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叶颖被连累,虽然保住一条性命,却只能终身守墓,年纪轻轻便如禾苗枯槁。 因为这件事,叶夫人不希望女儿们嫁入皇室。 李策听叶夫人这么说,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他语气和缓道:“娇娇孝顺。孝顺的孩子,做事是会考虑家里的。她很小心,运气也不错,叶夫人放心好了。” 天底下的父母都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女孝顺。 叶夫人果然眉头舒展,她亲自给李策递茶,又唤叶娇道:“你起来吧,这些日子,也就你兄长让人省心些。”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声呼唤,叶长庚大步走进来,跪倒在地。 “母亲,”他叩头道,“儿子错了。” 入狱待审之前,叶长庚恳求回家拿几件衣服。 京兆府的官员并未阻止,只是派几个人跟着他回去。 叶长庚把衙役安排在抱厦吃茶,便去向母亲请罪。 他同叶娇一样,是孝顺的孩子。孝顺的孩子犯了错,自己承认,胜过别人告状。 结果话未说出口,抬头看到李策坐在屋内。 李策正一面吃茶,一面眯眼看叶娇,显然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李九郎,”叶长庚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啊,”李策回答,“我现在正同娇娇情投意合呢。” 叶长庚怔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情投意合了?他这个哥哥答应了吗? 本来要刨根究底问一问,叶夫人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又惹什么事了?” “这是个小事,母亲你别害怕。”叶长庚道。 “你说吧。”叶夫人稍稍放心。 是丢了银子还是弄错了账目?或者是被书院夫子责骂了? “是这样的,”叶长庚伸出胳膊,“我把钱友恭弄死了。” 刚刚起身的叶夫人瞬间头晕眼花,叶长庚伸出的胳膊正好扶住她。 “母亲……”他喊道,“这真的不是大事啊。” 叶夫人斜靠在八角椅上,半晌才幽幽醒转。 “这不是大事,”她怔怔道,“这是死罪。” …… 第18章 安国公府乱成这个样子,李策的目光终于落在叶长庚身上。 “咳,”他放下茶盏,温声道,“叶兄既然能回来,便说明这桩案子有些蹊跷,想必刘砚这会儿暂时离开了京兆府。” 刘砚是个认真到有些迂腐的人,如果他在,断不肯让犯了命案的人跑回来。 “谁知道呢?”叶长庚直着脖子,“反正我说,我只是吓一吓钱友恭,是他自己不争气,一吓就死。” “吓死了?”叶娇火上浇油道,“这算哪门子弄死?” 看她攥紧的拳头,似乎还想上去给两拳。 叶长庚一五一十把京兆府的事说了,叶夫人惨白的脸终于恢复血色。 “如此……”她凝眉道,“就要看刘府尹如何决断。” 她说完又请教李策:“不知道九皇子怎么看。” 自从叶长庚开始讲述,李策便凝神细听,听到最后,神情渐渐放松。 “叶兄的确去过兵部挂名吗?”他问。似乎这是最关键的环节。 “是,”叶长庚道,“朝中向来以文官为重,但我不是读书那块料,不过……”他乖巧地看向母亲,“从军的事还请母亲恩准。” 依据募兵令,家中独子可以免去兵役。叶长庚如果离家,安国公府便只有女人了。 叶夫人攥紧手中团扇,缓缓叹息道:“往日我不肯让你从军,是因为家中需要男人支撑。但你如今要靠这个躲避灾祸,我又怎么会阻止呢?” “我不是靠这个躲避灾祸,”叶长庚辩解道,“我想清楚了,人还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我擅长刀枪剑戟,就该到军营去。” “既然如此,”李策分析道,“能证明你不是有意要射杀钱友恭的,只有你的箭法。” 李策细看叶长庚,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叶长庚热忱开朗,像是不拘小节的硬汉。今日他才知道,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有一颗善于谋划的心。 他报了仇,又实现愿望入军,敢兵行险着,也能从容应对。 李策庆幸自己不是钱友恭。当这家人的女婿,有些凶险。 “我的箭法?”叶长庚道,“刘砚也会这么想吗?” 李策意味深长地笑,心说你装什么装,难道你没有想到吗?叶长庚懵懂担忧,见到李策的神情,便也挠头笑了。 “我的箭法,没问题。”他骄傲道。 叶娇看着他们两个打哑谜,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策已经站起身道:“这事多半有惊无险,如今天时地利,我回宫中看看吧。” 天时地利,还差一个人和。 离开前,他对叶娇郑重道:“今日叶兄的事情要紧,咱们不能演当街吵架的戏了。” 叶娇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李策转过身,眼中散开明亮的笑,像得到恩准,能多拿一会儿小人书的孩童。 求娶叶娇失败,肃王李珑有些遗憾。 这种情绪很奇怪,明明求亲是掩饰野心的权谋,如今失败,应该继续担忧皇帝怎么想,可他总是想起叶娇。 或许是因为,苍猊犬险些被叶娇打死吧。 他在同幕僚议事时出神,被王府詹事轻唤:“肃王殿下?我等觉得危局暂缓,您怎么想?” 李珑回过神来。 “缓了吗?”他下意识问。 詹事点头:“昨夜圣上准殿下侍驾回宫,便是信任之举。求娶叶氏,就像死局中露出的活棋,接下来殿下藏拙便好,且看二皇子动向如何。” 虽然被拒绝,但毕竟表明了他无意同望族结盟的心。 李珑目色沉沉地吃茶,许久方道:“本王在北境用兵,从来都是主动出击。怎么回到京都,反而要藏拙待动呢?” 幕僚们相互看看,劝李珑暂且忍耐。 “不,”李珑道,“礼尚往来,他才知道本王不好欺负。” 紫宸殿内,京兆府尹刘砚在等待皇帝的旨意。 他垂手低头,在淡雅的熏香中,站到身子微微摇晃。 皇帝坐着,同内侍总管高福闲话。 “这么说,御街上那三箭也是他?” 高福恭顺地笑道:“那次也是为妹妹出气吧?” 不过那次是为了叶娇,这次是为叶柔。 皇帝颔首道:“叶家祖上便曾辅佐朝廷,出过一位国公,两位云麾将军。叶羲不善武艺,没想到他的儿子还不错。” 话里话外,早把吓死的钱友恭忘了。 刘砚有些着急地抬头,便又听皇帝说到陈王,连忙退避一步。 “陈王那件事,”皇帝有些不愿提起,但还是说道,“不知安国公府是否记恨于朕。” 陈王被赐死,陈王妃这会儿还在守墓呢。 高福躬身道:“陈王罪有应得,圣上宽宏大度没有株连,安国公府该感激才是。” 但皇帝并未因为这句话,便放下心。 安国公府应该被遗忘掉。 这十年来,朝廷无人提起,他也不曾动过起用的心思。而且上行下效,听说有一次安国公旧日下属做寿,叶长庚带上礼物前去贺寿,被对方逐出。 安国公府,只不过是一户挂着牌匾的没落人家,无人关心,无人在意,无人看重。 昔日荣光化为乌有,他们只能做些生意,勉强支撑府邸不倒罢了。 宰相同安国公府结亲时,朝中都说傅谦是为了清臣声誉,不愿同皇族或者同僚结亲而已,也不怎么在乎。 但如今不同了。 如今叶长庚长大,虽然读书不行,却有一身好武艺。皇帝明白,这案子如何判,全在他一念之间。 是给安国公府一个机会,还是趁机折断这棵刚刚萌芽的小树? 皇帝起身在屋内踱步。 为君者,当权衡利弊,深谋远虑。 正在他拿不定主意时,高福扬声通禀,说九皇子在殿外求见。 李策咳嗽着,身子摇摇欲坠,进殿便跪下,恳求皇帝为他和叶娇赐婚。 皇帝正在心烦,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朕不是说过,要你自己去求安国公府吗?” 皇帝看着他弱不禁风的儿子,心道朕要是帮你强娶到府,万一叶娇生气,恐怕你的婚后生活会非常悲惨。 安国公府除了叶柔,哪个好招惹? 他是想让儿子有人管,但没想让儿子被打死。 李策这虚弱的样子,有那条狗结实吗?有钱友恭耐吓吗? 李策苦着脸道:“儿去了,但叶家长子犯了错,正跪在家里哭求叶母救命呢。儿臣想着,万一刘砚糊涂,判叶长庚一个死罪,安国公府丧期无法嫁女,儿臣的婚事就耽搁了,所以连忙来求父皇。” 站在李策身后的刘砚神情震惊,气得呼吸都粗了。 说谁糊涂呢?我还在这儿站着,还活着喘气呢! 显然李策不太关心刘砚是否生气,反正他得罪的朝臣已经不少,不怕多一个。 他要赶在人家办丧事之前,先办喜事。 李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但让皇帝入耳的只有一句。 叶家长子犯了错,正跪在家里哭求叶母救命。 叶长庚已经二十三岁,听李策描述,却像一个胸无城府胆小懦弱的孩子。 皇帝喜欢简单的人。 身为武将,简单比复杂好,足智多谋可以,但不能心机深沉。 想到此处,皇帝不怒自威道:“胡说!刘卿怎么就糊涂了?此案复杂,朕也才有决断。就让叶长庚自证箭法吧。” 刘砚刚刚喘匀气,闻言拱手道:“不知该如何自证?” “百步穿杨,”皇帝道,“朕准他在御街自证,好让百姓知道,朝廷并无偏颇。” 《战国策》记载:“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 要在一百步外射中柳枝的一片叶子,这样技艺高超的箭法,只在古籍中见过。 皇帝准备亲临丹凤门,在城楼上远观叶长庚射箭。 若中,则信他是无心吓死钱友恭,准他入军建功立业。 若不中,则疑他有心射杀钱友恭,则判叶长庚有罪,流放三千里。 消息传出去,京城沸腾。 能看射箭,还是在御街看,且事关生死。当天便有人挤在距离御街最近的坊街等待,还有人不顾严令爬上坊墙,差点摔下来。 赌场设了盘口,赌叶长庚输赢。 十年了,“安国公府”这四个字,重新被提起,被议论,被祝福,也被一些人嘲笑。 五皇子李璟原本可以在丹凤楼陪同皇帝观看射箭,但他觉得丹凤楼太远,所以早早差人抢占了距离箭靶最近的位置。 为了安全,射箭之人背对城楼,面朝坊街。 今日的箭靶是一片柳叶,早有人在百步开外举起枝条。 “那人好倒霉,”李璟抱着泰山石,对身边的李策道,“跟我一样倒霉,好不容易抢的位置,被你挤进来。” 李璟觉得举柳枝的人很可能会受伤。 “不,”李策突然向前一步,眼睛盯着那根柳枝,身子探出木栏,脸色苍白,“最倒霉的是叶长庚。” “怎么了?”李璟满不在乎地问。 远远地,叶长庚已经缓步走上台阶。他身上没有甲胄,却看起来英姿飒爽。百姓们忍不住鼓掌欢呼,为他助威。 李策的声音很沉,像是整个人没入水中,将要溺水而亡。 “那片柳叶……”他转身离开李璟,向人群中挤去。 李璟没有听到李策后面的话。 “那片柳叶……是铁的。” 李策慌不择路,挤过一个个百姓,在众人不满的骂声中向前。 叶长庚对自己的箭法很自信,可是铁树叶,如何能百步穿杨? 有人要置叶家于死地。 第19章 是谁? 皇帝吗?皇帝恩准叶长庚以“百步穿杨”自证箭术,并未有别的旨意。 钱家? 微末官宦,没有这个本事。 御街归禁军十六卫管辖,禁军统领阎季德负责今日演箭筹备以及防卫工作。那个把假柳枝捆绑在箭靶上的军将,要么是兵部的,要么就是阎季德的人。 阎季德,为什么? 他应该只效忠皇帝,不会参与勾连和党争。 不…… 李策挤过人群,在奔跑中心慌意乱。没时间了,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皇帝只看结果,没有人会禀报柳枝的问题。百姓们就算发现,也只会以为原本就是这么安排的。 没有人敢质疑朝廷的部署。 距离太远,铁制的箭头碰到铁制的柳叶,最大的可能是箭矢撞歪柳叶,力竭落地。 就像轻擦而过,射偏了一般。 李策向射台快步走去,他要拦下叶长庚。 朝廷不该痛失忠臣良将,安国公府的后人,也不该落得流放三千里的结局。 箭靶距离箭台一百步,李策却跑得无比艰难,他咳嗽着,喘息着,感觉拥挤的人群像是化开的糖人,黏住他的脚,把他向下拽去。 李策差点倒在人群中,忽然有清脆的声音询问道:“你要死了吗?” 人群中有一只手拎起李策的衣领,将他拉起扶正。 是叶娇。 她站在箭台下,距离她兄长最近的地方。 李策脸色惨白,急促道:“快!拦住你哥哥,柳叶是铁的。” 叶娇的神情瞬时改变。 她看一眼远处,那根柳枝已经被绑在箭靶上。今日无风,柳叶低垂,翠绿单薄,根本看不出真假。 然而叶娇没有半点质疑。 “是皇帝的决定吗?”她问。 李策原本以为不是,但叶娇这么问,他一时又无法确定。万一是皇帝临时起意呢。 “你叫停他们,我去求见陛下。”李策道。 今日戒备森严,但他这个皇帝的亲儿子,还是能够登上丹凤楼的。只是,如果这的确是皇帝的决定,叶家该怎么办? 叶娇已恢复镇定,她第一次看到李策慌乱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别怕。”叶娇的眼神刹那间坚定无畏,“看我的。” 李策怔在原地,不久前还惨白如纸的脸,突然红成甜柿。 她刚刚……是在哄自己吗? 摸头? 一袭红衣的女子跃上箭台。 “什么人?”禁军立刻驱逐,叶娇指着已经拉开弓弦的叶长庚,“那是我哥,我有话跟他说。” 叶长庚听到动静转过头。 “娇娇?”他含笑道,“去旁边等着哥,待会儿哥带你吃好吃的。” 叶娇拎裙而立,在丈余高的箭台上,对叶长庚发号施令。 “哥,去换四石弓,换无羽箭。” 弓以“石”数多少划分拉力,数越大则拉开一张弓需要的力量越大。叶长庚虽勤于锻炼,平时也只是用两石或三石的弓箭。 禁军的箭头都是统一的,但箭羽却分无羽、双羽、三羽和四羽。箭羽越多,箭的稳定性越好,箭速却越慢。 叶长庚拿着两石弓和三羽箭,略微自负地笑笑:“不用!” “用。”叶娇道,“必须去换!” 她清澈的眼眸看着叶长庚,往日剪瞳似桃花,此时眉下如燃火。叶娇没有说为什么,但她的神情和语气,都表明这件事无比重要。 叶长庚不明白为什么。 四石弓和无羽箭只是速度快而已,可射中百步外的柳叶,更需要准确。 叶长庚纠结地握紧弓箭,对叶娇蹙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朝臣和百姓都看着呢,他就这么去换弓,乖巧地听一个女人指挥吗? 他犹豫着,禁军在身后催促:“你到底射不射了?圣上已经驾临丹凤门,你要抗旨吗?” 叶长庚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对禁军道:“劳烦将军稍等,我换把弓。” 弓架就在身后,有十多把弓可以选择。箭矢三筒,想用哪支都可以。 叶长庚认真挑选后重新站回去。 罢了罢了,听女人指挥又如何?他自己的妹妹,生气了谁哄? 禁军手持令旗,在箭台上挥动。 战鼓擂响。 丹凤门城楼上,禁军统领阎季德请皇帝起身,带着朝臣和觐见大唐的各国使节,走到栏杆前。 皇帝颔首,城楼上令旗摇摆,箭台上的禁军看到,同样举起令旗回应。 “开始吧。”禁军对叶长庚道。 闹哄哄的百姓顿时噤声不语,箭台下,叶娇紧盯叶长庚的动作。四石弓很重,叶长庚拉开弓,瞄准远处的柳叶。 他屏气凝神,箭头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城楼上的皇帝同样看看叶长庚,看看御街,看看群情激动的百姓。 这是他的子民,他的长安城。 能见一见百姓,真好。 箭矢离弦。 四石弓,加之无羽箭,离弦快如闪电,众人几乎来不及反应,便听到铁器相击的锐声在御街响起。 那声音尖利刺耳,不过只是刹那间,便戛然而止。 数万目光在箭靶上聚集。 那里停着一根箭,箭头穿过柳叶,静止不动。 “射中了!” 叶娇高举双手,同欢声雷动的百姓一起,重重鼓掌,大声欢呼。 李策站在叶娇身边,听欢声悦耳,心中激动难当。 四石弓,无羽箭,纵有青铜硬铁,唯快不破! 谁说叶娇冒失草率?她对弓箭了解,对兄长有信心。 叶长庚也厉害,是怎么克服无羽箭的波动,百步穿杨的呢? 李策静静地站着,虽然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惊涛拍岸。 “射中了!” 百姓激动万分,却又隐隐觉得不对。 “怎么没有掉下来?” “柳叶怎么能挂住箭矢?” “快看看!” 很快有禁军上前查看,疑惑地看看柳枝,又看向远处的丹凤楼,满头雾水地小心取下柳枝。 “清道!清道!”禁军手捧柳枝和箭矢,向丹凤楼跑去。 按照之前的安排,是要把柳枝送去陛下那里过目的,如今只能把箭矢一起送去。 皇帝早就等得有些着急。 “快让朕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禁军手上,快速凝固,薄唇紧抿。 那片柳叶被箭矢从中洞穿,箭头很小,得以刺破叶心。但翻卷的碎叶裹着箭杆,能看出这柳叶的质地不同寻常。 铁的?青铜?怎么会这样? 但如今大臣在列,使节环绕,皇帝的神情很快又恢复如常,笑道:“铁叶亦可穿过,又何惧战甲盾牌?这是瑞兆!是我大唐不惧兵戈的瑞兆!” 朝臣呼呼啦啦跪倒一地,大呼万岁。 观看箭刺柳叶的各国使节更是啧啧称奇,他们触摸着,惊叹着,称颂大唐天降神将。 皇帝扬声道:“传叶家那小子过来吧。” 叶长庚正呆呆地站在箭台上,百姓在欢呼,他不好发作,但时不时看向叶娇的眼神,都在问着:“谁干的?谁要坑害老子?” 好在皇帝的旨意到了,召他登上丹凤楼见驾。 禁军涌过来,接走他的兵器,又搜干净他全身,才把他引到皇帝面前。 叶长庚老实跪下,皇帝含笑道:“如今刘卿该信你的确无心。” “回禀圣上,草民真的是无心。”叶长庚垂头答道。 皇帝看一眼闷声不语的刘砚,又道:“别再自称‘草民’了,国无将不安,朕听说你已经到兵部挂名,你是真心想去军中效力吗?” “真心!”叶长庚答得简单。 皇帝沉声道:“好,朕命你跟随李珑,从翊麾校尉做起,到军中为国尽忠,如何?” 叶长庚这才敢抬起头。 “圣上,”他挠头道,“这是散官吧?几品啊?” 言官厉声斥责叶长庚,当场便道:“微臣要弹劾叶长庚大不敬之罪。” 叶长庚的头立刻缩回去,神情如同见鬼般惊恐。 皇帝哈哈大笑,带着一众人等离开。 御街上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众人议论着叶长庚箭穿铁柳叶的箭术,意犹未尽地一步三回头。叶娇等不到哥哥回来,转身对李策浅笑。 “走吧,”她开心道,“为谢你的消息,我请你去吃烤羊腿。” 李策含笑点头,叶娇却猛然上前一步,手指去触碰李策的嘴唇。 “你流鼻血了。”她的手指上有一滴血。 很快,李策的鼻血汹涌而出,他连忙用手帕捂住,一只手抬起来,避免叶娇再接近。 “我没事的,没事。” 他这么说着,带着一丝慌乱,人却渐渐软倒。 第20章 冰凉,坚硬,凸凹间有奇怪的纹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李策辨别着身边的东西。 曲颈双头,头顶权桠横生,巨眼圆睁,长舌垂至颈部,脖颈间捆绑着破碎的毛皮。 李策惊呼一声向后退去,他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又瞬间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掉。 这里是墓室,他被镇墓兽围在中间。 李策向前摸索,沿着冰冷的墓道,在稀薄的空气中勉强前行。 四周静得可怕,他害怕这样的安静,这样的冰冷,这样的荒诞诡异。 前面有光亮,似乎是烛光摇摆,他小心翼翼挪进去,见到巨大的棺椁、堆积如山的随葬品,以及死在墓中机括里的盗墓贼。 巨大的弩箭把盗墓贼钉在墙上。洞穿胸口,撕裂脖颈。 李策如遭雷击站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他是不小心从盗洞里滑下来的,他如今正独自站在大唐密不透风的皇陵里,无法逃出。恐惧摄住李策的心,他小小的身子站在原地,听到墓道中传来指甲刮擦石板的声音。 是谁? 是谁爬来追他了? 头顶隆隆,四周的黑影交织在一起,向李策扑来。 他蜷缩着蹲在地上,心神俱裂地哭喊求救,忽然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头顶。 “别怕,”那人的声音如火焰般炙热,“有我呢。” 李策睁眼抬头,身体顿时向下坠去,四肢如浮在空中,人竟然一瞬间躺倒。手脚有了力气,顿觉身体沉重。 风,细微的风吹动他的碎发。 光亮像把刀劈进他眼中,李策看到明艳的日光,看到眼前有一块泰山石,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原来刚才是梦,是他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李策咳嗽着,把泰山石从脸前挥开,石头后露出五皇子李璟的脸。 “你还活着?”李璟抱紧石头道,“刚刚我看你一口气喘不上来,以为你要死在这里了。” 他惊魂未定地坐在床前,抱手道:“感谢九弟不死之恩。你不知道,那会儿在御街上,太医吓得比你的脸还白。” 李策躺在床上,想起了许多事。 御街上拥挤的百姓,奔跑时胸口的憋闷,以及那一张笑脸,那根射穿铁柳叶的箭。 叶长庚应该已经顺利脱险。 这里是五皇子的府邸,他回来了。 心中空落落的,李策叹息道:“多谢兄长关心,我好多了。” 李璟瞬间开心起来。 “既然你好了,”他凑过来道,“那你能不能劝劝你那个小娘子,让她麻溜离开啊。” 小娘子…… 李策神情疑惑。 “叶家那个女魔头啊!”李璟像在努力咽下一块石头,充满了艰难困苦,“你知道她有多能花钱吗?” 据李璟哭诉,叶娇自从来到府邸,便已经花掉了海量的银子。 太医开完药方,其实完全可以等太医署抓药的,但叶娇嫌宫中慢,便带着李璟的账房先生,到西市抓药。 “光五年长白山人参,她就买了十根!”李璟抱怨。 “她去帮我抓药了?”李策的眼睛亮起来。 “是啊!”李璟顿足,“花的我的银子!” 李璟再道:“买完药回来,说天气转凉,你屋子里的被褥不够厚,管家抱来厚的,她说不够轻!又带着账房出去,江南的蚕丝锦被,买回来十条!留两条给你,剩下的顺手就送给府中女眷了。” 李策按着床铺坐起来,眼中燃起火焰。 “她去给我买被子了?” “是啊!”李璟怒火涛涛地强调,“花的我的银子!” 李策周身像被棉絮包裹,坐不直,躺不下,柔软温暖,如堕幻梦。 “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李璟无奈道:“在跟夫人和几个姬妾说话。我偷听了几句,似乎是在讲她是怎么打狗,以及怎么打人,教女眷们遇到恶人该如何反抗。她们听得认真,有个识字的女官,还在记录呢。” “这不挺好嘛。”李策咳嗽着笑,脸色渐渐红润。 “好什么啊?”李璟气得跳脚,“府邸层层护卫,她们能见几个恶人?这是在教人怎么打我的吧?你赶紧领走,领走!” 花他的钱,还意图谋害他,这样的人怎么敢留? 李策笑得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完了道:“劳烦兄长去请她过来吧。” 叶娇很快来了。 夏末秋初,不知她是不是走得太快,鼻尖一点香汗,两颊酡颜晕染。红色的身影跃进寝殿,屋内像滚进一颗太阳。 “你醒了?”叶娇坐在李策床头,毫不掩饰她的担忧。 “醒了,我没事,不过是旧疾犯了吧。”李策不忍佳人挂念。 叶娇恍然点头:“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活死人’,跑几步就这样了。” 她的桃花眼眨了眨,便要起身。 “既然你没有事,我就回去了,还不知圣上见了我哥,会怎么样。” 李策慢慢躺回去,他心底觉得,他还是需要人担忧挂念的。 “我还不太好。”李策的声音一瞬间柔弱,“你能帮我递杯茶水吗?” 于是叶娇帮李策递杯茶水,掖好被角,又调整了一扇屏风的位置,才获准离开。她的身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那么朝气蓬勃,让人忘记噩梦,确信自己已回到人间。 这热腾腾,有佳人在旁的人间。 “还要做什么?”叶娇倒是并不厌烦,丝毫不介意自己被人当丫头使唤。她是恩怨分明的人,想到李策发病是因为帮助自家哥哥,就想多做些事。 李策想了想道:“我听说西市有一家豆腐脑,很好吃。” “我去买!”叶娇对吃的东西很在行。 “今日吃不下了,”李策看着她瑰丽的身影,“明日行吗?” 他的神情有些期待,病弱中带着一点害怕被拒绝的自尊心,让人心软。 “好,”叶娇答应下来,“明日的早膳,就吃豆腐脑了。” 临走前,她像在叮嘱孩子般,对李策道:“好好养病。” “啧啧,”等叶娇离开,李璟才敢冒出来,“我算是明白了,这姑娘虽然厉害,但是好骗。装病就成了,下次我也试试。” 李策在床上斜睨李璟一眼。 “你啊,”他轻哼道,“装病还不够,得装死。” 皇帝很少发脾气。 他认为发怒是无能的表现,若游刃有余,何来愤懑? 所以皇帝静静地批阅奏折,等着禁军统领阎季德和京兆府尹刘砚给自己一个交代。 柳叶怎么变成铁的了,谁做的?意欲何为?是打定主意不让叶长庚好过,还是要打朝廷的脸? 今日百姓和使节都以为这是朝廷特意安排的,百姓欢呼,使节震惊。 那如果叶长庚没有射穿柳叶呢?是不是朝廷要落个阴险失信的名声,顺带被各国使节看一场笑话? 皇帝喜欢看笑话,但他不喜欢被人看笑话。 京兆府府尹刘砚最先辩解。 “微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御街演箭的事,由禁军负责。请阎统领给个交代吧。” 刘砚在朝中没有朋友,说话也不在乎得罪谁。 阎季德冷汗直冒,跪地叩头道:“微臣一无所知,请陛下容臣查明真相。” 皇帝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批阅奏折,时不时拿起毛笔,朱批几个字。 高福服侍在皇帝身侧,研墨递茶,谨小慎微。 过了许久,阎季德抬头偷瞄皇帝,正好同皇帝看来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慌乱地垂头,听到皇帝的训斥。 “查明真相?阎季德,你回答朕,传递捆绑柳枝的,是你的人吗?” 阎季德垂头道:“是。” “既然是,这件事即便不是你的授意,你作为禁军十六卫大统领,上不能尽忠,下疏于治军,朕看你这个统领的位置,也不要坐了。” 阎季德不敢再为自己辩解,他默默解下腰间鱼符,双手高举。 宦官上前,接过鱼符。 “三个月。”皇帝道,“朕给你一次机会。查出来,朕还可以用你。若查不出来,大明宫的门,你就不要再进了。” “微臣——”阎季德惶恐叩头,“谢圣上隆恩。” 叶长庚往家里去。 一路上被百姓簇拥,兴高采烈。 往日的郁闷失意一扫而空,从此后他就是从七品翊麾校尉了。虽然这个官职不值一提,但他能入军,就有好前程。 叶家早听到消息,管家仆役迎出来,他们甚至请来锣鼓队,敲锣打鼓感谢圣恩。 见百姓恭贺,便扬起铜钱,撒了一地。 叶长庚踏进家门,到正堂处跪地禀报。 叶夫人神情肃重地看着他,待叶长庚在祖先的灵位前磕过头,便唤他道。 “你过来。” 叶长庚乖巧地走过去,担心母亲对他从军的事还有异议。 …… 第21章 叶夫人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阻止一件事难,支持更难。 独子可以免去兵役,叶长庚原本不必从军的。战场上是什么样子?刀剑无眼,除了本事,还要有运气。 一将功成万骨枯,名留青史者少,大多数人,都是那茫茫枯骨。 儿行千里母担忧,然而担忧并没有什么用。 “我听说今日御街,柳枝是铁的。”叶夫人缓缓道。 “是,”叶长庚点头,“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想害儿子。好在娇娇察觉了他们的诡计。” “然后呢?”叶夫人问。 “然后儿子换了弓箭,射中柳叶了啊!”叶长庚骄傲道。他奇怪这件事母亲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叶夫人微微摇头,添了几分郑重。 “然后呢?”她刻意拖长了声音,像是等待对方想通什么。 叶长庚总算懂了。 “母亲,”他正色道,“然后儿子明白,从今往后,要害儿子的人还会有很多。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不轻信、不轻慢、不占便宜也不吃亏,要谨遵家训行事。” 叶夫人这才点头。 她抬手从丫头手里接过锦盒,慢慢打开,取出两面护心镜。 护心镜被擦得平滑光亮,却能看出年代已久。上面有道道划痕,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到这两块镜面,经历过什么。 “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叶夫人把护心镜递给叶长庚,“心主神明,护住心神,则万事皆安。挣功名重要,保住性命,也重要。” 叶长庚乖顺地点头。 叶夫人起身,陪着他走出院子。 坊街上的热闹传进耳中,看热闹的人还未散去,而这热闹本身,却已心神安定。 “孩子,”叶夫人道,“你且记住,咱们国公府虽然没落,却不靠孩子的性命博前程。母亲见识短浅,不想说什么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只盼着你好好回来。更何况如今你身为军官,不管手底下有多少人,需知他们也都是父母生养的,要爱护他们,保住他们的性命。” 叶长庚喉中哽咽,闷声点头道:“请母亲放心。” 叶柔尚在休养,叶长庚告诉她钱友恭的死讯,也告诉她自己做了什么。 “哥,”叶柔低声道
相关推荐:
武当青书:诸天荡魔至洪荒
恶蛟的新娘(1v2)
猛兽博物馆
神秘复苏:鬼戏
这个炮灰有点东西[快穿]
家有甜妻:大叔的独家专宠
山有木兮【NP】
女帝:夫君,你竟是魔教教主?
娇软美人重生后被四个哥哥团宠了
鉴宝狂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