。”禁军统领白泛兮低头。 “禁军何在?”李璋大声喝问。 “在!”大理寺外山呼海啸。 “抓住他。”李璋侧立案桌后,一只手按在桌上,看着肃然而立的李策,下令。 白泛兮错愕地抬头,听到李璋重复:“抓住楚王。” 禁军一拥而上,把李策团团围住。 李璋已忍了太久。 忍他抢走叶娇,忍他韬光养晦,忍他声名鹊起,忍他玩弄人心,忍他得皇帝器重、朝臣附庸。 忍他在大理寺,让自己颜面扫地。 好在,此时他无需忍耐。 “楚王李策,”李璋道,“同罪臣勾结,构陷皇储,罪无可恕,自即日起幽禁王府,无诏不得出入。” 外面的雪停了。 大理寺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那些呼吸声有些急促,有些愤怒,有些难以抑制。 可禁军“哗”地一声拔刀,压制住了那些呼吸,也压住朝臣想要反抗的意志。 大唐是李璋的了。 即便他颠倒黑白,又能怎样? 他们都忽视了权力的可怕,当权者便是律法,便是天地,便是决定生死的神。 只有一个人抬头,质问道:“太子的证据呢?” 那是赵王李璟。 李璟跪得笔直,神色却愤怒怨恨。 李璋的心宛如被割了一块,有些痛。 他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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