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夺过叶娇怀里的火药,带着她向外走,在来往的人群中,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谁教你不顾死活往里进的?” “你教的!”叶娇抬起头,泪流满面,大声回答,“你教的!你教我不顾死活救这救那的!在骊山的火海里,你跑来救我们;在杨泉山的山洞里,你去救流民;在军器监的库房里,你进去灭火!都是你教的,我原本……”她捂住脸,大哭起来,“我原本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人,干什么要学你呢?” 在叶娇的哭声中,李策瞬间没了脾气。他放下火药,掰开她的手,为她擦脸。 但李策的衣袖并不干净,越擦,叶娇的脸反而越脏了。 他索性要来一桶水,撕掉一块里衣的布,浸湿洗干净,给叶娇擦脸。 一边擦,一边哄。 “我错了,我不该怪你跑进来。”他语气卑微,透着小心翼翼。 “你别哭了好不好,他们都看着呢。”他轻声商量,恨不得在他们身后挡一面屏风。 这会儿火差不多都灭了,李策放在地上的火药,也被禁军抱走安置。军器监和禁军乃至参加册封大典的人,密密麻麻挤了一院子。 大家没活儿干,也没别的事做,只能看戏了。 叶娇也注意到四周实在安静。 她眼圈发红止住哭泣,嘴却委屈地撇着,难过道:“你以后,不准吼我。” “不吼,再不吼了。”李策说着帮叶娇整理衣服。 此时斜刺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好了吗?” 李策转过身,见眼前龙旗高举、熙熙攘攘,赫然是太子仪仗。而李璋就站在仪仗前。 他朝李策走过来,面露关切,沉声说话。 …… 第164章 “火已灭干净了?可有无辜人等受伤?” 李璋停步在李策面前。他的礼服上纤尘不染,在这个人人狼狈脏乱的地方,愈发显得庄重威严。 李策敛容道:“还需有人看管这里,以免死灰复燃。搬出去的火药也需重新安置,不能再出差错。” 李璋沉沉点头,略思忖一刻,便果决利落道:“祭祖大典不容耽搁,军器监失火又非同小可。本宫要前往太庙,楚王和军器监监正一起,到御前回禀此事吧。” 这个安排滴水不漏。 既不耽误今日完成册封大典,又能让大明宫听到消息的皇帝放下心,更表明自己胸怀坦荡,跟军器监起火绝无关系。 除此之外,还能让李策感觉到他的信任,向外人昭示兄友弟恭。 李策应声道:“谨遵太子殿下旨令。” 李璋微微点头,目光从叶娇脸上掠过,便转过身去。 太子卫队已经肃清道路,李璋举步向前,禁军拱卫、三师随行,离开军器监。 步入辂车前,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虽然耽误了些时辰,但还能在日暮前,在太庙祭拜完先祖。 今日幸亏他来了,若兵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还为典礼的事前往太庙,恐怕皇帝不仅仅是斥责,还要怀疑他的德行。 走水?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走水。 垂坠在面前的白珠旒遮挡了李璋面容,他端坐辂车,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还好,皇帝并未动雷霆之怒。 他已经换下了册封大典时厚重繁琐的大裘冕,只穿着赤黄圆领袍,头戴太宗皇帝喜欢的翼善冠。只有前胸金丝刺绣的九龙拱珠,为他增添帝王威仪。 因为尚在病中,皇帝背靠引枕,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落在叶娇脸上,不怒自威道:“叶卿,你来说。” 他的声音虽然冷厉,但叶娇知道,肯让她说话,便是一种信任。 叶娇叩首道:“回禀圣上。微臣查出陌刀锻造失败,是因为军器监的黏土不同以前,故而到军器监重新锻制。锻造过程中,军器监黏土库房突然着火,众人全力扑救。后来库房的火灭了,火药库却又燃起来。幸而楚王和太子都赶过去,大家齐心协力,才平息灾祸。” 叶娇的声音稳重许多,说话条理清楚,也避免攀扯罪责。 皇帝道:“所以,是黏土的问题。” 他单刀直入,并没有提及李策和太子救火的事。 未等李策开口,王监正的脑袋便重重磕在地板上。 “回禀圣上,微臣有罪。是微臣搬挪库房时,管束不当,致使黑火药掉落进黏土。请圣上责罚。” 提前认罪,总比李策向皇帝禀告,要好很多。 但皇帝显然看穿了王监正的小心思,他颔首道:“你既请罪,朕便成全你。来人——军器监监正王曜,疏忽职守、举措失当,致军库失火、险酿灾祸。今剥去官服,收监羁押,着大理寺查办!” 王监正目瞪口呆,心神俱裂地叩首道:“罪臣……领旨谢恩。” 皇帝又道:“你先莫谢,黏土库房的罪责你领了,火药库呢,也是你的问题?” 火药库? 叶娇面露疑惑。 火药库走水,难道不是因为风把黏土库房的火星带过去了吗? 果然,王监正也辩驳道:“圣上,那火药库房距离黏土库房不远,罪臣以为,着火一事有所关联。” 皇帝看向李策,道:“朕听说你第一个进去救火,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回话前,李策先从衣袖掏出一物。那东西用粗布包裹,一尺来长,手腕粗细,他慢慢打开,举至头顶道:“父皇明鉴,火药库房靠近窗台的木柱最先着火,是因为有人把这个丢进库房。儿臣先踩灭这个,收入袖中,等着向父皇回禀。” 那是一段木棍,木棍的一头,还能看到烧碎的油布。 李策道:“儿臣以为,军器监有人趁乱,把木棍投进火药库,试图引燃库存火药,爆炸生事。” 皇帝瞬间变了脸色,他的手猛然抬起,高福下意识就要去扶。然而君王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让皇帝勉力克制愤怒,指着王监正道:“王曜,毁灭军械、叛国投敌的罪责,你也要领受吗?” 大唐军械,乃大唐兵马之魂。谁会伺机毁灭?当然是敌国,是叛徒! 军器监监正王曜早就瘫倒在地。 他努力用手支撑地面,面色惨白道:“圣上,圣上,罪臣若有叛国之心,情愿被五马分尸,抄家灭族、不得好死!” 他感觉自己正在向深渊坠落,那漆黑恐怖的地底,藏着什么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他吞没。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只是家里亲戚出了点事,于是求到魏王李琛那里。 李琛不满太子,说要在太子册封典礼前后,弄出什么乱子。王曜只当这是投名状,虽怕出事担责,但李琛说可以推到叶娇头上,他便也无奈应了。 李策说黏土里有火药时,王曜便觉得有些不对。 待火药库被点燃,他更觉心惊胆战。 没想到如今,竟然有人趁乱纵火? 该不该把李琛供出来? 王曜百爪挠心冷汗淋漓,他情知供出李琛,玩忽职守变成结党营私、纵火烧库,自己的罪责反而会被加重,说不定即刻便被砍头。 如今还是不要说,就让李策查出罪人,到时候牵连到李琛,再说不迟。 王曜正犹豫万分,忽然听到殿外有人来报。 “军器监有人自缢。” 奏报的太监走上前来,跟皇帝禀明了军器监的情形。 说是众人打扫火药库时,发现有个军器监的工匠吊死在房梁上。 京兆府的仵作已经去验看过了,说他身上的外衣被撕去一块,衣袖上有火油的痕迹。验过尸体,的确是自缢身亡。 军器监吏员交代,说这人前些天因为做事粗心,被赶了出去。仵作从他怀里搜出一张纸条,上面全都是咒骂王曜的话。 军器监觉得事关重大,连忙报到御前。 王曜听后,虽然心惊,却渐渐放下心来。 那工匠被逐出的事的确是他前些天做的,因为心生不忿,工匠还踹过军器监的大门,被武候驱赶。 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全,倒让王曜撇清了嫌疑。 不过——若真是工匠怨恨生事,王曜的罪责自会减轻。 但如果是被人筹划至此,王曜一方面庆幸,一方面,又觉得恐惧。 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去死,他们的手段非同小可。 王曜战战兢兢,低着头等待皇帝裁决。皇帝只静默一刻,便问李策道:“楚王,你觉得此事如何?” 李策神情微动,回答道:“京兆府府尹刘砚做事认真,他的人既已查出原委,儿臣相信。” 皇帝板着脸,神情依旧愤怒。 “因怨生恨,竟试图引燃火药?大唐军器监,何时混入此等孽畜?王曜,都是你干的好事!” 王曜颤抖着请罪。 皇帝厌倦道:“拖出去!先杖责二十,再送大理寺发落!” 王曜一句话都不敢辩驳,任由卫士上前,把他拉拽出去。 殿内只剩下李策和叶娇,皇帝的神情渐渐宽和,抬额示意道:“你们起来吧。” 此时高福上前,说服药的时辰到了。 李策忙走过去,亲自接过药碗,跪立床头,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端起药碗,喝了一口,许是因为太苦,停顿一会儿,才慢慢饮尽。他手中端着空碗,蹙眉道:“朕听人说,你为了灭火,不顾死活第一个冲进火药库?” 李策垂头答道:“事关大唐国威,也关系到附近百姓,儿臣不敢大意。” 皇帝叹了口气,把药碗递回给李策,摇头道:“你怕百姓被炸死,就没有想过,朕也怕你死了吗?” 他的声音褪去了君王的威厉,只让人觉得慈爱关切。 李策身形微动,没有言语,站在不远处的叶娇却落了泪。 皇帝又道:“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朕有七个孩子夭折,这其中有一个儿子,六个女儿。到如今长大的公主,也只有三个,却各个体弱多病。为了向彭祖借寿,朕甚至给她们改姓为彭,送出宫抚养。” 彭祖是道教的神仙,传说是帝颛顼之玄孙,活到八百多岁。 李策应声道:“公主们已经安然长大了,年节时儿臣见到她们,很是庆幸。” 皇帝的声音突然有些伤感。 “她们风吹即倒,身体都不太好。你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楚。即便身怀赤子之心,也要多想想父母。太子就稳妥些,知道大致无碍,才敢近前。” 李策称是,皇帝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军器监众人合力救火,朕就不再责罚了。”皇帝说着看向叶娇,和颜悦色道,“以后啊,你替朕多管管他。” 虽然听起来是在责怪,但皇帝的语气里既有嫌弃又有赞赏,让叶娇破涕为笑。 “微臣可不敢管,他倔得很。” 皇帝指着叶娇连连摇头,笑出了声,听起来中气十足,病情俨然已有好转。 李策心中宽慰,缓缓起身。 离开大明宫后,他们径直向京兆府走去。 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刘砚虽然已经验过工匠的尸体,但他们一定要去看看,才能放心。 …… 第165章 自缢的工匠被安置在京兆府验尸房内。刘砚听说楚王和叶郎中到了,忙亲自来迎。 见他们虽衣衫整齐,却到处都是泥印烟灰,刘砚知道军器监救火的情形,动容道:“楚王殿下,还是先去净面更衣,再来不迟。” 李策肃然道:“烦请刘府尹带我们去看看验尸记档,好去回禀圣上。” 刘砚不再劝,陪他们一起走到验尸房外。差官早送上遮掩尸臭的药丸,他们含在舌下,掀帘而入。 这里除了那工匠的尸体,还停着好几具。刘砚显然亲自监督过仵作验尸,径直把他们带到工匠尸体前,又把记档递上去。 工匠看起来三十来岁,个头不高,申字脸、高鼻梁、皮肤黝黑。死的时间尚短,还没有长出尸斑。因为勒在喉上,他口闭牙紧,舌抵齿而不出,唇口黑,两眼合,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袖口衣间,被火油浸湿。 李策按照记档内容一一对比,分毫不差。 叶娇站在尸体前,虽然心里有些畏惧,胃中翻江倒海一般,还是忍着难受,仔细打量。 “没有错漏。”李策放下心,又觉得仍有疑虑。 工匠被逐出兵部,也是常有的事。怎么这个就偏偏又是踹门又是伺机纵火,弄出这么大的乱子? 做了错事,不等官府拿问,就死得干干净净。 且好巧不巧,是在太子册封大典当日。 李策随刘砚走到院子里,问道:“有没有查过他的家人?” “查过,”刘砚道,“他原是去年甘州地动后的流民,趁乱进京,因为擅长淬炼铁器,被招入军器监。一个人生活,了无牵挂。” 李策沉沉点头,见叶娇心神不定,担忧道:“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叶娇又看了停尸房一眼,秀眉微蹙道,“我只是觉得这工匠的长相,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刘砚捋须沉思,对李策道:“下官会差人去甘州一趟,查查他还有没有什么亲眷。” 查亲眷,也是查他的交际往来,查别的线索。 其实此时结案,也不会有人质疑。但刘砚有些轴,但凡有一点疑心之处,他也会刨根究底、调查明白。 李策道一声有劳,刘砚心事凝重离去。 傍晚的风吹散二人身上的烟尘,李策这才顾上瞧瞧衣衫上的脏污,又看看叶娇,道:“还是去赵王府找件衣服换过,再回安国公府吧,免得伯母担忧。” “不妥。”叶娇道,“跑去换衣服,还不如我翻墙来得利索。” 一抹清浅的笑容在李策唇角散开。 他轻轻抬手,把叶娇头上的官帽扶正,笑道:“楚王府的围墙一定要给娘子留个缺口,方便随时进出。” 他第一次称呼叶娇娘子,虽是自然流露,说完后意识到什么,耳朵已红了大半。 叶娇一把推开他,大步向前走去。 “谁是你家娘子?”她娇嗔道,“像你今日这般惹人生气,就是有十个娘子,也都要休夫另嫁了。” 李策笑着走上前去。 他没有刻意去追叶娇,只是走在她身后,身影若即若离,视线却永远留在她身上。 三月二十九日。 他在心中默默地念。 李策刚进赵王府的角门,便被管事请到了李璟寝殿中。 李璟还在养伤,虽然已经能缓步走路,但太医不让他出门。他扒在门框上,乍然看到李策的样子,先是一惊,接着便大笑起来。 “他们说你去太庙途中拐弯去救火,原来是真的。你看看你,活像花蚕掉进了烟灰里,哪儿还像个皇子?” 李策板着脸哼了一声,李璟连忙收住笑。大笑让他刚刚愈合的伤口扯着肌肤,难受不已。 他抬手想让李策搀扶,李策已经径直走进去,在八仙桌旁坐下,端起桌案上刚刚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这个样子,倒还能消息灵通。”他揶揄道。 李璟一瘸一拐地自己走回床边,嗤笑道:“我是伤了,又不是死了。军器监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没能去看,真是遗憾。小九,有时候你做的事,让我以为你想换爹妈了。我可告诉你,你这辈子的爹妈不错,也就比我——差一点点吧。” 死过一次,转世投胎,当然就换了爹妈。 “我倒是不想换爹妈,”李策放下茶盏,顺手端起桌案上还没有喝的药碗,走到床边递给李璟,“不过我想换房子了。” 李璟的神情瞬间僵硬,他故意不去接药碗,冷哼道:“笑话你几句,你还耍起脾气了!是赵王府的饭不好吃吗?是我和你嫂子薄待了你吗?换房子?换去换去,自己养自己去!” 他的模样活像一个怄气的小孩。 李策叹了口气。 今天是怎么了,哄完那个哄这个,没一个让人省心。 “楚王府早就建好了,”李策把药碗再次往前递了递,“司天台那边选了几个适宜入宅的吉日,我总得在成婚前先暖一暖房吧?要不然等成了婚,我连寝殿在哪儿都不知道。” “你少装了!”李璟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你一天恨不得往那里跑七趟,催着工部快点干活。” 李策心里明白,李璟是想留他,所以他耐心地听李璟絮絮叨叨。 “索性你们在赵王府成婚得了,也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想了想,李璟又认真地摇头,“叶郎中饭量大,添一双筷子恐怕还不够,得让后厨多宰一头猪、一只羊,一袋子面粉……”他说着自己大笑起来。 “你到底吃不吃药?”李策顷刻间便翻脸道。 “吃。”李璟假装乖巧,却并不接碗,只是张开嘴。 李策无奈,只得俯下身,用勺子舀起药汤,送进李璟口中。 李璟勉强喝下去,又面容扭曲道:“男人喂药给我,真恶心。” “那你还不自己喝?”李策作势要把药碗扣他头上,殿门口的内侍宫婢看到,大惊失色却又不敢上前拦。 李璟仰着头,肆无忌惮地再次张开嘴:“恶心就恶心吧,快继续喂我吃药。” 夕阳的光芒照进室内,炙热温情,撒了李策一背。兄弟两人一个面露嫌弃,一个强忍反胃,直到吃完那碗药。 “你那楚王府……”李璟试探道,“给我留院子了没?” “你住这么近,留什么院子?”李策丢掉药碗,故意道,“少去我那儿串门。” “没良心!”李璟见李策拔腿就要走,唤他道,“我还有一服药没吃呢。唉,你——” 李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门口,走得太急,转身时腰间的鹿形玉佩扬起来,反射莹润的光线,与金坠子轻轻碰在一起。 即便礼服脏污,脸上也并不干净,可当他向外走去,却隐隐裹挟着某种锐气。 受伤的时间差不多,然而魏王李琛还直挺挺地躺着。伤筋动骨,的确更为严重。 一辆马车停在魏王府外,看大小制式,竟是宫中来的。 寝殿前的院落里站满禁军,平日里服侍的宫婢奴仆都已屏退,几个内侍宫女引着一位端庄的妇人,移步到寝殿前。 魏王妃严霜序挽着妇人的手,小心迈过门栏,轻声嘱咐道:“母妃小心。” 妇人丹凤眼心形脸,合中身材。衣着华贵,神情庄重。头上金凤展翅,钗环灼目,她缓缓步入殿内,内侍早高声唱道:“昭容娘娘到——” 昭容鲁氏,春秋鲁僖公后裔,生得虽不够美貌,却因是皇族之后,在宫中颇得皇帝看重。 魏王李琛早已跪在屏风前,见鲁昭容进殿,作势叩首,却因肩部疼痛,动作僵硬得无法俯身。 鲁昭容上前一步,关切道:“快!扶魏王起来。” 严霜序忙扶起李琛,李琛看看鲁昭容身后,没有同母妃亲近,只是问道:“母妃怎么来了这里?父皇知道吗?” “知道,”鲁昭容安抚他道,“宫妃原是不能随意出宫的,但你受了伤,皇后见我思虑担忧,便去求了圣上,恩准出来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也就够说几句话而已,又有宫中禁军护卫,内侍宫婢随行,不会出什么乱子。 鲁昭容亲手把李琛扶到床边,让他躺下,又示意宫婢递来引枕。 面对李琛探询紧张的目光,她神情轻松,莞尔道:“今日太子殿下册封,圣上心情很好,已经在同皇后商议大封六宫的事。贵妃娘娘前年殁了后,宫中就空出了三个妃位,如今正好填补。皇后娘娘捎信过来,说毓舒宫将有喜事。” 毓舒宫,是鲁昭容居住的宫殿。 她喜气洋洋,轻轻拍着李琛的手,示意他安心。 李琛果然轻轻吐出一口气,应声道:“儿臣向母妃贺喜。” “这都多亏了圣上仁厚礼贤、皇后母仪天下,母妃在宫中,才能尽心伺候。如今只有你,让母妃担忧。” 李琛顿时紧张几分,眼神扫过紧跟鲁昭容的内侍宫女。 那些人很面生,根本不是毓舒宫里的人。 “母妃……”他谨慎道,“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快回宫里服侍父皇吧,儿臣无碍。” “母妃知道。” 鲁昭容说着,示意内侍和宫婢准备离开。 她拉严李琛的锦被,又帮他整理压在枕头上的头发,红唇贴近李琛的耳朵,突然用低沉冷冽的声音说话。 “琛儿,不必挂念母妃,记得要——不择手段。” …… 第166章 李琛的眼睛猛然睁大,明亮得胜过殿内的光线。他唇角颤动,心领神会而又愧疚不安道:“母妃……” “你做得很好,”鲁昭容道,“母妃相信你,鲁氏亲眷,也全都同你站在一起。莫忘了,你比其他所有皇子,都更贵重。” 这句话说得很快,话音刚落,她已经离开李琛,起身对宫婢道:“回宫。” 内侍转身开道,宫婢随行服侍,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魏王府。 魏王妃亲自把鲁昭容送进宫门,才忐忑回转。 李琛还没有睡下,他正阖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严霜序欲言又止道,“母妃她匆匆赶来,只是为了探望病情吗?” 军器监着火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听说已经有人议论,说太子德行有亏,此乃上天责罚。 严霜序不敢把这件事同她的夫婿扯上关系,但是她越想越怕,又不敢正面询问。 李琛睁开双眼,没有回答严霜序的话,反而问道:“楚王成婚的贺礼,你准备好了吗?” 严霜序不明所以,回答道:“尚有两个月,妾身还没有来得及准备。” “要贵重妥当,而不惹眼,”李琛交代道,“楚王府和安国公府都要送,别让安国公府觉得,本王受了这点小伤,就要跟他们生出嫌隙。” 李琛受伤,是因为叶娇同他一起演练武艺。 严霜序点头道:“还是殿下思虑周全。” “听说今日叶娇也在火场,你们不是好姐妹吗?明日就找赵王妃一起,前去问候,顺便把礼物送去吧。”李琛说完这句话,轻轻伸出手。 严霜序会意,把葱根般的手递过去,由他握着。夫妻间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一时忘记烦闷。 李琛的手指轻轻摩挲严霜序的手心,良久,才沉声道:“别怕,你只管听我的。” 他的语气沉稳笃定,充满胜券在握的力量。 严霜序步入赵王府时,赵王妃崔锦儿正在晨吐。 孕吐来得很快。 她闻不得油烟,什么都无法入口,有时空中飘来食物的味道,她的胃里就一阵翻涌。 干呕难受,吐出来更难受,府医开了止吐的药方,药汤都煮好了,她却不喝。 “是药三分毒,”崔锦儿抚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对婢女摇头,“这点罪算什么?只要孩子平安降生,就算吐上十个月,也值得。” 相比之前为了怀孕吃的苦,这点苦不算什么。 这时管事来禀,说魏王妃前来看望赵王殿下。 既是女眷,当然是崔锦儿来接待。她扶住婢女起身,又闻到什么味道,转身便捂住了嘴。 待崔锦儿把早饭吐得干干净净后,她沮丧道:“我还是不要去了,装病吧。” 管事就要转身,崔锦儿又叫住他。 “算了算了,”她烦恼道,“我说我病了,她更要来看。说不定会惊动宫里,请太医过来。” 崔锦儿听从李策的主意,把怀孕的事瞒得密不透风。如果太医来诊脉,就瞒不下去了。 “在前厅摆上些瓜果,”她安排道,“我闻着那个,倒好受些。” 崔锦儿以为收下礼物,同严霜序客套几句,便能把她送走。哪知严霜序说要到安国公府去,非拉着崔锦儿一起。 崔锦儿推辞道:“殿下还病着,我实在不宜出门。” “适才王妃妹妹还说,已经无碍了呢,”严霜序拉着崔锦儿的手,略有些不安道,“送给叶娇妹妹的礼物,我都已经放在马车上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还请你陪着,参详参详。” “她怎么会嫌弃?”崔锦儿道,“她虽然吃穿用度都很奢侈,但也的确不把金银放在眼里,性情洒脱得很。” 可不管崔锦儿怎么说,严霜序还是又拉又拽把她带上马车。崔锦儿担心自己摔倒,只得跟着去了。 昨日又是炼刀又是救火,叶夫人心疼女儿,让叶娇向兵部告假,休息一日。 叶娇虽然觉得无碍,还是听从母亲的规劝,歇在家里。 家里的生意已经交给叶柔打理,她百无聊赖,在院子里荡秋千。见四周无人,从衣袖中取出皇帝赏赐的锦囊,仔细打量。 “是什么呢?”她自言自语。 金黄色的布袋丝质紧密,上面用玄青色的棉线,绣着形如双弓的“黻(音同斧)”。叶娇认识这个图案,因为它就绣在皇帝的衣服上,是礼服“十二章纹”之一。 她也专门问过李策,李策说“黻”取臣民背恶向善之意,出自《周礼·司服》。 “背恶向善,”叶娇举起布袋,在阳光下晃了晃,“皇上知道我是好人,不需要背恶向善吧? ” 细绳束着布袋的边缘,她只需轻轻拉开,便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叶娇一想到皇帝说,要她遇到困难觉得走不下去时再打开,就觉得有些晦气,不想看。 大唐的皇帝,心眼儿最多了。指不定挖了什么坑,让她跳呢。 万一打开,里面说让她到几千公里以外的某处逮什么贼人,平什么叛乱,她岂不是现在就要离开家,星夜兼程为皇帝卖命? 不行,她还要成婚呢。 叶娇揉捏着里面硬硬的东西,又希望是一块金子。这样起码可以切掉一个角,卖钱花。 她的手捏着袋子,心想:不管了,打开看看!可正在此时,一团悦耳的说话声传来,丫头水雯比那说话声快一些,跑进院子道:“魏王妃来了!” 布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叶娇胡乱捡起塞进袖中,魏王妃严霜序已经步入院内。 “妹妹捡什么呢?”她笑着走近,又招呼迈过门栏时有些缓慢的崔锦儿,“快来,我们来给妹妹添妆。” 送给待嫁女的礼物,名为“添妆”。 严霜序送来的,是一面嵌金丝缠枝牡丹琉璃屏,华贵大气独具匠心。仆人已经把屏风抬进来,叶娇含笑感谢。崔锦儿少不了跟着恭维几句,但她趁着严霜序背对自己,忙跟叶娇眨眨眼。 先对严霜序翻了个白眼,再求助一样看向叶娇,做出想呕吐的姿势。 可这时严霜序忽然转过身,掩唇悄声道:“赵王妃是不是有喜了,怎么腰身这么硬啊?走路也不似从前。” 院内忽然静了静。 崔锦儿开口道:“我——”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中,险些又要呕吐。叶娇见状走上前去,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背。 “怎么?”她问,“前几日王妃跟我一起射箭时,不小心拉伤了后背,还没有好呢?” 崔锦儿跟着叶娇学射箭的事,京都贵妇们还议论过一阵。有些说她们臭味相投,更多的,取笑崔锦儿与其跟叶娇玩闹,不如留住赵王的心,赶紧生个孩子。 崔锦儿僵硬的神色逐渐柔和,她装作疼痛的样子,反手触碰背部,沮丧道:“以后再不能这么玩了,殿下骂了我半天。” 听说不是有孕,严霜序尴尬地笑了笑,柔和道:“华哥儿跟着他舅舅学箭,也拉伤过几次。刚开始学,还是不要那么用力。府里有好用的膏药,回去后我差人送赵王府几帖。” 几人走到屋内坐下,桌上已摆满蜜饯坚果,丫头又送茶水进来。 叶娇恹恹道:“昨日喝了浓茶,半宿都睡不着,今日再不能喝了。前阵子楚王送来的柑橘干呢?泡水来提神吧。” 水雯应声是,带着丫头们把浓茶撤下去,不多时换柑橘水进来。 严霜序浅浅尝了一口,放下茶盏。 崔锦儿也小心地抿了一口,便觉得喉中清爽,胃里和暖,她忍不住一连喝了好几口,怕严霜序看出异样,才停下。 “礼物也送到了,殿下还在府中躺着,我们这便走吧。”她提议道。 可严霜序想同叶娇热络起来,还不想走。 “王妃妹妹听说过吗,安国公府叶大小姐,做得一手好菜。咱们今日就厚着脸皮留下,等着吃她新炸的果子。” 崔锦儿听到炸果子,想起翻腾的猪油,就又想呕吐。她连忙端起茶盏掩饰,可严霜序的目光已看过来。 “妹妹怎么了?”严霜序关切道。 崔锦儿愣了愣,干脆丢掉茶盏,大哭起来:“我是想起你以为我怀孕,又说起华哥儿,就心里难受。你说说,我怎么就,不会怀孕呢?你儿女双全,其他姐妹们也都有生养。等娇娇嫁给楚王,身体结实,指不定今年就生了。就剩下我,不管喝多少汤药,都不管用……” 她哭得涕泪横流真情流露,哭到最后,因为太过激动,甚至呕吐起来。 …… 第167章 水雯连忙端来唾壶,跪地服侍崔锦儿。 崔锦儿吐出来一些刚喝进去的茶水,水雯又递上帕子。 屋内乱成一团。 崔锦儿涕泪横流间看到水雯,抓住她的手臂道:“这个丫头身子挺结实,要不我替赵王纳了做侧夫人吧。” 水雯吓得差点把唾壶丢掉,她退到叶娇身后,叶娇已经走上前,扶住崔锦儿。 “去我屋里躺躺吧,”她把崔锦儿扶进内室,崔锦儿寻了个贵妃榻,身子往上面一歪,继续哭闹,“也是我自己心眼小,看到你们,没来由就心里难受。四嫂,我最妒忌的就是你了。就算不提孩子的事,魏王殿下与你夫妻恩爱,从不拈花惹草,我……” 她说着又想要吐,叶娇连忙把魏王妃拉出去。 “严姐姐,”她面露难色道,“要不你先到暖阁坐一会儿,等我劝慰好赵王妃,咱们再一同用饭。” 严霜序哪儿还有心思坐。 她面露愧色道:“都怪我不会说话,惹得王妃妹妹不高兴。” “不怪你。”叶娇挽住她的胳膊,并没有去暖阁,而是径直往外,直到出了垂花门,才恍然道,“呀!我怎么走错了?” “没有错没有错,”严霜序不肯走回暖阁,“待会儿用饭时赵王妃看到我,又要难受。我先回去了,还得劳心妹妹,帮我哄哄她。万一皇后娘娘听说今日的事,少不了要怪罪于我。” 叶娇把严霜序送进马车,再回到自己居住的跨院。从琉璃屏风前快步越过,推开屋门,看到崔锦儿正坐在桌案前,吃杏脯,喝果茶,手里还在剥瓜子。 “不吐了?”叶娇问她。 崔锦儿仰起脸,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你那个严姐姐,真的要烦死人!三句不离她儿子,时而疏远时而粘腻,让人摸不着头脑。” “送走了,”叶娇瞧了一眼她的肚子,眯眼笑道,“吃什么会好受些?我让姐姐给你做。” “吃什么都是浪费,”崔锦儿说着端起果茶,“你就把你那心肝楚王殿下送你的柑橘干儿,给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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