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们反了!来人!来人!刁民干扰守城,若再不退开,就给我放箭!” 城墙上的守军一字排开,各个搭弓拉弦,瞄准城外百姓。 尹世才这才找回自己的官威。 “不敢动了吧?”他搓搓手,趾高气昂地看着严从铮,脸色却瞬间变了。 严从铮同样在搭弓射箭。 “嗖嗖嗖”三箭连发,尹世才惊慌后退,摔倒在地。 幸而那些箭并未射过来,而是钉在墙壁上。声音很大,不用看,也知道钉得很深。 “直娘贼!竟敢刺杀朝廷命官,下次本官再见到你,一定要杀了你祭旗——”尹世才破口大骂,然而话音未落,一个声音阴森森打断了他。 “尹刺史,你见到我了,现在就杀吗?” 尹世才僵在原地,看到两丈远的城墙上,严从铮不知怎么已经翻上来。 动作之快,宛如鬼魂。可那挺拔强壮的身体,又仿佛是戏文里的神兵鬼将。 箭! 他一定是用了那些钉在墙上的箭!用了什么功夫,攀爬而上。 这人太坏了,这不是在教突厥人怎么上墙攻城吗? “你,你要干什么?”尹世才假装镇定,却忍不住向士兵身后躲去。 “没什么?”严从铮施施然走来,唇角一抹张扬的笑意,“本官来教大人如何守城。” 尹世才挥舞双手,崩溃大喊:“谁要你教?谁给你的权力?谁敢保证你不是突厥的内应?” 那些士兵是不敢攻击严从铮的,毕竟他是朝廷命官。尹世才自己也不敢去打严从铮,那便等同送死。 好在他才是云州刺史,他可以找个由头,把严从铮关起来。 只是—— 斜刺里突然有个声音道:“本王,来给严大人这个权力吧。” 本,本王? 尹世才僵硬地转身,顿时魂飞魄散。 今日来的不是一个鬼,是两个! 他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楚王李策,脱口而出道:“你怎么……” 你怎么从坟里爬出来了? 不让你托梦,你大白天就出来了? 尹世才双腿瘫软站立不稳,扶着旗杆勉强站着,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使劲儿揉了揉眼。 揉得太厉害,仅剩的几根睫毛都被揉下来,迷住了眼睛。 子不语怪力乱神! “天啊!”他反应过来,大喊道,“谢天谢地,楚王殿下你,还活着啊?!” 幸亏还没有买棺材!省了一笔钱! 他颤颤悠悠走过去,恨不得跪在地上叩谢上天。 太好了!他的官位保住了! 只不过楚王的额头受了伤,身体看来也不太好,摇摇欲坠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能栽倒讹人。 严从铮同样上前几步,他没有像尹世才那般动作夸张,眼睛却已湿润。 果然!你果然是这样的人!你若倒霉到英年早逝,我会在你的坟前日日咒骂。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远远地看着李策,只有紧绷的肩膀,传达出他的关切。 似乎受了伤,要不要紧? “本王活下来了,”李策道,“所以本王要保举严中大夫,担负云州防守的职责。” 中大夫,是严从铮如今的官职。 这官职从尹世才口中说出时,轻贱廉价,可此时从李策口中说出,却庄重珍贵。 朝廷的官职从来没有虚设的。 或上承秦汉,或由先祖审定,即便是散官,也不过是等合适时机,给予实职罢了。 在李策心中,没有官职大小、职务高低,只有才学深浅,是否能用。 尹世才看看李策,再扭头看严从铮,哑口无言。 他这是——被架空了? 未等尹世才答应或者拒绝,严从铮已经俯身施礼道:“下官决不辜负楚王殿下信任。” 这一声应诺郑重其事,是严从铮第一次,如此恳切地接受朝廷赐予的官职,如此急迫地,想要成就一番事业。 他要守住云州城,守住城中的百姓。 “等,等等。”尹世才走近李策,盘算着怎么告严从铮的黑状,但李策打断他,下令道:“打开城门,本王要出城,那些百姓也需要进城。” 尹世才唯唯诺诺,陪着李策走下城楼。 城门打开,城外百姓感激涕零,拥挤着跑到城里来。进了城,又想起尚未答谢,便胡乱地跪在地上,向严从铮叩首。 “不要谢我,不要谢我,”严从铮有些激动,示意道,“要谢这位,这位是——” 李策拦下他的介绍,问道:“我能借你的马车吗?” “殿下要去哪里?” “城外。”李策的声音清澈决然。 城外? 此时人人都要躲进城,可他要去城外。 “我派燕云去借兵了,”李策解释道,“我们各有各的使命,你来守住云州城,我去给突厥人送份大礼。” 严从铮神情震动,不知不觉间,便握住了李策的手臂。 “你受伤了,让我去。” “不,”李策强调道,“我没把握守好云州,这里的百姓更重要。朝臣要各尽其才,江山才能稳固。” 他可不会搭弓射箭、翻上城墙,也没有训练过数万禁军,带着他们守护皇城。 他更擅长用人,擅长决断,擅长出其不意,给人致命一击。 李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他爬上严从铮的马车,便斜斜靠在车厢里,似乎连多说一句话,都没有力气。 严从铮放下车帘,有些担忧。 这个男人即便身体羸弱,那双眼睛却神采奕奕,似乎有诡谲的计谋,深藏其中。 马车已快速远去,不知他如何躲过迎面而来的突厥军队,去同援军汇合。 但严从铮猛然想起什么,抬了抬手,又无奈地放下,咧了咧嘴,想笑,又苦笑着摇头。 仿佛闯祸的孩子般,心里忐忑。 这可怎么好? 车厢里放着许多杂书,有一本,是那时他托说书人写的话本子。 那个故事的最后,叶娇与他双双把家还了。 李策如果看到,还不知道该怎么想。 半个时辰后,一本书册从车厢里被人掷出,掉落草丛。 马车向前走了几丈,青峰跳下来,又把那本书捡起来,点燃了,烧得干干净净。 他不知道这么着急赶路的时候,自己的主人为什么突然停下,让他烧掉一本书。 那书里写的什么啊? 想看。 …… 第291章 今日的朝堂很安静。 无人喧哗、无人争吵抓脸,就连一直喜欢偷摸吃东西的某位朝臣,也只是把胡饼掏出来,又依依不舍塞回去了。 国难临头,不吃也罢。 宰相和几位朝臣凑在一起低语,不用看,便知是兵部和户部的。 兵部掌选武官抵御外敌,户部划拨财赋,保证粮草充足。转眼便是秋季,如果战争迟迟不能结束,还要考虑冬衣和军械供给。 太子李璋侧坐御座,耐心地等他们商量。过了半晌,才询问道:“议好了吗?” 几位朝臣连忙散开,高举笏板回禀。 兵部尚书宋守节精神矍铄,身板比平时站得更直,浑然不惧道:“据报,突厥十五万大军南下,我河东道只有七万守军。虽敌众我寡,但行军大总管叶长庚曾跟随太子殿下在西北历练,河东道府兵兵强马壮,定能卫护我大唐江山。” 众人精神随之振奋。这个时候,稳定人心很重要。 户部尚书抱病告假,由户部侍郎崔汝毓代为回禀。 原户部侍郎严廉被诛后,圣上拔擢博陵崔氏子弟崔汝毓,由他接任户部侍郎。 崔汝毓三十来岁,科举入仕,相貌堂堂、为人谦和。他说话时总是先停顿一瞬,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开,措辞严谨、滴水不漏。 “户部将全力以赴,力保河东道守军粮草供给。其他一应军需,只要太子殿下允准,户部必将竭力配合、不敢怠惰。” 李璋很满意。 这是他主政后的第一场战争,此战关乎他的威信,只能赢,不能输。 不过他刚要颔首,决定退朝,便听朝臣中有人冷笑一声。 “宋尚书说得真轻巧,”那人凉声道,“还请各位退朝后,莫要把突厥的兵力宣扬出去。不然河东道以七万守军对抗十五万敌军,百姓恐怕都要弃城逃跑了。” 谁啊? 说话这么难听。 朝臣纷纷看去,见到那人的脸,便也不奇怪了。 说话的是京兆府府尹刘砚。 他高举笏板,出列道:“臣请抽调河北道、河南道府兵,支援河东。” “不用刘府尹关心,”宋守节呛声道,“兵部早有对策,只是调兵乃军机大事,不可宣之于朝堂。” 刘砚放下笏板冷笑一声:“最好是有对策,不是对付,到最后朝堂对骂,也只能说句对不起。” 宋守节脸色僵硬,气鼓鼓地看一眼兵部侍郎姜敏。 姜敏会意,道:“刘府尹请安心,即便突厥打到长安,我兵部也会各个披甲上阵,保护府尹安全。不会说对不起,也不会相对而泣的。” 刘砚冷哼道:“总之,此事非同小可,就有劳各位了。” 有了这个小小的冲突,早朝后,李璋有意无意询问李璨:“刘砚……是楚王的人?” “刘砚啊?”李璨正在吃一块陇右道送来的密瓜,闻言拿起丝帕,轻轻擦拭唇角,道,“他是圣上的人。” 刘砚在京都没什么朋友,抠门、轴、说话的难听程度跟言官不相上下。他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待了许多年,考绩总是不好不坏,也便没有挪动过。 “圣上病了,”李璋走过来,给李璨添了一盏茶,问,“他还是圣上的人吗?” 李璨端起茶盏,放松的身体一瞬间紧绷,想了想道:“他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人。” 李璋不置可否地笑笑,看向窗外。 外面很安静,偶有宫婢内侍小心走过,极目看去,也没有见到那个红色的身影。 不知她在宫里住得惯吗? 叶娇走路的速度很快,快到宫中服侍她的婢女很难跟上。 她穿过两条甬道,消失不见时,婢女才走到第一条的岔路口,左右看看,不知该往哪里去。 会不会是去了贤妃那里? 婢女犹豫半刻,只好揣测着,向圣上养病的宫殿走去。 而此时叶娇已经到达中书省。 枢密院、中书省、御史台这几个官署紧挨在一起,距离命妇苑很近,这是叶娇愿意入住命妇苑的原因。 枢密院辅佐宰相、分掌军政;中书省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御史台负责纠察官员、肃正纲纪。 叶娇同往常一样,在枢密院门口站了站,又走到中书省,询问有没有楚王的消息。 这里的人已经见惯不惯,一位官员回答道:“还没有。” 叶娇想走进去看看,他们并不阻拦。只是她只能走进院子,却不能走进任何一间房屋,不能看到任何一册文件。 叶娇如今已不是朝臣,只是楚王妃,这些人容她如此,已经很不容易。 叶娇很识趣。 她转身离开,却听到有人唤了一声:“楚王妃稍候。” 宽阔的道路尽头,慢慢走来一行人。 一个小内侍扶着高福,走在最前面。 高福憔悴了很多,对叶娇俯身,温和地笑着。 “高总管!”叶娇欣喜地回应,几步走到高福身边,想询问高福皇帝的病情,却发现高福身后的内侍,人人捧着箱子,里面放着什么杂物。 他们的神情也不太好,虽然极力克制,却隐隐有些悲愤。 “出什么事了?”叶娇问。 “圣上病重,”高福一面引着叶娇向外走,一面解释道,“奴婢已无力处理内侍省要事。太子殿下安排贤臣接任,容奴婢专心照顾圣上了。” 高福说着向前走,却发现叶娇并没有跟上。 她一袭红衣,站在斗拱红柱下,咬唇道:“你是内侍监,他这是夺权。” 圣上才病了多久,太子就藏不住了。 撤换掉圣上的心腹,一点一点,换上自己的爪牙。 “嘘。”高福又缓缓走回来,神情微动面露感激,却低声提醒叶娇,“王妃慎言。这是宫里,说话要小心。” 叶娇知道这是宫里,也知道太子一手遮天,但是自从认识高福后,她没把他当作奴婢看待。 他总是那么温和,揣着善意,有时候简单一句话,便能缓和气氛,让皇帝露出笑容。 叶娇初时很怕见到皇帝,因为有高福在,她才安心了些。 内侍省传达诏旨、守御宫门、管理宫事,李璋是要把整个皇宫把控在自己手中了。 “走吧,”她抿唇迈步道,“总管去哪里?我送你。” “奴婢何德何能,有劳王妃呢?”高福笑起来。 他示意一名捧着木匣的内侍走近,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一个木质的磨合罗娃娃,双手捧着,递过来。 “乞巧节临近,这是宫里做的小东西,王妃若不嫌弃,拿去玩吧。” 叶娇接过来,道了声谢。 她从没有认真过过乞巧节,也不怎么喜欢小娃娃,她觉得高福也应该不会喜欢娃娃。 所以回到寝殿后,叶娇认真找了找,终于拧开娃娃的头,在空心的身体里找到一枚钥匙。 钥匙上拴着布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中书。” 这是中书省的钥匙。 有了中书省的钥匙,出入就方便了。 当然,不能白天出入。 傍晚时分叶娇又去了一次中书省。她躲在暗处,等官员下衙,避开守卫,开门进去。 屋内有些暗,她的目光扫过桌案,小心翻动一册册文书,终于看到河北道和河南道的兵马调令。 她的眉心微微蹙起,仔细看了一遍,把文书放回去,屋内已暗得看不见字了。 当然不能点燃烛火。 可是一团光却突然在屋外亮起,同时传来护卫的声音。 “拜见太子殿下。” “开门。”李璋的声音焦灼阴冷。 …… 第292章 李璋突然造访,措手不及的护卫有些紧张。 “请殿下稍候,容卑职去中书省取钥匙。” 护卫这么说着,灯笼的光芒却继续向前,不知是谁推开门,李璋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门怎么没锁?”紧随李璋的禁军先是疑惑,继而大惊,把李璋护在身后,人已经冲进来,喊道,“小心刺客!” 李璋偏头看向紧张的禁军,神情镇定。 “能手持钥匙开锁的刺客,想必也不是外人。你们出去吧。” “这……”禁军的视线警惕地扫过四周,不敢留李璋独自待在屋内。 “怎么?”李璋疑惑道,“要抗旨吗?” 禁军这才退去,为了提防有事,甚至没有关门。 李璋把灯笼放在桌案上,找到烛台点燃。室内的光线亮了不少,墙壁上出现一个大大的影子,像暗夜中慢慢移动的幽灵。 他关严屋门,又走到一处桌案前,慢慢翻找文书。找到一册,拿在手里,轻声道:“下来吧。” 屋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 “房梁上有老鼠。”他再次道,同时抬起头。 室内门窗紧闭,却起了风。 一抹艳丽的红色从房梁上掠下,石榴裙散成一朵牡丹的模样,李璋目不转睛,直到那朵花静静立在地上,云鬓高悬、肤白如脂、脸颊微红,面带怒气,正是他梦寐以求,想见的脸。 叶娇的额头沾了些土,许是蹭到了梁柱。 李璋取出手帕递过去,叶娇没有接。李璋并不觉得尴尬,好整以暇地叠好手帕,放回衣袖。 整个大明宫都是他的,他已不必强娶豪夺。 叶娇的性子有多烈,他便多有耐心。 耐心地一点点剪去她的羽翼,让她甘心情愿,留在大明宫中。 “我来找消息。”叶娇解释道。 夜闯机密衙署,总要给个理由。 “我知道。”李璋并未有半分惊讶。 大明宫夜里并不好走,虽然砖石铺得很平整,但是台阶多。 李璋为显仁厚,很少乘坐轿辇。他没有用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正是因为知道她在。 “消息没找到,”叶娇道,“既然殿下来了,我这便走。” 她说着便往外走去,仿佛中书省不过是东西两市的金楼酒馆,可以随意进出。李璋没有阻拦,只是在她柔嫩的手指碰触到屋门时,淡淡道:“楚王没有死。” 他低头翻阅一份奏报,有些烦躁地抱怨:“这么大的事,中书省竟也能按下,要等明日早朝再报。实在该罚。” 叶娇神情微动,转过身。 不需要李璋告知,她早就知道李策没有死,但她担忧李璋知道得更多,担忧李璋知道的消息,会对李策不利。 李璋明白叶娇的心思。 “不信吗?”他把手中的文书向前推了推,“你自己来看。” 这消息像一根能牵住叶娇的风筝线,她没有犹豫,向李璋走来。 一抹笑容在李璋眼中散开,他的身体向后让了让,留出避嫌的距离。 文书上的确写着李策的消息,说突厥军队进攻云州,楚王李策命文散官严从铮协助云州刺史尹世才守城。 文书下压着尹世才的奏折,奏折写得委屈愤怒。说楚王苛待官员、不信文臣,任用心腹守城,求朝廷为他作主。 “尹世才懂什么守城?”见叶娇看到此处,李璋为李策说话道,“让他守城,不出一个月,城就破了。” 叶娇稍稍安心,李璋又道:“不过我的确要责备九弟,这才出去多久,就跟着尹世才厮混,去了烟花柳巷。” 他从奏折下抽出一份密报,上面写着尹世才请李策宴饮取乐、歌舞助兴,用伶人十二,清晨方回。 看日期,这份密报已经收到很久,想必是李策受伤前的事。 叶娇蹙眉道:“楚王现在去了哪里?” “过长城,北去了。”李璋道,“要么刺杀格桑梅朵,要么是拦截突厥大军。总之,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才受了伤,又殚精竭虑、冲锋陷阵。” “受伤?”叶娇的心揪起来,像被粗绳缠绕一圈,放在火上炙烤。 “伤得很重,”李璋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娇猛然抬头,不相信这是李璋说的话。 他竟然支持自己到北地去? 心中挂念李策,担心兄长,刹那间叶娇几乎答应了。但她想起那份调兵诏书,想起父亲的话,又压抑心情,缓缓摇头。 “我相信他能够回来,”叶娇道,“我留在京都,等着他。” 李璋有些意外,他深深地看着叶娇,确认她的想法,随即突然笑了,询问道:“为了在宫里偷看消息?” 答案昭然若揭。 她不信他,所以要守着皇宫,盯着他。 李璋低头看看自己,有些颓丧地点头:“看完了,就走吧。” 他抬手拿起灯笼,转身向外走去,并且示意叶娇跟随。 自始至终,没有像以前那般故意亲近、想要冒犯,也没有因为叶娇偷进衙署,指责惩治。 “不用偷偷摸摸,”李璋坦诚道,“这里你随便来,随便看。这大唐是我的,我总不会愚蠢到借机生事,让突厥人抢了去吧?” 叶娇沉默地向前走去。 话虽如此,但她不打算相信李璋。 这个人阴晴不定、变幻莫测。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指不定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外面的禁军向后退开,接着列为两队,护送李璋回去。 看到叶娇出现,他们很意外,却没人敢质疑半句。 “你们护送王妃,”李璋沉声道,“宫殿太大,莫让王妃再迷路了。” 禁军垂头应声是。 没有人相信叶娇会迷路迷到开门进了中书省,但太子说她迷路了,那便是迷路了。 不追究,也不宣扬,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明宫灯火辉煌,斗拱挑檐气势磅礴,叶娇从未怕过这些森严的殿宇、盘踞的瑞兽。 可今日,这里的每座宫殿都似乎长着眼睛,和李璋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些眼睛盯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无所遁形。 叶娇抬脚踢开空中盘旋的迷雾,无视那些阴森的目光,在心中一遍遍回忆不久前看到的调令。 河北道五万,平州、幽州、恒州、相州、冀州各一万,接令启程、支援云州。 河南道四万,从洛州抽调,支援朔州。 加上河东道守军,共十六万大军,若安排妥当,对抗突厥或有胜算。 只是,调令足够快吗? 那些将军足够配合吗? 在此之前,哥哥能不能撑住? 叶娇在心中细细盘算,神情紧绷,心中想着对策。 “撑到明日天亮。” 残阳如血,但却不是真的血。 真的血在身上,在手上,在城墙的每一块石砖上。 叶长庚扶正战旗,看向远方。 攻城车自远处缓缓靠近,军容肃整的突厥军步步逼来。看来他们要用车轮战,要熬到城内守军疲惫松懈。 “将军——” 朱彦从城墙下跑来,绊到一个士兵,爬起来想骂,却看到那士兵穿着大唐的军服,坐在墙边,已经死了。 至死还握着刀。 朱彦的表情顿时严肃,伸手把尸体搬到旁边,放平身子,喊人抬走,才继续禀报。 “有人来见。”他气喘吁吁,像是急不可耐想说后面的话。没有等叶长庚询问,朱彦便继续道:“是楚王的随从,燕云。” “果真?”叶长庚大步向城墙下走去。 “卑职问过了,”朱彦连忙跟上,“楚王好好着呢,他派燕云来,是要借兵。” “借兵做什么?”城墙下,叶长庚神色疑惑,“他那个身体,难道要去打仗吗?” “不借多,”燕云道,“只要一千,轻骑,都要是骑马的好手。” 没有说原因,只说要求,这是李策一贯的作风。 似乎已思虑周全,执行便好。 叶长庚犹豫一瞬,还是答应下来。 “还有一事,”燕云道,“殿下让我告诉您,若突厥攻城不利,便会放弃朔州,走老路突袭云州。现在留在这里的,是为了缠住将军。” “什么?”叶长庚神色大变。 燕云点头道:“还请将军认真考虑。” 叶长庚把调兵令符交给朱彦,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有李策那样的头脑,虽然也粗粗学过兵法,但却远不及那些谋士军师。 “殿下还让我送一句话给将军,”燕云揉着脑袋,似乎那句话非常难记,半晌才道,“殿下说,兵法里那些诈谋权术,将军可全部抛诸脑后,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无需权术。若只能硬碰硬,灵活机变,比什么都重要。” 燕云只说了这些,他也只能记住这些。 他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叶长庚的神色。 千万不要战死在北地。 燕云在心中暗暗道,你不要,殿下也不要。 可是殿下要做的事,实在是死路一条。 …… 第293章 “李策没死!楚王李策没死!” 一望无际的行军队伍中,突厥可汗贺鲁掉转马头,穿过佩戴角弓、鸣镝和刀剑的精兵,找到那个蓝纱蒙面的女人,语气中有无法克制的怒火。 吐蕃公主格桑梅朵端坐马背。 刚刚从李策的刺杀中死里逃生,她的伤口尚未痊愈。此时微微咳嗽,手指下意识按住腰腹处的伤口,神色未变。 “没有死?”她确认道,“听说扶风从未失手过。” “就是失手了!中原的杀手不可信!”贺鲁紧握刀柄,“更何况还是个女杀手。” 格桑梅朵面纱下的脸有些羞恼。 女人怎么了?女人照样可以搅弄天下。你一个突厥可汗,不照样要听女人的计谋? 她那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看向远方,清冷孤傲。 “活着,去了哪里?” “听说离开云州,向北而来。”贺鲁道。 李策行踪诡秘,探子只查出他离开云州,没有别的消息。 “这是好事,”格桑梅朵沉思片刻,道,“他敢离开大唐军队的庇护,便给了我们可趁之机。要不了几日,可汗便可以把楚王的头颅悬挂在攻城车上,叫唐人看看,真正的天可汗,该是谁?” 突厥臣服大唐后,一直尊称大唐的君主为天可汗。 这句恭维令贺鲁热血沸腾,他紧盯格桑梅朵的双眸,道:“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李策在哪里。茫茫草原,如何寻找?” “他在找我,”格桑梅朵道,“所以可汗可以以我为饵,抽一万兵力,伏击李策。” 贺鲁抬手搓了搓胡须。 一万兵力,实在算不了什么。 以小博大,很划算。 “我给公主两万!” 贺鲁果断掏出令符,丢给格桑梅朵。令符打到格桑梅朵的胸口,接着掉在马背上。 这举止饱含侮辱挑逗,贺鲁却哈哈大笑道:“我等公主的好消息。待公主与我一同凯旋,洛阳城便在公主囊中。” “一言为定。”格桑梅朵捡起令牌,在刺目的日光下,体内血液翻涌,愤怒得想把匕首刺入贺鲁体内,再搅烂他的心脏。 但格桑梅朵勉强笑着,攥紧缰绳,直到贺鲁驾马离开。 离开吐蕃后,她这位万人之上的公主,只在一人那里得到过尊重体贴。 所谋事大,她千里跋涉远离故土,不是为了被宠爱。 所以即便是那个尊重体贴她的人,也是敌人。 “敌众我寡,该如何?” 叶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忍不住喃喃出声。 该如何,该如何? 她没有打过仗,但是知道如今河东道的兵力,远不足以对抗突厥。所以成败就看河北道以及河南道的援军,何时到达。 叶娇看过兵部的调令,在心中细算时间,总觉得不够。 十三年前,就是因为援军去得迟,云州城才被突破。突厥大军压下河东道,势如破竹,等河南道援军北上,先陈王才能扭转局势。 这一次,会重蹈覆辙吗? 快!大军北上,如何才能最快? 叶娇突然起身,快速穿起衣服,头发随意挽起,只插了一根金簪,便向外走去。 天色将亮,晨星在东方闪烁,像谁的呼吸,微微起伏。 叶娇定定地看着那颗星辰,仿佛看到阵前指挥军士的哥哥,看到逆人群而上,闯入北地的李策。 请你们一定要等到我,一定要。 进入大明宫的朝臣向紫宸殿走去,不少人看到叶娇,或避让,或同她打招呼。 叶娇在人群中找到兵部侍郎姜敏,对他施礼。 “楚王妃,你有事吗?”姜敏原本正在吵架,眼看快吵赢了,不得不放过那个同僚,向叶娇走来。 “我想向大人借一样东西。” 太阳尚未升起,叶娇一袭红衣站在姜敏面前,像朝霞的幻影。 她的话让人觉得虚幻,而她本人,却如此真实。 “她同姜敏说了些话,便出宫去了。” 下朝后,太子李璋才听说叶娇的消息。 “怎么不早些来报?”李璋刚端起的茶盏放下,手指捏住桌案的一角,质问道。 内侍有些慌张地左右看看,看到六皇子李璨,目光中透着求助。 “她没有向北,”李璨抬眼道,“去南边了。” 李璋的手指松开,人也有些放松。 “南?她去南边干什么?” “洛阳。”李璨判断道,“此次调军,从洛阳征调四万兵马,支援朔州。” 叶娇的行为让李璋有些迷惑。 如果她关心李策,大可以快马北上。但她到洛阳去,难不成害怕在路上遇到危险,要跟着大军一起走? 显然,李璨更了解叶娇。 他柔美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手腕支着脑袋,斜眼看着傅明烛道:“傅公子,你同叶娇在一起时,她已经是这么急性子了吗?” 傅明烛正在角落吃茶,竭力装作自己已经消失了。 每次提起叶娇,他都有些尴尬,可李璨却故意提起他,让他答话。 傅明烛在心里骂了一声李璨,嘴上道:“急得很,陀螺似的,一刻都停不下。说要吃猪脚,已经在去买的路上了。说要打人,已经拔出一棵刚栽的小树。问问刘府尹就知道了,有一回拔树被武候捉住,我给的罚款。” 李璨的笑容更深,道:“还是旧情人更了解她。楚王妃就是急性子,要催着河南道节度使快点调兵。她肯定想着,能早一日,就早一日。的确,军贵神速,她没有错。” “她错了!” 因为看到李璋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傅明烛立刻道:“河南道如何调兵,还不是要看太子殿下决断?她这么慌张,还不如求求殿下。” “嗯,”李璨似笑非笑道,“她这只陀螺,转错了地方。” “这倒是个好机会,”傅明烛像是醍醐灌顶般,坐直了些,进言道,“她求河南道快些调兵,殿下偏让他慢一些。让他们卡着时间,等叶将军和楚王……咳咳,才到朔州。” 等叶长庚和李策守城战死,才到朔州。 这样一可以守住城池,二可以得到叶娇。 一直漫不经心的李璨突然转过身,看向傅明烛的神情,宛如看着一头缺失脑袋的蠢驴。 “傅公子,”他冷厉道,“你最好告诉殿下,你昨晚在酒楼宿醉,至今未醒,此时还是行尸走肉。” 以江山百姓做赌,来得到一个女人? 是蠢到何种程度,才这样撺掇一国太子? “你怎么知道——”傅明烛的脸瞬间羞红。 “我都知道,”李璨道,“我还知道你把秦氏晾在家里,你的丈人已经很生气,决定今晚拜访,找宰相大人讨个说法。” “那我的提议……”傅明烛烦躁道,“就没有可取之处?” “我不太爱说脏话,如果今日要说的话,那就是——狗屁不通。”李璨恶狠狠道。 他向来云淡风轻,偶尔生气,吓得傅明烛垂下头。 李璨骂完,犹不解气,继续道:“卡着时间?打仗还能卡着时间?为了抢女人?你这是光着屁股打老虎——又不要脸又不要命!” 这歇后语难听得很,傅明烛心中愤愤,起身道:“罢了,我去做事,先行告退。” 装什么道貌岸然啊?叶娇那样的人,想要得到,必须不择手段。 “别生明烛的气,”傅明烛走后,李璋劝慰李璨道,“他那样的人,不值得。” 李璨往茶水里加了好几朵菊花,缓解心中的厌恶。 “二哥准备怎么办?”他问道,莫名有些忐忑。 “我想看看她能做到怎样,”李璋道,“抗敌原本便该齐心协力,我只是好奇,她能做到怎样。” 所以这样的她,为国为民的她,才更像一国之母吧。 她该做国君的皇后,而不是藩王的王妃。 “楚王妃携兵部侍郎的名帖来见,是代表皇室,还是代表朝廷?” 河南道节度使李丕年过不惑,相貌普通,只是那双眼睛带着威压。与他对视,似看到刀兵的锋芒,会忍不住想要低头。 叶娇直面对方审视的目光,回答道:“姜侍郎的名帖,只是让我能见到大人。我来这里,一不代表皇室,二不代表朝廷。” “哦?”李丕露出几分好奇,“看来楚王妃不是来指点下官做事。” “不敢,”叶娇道,“我代表普通百姓,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李丕笑起来,仿佛遇到了一个顽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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