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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还是到了。 他没有穿大氅,从官员向两边让开的空隙中穿过,神态自若。 “六殿下,”崔玉路询问道,“听说您知道那些生铁的来处?” “知道。”李璨抬起头,郑重回答。 这件事太子已经知道,只不过是借他的嘴,说出来罢了。 只是…… 林镜跟来了吗?他会为了阻止自己,说出充容娘娘的事吗? 没有,身后静悄悄的。而楚王李策正看过来,眼神坦荡,目光敏锐且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李璨心中奇怪。你为了扳倒裴氏,不惜把安国公府和崔氏双双葬送,这会儿倒装出无辜的样子来? 李璨在心底笑了笑,终于下定决心。 “前些日子,”他坦然道,“我去了一次板渚渡口,从渡口向南,进临汝九峰山,发现了一处私营铁矿。为防消息泄露,我已经让临汝知府封锁九峰山,抓捕工匠、搜到账册。根据工匠交代,那十艘船的生铁,正是从九峰山运出去的。” 说到这里,他便是崔氏和安国公府的死敌了。 往后若他们得势,自己会第一个被报复。 “六皇子的意思是……”崔玉路震惊地起身,“那些工匠,是安国公府的?” 李璨忍不住想笑,心说:你装什么装? “不是,”他道,“那是博陵崔氏的铁矿。” “轰”地一声,如冷水倒入热油,大堂人声鼎沸,朝臣议论纷纷、炸成一团。 “崔氏的铁矿?” “崔氏好大的胆子!” “怪不得崔氏那么有钱。” 在神色各异的朝臣中,李璨安静等待,李璋隔岸观火,李策则同李璟良久对视。 他们没有说话,却能明白对方的眼神。 李策在问:“崔氏有铁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李璟眉毛紧皱,无辜地答:“我怎么知道?我要是早知道,就多搂点钱了!” 而堂上的崔玉路,总算明白为何有这么大的线索,李璨却隐瞒不报了。 审案审案,审来审去,竟审到自己头上了? 他的心里是怀疑的。 怎么可能?同为崔氏子弟,他怎么不知道崔氏有铁矿? 他心里又不敢怀疑。 人都说皇子中,属李策和李璨最为聪明。如今李璨既然敢当堂对质,就绝错不了。更何况,他们崔氏的确有钱得让人起疑。 崔玉路原本站着,此时双膝酸软,不知何时已坐下去。 好在平时嫉恶如仇的王厘,开口询问道:“人证呢?博陵崔氏有十多万人,却不知那私营铁矿,到底是谁的。” 李璨抬手,朝臣们再次让开一条路,一位面生的官员带着七八个工匠,慢慢走进来。 那官员尚未走进大堂,已经害怕得面色苍白。待朝着太子和几位皇子、朝臣施礼后,更是紧张得不敢喘气。 王厘再次询问他,有没有查出铁矿到底是谁的。 临汝知府躲躲闪闪道:“工匠中,有个管事。受不住刑,招了,说,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太子李璋有些不耐烦,道,“本宫在这里,无论对方官职大小,是何身份,不必害怕。” 临汝知府这才道:“他也来了,就在大理寺外。” “谁?”李璨问,“私营铁矿主也来了?你倒查得仔细。” 李璨让临汝知府细查,但这个知府胆子小,说话吞吞吐吐,李璨也懒得细究。想着只要铁矿是崔氏私营,交安国公府运输,也便没有问题。 哪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崔氏的人主动来投案了? “让他进来吧。”李璋道。 大理寺官员扬声传令,临汝知府转身就向外跑,竟然是要亲自为对方开路。 什么人,这么大的排面? 崔氏都要倒了,还需要这番巴结逢迎吗? 众人尚在疑惑,六皇子李璨已经微微张嘴,脑中如闪电劈下,驱散混沌。他感觉周身汗毛竖起,看一眼太子后背,短促地吸了口气。 完了,太子要责备他办事不力了。 可不知为何,李璨又松了口气。如此,也好。 朝臣向两边散开,一个人阔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素净的圆领袍,虽然年过七旬,却目光炯炯、精神健旺。皮肤白净、胡须很长,走路时微抿着唇角,似笑非笑中,自有一种凌然于万物之上的孤傲。 他在百官中穿行而过,目不斜视走到台下。他转过头,“嗯”地一声,对楚王点头。目光掠过太子李璋,看了一圈,又看台上。 “好歹也是大理寺卿,怎么如此狼狈。”他责备崔玉路道。 朝臣这才在惊怔中回过神来,他们纷纷整理衣衫,高举双手,对这人施礼。 “帝师大人。” 一些不认识崔颂的人,连忙也跟着施礼。姿态动作诚惶诚恐,仿佛是在朝堂上。 来的正是帝师崔颂。 他身后甚至还跟着皇帝身边的内侍高福。 崔颂是皇帝的老师,自然也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是朝臣百官见面都要施礼的老师。 太子李璋和楚王李策同时起身,李策脸上划过一丝恍然,而太子则是难以置信。 他用眼神质问李璨,李璨回给他一个震惊无措的表情。 李璨的确震惊,但这个表情,是他努力修饰过的。震惊里还夹杂着一些愚蠢呆傻,仿佛他真的被这件事吓住了。 不过,即便是帝师,也不能偷营铁矿吧? 被崔颂的威仪震慑住的朝臣,慢慢想明白了。 他们齐齐看着崔颂,等着他给一个交代。 而崔颂只是道:“请高内侍说吧。” 他连说都不愿意亲自说! 内侍高福上前,道:“这是一桩误会。十多年前,圣上尚未即位登基,同帝师游览河山,发现了九峰山铁矿。圣上报给朝廷,先帝差人秘密查看。工部说矿藏少,埋得深,不易开采,但九峰山有大量粘土,可以试试烧制瓷器。先帝便把九峰山赏给崔氏,崔氏一边烧制瓷器,一边帮朝廷慢慢开采铁矿,耗费十三年,终于炼出十船生铁,原想着运到京都,献给圣上,也是在缅怀先帝、感激隆恩,哪知道竟出了这个乱子。” 竟然!如此! 众人脸上五味杂陈、神色变了几次,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高福亲自来作证,大抵是错不了的。 崔氏有钱,的确跟九峰山有关。但原因是瓷器,不是铁矿。 的确,崔氏烧制的临汝青瓷,釉中含有玛瑙,色泽青翠华滋,有“似玉非玉”之说,声名鹊起已有好几年。 可是—— “既然如此,怎么没见帝师大人的奏折?”李璋发问道。 崔颂仰头答:“早有奏报,却不知为何没有回音。” 李璟连忙低下头。 奏报吗——他的确有许多奏折来不及处理,也懒得处理。 他有自己的处理顺序。 小九的奏折,叶娇的奏折,叶长庚的奏折,之后才是别人的。 李璋勉力压抑怒火,再问道:“那么为何由安国公府运输?” “哦,”崔颂慢条斯理解释,“崔氏没有船,见安国公府在渡口停了些,临时征借的。” “那么——”林清发问,“为何安国公府的人不清楚?叶柔怎么不知道?” “找叶羲借的,叶柔怎么知道。” 叶羲虽然出家,却仍是安国公府一家之主,当然能调用船只。 “父亲不在家中,并未捎信回来,所以我不知道。”叶柔连忙道。 “还有!”王厘问,“为何安国公府的船工带着运木头的批文?” “当然是因为他们随身携带着批文啊,我这批货紧急,就让他们先把木头丢下,改运生铁了。” 如此,便全都能说通了。 只有李璋还在质问。 “既然如此,为何此案审了这么久,查到了崔氏,帝师才来回答?” 不觉得很诡异吗? 生铁案牵扯出漕运官员时,你在哪里? 生铁案牵扯出裴衍卖官时,你在哪里? 非要等把裴氏一网打尽,你才露面解释? 你们崔氏,这是在跟安国公府合谋,合谋篡权弄政、迫害朝廷命官! …… 第400章 太子语气愤怒咄咄逼人,言语间已没有对帝师的尊敬,只剩下将要气急败坏的愤懑。 闹哄哄的朝臣再次安静下来。 看样子,太子恼了。 激怒未来的皇帝,并非明智之举。 崔颂会怎么答?说自己云游天下,刚刚回来?说自己消息闭塞,才听说此事? 崔颂淡淡地笑,那笑容里含着洞察世情的睿智,他轻轻捋须,面对皇室宗族、朝臣百官,回答道:“叶羲都不着急,我急什么?” 众人瞠目结舌。 崔颂看一眼叶柔,“啧啧”道:“因为帮我运送生铁,他的女儿被抓入大理寺,他都能冷眼旁观,让这么娇滴滴的女儿吃苦受罪,我又慌什么?” 那么,仅仅是因为叶羲没有露面解释,他就不来了吗? 可崔颂道:“我是想看看,看看崔玉路的能耐,看看漕运官员经不经得起审,看看裴衍那个老东西,这些年来是怎么为国尽忠的!”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语气也变得冷厉,声如洪钟:“如今我算是知道了!运河上下处处贪腐,吏部尚书带头卖官!我替百姓寒心,替圣上失望,就算搭上我崔氏满门性命,能肃清朝纲、铲除奸佞,为圣上分忧,我也心甘情愿!” 崔颂声音震耳,每一句,都是赤胆忠心。 朝臣神情震动,他们再次整理官服,举起双臂,拢手前伸,俯身施礼,动容道:“帝师大人。” “免了。”崔颂草草挥手,又看向太子,道,“生铁案便是如此。当初先帝赏赐九峰山,并未提及铁矿,大家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说清楚了,太子还要怎样?” 李璋的手指在衣袖中攥紧,面上却肃重如常,道:“帝师大人和叶道长忧心朝事,以十船生铁,撬动大唐朝廷,以至于轰动上下、惩治贪腐、除残去秽,让本宫钦佩。” 崔颂皱眉。 李璋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赞美,不如说是另有文章。 当初崔颂曾提醒崔玉路,只有皇帝能够整顿吏治,只有皇帝能为百姓安乐。为人臣子,要守住自己的本分。 可李璋的意思是,他和叶羲,两个已经没有官身的人,在越俎代庖、搅乱朝廷。 皇帝那个小心眼儿,即便认了,也会心生不满。 崔颂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叶羲。 都怪那个老不死的小年轻,好好的,非要生事。生了事,他自己躲出去给人算卦挣钱,倒把京都的烂摊子丢给自己了。 事实上,崔家根本就没想用安国公府的船运输生铁。 他们没有货船,但是有钱,什么船租不起? 可是叶羲出现在板渚码头。 他的道袍在风中翻飞,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桃木簪,瘦而不弱,凛然而立,见崔颂走近,道:“帝师大人的花瓶不错。” 难得有人夸奖自己的花瓶,崔颂心情很好,举了举手中的青瓷瓶,道:“我自己烧的。” 他走近叶羲,有些不解:“十多年未见,你约我来,就为了夸我的花瓶吗?” 当然不是,叶羲很奸猾。 他说知道崔家炼够了十船生铁,要献给皇帝。不如就借着这些生铁,查一查漕运官员,清一清大唐浊气。 当时崔颂不客气道:“大唐有浊气,关你这个道士什么事?” 叶羲笑了笑道:“关你徒弟的事,也就够了。” 崔颂顿时落了下风。 可不是嘛,他的徒弟,是叶羲的女婿。 这都要怪他们崔氏没养出叶娇那样的女儿,只能一声叹息,把徒弟给了别人。 没想到,十多年前各为其主的他们,如今要为了同一个人担惊受怕。 吃不好睡不香。 怕他心慈手软,又怕他心狠手辣;怕他无意皇位,又怕他即便有意,也会早早病逝。 怕这怕那,想东想西,原本可以安享晚年的他们,被逼得抛头露面。 他和叶羲,竟突然同命相连起来。 既然如此,崔颂也就任由叶羲折腾了。 那些生铁如果由崔氏运输,被漕运衙门抓到,无需崔氏解释,皇帝也会想起铁矿的事,再查查那些被李璟丢到一边的奏折,也就不会闹到今日这种地步。 裴氏盯着安国公府,盯着叶家的货船,才让他们见到生铁便兴奋癫狂,之后审着审着,把自己一网打尽了。 而裴氏是太子母族,所以太子今日的愤怒,崔颂完全能够理解。 他不屑于同李璋针锋相对,只转头询问崔玉路道:“如此,可以放人了吗?” “只需要叶小姐在案卷文书上……”崔玉路说了一半,见崔颂已经不耐烦起来,但他还是坚持道,“签字画押后,就可以离开了。” 他心中是有一点点抱怨的。 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事先也不肯说一声呢? 自己被别人当猴耍也便罢了,还被自家人当猴耍,真是叫人烦闷。 见崔颂问了一句,没有离开,崔玉路连忙示意下属去整理案卷,赶紧让叶柔签字。 他希望崔颂能快点走。 如果崔颂能看上哪个大花瓶,也可以一起搬走。 最终,崔颂是带着叶柔离开的。 崔颂在前引路,穿过层层官员,走到大理寺外,挤出围观的百姓,道:“事出紧急,想必安国公府也没有派车来接。叶小姐乘坐我的车回去吧,我还要进宫一趟。” 叶柔连声道谢,推辞不受。 崔颂道:“这件事,令尊事先已经告诉叶小姐了吧?” 叶柔微微垂眸,算是默认。 出事前,父亲曾从她那里,拿走了调派船只的印鉴。 父亲说,会让她吃些苦头,问她怕不怕。 她能有什么怕的?她受家里庇护,一直都自责帮不上哥哥妹妹的忙。她不怕吃苦,怕的是自己没有用处,成为家里的累赘。 她让父亲等一等,转身去厨房做了一盒桃酥。可回来时,发现父亲已经走了。 所以叶柔只是遗憾,没能让父亲尝尝她的手艺。 崔颂赞赏道:“能引导大理寺去查漕运官员,能在他们的讯问下守口如瓶,叶小姐非同一般啊。” 叶柔抿唇笑了笑,崔颂假装生气,还是把她让进马车。 他自己则等了一会儿,等到高福出来,蹭高福的车进宫。 高福很恭敬,只是说,圣上有些生气。 皇帝生气,但皇帝见到崔颂时,还是露出了笑容。 “夫子。” 他从病床上起身,被崔颂按下去。 这个举动有些过分亲昵,更有些逾矩,却让皇帝心头一热。 他的长辈差不多都已离世,他的儿子们争斗不停,只有这位亦师亦友的帝师,还在关心他,心疼他。 “圣上是真的病了,还是懒得理睬前朝事啊?”崔颂含笑问道。 “朕是真的病了。”皇帝叹息道,“也是真的想看看如果朕不在,前朝会怎样。” “圣上深谋远虑,太子已定,污吏已除,前朝很好。”崔颂道。 皇帝干笑一声:“污吏已除?裴氏可不是朕的手笔。” 殿内的气氛陡然紧张几分。 崔颂道:“如果没有圣上您权略善战、守正不阿、不徇私情、运筹帷幄,又怎么会容忍崔寺卿查了这么久,怎么会容忍崔氏弄出这些名堂呢?我来这里,是请圣上责罚。” 事实上,能扳倒裴氏,也是皇帝有意为之。 太子新君即位,不能无人可用,也不能有权臣干涉皇权。 崔颂明白圣意,才允许叶羲这么折腾。 叶羲也看清了局势,才会借用生铁。 “责什么罚?”皇帝道,“今日你一早送来奏折,说了前因后果,希望高福能为你作证。高福走后,朕让人找到了你先前呈报上来,说要送来生铁的奏折。那奏折被夹在工部一大堆奏文里,难免会被赵王丢在一边。夫子你啊……”他叹息着,有些无奈地摇头。 生铁案已经盖棺定论,可接下来呢? “楚王说,他有证据,证明太子同裴氏贪腐有关。”皇帝道。 真正让他忧愁的,是这件事。 “圣上,”崔颂试探道,“您给了太子军政大权,即便楚王有证据,又能怎样呢?” 太子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真正该担心的,是他偷偷收的二徒弟。 …… 第401章 许多人会忽视权力的可怕。 以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律法悬于头顶,便能伸张正义除暴安良了。 不是这样的。 悬于头顶的从来不是律法公正,而是皇权君威。 如今,皇帝把权力给了太子。 太子能左右朝事、调令禁军、生杀予夺、处置朝臣。 而楚王呢,只能呈上证据,等太子认,或者不认。 太子认才怪呢! 崔颂觉得,他的二徒弟哪儿都好,只有一样:太讲道理了。 如果是他……算了,他已经赢过一次。 皇帝当然懂得权力的用处,故而他微微蹙眉,脸上有些担心,又有些纠结,原本杀伐果决不怒自威的脸,竟露出了暮年将至的无助。 “朕还活着,”他安慰崔颂,也劝自己,“太子会有分寸。” 崔颂叹了口气,真希望叶羲能在这里,算一算皇帝什么时候死。 但皇帝肯定不会给卦金,所以叶羲也不会来。 但他口上道:“圣上养好身体,便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圣上您以身作则、教子有方,至于他们怎样,也要看他们的性情了。” 性情和天命一样,不是人力能够改变的。 皇帝颔首,又问:“那么夫子觉得,朕的儿子中,谁最有资格,继任大统?” 他问得郑重,崔颂却在心里跳脚。 他当然想说只有楚王有资格,想说他那个侄孙女婿也差不多,但皇帝会答应吗?让他承认自己瞎眼选了李璋,比登天还难。 这是送命的问题。 所以崔颂道:“圣上选的,便是最有资格的。” 皇帝哑然失笑,道:“夫子说话滴水不漏,犹如这桩生铁案啊。” 皇帝心里,到底还是不满的。 崔颂再退一步,道:“生铁案原非我的本心。这么些年来,崔氏得圣上庇护,已累积巨额家资、吃用不尽了。青瓷已成,崔氏愿把九峰山还给圣上,让临汝青瓷,为大唐锦绣,添一抹色彩。” “临汝青瓷……”皇帝面上有了笑容,“朕听说过,烧得很不错。” “圣上还见过,”崔颂道,“圣上寿诞时,赵王送的大缸,便是在临汝九峰山烧制的。” 那缸巨大,且有山水花纹,颇具大唐气象。 “你舍得?”皇帝含笑问道。 崔氏为烧出上好青瓷,必然用了不少心力。如今窑成,反而送出去了。 “圣上,”崔颂恳切道,“这大唐万里江山,处处都是圣上的。崔氏已经得到太多了,这趟我来见过圣上,便要游山玩水,离开京都了。望圣上保重龙体,待臣遇到什么奇趣好物,给圣上带回来瞧瞧。” 他不光送出九峰山临汝窑,还表明了不再干政的决心。 皇帝放下心来。崔颂告别时,他甚至让高福代替他,亲自送到宫门口。 崔颂的步伐很快,高福追得微微喘气。 “帝师大人,”高福问道,“您果真就放心走了?” “圣上在,有什么不放心的?”崔颂挑眉。 高福跟着走了一射地,又道:“有帝师在,大家才心安啊。” 除了皇帝,便只有帝师,能震慑朝廷百官了。 崔颂道:“他们的心安不安,关我什么事?我再不走,可就麻烦了。” 夺嫡的路,不能由他替楚王走。 把果实送进楚王手里,并不能让他习得帝王心术,不会在他柔软的心上长出硬刺,以应对人心叵测。 更何况有皇帝在,崔颂留在这里,只会让皇帝心生忌惮。 “有水吗?”宫门口,他询问值守的卫士。 那卫士连忙转身跑回值房,端着茶盏跑过来。 “帝师大人只喝清水。”高福提醒道。 崔颂端起水一饮而尽,总算舒服了些。 今日他说了太多甜腻的话,有些是真心的,有些纯粹就是拍马屁。 不喝口水解解腻,他要被自己恶心死了。 离开京城吧,至于李策如何,交给他自己,也交给天意。 “真的走了?” 崔颂出了御街,找到自家前来迎接的马车,便一路向东,从最近的春明门出去了。皇帝得到消息,觉得崔颂太急了。 “雪那么厚,”他望着窗子,道,“路上湿滑,好歹等天晴了,暖和了,再走啊。” 高福宽慰道:“帝师乘坐马车,走累了,会去驿站歇息的。” “那个……”皇帝又想起一人,问道,“叶羲呢?” 自从太子第一次监国,皇帝的暗探便不太好用了。如今宫外的,也只剩一人。 “听说去了山南道,”高福道,“给人算卦,收卦金。以前叶道长不肯轻易算卦,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日日起卦。听说引得许多达官贵人跑去堪算命格、占卜吉凶。” 皇帝嗤之以鼻:“以前挥金如土、淡泊功名,如今老了老了,反而变成财迷了。他怎么不算算自己的孩子们?对了,太子回来了,叶娇怎么还没回来?楚王病着,她还有心在外游荡。等她回来,让她来见朕,朕生气了。” 是生气了,也是想她了。 想她的活泼有趣,想她旺盛饱满的生命力,也希望她能有办法,治一治李策的病。 高福看一眼殿门外。 宫婢正端着汤药站在外面,高福没有允准,她便一直等着。 今日她等得实在有些久,久到端药的手被冻得麻木,小内侍去提醒高福,高福才快步走出来,接过药。 宫婢屈膝施礼,缓缓告退。 她的手很冷,却不敢把手揣进衣袖暖着。 高福端着汤药回来,走进内殿,把药放在几案边,拿起银针,试了试。 银针没有变色,应该无毒。 其实银针只能测出砒霜,那些人如果真的下毒,怎么会下这么简单的毒呢? 试过毒,高福才回答皇帝的话:“太医们回来了,听说剑南道这次治病的药方,便有楚王妃的功劳。” 皇帝欣慰地点头,有些心疼道:“这孩子,也不怕染上瘟疫。” “楚王妃让人钦佩。”高福道。 “林奉御也回来了?”皇帝若有所思。 高福端着那盏药,手有些抖。 “回来了。”他道。 “把药给朕拿过来吧。”皇帝的语气中,有沉沉的决心。 药很苦。 皇帝觉得自己已经吃够了药,他想歇歇了。 大理寺一直站着的朝臣,也想歇歇了。 这一趟又是出门迎接太子,又是进大理寺陪审,竟比上朝还累。 不光是累,大理寺还很冷。崔玉路这个抠门的,连口茶水都没给。 但太子今日是不肯罢休的,放掉了叶柔,了结了生铁案,他主动问起裴氏的案子。 “本宫听说,”太子看向楚王,“楚王弹劾本宫,说你手中,有裴衍贪腐银两去处的实证。说那些银两,在本宫这里?” 太子的声音很温和。 但是这温和中,蓄积着当权者的傲慢和镇定。 朝臣们再次紧张起来。 来了来了!他们要当堂对质了! …… 注:临汝,就是现在的河南汝州。汝瓷始烧于唐中期,盛名于北宋。因为这本书以唐朝为背景,所以正好把汝瓷写进去,也算是我为家乡的文化宣传尽一点力哈。 第402章 一片绯红官服的朝臣中,太子身着尊贵的黄色礼服,楚王却穿着玄青圆领袍。那饱含着红和青,浓郁得近似于墨砚的颜色,让他像一面纯澈的玉璧,立在堂下。 太子傲慢镇定,楚王则从容不迫。 “本王的证据有三,”李策道,“其一,是晋王府乃至东宫,日常的花销账目,与俸禄差额巨大。” 李璋嗤之以鼻:“本宫的开销,你竟也知道吗?” 李策淡然一笑:“太子您府上养着门客上百,护卫上千,晋王府建好后,您还加盖楼宇,甚至推倒主殿重建,这些都需要银两。” 赵王李璟一直站在李策身后。 他既关切又忐忑,听李策说起门客,想要点头。听他说起护卫,顿时想起自己府上还用着太子的护卫,又心虚地搓手。 “即便如此,”太子板着脸道,“你也不能把本宫,同裴衍贪下的银两,扯上关系。” “所以,”李策道,“我需要大理寺批准,搜东宫,查账册。东宫账册,便是第二个证据。” 一语惊起千层浪。 朝臣震惊低语,李璋猛然转头,愤怒中透着难以置信。 “搜东宫?楚王是想谋反吗?” 朝臣也附和道:“东宫可搜不得,那是皇家的体面啊。” “对对,不能搜,不能搜啊。 “楚王殿下无需搜宫,”一个人在门外高声说话,声音清澈悦耳,夹杂着少年人的倔强,道,“东宫的账册,在这里。” 朝臣再次向两边散开。 楚王说搜东宫,东宫的账册就到了? 今日不要命的人,还真是很多。 早有兵部官员听到那人的声音,交头接耳问:“怎么……像是林镜呢?” 旁边的人疑惑:“怎么可能?林镜不是被楚王妃赶走,跟着六皇子了吗?” 六皇子李璨神色惨白,向堂外看去。 的确是他。 他还穿着城门外那件衣服,手中抱着一沓厚厚的账册,穿过朝臣,穿过或质疑或关切的目光,眼神坚定神色坚毅,迈步走进来。 官员这次让开的路更宽,似乎唯恐同林镜扯上关系。 “卑职去了一趟东宫,”林镜道,“把账册偷出来了。” 偷出来了? 朝臣瞠目结舌。 东宫遭窃,比起被搜宫,好像也没有体面很多。 “林镜!”堂上的崔玉路道,“你可知官员盗窃,如何判罚吗?” 崔玉路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住了。才被帝师大人折腾了一遍,又来了个林镜。真是神仙难伺候,小鬼也难缠。 林镜抬头,道:“削去官职,廷杖二十。” 崔玉路再问:“你可知以盗窃之物为证,如何采用吗?” 崔玉路有些后悔今日早饭的时候,没有顺便吃一碗压惊的药。 林镜咬牙道:“杖责二十,方能呈交证物。” 用“偷盗”之法得来的证据,想要采用,必受刑罚。 林镜趴在板凳上,手指紧握,一动不动。 窗外的雪飘落,很轻。 堂内的宽杖打下,很重。 林镜想起那时也是下雪,在城墙上,他向叶娇跪下来,感谢叶娇救命,说要跟着她做事。 叶娇嘱咐他说:“往后要认真做事,好好做人。” 认真做事,好好做人。 从那时起,他便努力不做坏人。 原来做好人是这种感觉,每天堂堂正正,站在日头下。原来心里有盼头,是这种感觉,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开开心心去做事,同她一起,盼着日子越来越好,朝廷越来越好。 可是母亲死了。 原来想做个好人,也这么难。 林镜说要复仇,可他无权无势。他想杀了李璋,可那并不能真正复仇。他要把李璋从太子位上拉下来,即便死了,也心甘情愿。 林镜知道楚王正搜集李璋贪腐的证据。 所以他又找回以前那些盗贼,逼着他们帮忙望风。他自己潜入东宫,偷出账册。 当然,还要多亏几位禁军肯帮忙。 如今杖责四十,才能把证据交上去,林镜觉得很值得。 李璨已顾不得李璋的目光。 他知道李璋在问,林镜不是你的人吗?怎么背叛了我们? 不,林镜从来不是他的人。林镜以前是叶娇的人,后来连叶娇的话都不听,只遵从本心做事。 他敢跑去皇陵掘墓,当然也敢进东宫盗窃。 不要打了。 他看着棍子一下下落在林镜身上,看他额头的汗滴落在地上,看他紧紧盯着那一摞账册。 不要打了。 李璨在心里说,却无法出声制止。 “不要打了!” 是幻觉吗,李璨听到有人这么说。 不是,因为李策又说了一句,走过去,拦住了大理寺差官。 林镜后背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李策修长的手指抓住了棍棒。他虽然无力,但差官看着他动怒的面容,却不敢有所动作。 “楚王殿下,”刑部侍郎王厘道,“林镜不挨够板子,这账册,不会有人看的。” “殿下,”林镜闷声道,“您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就请成全我吧。” 他知道为了今日,李策准备了很多。 先是为救叶柔,李策换掉了蒲州渡口船只上的全部生铁。今日他只需要要求大理寺再去查验,大理寺便会发现那些所谓的生铁,只是洛阳弩坊属用剩下的生铁废料而已。 弩坊属对生铁的要求更高,常有废料,偶尔会运送回京都。李策已打点上下,用这种方法为叶柔脱罪。 但帝师来认下生铁,叶柔顺利救出,这样更好。 再是搜索东宫,楚王说李璋绝对不肯,所以要拖着这件事,等叶长庚把关键证人送来。 那位关键证人,便是原河南道节度使袁承嗣。 可是叶长庚没送来,叶娇也没有回来,林镜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既然如此,他便再做一次贼,再做一次坏人,把账册偷出来。 可李策看着受伤的林镜,摇头道:“这账册,抵不过你一条性命。你已挨了二十杖,这是盗窃的刑罚。下面的二十杖是为了采用证物,不必打了。” 不必打,也不要那证物。 太子已守住山南道与京城的官道,叶娇和叶长庚,都回不来了。 他有别的办法,更好的办法。 堂下有人松了口气,可堂上却有人看着林镜,道:“看来,这证物也查不出什么吧?不然楚王殿下何故为了一个兵部吏员的性命,就不让查了?” 说话的是林清。 他有些阴阳怪气,绷着脸,惋惜证物不能用。 “再打下去,恐怕要死了。”有官员小声道。 “继续啊,”太子李璋露出坦荡的神色,道,“打完了他,好好查查账册。本宫也好清清白白,把楚王的事也说道说道。” 李策偷盗皇陵,发家致富的事,也是时候让大家知道了。 贪腐又如何?贪腐不是死罪。 偷盗皇陵,李策连同安国公府,全都活不了! 僵持中,有个声音道:“不如,先看账册,余下的,过两日再打。” 这个声音不高不低,今日第一次出现,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那是兵部尚书宋守节。 他前些日子病了,告假几日。不过今日迎接太子,并未缺席。 “林镜是兵部的人,”宋守节淡淡道,“他犯了王法,同我兵部脱不了干系。不过前些日子,他的母亲被匪徒所杀,如今他尚在孝期。圣上宽仁体恤臣子,本官会去宫中,求圣上允准。” 宋守节声音不高,却响彻堂内。 停了停,李璋道:“只要不坏了朝廷的规矩,本宫不怕大理寺验看账册。” 李璋话音未落,李策已解下大氅,盖住了林镜伤痕累累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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