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47章 那人儒雅沉静的眉眼颇有几分书卷气,却身形高大,又穿着禁军巡街的衣服,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矛盾感。 可这矛盾里,最出脱的是他的潇洒不羁。譬如他看到李策,起身行礼,便带着宁折不弯的锐气,不像朝中那些阿谀奉承之辈。 正是严从铮。 李策略微点头,同他打招呼。 “严指挥使今日散值吗?” 如果在值,这可算是擅离岗位。 严从铮声音清越道:“末将今日轮休,因家母喜欢安国公府的月饼,就厚着脸皮前来讨要,叫楚王殿下笑话了。” 其实说是喜欢,也有几年未曾来往过。 “笑话什么?”叶夫人闻言连忙邀请他们落座,又道,“长庚走时,特地交代要给楚王送一份,给严公子送一份,所以今年做得格外多。你们不来,我还要让娇娇一家家送去呢。” 李策同叶长庚初识,叶长庚便说要请他吃家里的月饼。这是个守信的人。 叶娇正在剥石榴,闻言撇嘴道:“我才不送,母亲惯爱使唤我跑腿。哥哥走后,就把我当儿子使了。” 叶夫人笑起来:“要不是把你当儿子使唤,怎么会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你打理?你怎么能买起人参像买萝卜,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娇闻言立刻心虚地笑了。 “嘿嘿,”她举起剥好的石榴籽,“母亲别生气,请你吃这个。” “都坐下吧,”叶夫人笑着招呼他们,“你们晚上肯定要同父母团聚,就在这里吃午饭,谁都不准走。” 十多年来,安国公府第一次这么热闹。 虽然叶长庚不在家,但家里第一次有贵人留下来用膳,门房也时不时来报,说谁家差人送来节礼。 这一是因为叶长庚从军,二是因为叶娇在骊山立功,最重要的,是因为肃王的案子审定,但凡聪明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先陈王被栽赃过,意味着皇帝会对安国公府放下芥蒂。 这之后万一叶娇嫁入楚王府,安国公府免不了跟着飞黄腾达。与其等着将来锦上添花,不如先行一步,也能多添一分好印象。 奶娘请叶柔也过来,菜肴摆上,酒水添满,虽然还看不到满月,安国公府却充满团圆欢聚气氛。 叶夫人坐在主位,两位客人上首就座,叶柔是姐姐,同李策对坐,叶娇对面坐着严从铮。 叶夫人同严从铮说话,问他家里长辈身体如何。 严从铮回答说都好,抬眼看到李策在剥石榴,剥完放在碗里,递给叶娇。 亏得他俩的胳膊都很长,隔着满桌子菜,递来递去。 提起严家,叶柔想起严从效的事。她替钱友恭道歉,严从铮歉意更甚,同叶柔多聊了几句。 叶娇已经在给李策递核桃。 “新核桃,”叶娇道,“剥开大家尝尝。” 李策看着只撬开一道口子的果皮犯了难,严从铮转头便对奴仆道:“去取锤子来。” “不用了。” 李策说着,一掌拍开核桃,仿佛自己的手掌是铁做的。 他们的动静终于惊动叶夫人。 “娇娇!”叶夫人斥责叶娇,“楚王殿下是客人,你怎么能使唤他剥核桃呢?” “无妨,”李策垂下手掌,在酥麻疼痛中咬牙道,“本王病时,叶小姐多有照顾,病好了,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这话得到了严从铮的支持。 “正好末将带来一篮野板栗,叶小姐喜欢吃板栗,楚王殿下也剥吗?” 野板栗,外壳坚硬长满利刺,比刺猬都难对付。 席间的气氛顿时有些不同。 一直埋头苦吃的叶娇总算发现,对面的两个男人正襟危坐,视线碰在一起,如空中沉沉接近的两团乌云。 “不用剥了,”叶娇连忙拿起筷子,“都怪我,正餐不吃,吃什么核桃?来来来,夹菜夹菜。” 她亲自给严从铮送去一块月饼,又给李策夹去一颗肉丸,再起身倒满桂花酒,笑声清朗地活跃气氛。 这顿饭终于有惊无险地吃完,严从铮拿上月饼告辞离去,叶娇打了个饱嗝,斜倚凭几道:“你说说你们,怎么还能吵起来呢?” 李策拿着锤子敲核桃,闷声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七八岁吧,”叶娇道,“上街看灯,他跟严姐姐一起,抢我的兔子灯,我哥把他打了一顿哈哈,就认识了。” “然后呢?”李策重重地砸开核桃。 “然后店家就把兔子灯卖给我了啊。后来傅明烛要帮他出头,又被我哥打一顿。” 想起哥哥,叶娇难过起来。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有没有月饼吃。” 远在沙州的叶长庚正在啃胡饼。 这里的胡饼没有沾芝麻,西瓜大的面皮拍进炉子,烤得又硬又干,优点是容易保存。 比如当他趴在戈壁滩埋伏两天两夜时,胡饼不会坏掉,啃一口,唇齿生香。若不是总有些沙子硌牙,这胡饼便是无上美味。 啃完往身后递去,饥肠辘辘的部下立刻接住。 “校尉爷,”部下一面吃,一面道,“真想不到,您这位京都来的贵人,也肯这么卖命。这几天待在这里一动不动,我身上的跳蚤都生跳蚤了。” 叶长庚解开水壶塞子,喝掉最后一滴水。 “小爷我什么福都享过,尝一尝苦头,这叫积累谈资。”他不屑道。 部下解开自己的水袋递给叶长庚。 “校尉爷,一会儿吐蕃人过来,您先别出去,跑我们后面。” “说的什么玩笑话?”叶长庚嗤之以鼻,“谁官儿大,谁冲前面。” 出门前,娘说过,作为将官,不光自己要活命,还得护着部下。 跑后面,他是那种怂人吗? 远处终于传来马蹄声,再近些,露出那些人蓝灰相间的衣服。 敌军来了! 千里之外的京都长安,百姓们正在庆祝中秋。 午饭过后,安国公府在最高的楼上系起硕大的灯笼。这是“竖中秋”的节礼,必不可少。 楼上的叶柔低头看时,不由得抿起唇角浅笑。 灯笼之下,红衣的叶娇,玄衣的李策,一个眉眼生动笑颜如花,一个目色深沉藏着喜悦。 秋风吹动他们的衣角,叶娇的披帛飘飞起来,缠住了李策的衣袖。他并不急着解开,就由叶娇缠着,转头看她。 真是一对璧人。 叶柔拿起字谜,就要抛下去让李策来猜,忽然见远远地走来一个随从,对李策耳语几句,李策便转身离去。 叶娇跟着他,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天牢。 随从说,牢里的李珑捎信出来,说请楚王一见。 叶娇不放心,便跟着过去。 案子已经审定,且昭告天下。过了中秋,李珑便会被移到合适的地方,终身幽禁。 那地方是保密的,所以李珑想见李策,只剩这一个机会。 他仍穿着那日骊山刺杀时的衣服,原本名贵的锦衣,此时遍布褶皱污渍。头发也乱了,王冠虽然戴在头上,却看起来不伦不类,像一个心智失常的戏子。 见到叶娇,李珑有些意外。 “听说安国公府的月饼很好吃,不知道叶小姐带了吗?” “带块砖头给你。”叶娇说着就要低头找砖,被李策阻止。 “啊呀叶小姐,今日的你,”李珑摇头道,“可不如那日晚上温柔可人啊。” 李珑一边说,一边从衣袖中取出发簪。 那是骊山那夜,他亲手从叶娇头上拔下的簪子。 当着李策的面,李珑露出放荡的神情。 “那日在骊山,小姐你亲自把这发簪送我,你说你愿意服侍我,做我的王妃,你都忘了吗?” “你胡说!”叶娇气到扳动牢门,想开门把李珑痛打一顿。 最好是打死,才能让他闭嘴。 “娇娇!”李策再次阻止叶娇,他牵住叶娇的手,把她带到自己身后。 “这还护着?”李珑又道,“她的滋味,我可都尝过了。” 叶娇再也忍不住,她一脚踹向牢门,虽然没有把牢门踹变形,却惊得李珑向后退去。 她怎么没有带一把弓来呢? 真是不如哥哥聪明。 叶娇在天牢喘着气,看向李策。 他会怎么办?怎么说?不会信了吧? …… 第48章 李策甚至都没有生气。 他沉默地站着,看向李珑的目光中有一丝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娇娇,”李策轻声对叶娇道,“他不想活了,你要让他得逞吗?” “不想活?”叶娇看一眼李珑,显然对他不够了解。 “是啊,”李策长身玉立,在凄冷的牢房中,握紧叶娇的手臂,“我这位哥哥贵为皇长子,从小飞扬跋扈逍遥自在。在边境十年,也算征战沙场为国尽忠,却落得这个下场。幽禁终身,还不如死了的好。所以他胡编乱造,要让你像叶长庚吓死钱友恭那样,一箭给他个痛快。” 李策娓娓道来,李珑似被戳破了心事,更加愤懑。 “你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吗?你若足够聪明,怎肯做李璋的狗?”他痛骂着,把手里的发簪,使劲儿砸出来。 “啪!”地一声,金簪落在李策身上,沿着他漆黑的玄衣,掉落地面。 李策依旧没有生气,他低头对叶娇道:“这里冷,你到马车上去等我,好吗?” 叶娇想了想,答应下来。 “我才不会中计呢,”她嫌弃地对李珑道,“要死你自己死去,别连累我们。” 明白了对方为何造谣诋毁,叶娇的气散去大半。 李珑看着叶娇迈步离开,神情颓然,摇头苦笑。 身边那一团火离去,李策顿觉周围更冷。他俯身捡起发簪,轻轻擦掉上面的尘土,叹了口气。 “叶小姐已经走了,兄长有什么话要交代,尽管说完吧。” 即便对方已被贬为庶人,李策还是唤他兄长。 疏离,却也不失礼数。 牢中光线昏暗,李珑随意坐在蒲团上,倚靠牢门,斜眼看着李策。 “你知道我不是想死,”他长叹一声,吐尽胸中浊气,“我就是想单独同你说句话。” “那你也不必如此气她,”李策道,“她真有可能杀了你。” “我还要多活几年,”李珑咬牙道,“我要看着李璋倒台,看他的下场比我更惨,我才能去死。” 西北道的兵权,是李珑偷来的。 他为了那点兵权,策划了先陈王的谋反。之后在边境十年,刀口舔血培植亲信。可李璋甚至没有出面,就假借京兆府和李策的手,把西北境全权接管,兵不血刃。 李珑空忙一场给别人做嫁衣,自己又失去王位如此凄惨,怎么能死心?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李珑道,“你为何会帮李璋做事。” 玉琼楼尸骨的身份是李策查出的,顺藤摸瓜找到李珑部下,也是李策的主意,就连骊山灭口,都因为李策的到来,功亏一篑。 李策没有解释。 他接手玉琼楼的案子,是被御史百里曦三两句话逼迫。而百里曦,显然是李璋的人。 他和李珑同样受李璋作弄,不同的是李策是刀,李珑是案上鱼肉。 “我讨到了好处,”李策笑道,“毕竟十二年前你栽赃陷害的,是叶小姐的亲族。” 安国公府的冤屈洗刷殆尽,叶娇和叶长庚才有未来。 这就是李策当初说的,要讨一个好处。 “呵!”李珑冷笑一声,“那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呢?” 说来说去,这句话才是他今日的目的。 李策看着李珑,表示洗耳恭听。 李珑整张脸转过来,长久没有清洁的皮肤宛如长了一层泥痂,胡茬从泥痂里钻出来,看起来落拓潦倒。可他的眼眸是闪亮的,像藏着一盏同归于尽的毒药,透着熊熊燃烧的希望。 “你的生母顺嫔,”李珑道,“因李璋而疯。” 李珑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字正腔圆,话中恨不得藏下千言万语。他一面说一面紧盯着李策的脸,他在等待。 这个弟弟比他孝顺。 听说李策每次回京,都会到顺嫔那里,给她喂饭,陪她闲话,虽然他那个娘连大小便都无法控制,若不是宫婢尽心伺候,早就烂在宫里。 这么孝顺的他,知道是谁害生母至此,当然会很愤怒,很怨恨。 然而李策没有。 他狭长的眼睛里只是闪过一丝意外,便很快暗沉下去,同往日一样,像幽冷的湖水,深不可测。 “是吗?”李策问。 “是……啊!千真万确!”李珑唯恐李策不信,急得站起身,“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李策道,“杀了李璋,我娘就能好了吗?” “你能报仇啊!”李珑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当年顺嫔娘娘生下你,父皇便要把你送去皇陵。宫中闲言碎语说这是去献祭,说你去了就活不了了。于是她跪在紫宸殿外恳求养足百日再送,磕头磕得满地是血。父皇那个人,只在意有出息的儿子,这么多年对你不管不问,顺嫔疯傻前,都是她给你送去衣裳金银。如今你知道谁害她,竟然不报仇吗?” “不报。”李策看着李珑,摇头笑笑,“所以你以为,我做完李璋的棋子,还肯做你的?” “我不会下棋,”李珑道,“你若是连这个仇都不报,就是卑劣小人,就是《诗经》里说的那种人。” 李策没有兴趣知道是哪种人。 他转身离去,听到李珑在他身后喊叫。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李策!你连老鼠都不如!不如老鼠!” 李策已经走出天牢,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身上,却丝毫不觉得温暖。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大明宫,只觉得遍体生寒。内心空空荡荡,并非不觉得愤怒,或许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这愤怒像是一团棉花,无力软弱。 除了愤怒,更多的是自责内疚。 这么多年,他竟然以为母亲真的只是得了疯病。因何而疯,有没有人谋害,他从未查过。 因为他们母子在大明宫,卑微弱势,不会挡任何人的路。 他在皇陵守墓,母亲在宫中服侍帝后,还要他们怎么做,才能安然度日? 李策怔怔地站在天牢前,直到马车的车帘掀起,露出叶娇和暖的脸。 “思思……”她把手拢在唇边,小声唤道,“快来,别冻坏了。” 李策僵硬地向前走去,他走出阴影,走到阳光下,走到马车前,一步步迈入马车,车帘在身后落下,他坐在车内,木然坐下,出神地看着叶娇。 叶娇握住了他的手。 “呀!都冻凉了。”她大惊小怪道,“李珑那个王八蛋,又跟你说了什么?他想利用我杀了他,是不是还想利用你?思思聪明,他想让你帮他对不对?” 李策回过神,发现这个往日大大咧咧的姑娘,也有敏锐的时候。 “是,”他的声音小如蚊蝇,“但是我不想中计,现在的日子很好,真的很好。” 二十年来,他身边总算有一个女人,关心他陪伴他,用炙热的手暖着他。像一盏灯,照亮前路,像九天的太阳,驱散凶厄。 他不想卷入任何是非,他也没有能力同李璋和皇后作对。 “娇娇,”李策颓丧无力道,“我真没用。” “你最有用了!”叶娇反驳他,桃花眼里盛满真诚,“你帮司马承恩报仇,帮安国公府取信于陛下,骊山那次如果没有你,我就死掉了。思思最管用,思思还孝顺父母、善待老五。” 善待老五是什么鬼?老五李璟吗? 李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的坏心情正逐渐散去,心中鼓鼓囊囊,都是叶娇生动的脸。 “思思还长得好看,”叶娇继续夸着,“比我白,比我哥聪明,天底下的男人都没有思思好,思思长命百岁,思思寿与天齐——哎你!” 叶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李策拥入怀中,抱得结结实实。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叶娇短暂的惊讶后,在心中暗暗后悔。 是不是夸得太猛了? 搞得李策这么激动。 起码……“寿与天齐”不该说吧。 她扬起小脸要收回刚才的话,却突然碰到李策的嘴唇。 那薄薄的嘴唇正是在寻找着她的檀口。 叶娇想避开的。 如果她想逃,十个李策也追不上。 但她看到了李策的眼睛。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漆黑的睫毛上,有一滴莹润的泪珠。 他……哭了吗? …… 注:李珑骂李策的那句话,出自《诗经》,意思是你没脸没皮没有尊严礼节,活得还不如老鼠,不如死了算了。 第49章 在这心念流转的一瞬间,李策已覆盖叶娇小而红嫩的樱唇。她的肌肤柔软炙热,而他的亲吻像是在掠取。 掠那一点温热,取那一点情谊。 叶娇感觉李策起身半跪,他修长的手指托着她的后腰,而她被他揽在怀中,螓首后仰,浓密的黑发倾泻而下,与他相连的,除了他托举的手,就只有那对微凉的唇瓣。 那对薄唇在轻噬、在吸吮,从不曾有过的悸动席卷叶娇全身,她的腰身开始僵硬,下意识配合李策的动作。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啊。 作为回应,叶娇也轻轻亲了一下李策。她脸颊微红,轻喘娇气,这回应带来的,是惊涛骇浪般的深吻。 拨动檀口叩开贝齿,香舌纠缠到叶娇忘记呼吸。她的脸一瞬间憋得通红,李策感觉到叶娇的生疏。虽然他也只能摸索着学习如何亲吻,还是温声引导叶娇。 “呼吸,娇娇,呼吸。” 叶娇深吸一口气,鼻息间都是李策的气息。 像覆盖青松的雪,有一种清冷的凛冽。她伸出双臂,环绕李策的脖颈。 “李策。” 叶娇轻声唤他的名字,比之前任何一次呼唤时,都更饱含深情。 “娇娇,”李策回应道,“谢谢。” 谢谢这世上有一个你。 温暖的你、善良的你、热忱的你、古灵精怪的你。 你是驱散黑夜的太阳,是吓退凶厄的图腾,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运,是上天恩赐的命运。 因为你,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折磨半生的病痛,都算不了什么。 若我早知道荆棘后面是霞光万丈,若我早知道,该多好。我就不会孤独、悲伤、绝望、胆怯,就算是光着脚,我也会飞速奔跑,跑到遇见你的这个时刻。 李策的眼帘间已没有泪水,只有浓浓的感激和心动。 若这辆马车永不会停,若这吻永不需要停,该有多好。 李策把叶娇送回家,再到宫中参加宴饮。 只上了几道菜,他便借口说身体不适,又离开宫殿。 麟德殿宏伟轩昂、巍然耸立,地台就有三丈高。李策脚步轻快地走下台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你跑什么跑?不准走!” 听声音,便知道是赵王李璟。 李策转过身,笑容舒展道:“五哥不是要待到最后吗?” 李璟听到他喊五哥,僵硬的脸笑了笑,又顷刻间冷了脸。 看来今日的气恼,喊一声“五哥”是哄不好的。 “你知道我每年最喜欢哪一天吗?”他沉声问李策。 “不知道。”李策老实回答,沉甸甸的衣袖低垂着。 “中秋!中秋!”李璟强调道,“中秋有歌舞助兴,有美味的月饼,有桂花酒,有母后送的钱袋,还能在席间取笑那几个长得丑的兄弟,最重要的是,你嫂子她们妯娌坐在一起,没人管我。这一天父皇母后心情好,我要是想再纳个妾室,他们也多半同意。但是今天,全被你毁了!” “怎么就被我毁了?”李策疑惑道,“我刚才已经看到你吃了月饼喝了酒,还偷摸舞姬的手,并且笑话老八脸长腿短还脱发,把他气得找皇后哭去了。你纳一百房妾,也学不会好好说话吧?” 李璟气急败坏道:“可是你说你不舒服,要走!” “我的确要走。”李策道,“你回去呗。” “我回不去了,”李璟愁眉苦脸地走下台阶,恨不得踹李策两脚,“父皇让我照顾你,不准我参加宴会了呜呜。” 他快要哭出来,又不敢忤逆圣意,寸步不离跟着李策,出了大明宫。 这倒让李策难受起来。 他不是回赵王府,是要去别的地方。 “我不管!”李璟梗着脖子,“你就算是去杀人放火,我也奉陪了!” 他钻进李策的马车,躺在地垫上翘起二郎腿,端得一个无赖的模样。 可当他听到外面有女人的声音,立刻坐直身子,理好头发,抚平衣袍,咳嗽一声掀开车帘。 外面站着一个小丫头,叶娇的丫头。 这里是安国公府门外,李策先让门房去喊水雯,见到水雯,才让她请叶娇。 没有直接请叶娇出来,是在顾及她的名声。 水雯笑嘻嘻地点头,一溜烟不见了。 李璟指着李策道:“啊你!原来是欺瞒父皇,趁机约会呢!” “你现在知道了,”李策没好气道,“能自己回去吗?” “不能!”李璟歪着头揣起手,“你坏我好事,你也别想好过。” 这一次约会,李璟比天上的月亮都有存在感。 今夜没有宵禁,他们沿着坊街,欣赏各家宅院燃起的月灯。再后来拐到西市,更见灯光灼目、鱼龙飞舞。 李策从衣袖中掏出他在宫宴上偷拿的桂花饼。 “你尝尝。” 叶娇取了一块,李璟取走另一块。叶娇说好吃,李璟说太淡了。 “她不喜欢吃太甜腻的。”李策解释。 “那你都不管我喜欢吃什么吗?”李璟冷哼一声,绕过李策,走到叶娇身边去。 “那你喜欢吃什么啊?”叶娇疑惑道,她小巧的鼻头被秋夜的风吹得有些红,呆呆地看着他的样子,让人怜爱。 李璟顿时不气了。 “我嘛,”他走得距离叶娇近些,“喜欢吃别人结账的。” 李策伸出胳膊把他推开。 “是谁说叶小姐是母狮子女魔头的?”李策告状。 “谁说的?” 叶娇站在一棵树旁,把桂花饼塞进嘴里咬着,弯下腰双手抱树,就往外拔。 李璟吓得脸色苍白,叫喊着就往李策身后躲。 “这都能当兵器?打我一顿是要坐牢的!快想想我爹是谁!” 李策笑起来,他狭长有神的眼眸眯着,牵起叶娇的手。 “罢了罢了,这些树归京兆府管,刘砚才消停几天,就别让他头疼了。” “京兆府管得真多,”叶娇不情不愿地撒手道,“不过巡街的那些衙役我都认识,见面还打招呼呢。” 三人逛完西市逛东市,直逛到街面上空无一人,叶娇买的东西三个人都拿不住,李策才舍得把她送回去。 李璟照样跟着。 “你怎么还不走?” 逼仄的马车里,李策看着李璟道。 李璟瘫软在车厢,有气无力道:“我是真不想跟你们在一起,我是腿麻,走不动了。” 他说着闭眼道:“你们爱干嘛干嘛吧,就只当我瞎了。” 其实他也用不着闭眼,叶娇买的东西太多,摞起来足够把他挡严实。 等叶娇回去,李璟抱怨道:“她不是女魔头,我误会她了,她这是败家娘们啊。怎么这么能买?” “都是买给家里人的,”李策为叶娇解释,“连家里的仆人都送了礼物,真心善。” “是心善,”李璟脸上的肉抖了抖,“你等着穷成叫花子吧。” 关于叶娇适不适合做妻子这件事,李策没有同李璟探讨太多。宝物如果太显眼,容易被人抢了去。 自己知道好,就行了。 马车行驶到赵王府门前,李璟见街口站着一个人。 通身家奴衣服,在头上围着一圈白布,手里也拿着白色的孝布。 李璟“呸呸”两口放下车帘道:“哪家在报丧?真晦气。” “停车!”不知为什么,李策却忽然开口道。 他面色苍白跳下马车,正看到街口那人走过来。见到李策,那仆人 “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举起白布,才开口说话。 “禀楚王殿下,我家主子殁了。” 明月高悬,灯笼灼灼,街面上似铺了一层银红相间的光,李策站在光中,却觉得遍体生寒。 “说清楚。”他冷声道。 京都显贵人家负责出门办事的家奴,多半认识他们这些主子。但李策却不认得家奴们。 但他记性很好,今日见过,便不会忘了。 “奴的主子,是长公主府驸马爷。”那仆人声音哽咽。 驸马爷。 被骊山王迁山道士断言活不过三日的人,果真死了吗? 月光似一把刀,直直刺入李策心口。 驸马爷,因何而死? 他明明交代过,府中要有太医,要加强守卫,京兆府要在附近巡街。 难道真的是,寿限到了? “怎么就死了?”马车上的李璟也在问。 死在这中秋的团圆夜。 …… 第50章 长街如银雪覆盖,报丧的人支支吾吾,不知因为什么,竟然不肯如实回答。 李策只好耐心询问。 “是病情加重了吗?” 驸马爷因为在赈灾路上摔下马,伤重骨折,正在家里休养。 “不是,”报丧人垂头道,“爷的病已经好转,今日还参加了中秋家宴。” 李璟急得跳下马车,闻言问道:“是有刺客?小偷?还是事有不巧,他掉茅坑里摔死了?” “都不是。”报丧人退后一步,就要离开。 李璟急得要去踹他,报丧人躲闪着抹泪道:“的确是事有不巧。驸马爷今日心情好,吃了一口豆沙糯米月饼,就……就……”他哭道,“噎死了!” 噎死了。 就算太医守着,也没能及时救治。不是天灾没有人祸,是他自己吃东西不注意,噎死了。 李璟怔在原地张大嘴巴,直到报丧人离开,还迟迟没有说话。 这种匪夷所思又容易引起议论的死法儿,怪不得报丧人不肯说。 皇室在乎颜面,恐怕之后正经发丧,也只能说是伤重不治。况且因赈灾而伤,百姓又会对皇室崇敬感激几分。 “这,这……”李璟转过头来,对李策道,“我怎么觉得又可怜,又好笑呢?” “不好笑,”李策正抬头看向赵王府的某处,那里住着骊山的道长王迁山,“我只觉得可怕。” 世间真有人,可勘破天机吗? 连一个人的死期,都能精准掐算。 第二日去长公主府吊唁,李璟说什么都不肯去。 “小九啊,”只是初秋,他却穿得很厚,“你带上我的唁礼去吧,我就不去了。” “怎么?”李策道,“被吓破胆了吗?” 李璟缩着头,团紧外袍,幽幽道:“本王只是感受到人有旦夕祸福的可怕,绝不是怕招惹什么晦气。上回本王有这个感觉,还是七年前宫中大火,烧死了白天还给我糖吃的太妃。你看,我都没有带泰山石,心里怯。” 他扬起空荡荡的衣袖,的确没有泰山石,却从里面飞出两张符纸。 比巴掌略大的黄色薄纸上,密密麻麻画满符文。 李策捡起看,李璟来抢。 “快给我!人家王仙人给我画的呢!可震四面妖魔,能退八方厄运,一千两银子都买不来!” 提起王迁山,李策表情微微凝滞。 “他在府中吗?” “没有,”李璟道,“他说他昨夜被雷劈到,一早躲出去了。” 昨夜晴空万里,哪里有雷? 但经过驸马爷的事,别说打雷,就是他说天上下过金子,李璟也会信的。 长公主府已经来了许多吊唁的宾客。 李策扫了一眼,便在女宾那里找到叶娇的身影。 她今日穿得素雅大方,雪青色的短衫一直包裹到锁骨处,把胸前的雪肌遮得严严实实。腰中束一条荼白暗花裙,裙裾垂到脚踝,露出半截云头锦履。 叶娇正同身穿斩衰孝服的驸马女儿舒文说话,舒文的眼睛哭得红肿,叶娇牵着她的手,低声安慰。 她安慰得很认真,不知说了些什么,舒文一面点头,一面露出感动的神色。宾客们轮流上前进香叩首,李策的目光总忍不住在叶娇身上流连。 终于,叶娇也看到了他。 她的眼睛蓦然亮起,像今日晨起天边的星辰。李策对她点头,叶娇仍被周围哀戚的氛围感染着,虽然高兴见到李策,却没有笑。 周围是哀乐声、哭泣声、迎来送往的应酬声。 白的孝服、黑的棺椁,招魂幡迎风飞扬,黄色的菊花被宾客不小心踩碎。 他们就这么隔着人群,远远相望。 叶娇穿得肃重,头上的配饰也素雅。没有了她喜欢的金器东珠,只留一只小巧的银梳,插进黑漆漆的头发,留出刻着月月红的圆柄。 她的眼中有浅浅的宽慰,还有相见却不方便说话的郁闷。 今日这里都是皇亲国戚,又是哀痛的丧礼,他们若聚在一起说话,不合礼数,也遭人耻笑。 叶娇偏过头去,示意李策注意她身后。 李策这才发现,叶娇的母亲也来了。 叶娇又对李策眨了眨眼,趁舒文放开她的手,偷偷比划了个形状。 他知道叶娇想说什么。 ——我母亲来了,你是自己来的吗?怎么驸马爷就这么死了,真是不幸。你可要注意身子哦,人参吃完了,我这里还有。 他看着叶娇,还是忍不住,对她露出极浅的笑。浅到他的唇角只微微勾起,笑容来不及散开,便收住了。 叶娇知道他想说什么吗? 千言万语,他只想唤她一声娇娇。 “娇嫩”的娇,“娇宠”的娇,“娇妻”的娇。 娇娇。 吊唁后离开长公主府,李策向后看看,叶娇仍没有出来。 安国公府长久不能露面,这次公主肯请,她们肯来,必然要多说些话。这是必不可少的交际,对她们有好处。 李策还想再等等,随从青峰过来,说找到王迁山了,他躲在客栈里。 李策立刻去见王迁山,他正在吃茶,看到李策,目光躲闪着,面色僵硬道:“呵,是楚王殿下啊。” 李策开门见山道:“请问道长,您还知道些什么?” “楚王殿下是什么意思?”王迁山俊逸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李策屏退左右,关上门窗,跪坐在王迁山对面。 “您说驸马爷寿限到了,他吃东西都能噎死自己。” “殿下是不是听错了,贫道没说过。”王迁山向后退去,不知为何,忽然捂住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了?”李策问。 王迁山站起身,把外袍撩起来,给李策看他的大腿。 从膝盖向上,有一道青紫痕迹。 “被雷劈了。”他无奈道,“还以为赵王府风水好,结果会打雷。再这么下去,我不等成仙,就成了游魂。” 成仙总是王迁山最挂念的事,李策不想转移话题。 “道长,”他正襟危坐,平日有多散淡,此时便有多郑重,“本王想问你一件事。” 室内没有别的人,门窗也关着,王迁山小心翼翼站在李策对面,看他扬起的头,微蹙的眉宇,明明他只是坐在那里,王迁山却似看到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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