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信。 李璨看着院子里出现一串脚印的雪地,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这块雪完完整整,今日送饭的仆役都是翻墙过来的。翻过墙,沿着边走,才准进这座院落。 李璨不耐烦地接过信,神色渐渐紧张。 李璋在信中,说了他对京都局势的担忧,对李璨的关切,最后询问三件事。 板渚渡口有何发现? 白羡鱼是否仍然可信? 李策最初做生意的银子,哪儿来的? 第一个问题,说明太子已经知道了板渚渡口的事,知道李璨查出了崔氏私营铁矿、安国公府帮忙运铁的证据。 李璨下意识看看左右,明白那个跟着自己去板渚的随从,不可靠了。 太子宁肯暴露这个随从,也要把这件事摊在纸上说,是一种逼迫。 逼他对安国公府和崔氏动手。 第二个问题,是白羡鱼咎由自取。 这种时候,他又是给叶柔送东西,又是站在大理寺围墙外发呆,失魂落魄、疯疯癫癫,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太子怀疑。 参与朝堂争斗,最忌成为墙头草。 李璨给太子写回信,笑了笑,大笔一挥道:“可信。” 他觉得白羡鱼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 “啊,”李璨自言自语,“我真是个好人。” 第三个问题,李璨有些捉摸不透。 自从李策两年前回京,他们便发现李策在京都有许多产业。 既然要做生意,必然需要本金。李策的本金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母亲那会儿还疯着,他的母族也没什么钱。所以李璋觉得,这件事需要细究。 李璨认真查过,一无所获。 “我记得你不光送信。” 李璨询问信使:“你还是太子殿下的随从。” 信使点头:“这封信很重要,殿下不方便让别人送。” “我且问你,”李璨询问,“太子最近收到了关于楚王的什么消息吗?” 必然是有什么消息,才让太子重提旧事。 信使犹豫片刻,答道:“三皇子殿下给太子写信,说是抓到了一个盗墓贼。” 三皇子李琏,一直老老实实,在九嵕山守灵。 除了回来埋了一次魏王,就没干什么正经事。 “什么盗墓贼?”李璨顿时想到了什么,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警醒。 “那人……”信使靠近李璨,低声道,“是楚王身边的护卫,燕云。” …… 第396章 燕云…… 李璨记得那个护卫。身手好,所以留意过一次。丑,所以没再留意过。 去盗墓,被抓了?李琏那个把皇陵鼓捣得热热闹闹、天天吃喝玩乐的人,竟然会做正经事? 所以太子特意问,李策最初做生意的银子,哪儿来的? 墓里来的吗? 监守自盗,守墓者反而盗空了皇陵? 李璨放下笔,转头看向窗外的雪,沉默良久。 他跟这位小九弟弟,没什么交情。 小时候,他们都是宫中最不受人待见的皇子。李策是因为守灵人的身份,他是因为丧母后少言寡语。 其实若论长相,他们两个眉眼最像。 那么李策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心系百姓者,会盗墓吗?抵御外敌者,会盗墓吗? 怎么不会?人心未必像雪,白得纯澈。 但是即便他曾经盗墓,如今财力有安国公府,权势有崔氏,何必再次沾染,露出马脚? 李璨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是在三皇子以前说的密室旁抓到的吗?” 三皇子李琏曾经向皇帝进言,说在皇陵发现了一个打不开的密室,他想用火药炸开看看。皇帝大骂李琏,并且说如果要炸,请李琏坐在火药上。 也许是因为担心李琏真的打开密室,李策为了隐瞒什么,才差燕云去的。 但是李策心有九窍、诡计多端。李璨托着脑袋叹息,觉得这更像是陷阱。 只不过皇陵深处,能有什么陷阱? 信使点头道:“的确是在什么密室外面抓到的,不过密室还是打不开。三皇子找到了当初修建皇陵的图纸,说那个密室下面,是太宗皇帝陵墓安放陪葬品的配殿之一。” 不是打不开,是李琏蠢,不懂奇门遁甲之术。 放陪葬品的配殿,更让人觉得可能是盗墓入口。 不知为何,李璨的心沉甸甸的。 并不为太子找到了李策的把柄高兴,反而有些担忧、紧张,以及淡淡的惋惜。 李璨骂了一句“傻子”,不知是骂李策,还是骂他自己。 白雪反射阳光,有些刺目。他的眼神却渐渐暗淡,低下头,认真回信。 白羡鱼可信,板渚渡口发现了安国公府的船只,找到了崔氏私采铁矿的证据,崔氏和安国公府可一网打尽了。 至于李策做生意的钱是哪儿来的?或许是盗墓得来的吧。 李璨手中的笔停在空中,犹豫着。墨水落在纸上,弄脏了这封信。 他撕掉那张纸,重新写。 ——“二哥,天子以‘仁’得天下心,楚王弹劾二哥贪腐,二哥以仁德宽恕昭示天下,可得人心。” 李璨丢下笔,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起儿时跟在太子身边的时光,想起太子曾心怀抱负的模样,想起李珑被囚李琛被杀,想起林镜的娘。 那些场景交织在一起,最后只留下一片雪地一口棺材。林镜跪在棺材前,失声痛哭。 李璨的心缩成一团。 他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为得太子庇护,到底都做了什么? 信使接过回信,便要匆匆离去。李璨问:“除了我,太子殿下还给谁写信了呢?” “殿下还给突厥使团写了一封,”信使道,“已经先送去了。” 李璨蹙眉躺倒。 突厥使团?太子又要做什么? 他突然觉得疲倦极了,疲倦到不想思考。 随从此时进殿,向李璨禀告朝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太子上奏皇帝,称剑南道瘟疫已经肃清。 皇帝大喜,命皇子百官于三日后,出城迎接太子回京。 好大的阵仗! 果然,舍身为民,亲至剑南道肃清瘟疫,为太子扫清了即位前的最后障碍。 三日后,便要回来了吗? 李璨想起一人,他的心像是有柔软的风吹过,突然稍稍放松了。 叶娇也回来吗? 是不是该帮帮她? 叶娇闪身藏到树后,躲避飞溅到空中的木屑。 岂有此理!竟然在官道上埋火药! 刚出剑南道,刺客便到了。 幸好叶娇早有准备,命众人拉开距离。 即便如此,也有人受伤。 骏马受惊飞奔,拉着一辆马车离开官道,向小路奔去。 叶娇紧追不舍,在空中纵身向前,拽住惊马的缰绳,努力控制。 马车停下,她刚想喘口气,雪白的刀光便落在眼前。 叶娇大惊后退,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扶风。”她恨恨道,“你怎么还没有死?” “我等着杀了楚王妃,领赏银。”扶风微微喘息,再次挥刀。 扶风的目标其实是马车,是车里的绵州刺史徐功役。 因为她看似攻击叶娇,其实每次都向马车靠近,有好几次,都要掀开车帘。 看来有人要买徐功役的命。 叶娇故意把她逼向远处,逼得扶风越来越急。 扶风的刀法还是像上次那样凌厉,鬼怪般变幻莫测。 自从上次交过手,叶娇便仔细琢磨过这刀法该怎么破。 唯快不破。 她左右闪躲,让扶风次次失手,最后渐渐急了。 她左刺右削,让扶风缕缕受挫,动作慢慢迟钝。 她找准空隙,一剑刺破扶风的肩膀。 扶风受伤,抬脚踹向叶娇。 叶娇没能躲开。 她向后退去,摔倒在地,为了躲避扶风,滚到马车车架下。 好痛。 叶娇的头撞在石头上,湿热一片。 她受伤了,幸好手中的剑没有丢下。 扶风已经飞奔而来。她跳上车架,掀开车帘,与此同时,手中的刀刺进马车。 “噗——”地一声闷响,鲜血滴落。 车板上一片红,那些红散开,渗下去,滴在叶娇脸上。 她一动不动,手中紧握剑柄。 扶风神色错愕地低头,看到一柄剑穿透车板缝隙,刺入她的腹部。 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她扶住车栏想要起身,可那柄剑继续向上,剑身刺穿她的身体。 扶风一动也不能动,身上的力气被瞬间抽空。 但她是刺客。 是为了杀人活下去的刺客。 她手中的刀插入车板缝隙,对准叶娇的脖颈,整个人向下压去。 剑把她钉在车板上,她的刀感觉到一点阻力。 是……刺中了吗?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扶风瞪大眼睛,看到爬起来的叶娇。 脸上的血让她看起来有些冷漠可怖。 “你那些赏银,”叶娇问,“花完了吗?” 扶风痛得浑身颤抖,她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因为我早有准备。”叶娇道,“这一剑,我替楚王,替燕云,送给你。你若能说出幕后主使,我便不再刺第二剑。” 扶风没有拒绝这个条件。 “河北道那次……”她答道,“是吐蕃公主。” “这次呢?” “这次和杀袁承嗣,都是……阎寄雪。” 叶娇惊讶地后退一步。 阎寄雪,这是个有些久远的名字,也是她和李策不会防备的名字。 护卫已经跑过来,询问楚王妃怎么样,见到扶风,便要杀她。 “走吧,”叶娇下令,“快快回京。” 她有预感,京都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等他们离开,扶风开始处理伤口。 剑身洞穿了她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好在叶娇离开时,拔走了那柄剑。 好在她有金疮药。 她把药尽数按在伤口上,努力止血。 她听到有人走过来,脚步很快。 “徐功役死了吗?”那人问。 “救我……”扶风向她的同伴伸出手。 “徐功役死了吗?”同伴却仍旧重复这句话。 扶风顿时心如死灰,她咬牙道:“死了。” 刀光闪过,扶风抬手阻挡,手臂被生生砍断。 她惨叫一声,身体碎裂如掉落的花瓶,瞬间失去生机。 京城遥遥在望。 太子李璋和阎寄雪在官道岔口分开。 “袁承嗣已死,徐功役已死,太子殿下可高枕无忧。”薄薄的幂篱遮挡阎寄雪的脸,看不出她的神情。 但是李璋并不轻松。 “她没事吧?”他问。 李璋已经知道叶娇去了肃县,知道她捉住徐功役。 这都怪阎寄雪做事太慢。在此之前,李璋便已经命令阎寄雪派人去灭口。 可杀手还是慢了一步,让叶娇捉住了徐功役。 李璋担心叶娇会受伤。 “她的命很硬。”阎寄雪冷笑,转身策马离开。 李璋看着远处大雪中的京城,向随从下令。 “阻拦楚王妃,不准她进京。”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亲自把她接回家。 属于他们两个的家。 …… 第397章 大雪覆盖长安城。 大唐帝国最高的城门,明德门,五门齐开,恭迎储君还朝。 高高的挑檐如凤凰的翅膀,雄壮的城墙宛如巨龙,左右伸展、固若金汤。 从明德门向北,旌旗飘扬红灯高挂。 为了避免飘扬的旗帜被冰雪冻住,每隔半个时辰,都有卫士重新更换旗帜。 他们身穿黑色的羽林卫服,一字排开阵列左右。 肃重威武,如铜墙铁壁。威风凛凛,是大唐的颜面。 但是城里不是最热闹的,最热闹的地方是城外。 城外有百姓聚集,有百官出迎,有僧侣祝祷,有内侍高举皇帝的圣旨,在大雪骤停的早晨,高声宣读。 “跪——” 洁白的雪地上,身穿绯红官服的朝臣跪下去,服饰杂乱神色激动的百姓跪下去,黄色袍服的僧侣跪下去,太子的马车缓缓而至,身穿礼服的太子李璋走下马车,庄重地跪下去。 内侍高福宣旨。 “皇太子李璋,人品端方、宽宏大度、爱民如子、舍生取义。入西北抵御外辱,至西南驱除瘟疫,承先祖遗志、得百姓拥护,朕心甚慰。自朕奉先皇遗诏登基,治国安邦、未敢懈怠;夙夜兢兢、恪慎克孝。然朕疾患固久、力不从心,军国重务、常有拖沓。今命皇太子李璋抚军监国、分理庶政,百司奏事,皆由太子决之,不必回禀。钦此——” 这是夸太子在西南道平息瘟疫有功,这是要把军国大事,全部交到太子手中。 百姓激动高呼万岁,朝臣动容跪呼遵旨,太子叩首,接过圣旨。 众人再次叩首,缓缓起身时,六皇子李璨拍了拍膝上的雪。 他站在宗室皇子中,远望被朝臣簇拥的皇太子殿下,在心中把皇帝的诏书复诵了一遍。 “承先祖遗志、得百姓拥护。”这一趟深入疫区、九死一生,值了。 “人品端方、宽宏大度、爱民如子、舍生取义。”皇帝还是最在乎太子的德行,在乎他是否能成为仁君。 他望了望太子身后,有护卫、有东宫属官,有尚药局和太医署官员,却没有那个红色的身影。 “没回来吗?” 身边有人向前挤了挤,李璨避让开,问道:“五哥找谁呢?” 赵王李璟收回视线,摇摇头:“没找谁。” 他的脸上有因为终于卸任监国职务的轻松,又有发生大事的沉重。 “让一让,让一让。”几个皇子从李璟和李璨中间挤过去,慌着去恭喜太子。就连最小的皇子李瑾,都开心地踩着雪,往太子身边凑。 内侍跟着他,伸开手臂小心呵护,唯恐他摔倒在地。 李瑾跑到太子身边,拽住了李璋的玉佩。李璋顺势把他抱起来,笑道:“重了不少。” 众人一起笑,气氛热烈。 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人人都想亲近太子。 “你怎么不过去?”李璟问李璨,语气中有淡淡的奚落。 六皇子李璨是太子的马前卒,这件事人人知道。 “五哥要过去吗?”李璨抬手系紧狐皮大氅的系带,回给李璟一个同样的奚落。 五皇子同太子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这件事更是天下皆知。 李璟的神色便有些凄苦,宛如生吞了胆汁。 “我想回雍州。”他叹息道。 “但是你不敢回去。”李璨道。 回雍州,是想抱抱出生不久的孩子。留在京都,是因为不放心病危的弟弟。 李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听说九弟已经能起身了。”李璨又道。 “是,”李璟道,“还不如躺着呢,起来也是受罪。” 话音刚落,便听远处太子“咦”了一声,问道:“楚王呢?” 立刻有朝臣回禀,说楚王病重,不能接迎。 又有人纠错,说楚王今日倒是起来了,不过被大理寺传唤到堂,不能前来。 众人这才发现崔玉路也不在。 迎接太子还朝是大事,什么案子比这还要大? 大理寺有官员解释道:“是安国公府偷运生铁案,听说案情有了进展,本来是传唤楚王妃,但是楚王妃不在京中,便传了楚王。” “不不,”又有朝臣搓着手,道,“是楚王前些日子,弹劾……咳咳,今日开审。” 他没有说完,但众人明白了。 看来不仅有安国公府案,还有楚王弹劾太子案。 在太子回京,受皇帝重赏、拿回监国权柄之时,楚王去大理寺,打太子的脸了。 楚王身体不好,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几个朝臣在心里捏了把汗,更多的朝臣看向太子,看他如何应对。 太子只微微一怔,深邃的眼眸中露出几分凝重,道:“本宫在路上时,便听说楚王弹劾本宫贪腐,父皇下令,命本宫同他当堂对质。如今本宫回来了,那便去吧。” 他理直衣领,看起来襟怀坦荡、镇定自若。 朝臣们当然是阻拦。 “殿下您监国辅政,凡百司奏事,皆由殿下决之。殿下您只用回宫去,等崔寺卿回禀就好。” “殿下您舟车劳顿,还是回东宫休息吧。” “虽然圣上曾有前命,但如今又有圣旨,殿下您还是回去处置军国大事吧。” 朝臣们劝着,唯恐太子到大理寺受审,失了体面。 远处乱糟糟地劝,李璟有些疑惑地揣手,道:“监国有这么大权力吗?本王监国时,倒不是如此。” “因为你不是太子啊。”李璨道,“你去劝劝二哥,别让他去。” 李璟狐疑地看了一眼李璨,道:“你怎么不劝?他才不敢去呢。” 李璨不去劝,是因为不喜欢做无用的事。 而且太子身边的雪已经被众人踩脏了,他不想自己今日新穿的白狐大氅上,沾染泥污。 二人说着,便见太子已经上车,朝臣也纷纷去找自家马车。 “回宫吗?”李璟大声询问,呼出一团白雾。 “殿下要去大理寺,要去自证清白!”有人高声回应。 这声音让周围本来要散去的百姓突然群情振奋。 原来今日还有别的热闹看! “去大理寺!去大理寺!快点快点,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是楚王和太子对质吗?我还挺喜欢楚王的。” “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他娘子。” 众人推搡着往前跑,时不时有人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双手乱抓,把身边的人也带倒。 狼狈又紧张的气氛中,众人到达大理寺。 百姓们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挤不进去。 太子先行,身后跟着皇室众人和朝臣。除了身穿绯衣的官员,大多官员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大理寺外的院子里。 百姓就更进不去了,把街道挤得严严实实,大风刮来都不觉得冷了。 李璨没有去。 城门外众人散去时,他看到一个身影。 那人站在落满白雪的松树下,身姿笔挺凛然而立,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眉眼孤冷。 他看着远处的太子,看着附庸的朝臣,不动声色。 没有说话,没有靠近,甚至没有对视,李璨的心便慌了。 等众人散去,林镜还没有走。 李璨主动走过去。 林镜竟然真的是在等他。 “你母亲……”李璨开口,林镜迅速把他打断。 “我不撒谎,”林镜突然道,“我去了胡嫣儿墓。” 胡嫣儿,已故的充容娘娘,李璨的养母。 李璨内疚的神色一扫而空,如雷火骤降,眼中蓄积凶猛的风暴,手指下意识便握住了剑。 林镜注意到他的动作,却没有躲避,仿佛即便李璨给他一剑,他也要把话说完。 他一直都这么固执,像无人管束引导的少年。 “他们都拦着我,”林镜自顾自道,“我给楚王妃写信,楚王妃不准我说;楚王为了拦我,把我关起来。以前我不懂为什么,但现在我懂了。从始至终,恶人只有一个,该死的人也只有一个。我虽然……”他偏过头去,似乎不太敢与李璨对视,道,“六殿下,我虽然有些烦你,也曾想把你扳倒,让你不再助纣为虐。但其实……” 林镜咬着嘴唇,仔细想好措辞,抓了一把松树上的雪,伸到李璨面前,道:“其实住在你府中的那些日子,我发现你对每个人都很好,发现六殿下你喜欢干净,喜欢干净的雪。你的心,应该像雪一样白。” 李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几乎递到他鼻尖的雪。 他眼中的风暴被白雪覆盖,归于平静。 他的双腿却是软的,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堵住了他的心。 他握紧拳头,给了林镜一拳。 “咚”地一声闷响。 林镜捱住了这一拳,仍旧没有闪躲。 “你在……”李璨咬牙切齿,骄傲的脸上狼狈不堪,“你在同情我吗?” 知道胡嫣儿是怎么死的,知道了那种催情的药,知道他童年遭受的凌辱,所以,同情他吗? 他不需要同情。 他只需要站在强大之人的那一边,保护自己。 “不是,”林镜愣愣道,“我……” 他有些笨嘴拙舌,看着李璨崩溃,不知道该怎么说。 先前那些话,是他想了很久的。 他希望李璨不要再执迷不悟,希望他站在好人这一边,希望他救一救身陷大理寺牢的李策。 “让我告诉你我会怎么做,”李璨恨恨道,“我会听太子的话,帮他作证,助他登上帝位,然后把知道胡嫣儿一事的人,全部处死!” “你不会!”林镜像一个孩子般跟他吵架,“你不会!” “我会!”李璨抬脚踢他,因为情绪激动,没有踢准,他自己摔在地上。 白色的大氅一半在地上,一半盖住了他的身子,遮住他的半张脸。 “滚。”他仍旧抬着腿,做出踢打的动作,气力却渐渐弱了。 “滚。”他有气无力道。 他落了泪,为了避免被人看到,拽住狐狸毛,遮挡住另外半张脸。 他才不需要谁的同情,他不是靠同情活着的。 但他似乎,有点需要认可。 …… 第398章 早有大理寺官员先行一步禀告,所以当太子李璋率文武百官赶到时,堂上三位朝官并未惊慌。 他们向太子行礼,崔玉路解释为何在今日提审案犯。 大理寺收到线索,说京都传言,安国公府运输的那些生铁,是突厥使团的。 市井议论,说突厥境内发现了铁矿,为向大唐示威,也为当作突厥迎娶宗室女的聘礼,便挑了十船生铁送往长安。 结果路上丢失,再找到时,发现竟被大唐朝廷扣在蒲州渡口了。 虽然觉得是无稽之谈,但谣言甚嚣尘上,崔玉路觉得,还是尽快把突厥使臣请上来,交代清楚比较好。 如今突厥使臣已经到了,来的是正使巴什图。 听起来,因为这个不去迎接太子,还是牵强了些。 但太子李璋宽宏大量地点头,甚至询问楚王的身体,其他朝臣也不好说什么。 大理寺的椅子不多,太子和几位年老的朝臣坐下,其余人便站着听审。 武候长白羡鱼也在朝臣中间站着,他俊朗的面容有些肃重,视线在巴什图身上一触即回。 身在大唐京都,白羡鱼见过数十个国家的正使。但他第一次,觉得对方这么重要。 重要到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性命攸关。 巴什图道:“突厥的确丢了聘礼。” 白羡鱼感觉自己像踩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屏息凝神。 巴什图又道:“却不是那些生铁。” 白羡鱼猝然抬头,他的身体甚至往前面挤了挤,听到巴什图重复道:“不是生铁,谣言而已,大人不必计较。” 白羡鱼感觉脚下踏空,整个人跌入冰冷的水底。厚厚的冰盖密不透风,把他困住。他努力挤出人群,冲撞开层层阻碍,挤到大理寺后门,迎着刚刚走出来的巴什图,用刀鞘抵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在墙上。 “我们说好的!”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恰逢突厥丢了聘礼,白羡鱼主动上门,希望巴什图来大理寺作证,说聘礼是生铁。 说他们委托码头运输生铁,但因为丢了票据,不知道原来是安国公府帮忙运输的。 白羡鱼故意让武候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引起大理寺的注意。 巴什图答应了,却为何出尔反尔? “武候长大意了,”巴什图的随从出手阻拦,却被他挥开。面对杀气腾腾的白羡鱼,巴什图耐心地解释,“武候长一早就把消息传得到处都是,自然会有人盯上。那人给了更丰厚的条件,本官不能不为突厥着想,答应下来。” “什么条件,比得上我的一万两银子?”白羡鱼咬牙切齿。 那一万两银子,是他努力凑出来的。 他取出柜坊的银子,又去宫里找姐姐要了一些,还是不够,干脆把自己库房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为了凑够一万,他甚至当掉了他的书案。 如今书案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挂着一对兔子灯笼。 白羡鱼安慰自己:反正我也不写字。 无论如何,要把叶柔救出来。 吃了人家那么多餐饭,总要还的。 一万两银子,还清楚了,他就不欠她的了。 这场雪很大,叶柔如果能从牢里出来,就能看一看雪景。 可没想到巴什图收了银子,却变卦了。 想到此处,白羡鱼恨不得杀了他。 “对不住对不住,”巴什图连连道歉,取出一沓飞钱,塞给白羡鱼,“对方给的,是我们突厥不能拒绝的。” “什么?” “赐婚,”巴什图挤出一丝笑,“准我们迎娶长公主之女,舒文。” “谁有这个胆子……”白羡鱼的声音戛然而止。 除了皇帝,能左右外交朝事的,当然是太子。 太子李璋,如今已手握监国权柄,执掌军国大事。 白羡鱼的手臂渐渐僵硬,巴什图慢慢从刀柄下挪出来。 “武候长,”他坦白道,“太子殿下得到了消息,防着突厥去认那些生铁,来信许下了婚事。本人可念着武候长的好,没把您的事告诉他。你们汉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这个局势,我这么做,也是帮着武候长啊。” 他趁白羡鱼沉默,贴着墙走远几步,撒开腿跑了。 白羡鱼在大理寺后门外站了许久。 识时务者为俊杰。 的确是这样的。 当初他不就因为看清了形势,所以刻意接近太子,为他做事吗? 无论是年迈的父亲,还是宫中的姐姐,都需要他这个弟弟,在接下来的皇位更迭中,站稳脚跟。 怎么如今,他竟糊涂了呢? 白羡鱼痛苦地迈步,一根手臂粗的冰凌从围墙上落下来,“啪”地一声,砸中了他的肩膀。 他踉跄一步,没有呼痛,行尸走肉般向前走去。 突厥使臣走了,大理寺的案子还要审下去。 “此案已查了月余,怎么还没查清吗?”李璋关心案情,问道。 崔玉路正要答话,便听有人阴阳怪气道:“崔寺卿怜香惜玉,拘来的是位小姐,又因为是安国公府的小姐,自然审得慢了些。” 叶柔就跪在堂下,闻言跪得笔直了些。 长久的羁押让她浑身疼痛、众目睽睽让她心里紧张,然而她鼓足勇气,没有落泪,也不容许自己晕倒。 “没有用过刑吗?”又有人问。 李策眼神锐利向那人看去,而叶柔微微抬头,咬紧牙关。 用刑便用刑,即便用刑,她也不会招的。 大理寺从生铁案入手,已经查获运河上下及河南道一百多个贪腐官员,并且将他们全部判罚。 就连堂堂吏部尚书,也被投入大理寺牢。 能如此,也就够了。 “叶柔,”堂上的王厘最先着急,抢过惊堂木拍了一下,“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招还是不招?” 一套夹板丢在叶柔面前。 再不招,就要用刑了。 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要被夹断手指打瘸双腿。 叶柔心中一慌,便听一个清澈的声音道:“有什么好招的?” 她的心顿时安稳了些,深吸一口气,看向一边坐着的楚王李策。 朝臣们远远看着,等着看这场大戏。只有赵王李璟挪步上前,站在李策身边。 他瘦得很厉害,听说已经开始呕血。 礼部偷偷备下了棺材,司天台占算,说是正月前,有星辰陨落。 然而只要他开口说话,他深邃的眼眸便有蓄积的力量流动,他沉着的面容便像北地的山石,嶙峋却坚毅。任尔狂风呼啸,我自岿然不动。 “楚王殿下是什么意思?”御史中丞林清也在台上,闻言问道。 “本王听说大理寺差官在洛阳东的板渚渡口,找到了安国公府运输木头的船只,对吗?” 崔玉路有些错愕,与王厘对视一眼,道:“楚王真是消息灵通。” 这个消息是昨日才报上来的,漕运官员已清点过那些木头,的确是安国公府声称丢了的。 “那就很简单了,”李策道,“安国公府的货船在板渚渡口搁浅,有人偷走了他们运输木头的批文,改运生铁而已。” 李策话音刚落,朝臣们便开始议论起来。 堂上的三位官员面面相觑,林清冷笑:“楚王巧舌如簧,难道没有去蒲州渡口看过吗?叶大小姐确认过,那是安国公府的船,安国公府的船工。” 李策缓缓摇头。 “的确是安国公府的船工,但那怎么能是安国公府的船呢?安国公府的船不是在板渚渡口找到了吗?” 听起来,似乎也有点道理。 “不是你们的船,你们的船工在那里干什么?难道是上错船了?”林清气得想要跳脚。 “大概,也许,”李策咳嗽一声,“的确是上错船了。” “那些生铁怎么交代?总有来处吧?”崔玉路问。 “大张旗鼓运到洛阳渡口,估计是朝廷的生铁吧。”李策判断道,“洛阳渡口旁边,便是洛阳军械库,那里的军械,比京都这些还要好。” “朝廷的生铁怎么没有朝廷的批文?”崔玉路问。 “或许是丢了?”李策连声咳嗽,李璟帮他把这句话说了。 李璟算是看出来了,这回小九也没辙,所以就是吵架。 吵架他也会。 “丢了?”众人又把矛头对准李璟,“如果是丢了,怎么没有上报到朝廷?殿下监国这么久,没有见到军械库的生铁遗失奏折吗?” 李璟顿时有些心虚,只好道:“本王这就回去扒奏折!” 他今日刚批过剑南道节度使叶长庚的奏折,批完后他就不情不愿地去接李璋了。至于这些日子堆积的奏折?也就……刚刚堆到屋顶那么高吧。 几位官员满脸通红。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 太子低喝一声道:“够了。” 堂内顿时人人噤声。 他沉沉道:“生铁的来处,被六皇子查到了。传他来吧。” 六皇子? 朝臣们寻找着,没看到李璨的身影。 这么重要的时刻,他跑哪儿去了? …… 第399章 李璋心中有片刻的怀疑。 早在返回京都前,他便写信要求李璨动手。可李璨拖延到现在,也没有到大理寺来,把证据交上去。 为什么?心软吗? 他可是八岁就能举起斧头,把充容娘娘胡嫣儿的头砍掉的人。李璋还记得自己走进丽影殿时,看到的景象。 胡嫣儿不着寸缕,仰面躺在床上。她的脖子被砍断,白色的肌肤上有瘦小的指痕。床帐内到处都是血。床单原本是红色的,因为染了血,浓黑一片。 “为什么杀她?”李璋那时震惊地询问。 他不明白一位宫妃的内殿,怎么没有服侍的人。不明白李璨怎么在这里,为何用斧头砍死养母。 那时李璨站在殿外的雨里,脸上没有表情。他木然地回答道:“因为她该死。” 因为她该死。 李璨再不肯说一句话。 该死就该死吧。 李璋喜欢他这个弟弟,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机警聪明,比他那个五弟强多了。 宫妃被皇子杀死,是宫廷丑闻,细究起来,统率六宫的皇后娘娘也会被罚。李璋乐于替李璨掩盖这桩事。 这是个大人情,李璨欠下了,所以十多年来,任他驱使。 今日也是,虽然李璨来迟了,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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