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长在殿下的肉里。” 砰砰乱跳不能伤害,嚣张跋扈为所欲为。 甘州流民被陇州府兵圈禁在方圆三里的地方,见到李策只带着两个护卫就到了,府兵校尉林育山紧张得喉咙发紧。 “殿下,您带来的粮食呢?”他问。 “粮车比较慢,”李策道,“晚间才能到达。” 李策是日夜兼程赶路过来的,而户部的粮食需要装车运输,没有这么快。 “够呛,”林育山皱眉道,“这里的粮食很紧张,分粮的时候又经常有人抢夺,就算拿鞭子打,都不管用。您这没有带粮,等晌午时刻,又是一顿闹。” “余下的粮食还够吃几顿?”李策看着不远处的灾民,询问道。 “最多三顿,还都是稀水饭才行。” 稀水饭,是指稀得能照见影子的粥。 李策道:“这一次,把余下的三顿都煮了。” 林育山有些犹豫,看着饥肠辘辘的流民,担忧道:“万一粮草晚上到不了呢?” 流民饿得心慌,如果吃一顿饱的,晚上没了饭,少不了把事情闹大。 李策走到煮饭的铁锅前,抬头道:“那就不是你们操心的事了。” 分粥的时候依然很乱。 十口大锅并排摆放。 青壮年挤在前面,把老弱推开,一些女人只能排在最后,一面哄着怀里的孩子,一面踮起脚尖,生怕前面的人把饭抢完,这一顿就只能饿着。 一个孩子饿急了,张口咬住母亲的手臂。 而那妇人就任由孩子咬着,满脸泪水,却不忍责打孩子。 如果母亲的血能让子女饱腹,每一位母亲,都能忍下这样的疼痛。 李策脸色铁青地对青峰说了什么,青峰便走到铁锅前,把锅盖盖住。见他如此,其余铁锅前驻守的府兵也纷纷盖住锅盖。 “这是怎么了?” 排在最前面的青壮年举起碗喧哗:“怎么不让人吃了?” 李策站在高处,扬声说话。 “吾乃皇九子楚王李策。奉圣上命令,带来粮食、冬衣和安家银两,送各位回到原籍。但我大唐子民,向来敬老爱幼、帮助妇孺。这顿饭很稠,足以果腹,但你们如此不顾廉耻、争抢殴斗,这顿饭就算是泼在地上,我也不会让你们吃一口。” 人群寂静一刻,便再次混乱起来。 “你带来的粮食呢?”他们乱糟糟问。 “不会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吧。” “都是节度使贪了我们的粮食!我们跟他拼了!” 府兵见此情况,就要举刀镇压,李策示意府兵退后,继续道:“三个时辰后,如果没有粮食拉来,本王任由你们处置。” 他站在高台上,清风吹拂着他墨色的衣襟,鹿形玉坠在腰间微微晃动,远远看去,这个年轻人虽然身姿挺拔却面容羸弱。可就是这样一副样子,却让人想起立木为信的商君,想起衙门里刻在石上的狴犴,想起神秘威严的宫廷和杀伐果决的战神。 虽千万人,一人可阻,一人可挡。 流民安静下来,可是在透明的空气中,却似乎有两股力量在对峙,在较量。 终于,数千流民齐齐噤声,前面的男人们主动散开,让后面的老人和妇孺走到前面去。 最彪悍的男人也只是低声道:“最好真的有粮食,要不然……” 没人同他说话,流民们静默无言,重新排好队,粥盖这才打开。饭很稠,盛到第一碗饭的妇人忍不住哭起来。 她把粥送到孩子嘴边,揉了揉胳膊上的血痕,轻声道:“慢点吃,慢点吃。” 这碗粥似乎并没有让妇人开心起来,她抱着孩子走到人群外面,忽然放声大哭。 “要是你弟弟没有饿死,该多好啊……”在终于吃到一顿饱饭前,她百感交集又难过崩溃。 该多好啊,就能活命了。 通往陇州的官道上,数十辆马车在狂奔。 因为速度太快,烟尘飞起数丈,远远看去,这条路像是浮在灰色的云彩里。 为首的在马车里,一个男人探出头,催促后面的人。 “快点快点!” “哎你那人,停车干什么?不准去撒尿!有尿明天再撒!” “有屎也不行!憋回去!” 说话的人穿得花花绿绿,像一只五彩缤纷的公鸡。他脸色发白,面容紧张,正是赵王李璟。 跟着他前来赈灾的官员叫苦连天。 “赵王殿下,”户部员外郎严廉在憋回去第三次尿意时,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押车这事太辛苦,您为什么一定要来呢?” 李璟口干舌燥,嘴唇上的皮肤干裂出血,有些狼狈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吗?父皇非要让我来!说什么李策都去帮忙了,我不能白吃俸禄。我有俸禄吗?我今年的俸禄都被扣干净了!” 他这是免费在押车,借钱在押车,提心吊胆在押车。 说起来,俸禄被扣,还是因为李策。 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那也不用这么急啊,”严廉道,“您走到城门口时,还没有这么急呢。怎么跟武侯长说句话,就一点都不让人歇了?” 李璟回忆起他跟武侯长叶娇说话的情景。 那时候他正悠闲地晃着自己的折扇,慢悠悠地走路,恨不得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赵王在为国事分忧了。 然后走到城门口就遇到了叶娇。 他当然骄傲地对叶娇道:“看见了没?李策全指望着我带去这些粮食,才能喂饱灾民呢。” 叶娇抱着她那把很吓人的横刀,斜眼看了看粮车,点头道:“楚王殿下让我给你捎句话,他说你如果十二个时辰以内到不了陇州……” 李璟现在想起那句话,都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抖。 ——“你如果十二个时辰以内到不了陇州,灾民就要起锅烧油——炸小九了。” 起锅烧油炸小九! 人要是饿疯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嘴,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九! 天啊! 李璟只觉得五雷轰顶恨不得飞到陇州去。 …… 第72章 官道时宽时窄,两边的树木一会儿是国槐一会儿是雪松最后是挺拔的白杨。 人挺不住时可以训人,但是后来牛马也挺不住了,李璟只好允许他们歇一歇。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李璟,这些人都跑去上风口撒尿。 李璟只好顶着尿骚味儿和衣而眠,梦中叶娇举着一个油炸大长腿,对李璟晃动着问他:“我吃饱了,赵王殿下吃吗?” 那条腿又直又长,绝对是李策的! 李璟吓得一个激灵醒来,听到四周都是沉沉的呼噜声,方才安心。 他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大喊道:“着火啦!” 运粮的户部官员吓得从车厢里弹起来,额头撞得车顶板“咣咣”响,等迷糊过来后,带着怨气问:“赵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啊?” “不做什么。”李璟指着前方道,“本王睡够了,快赶路!” 终于经过一处驿站。驿丞说用不着跑到陇州,前面不远就是府兵管束灾民的地方。 “楚王殿下清晨才从这里过,驿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就给他盛了一碗糙米粥。” 驿丞叹息着看了看后面的粮车,咽一口口水。 李璟挥手道:“好,我们这就走。” “殿下,”驿丞道,“要不然卸一袋粮食,卑职给您做一顿饭,吃暖和了再走?” 他眼巴巴地看着李璟,几乎能闻到车上稻谷香甜的气息。 李璟却揉着眼睛催促户部官员:“等到了地方再吃,不差这一顿。” 户部官员疲惫不堪地相互看看。 的确不差这一顿,但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下一顿也不用吃了。 累死的人是不需要吃饭的,挖坑埋了就行。 距离灾民的地方越近,李璟就越紧张。 他坐在最前面的车上,一马当先冲进格挡内,还未说话,便见一个灾民半躺在道旁,揉着肚子道:“这顿饭吃得真饱。” 旁边的灾民剔着牙道:“好久没有这么饱过了,我都吃出了肉味儿。” 吃饱了?肉味儿? 李璟汗毛倒竖怔在原地,扯住一个前来接引的府兵,喝问道:“楚王呢?李策呢?” 府兵被他的气势吓坏,颤抖地抬起手,指向远处的大锅。 那口锅黑黝黝,很大,还冒着热气。 李璟如遭雷击腿脚发软,正要蹲坐在地,便见大锅后面走出一个人。他手拿烧火棍,敲着锅看向李璟:“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算着时辰,得到晚上。” 正是李策。 李璟大步向李策走去,他想痛揍对方一顿,像几个月前在宫门口那次一样。这次最好打得李策满地找牙。父皇不在,他也不能告状。 可李璟还没有走过去,便见李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不过还是要多谢五哥,晚饭有着落了。” 五哥…… 李璟扬起的拳头停在空中,被李策的笑容感染,捶不下去。 户部的官员已经走下马车,带着几分怨气大声询问:“赵王殿下,我等……可以去如厕了吧?” 有了粮食,灾民的情绪得到安抚。 接下来分发冬衣,依旧是排队领取。 一个女人领了衣服,还想再要一件,被府兵呵斥驱赶。她又偷偷溜到李策面前,垂着头哭泣。 “殿下,”女人道,“奴家想给家里的男人也领一件衣服。” “他不在这里吗?”李策问。 “他……”女人神情闪烁,半晌才开口道,“村里几个同乡说,杨泉山那边能填饱肚子,他就跟着去了。” “杨泉山哪儿有吃的?”旁边站着的府兵开口道,“他们是去杨泉山偷军粮了!昨日有一个被抓住,打得半死爬回来。你男人说不定已经死了。” 杨泉山的军粮,应该是阎季德所率禁军的。 军粮关系到国家安危,故而若在战时偷盗,是可以被就地处死的。现在没有打仗,给偷盗者一点教训,也是应该。 女人立刻哭起来:“早些时候是不打的,所以同乡才带他去了。” 李策示意女人不要哭,转头对府兵道:“去问清楚,看看跑去杨泉山的人,有多少。” 府兵很快带回消息,说还有七十九人。 “带人去找,”李策站在夕阳下,郑重道,“本王既然奉命送甘州流民回去,就一个都不能少。除了他们,还有在京都城墙外领粥的那些人,还有乞讨的、流浪的,也都带回来。咱们三日后再动身回去。” 府兵领命退去,天色也晚了。 李璟决定在这里睡一晚。 他其实更想住在不远处的驿站,但跟着他来的随从累得不想动弹,有几个户部官员睡了半天还没有醒来,跟死了一样。李璟也就只好答应在野外将就一晚。 他铺上柔软的毛毡,把大氅叠成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钻出马车找李策。 “你怎么不睡?”李璟裹着雪白的被子,露出一颗圆脑袋,艰难地挪步到李策身边,询问道。 “我等大夫们回来,问问有没有急症的灾民。”李策道。 李璟这次来,还带来几个大夫。 凡有天灾,易生瘟疫,李策很重视大夫的问诊。 李璟打了个哈欠道:“小九啊,不是哥哥说你,就你这样的身子,是不能虚耗的。你还想不想娶老婆生小孩了?行不行啊你?到时候要是不行,哥哥可以代劳洞房。免费!” 李策坐在灯笼下,柔和的暖色光芒笼罩着他的脸庞。他对李璟抿唇笑笑,问道:“你今日来的时候,怎么那么着急?” “呵!”李璟干笑一声,裹着被子坐在石头上,有些气恼道,“还不是那个女魔头,说我来晚的话,你就被人油炸了!” 他说着又打了个哈欠,靠在树干上。 李策忍不住笑起来。 “五哥,”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嘱咐道,“以后你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朝堂之内诸多凶险,不是你没有争斗之心,就能避免的。” 他还要再说什么,见李璟已经靠着树干睡着。 李策轻轻叹息,拿起一根烧火棍,把快要熄灭的篝火,重新点燃。 第二日用过早饭,府兵校尉军官林育山带回消息,说阎季德不放人。 “阎将军说了,”林育山小声说话,唯恐声音过大被人听到,“那些流民偷军粮时,杀了看管粮食的军官。他决定活埋流民,以儆效尤。” “活埋?”李策确认道。 他神色不变,眼神却清冷可怕。 “是,”林育山也露出惊骇的表情,“卑职想是不是要禀告朝廷,让圣上……” 李策摇了摇头。 “我去一趟杨泉山。”他沉声道。 揉着脖子整装待发的李璟正巧前来辞行,疑惑道:“你不是得去甘州吗?怎么又去杨泉山?” 昨夜李璟睡落枕了,脖子歪着,不能扭转。 李策不想让李璟知道太多。 “你回去吧,”李策温和道,“路过城门,别跟她说话。” 她,自然是指叶娇。 这是怕自己找茬吗?李璟僵硬地转身回头,瞪了李策一眼。 瞅瞅这胳膊肘,净往外拐了。没心肝! 回去的路上,李璟仔细想了想,终于得出结论:“叶娇骗了我。” 那么多府兵看着,怎么会让灾民油炸小九呢? 关键是,灾民根本就没有油。 就算是吃人,也得水煮。 无论如何,那个女魔头骗得他逃命似地去送粮,险些急死在路上。 他救火都没有跑这么快过。毕竟作为被父皇母后宠爱的嫡子,烧坏多少东西,他都赔得起。 就比如玉琼楼,后来都是李策在修楼,在监工,在赔钱。 无论如何,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就是吓人吗?谁不会呀? 李璟躺在马车里,想了一路,终于想到一个主意。 不出所料,进城时他依然见到了叶娇,还有那个八面玲珑的白羡鱼。 “殿下辛苦了!” 白羡鱼见李璟走下马车,又是给他捶背,又是扶他走路,发现李璟脖子扭了,就要上手揉一揉。 李璟像赶苍蝇一样挥手,把白羡鱼撵走。 “喊你们长官过来。”他严肃道。 白羡鱼立刻把叶娇请了回来。 李璟酝酿了一路的泪水,也总算掉下来。 “叶武侯长啊,”他抹泪道,“我那个可怜的小九弟弟,他……” 叶娇原本轻快的脚步停下,人也僵住。 “他怎么了?”她的手按着横刀,整个人紧张起来。 这就对了,李璟在心中大笑。 叫你骗我,叫你欺负我。 但是他的表情,依然难过悲伤。 “小九本来就身子不好,还去赈灾。赈灾也便罢了,还跑去杨泉山找流民。找流民也便罢了,还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府兵说,就找回来一条大腿,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野兽。你说可怜不可怜呜呜呜……一条大腿啊……又直又长的大腿啊……” 赵王殿下一面哭,一面透过指头缝,偷看叶娇。 他很满意。 …… 第73章 叶娇原本红润的脸颊,此时惨白一片。 她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瞬间瞪大,玛瑙似的瞳孔收缩,檀口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城门口热闹喧哗,叶娇凝重的身体却像是冰冻一般,只有肩上裹着的狐狸毛披风,在轻轻颤动。 李璟在心中狂笑。 很好,吓到她了。 无论叶娇现在还喜不喜欢小九,他们俩毕竟郎情妾意过一阵子。这女人家,总是比男人更念旧的。 也更好骗。 李璟保持着悲痛的表情,准备转身离去。 等回到马车,他就能大笑一阵了。可正在此时,叶娇忽然揪住了他的衣领。 “赵王殿下……”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讯问罪犯的威严,“您一定没有啃过鸡腿吧?” “你……什么意思?”李璟顿时慌了。 这跟鸡腿有什么关系? 叶娇见他慌乱,更添几分笃定:“如果你啃过鸡腿,就该知道鸡身上腿最好吃。那么以此类推,人身上,腿也更好吃。所以,哪个野兽会吃人留条腿的?你这分明是在骗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尖利得可怕。像是要用最大的声音,把心中的某种担忧驱除。 李璟吓得挣脱叶娇,便向马车跑去。 叶娇追着他,一直打到马车边。 她当然不能用刀,但是她的巴掌打起来也蛮疼的。叶娇在李璟肩膀后背上一顿猛拍,拍得他跳进马车,把车帘死死按住,喘着气吆喝。 “你爱信不信!”李璟心虚道,“要不了多久,禁军就会把他的尸——大腿,抬回来了。” 叶娇听他还在胡说,“啪”地一声抽出刀,李璟大喊一声:“快跑!” 马车向前窜去,跑得比兔子都快,车上甩下来一片车帘几样零件,李璟都顾不得捡。 估计这么跑回去,马车就要散架了。 叶娇对着李璟的背影,“唰唰唰”挥舞横刀。 “怎么了?怎么了?”白羡鱼跑过来,满脸恐惧道,“谁的大腿掉了?” “没有谁!”叶娇怒气未消,“是赵王李璟不想活了。” 白羡鱼面部扭曲退后一步。 乖乖,果然巴结赵王不如巴结叶娇,瞅瞅,她连王爷都敢揍。 叶娇在城门口殴打李璟的事,很快便传进宫中。 对于言官来说,虽然无需查证便可“风闻奏事”,但也不能随便就弹劾哪位朝臣。 每日绞尽脑汁盯着同僚寻找错漏,实在是一件辛苦事。但是早朝时又不能什么都不说,难道俸禄是白领的吗? 自从叶娇做了官,言官们简直得到了一个弹劾宝库。 除了最开始的巡街鸡飞狗跳,到往赵王府扔粪、包场花朝楼、大白天去赌场,言官只要拿个小本子盯着叶娇,就常常会有收获。 今日这言官攒了好几天的料,试图一击而中,让大唐的武侯长赶紧换成男人。 “打了赵王?” 皇帝不怒自威,神情中有几分生气,几分好奇。 “是,”言官举起笏板道,“赵王被打得逃回马车,看起来非常害怕那位悍妇。” “什么悍妇?”立刻有朝臣反驳道,“她如今是大唐武侯长,不能称之为悍妇。” 言官承认自己言语有失,赶紧把另一件事说出来。 “如今进出城的盘查愈发奇怪,前几日楚王殿下出城赈灾时,明明时间紧迫,叶武侯长却查了好几遍,甚至要楚王脱了衣服搜查。这样侮辱皇族的事,怎么能够容忍呢?微臣要弹劾叶武侯长失仪之罪,弹劾叶武侯长公报私仇之罪……” “你等等,”皇帝抬手打断言官的话,身体前倾,恨不得竖起耳朵,正色道,“前面你说……搜查?怎么搜的?” “脱了衣服搜。”言官有些羞怒道。 真是世风日下啊,青天白日,一个女人,竟敢如此张狂。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紧绷的脸瞬间松弛,正色道:“你好好说说这件事。” 说这件事就行了,至于李璟挨打什么的,算什么大事? 皇帝转过头看向内侍总管,高福连忙上前,递来茶水。 叶娇有些心不在焉。 早饭时母亲说又收到一封哥哥的信,不日即可到家。叶柔欢天喜地,叶娇只点了点头。 用完饭出来,她牵错了自己的马。刚出家门,丫头水雯追出来,把她每日都要带着的横刀送来。 “小姐,你看起来很没精神,要不然今日就别去了。” 武侯长不需要准时应卯,没什么大事时,叶娇常常只去半天。 “要去。”叶娇道,“我得忙起来。” 忙起来就不会想起李策了,不会为他担忧,为他着急,然后再恼恨自己爱管闲事。 他的死活跟自己有什么相干? 赈灾而已,能出什么大事? 叶娇还记得李策拒婚那日说过的话,每一句都让人想给他一刀。 罢了罢了,不想了。 结果叶娇刚拐到朱雀大道上,就差点掉进排水沟。她惊乱地调转马头,听到路边有人喊她小心。 叶娇扭过头想道声谢,结果那人看到叶娇,扭头就跑。 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叶娇纵马追上他,挡住了这人的去路。 “王迁山!”她气势汹汹道,“你跑什么跑?” 发现是叶娇就逃跑的,正是道士王迁山。 “是叶小姐啊……”王迁山穿着青色的道袍,像一根竹子般站着,“贫道近日常常头晕眼花,认不得人。” 他的眼睛当然没什么问题,他只是畏惧叶娇罢了。 上回叶娇询问李策的事,王迁山说出师承糊弄过去了。这回如果叶娇再问,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娇跳下马,从衣袖里掏出一片纸条,一兜银子。 “你给算算这个生辰。” 她把银子塞给王迁山,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也递过来。那正是叶娇从皇室牒册中找到的,李策生辰。 “生辰啊……”王迁山的视线落在纸条上,看了一遍,淡淡道,“这个八字有点眼熟,此人命中缺木。” “我不是问他缺什么,”叶娇道,“你给算算,他近日有没有灾厄。” 这才是叶娇最关切的。 王迁山伸手右手,拇指在其余四指关节处迅速点过,眼睛半阖,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半晌,突然停住,疑惑地抬头看天。 “怎么样?”叶娇问。 王迁山的神情逐渐凝重,茫然摇头,疑惑道:“贫道算到关键之处,头脑中便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在阻止,像是遇到了禁忌。” 叶娇的心提起来。 “什么禁忌?你是不是糊弄我?” 王迁山深吸一口气,固执地再次掐算。这次他的手伸得很高,紧闭双眼,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王迁山的面色逐渐通红,掐算的手指僵硬地伸开,喃喃道:“怎么……不让算呢?是什么不让贫道算呢?”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惊骇敬重,后退一步,像是要立刻叩拜上天。 叶娇以为他在装神弄鬼,正要说话,便见王迁山怔怔地看向虚空,郑重道:“我命在我,不属天地。我不视不听不知,神不出身,与道同久。吾与天地分一气而治,自守根本也。” 叶娇知道这句经文,这是道教祖师老子的《西升经》。 “你别给我背经文啊。”叶娇去扯王迁山的衣袖,王迁山却神情恍惚向前走去。 他口中一直念着这句经文,魔怔了一般。 “我命在我,不属天地。我不视不听……” “什么意思啊?”叶娇气恼地跺脚,没忘了拉一把王迁山,让他别掉进排水沟。 念了许多遍,王迁山总算恢复神智,把那一包银子还给叶娇。 “叶小姐,这个人坚忍不拔非比常人。不信天,不认命。他的命数时时在变,这一刻长寿无疆,下一刻就有可能命不久矣。贫道算不出来,还请另请高人吧。” 王迁山似乎有些颓败,更多的却是开悟了什么。他的眼睛囧囧有神,念叨着什么,便大步向城外走去。 “你不回赵王府了?”叶娇问他。 自从来到京都,王迁山一直由赵王府供养。 王迁山摇着头,扬声道:“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不如餐风宿雨、水深火热,方能得悟大道,早日成仙。” “得!”叶娇拿着银子叹气,“我倒是给李璟省了不少钱。” 但是李策他这个八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比王迁山更早成仙? 叶娇深吸一口冷气,抓紧缰绳。 …… 第74章 秋末冬初,枯叶上凝结一层白霜,皮靴踩上去,能听到叶脉的断裂声。 冰凉的风在旷野中掠过,李策的视线从阎季德的军靴上移开,温声道:“打扰了将军练兵,本王是为流民的事来。” 他没有提起官道刺杀的事。 既然已经把受伤的禁军放走,此时便没有对质的必要。 李策开门见山只提流民,是为了尽早救出那七十九人。 如果李策所料不错,那些流民正作为引他前来的诱饵,还活着。 而阎季德到底给他布下什么陷阱,就只能亲自涉险,才能应对。 清晨很冷,禁军已经开始操练。 阎季德只身一人迎接李策。 三丈开外时,他的神情还有些僵硬。待听到李策只提流民,便又圆滑地笑起来。 “怎么能劳动楚王殿下大驾呢?”阎季德身材魁梧,军服笔挺,声音中气十足,对李策简单施礼,留意了一下他的随从。 同情报中说的一样,李策只带了两人随行。 一个驾车的小厮,一个箭术高超的护卫。 阎季德在心中松了口气,面上温和道:“请殿下这边请。” 流民果然好好的。 他们就坐在两个营帐内,刚刚吃饱饭,虽然有些消瘦,但长途跋涉应该没有问题。 听口音,的确是甘州人。 见阎季德进帐,流民纷纷起身施礼。有两个人竟跪地叩头,称呼阎季德为活菩萨。 阎季德淡淡点头,对李策道:“先前有几个流民打死了校尉,末将生气,才扬言要活埋他们。但其实是那个校尉主动动手,流民只是反击。查明真相后,我打了他们一顿,也就算了。” “是我们不对,以后再也不了!”流民纷纷认罪。 李策站在帐内,神情沉沉,问道:“为什么他们都穿着军服?” 流民们整整齐齐,都穿着禁军今年冬天的新衣。他们甚至还系着革带,头发在头顶束一个小髻,同禁军一模一样。 阎季德笑着解释道:“既然是军中,怎么能有散乱之相呢?再说了,他们逃荒来时穿的都是单衣,走回甘州,说不定就冻死了。这些军服,算是本将军送他们的。” 流民激动地叩头感谢,阎季德交代他们道:“这位是负责赈灾的楚王殿下,你们以后就跟着他,务必要言听计从,不要违抗。” “是!”流民们齐齐应声,七十九人,声音如同响雷。 “辛苦将军,”李策道,“那本王就带着他们回去了。” “且慢,”阎季德抬手作请,“既然来了,不如看一看禁军演练。” 流民站在高台下,阎季德带着李策走上高台,挥手指向前方。 “殿下,您认识这军阵吗?” 校场上的禁军军容肃整,行走时英姿飒爽,举枪时勇猛果敢,呼喝时虎虎生威。他们不断变换阵型,看起来滴水不漏却又一往无前。 这是杨泉山下最壮丽的景致。 李策看着军阵,心中豪情万丈,口中却道:“本王孤陋寡闻,不认识这军阵。” “这是‘五虎群羊阵’,”阎季德指着军阵,露出睥睨山河的傲气,“阵型若五头猛虎直插敌军阵营,把羊羔一样的敌军,尽数歼灭。” 李策若有所思地点头,赞赏道:“将军练兵有方。” 阎季德闻言上前,双手按住栏杆,忽然回头,对李策道:“末将以为,军阵有猛虎,京都也有。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但诸位皇子中,数二皇子晋王,最似百兽之王。殿下您以为呢?” 李策笑了。 绕来绕去,总算说到正题。但是这样扯虎皮做大旗的样子,着实令人恶心。 黑色的大氅映得他的脸颊更加雪白,李策的双手拢在唇边,哈了口气,问道:“是吗?” 阎季德滔滔不绝道:“晋王殿下虽为猛虎,却有海纳百川的心胸。如果楚王殿下愿意不计前嫌,那么他日天色剧变,便可安享荣华富贵。” 天色剧变?是指皇帝驾崩,新帝即位吗? 阎季德自然是站在晋王那一边的,毕竟他的女儿,已经嫁入晋王府为妃。 原来今日是要他臣服,否则—— 李策看了看高台下身穿军服的流民。原来那些既是诱饵,也是陷阱。 他挥了挥手,制止阎季德继续说话。 “别的先不论,”李策道,“你口口声声说晋王是猛虎,怎么?在阎将军眼中,他竟是禽兽吗?” 阎季德的脸瞬间紫红难看。 “再者,”李策又道,“‘不计前嫌’?本王和晋王,有过嫌隙吗?” 阎季德张了张嘴,屏息道:“没有吗?” “没有,”李策看着阎季德,看着他身后的十万兵马,看着所向披靡的军阵,了无惧色道,“跟本王有嫌隙,有深仇大恨的,是阎将军你。” 阎季德震惊地瞪大眼睛,愤怒和冤屈的神色在他的脸上闪过,很快他便装不下去,放纵自己大笑起来。 “原来楚王竟是如此干脆利落的人,”阎季德道,“是我看轻了你。那么禁军田迎雨,也是你杀的了?” 李策看着阎季德,面色沉重道:“七年前,你为了加官进爵,派田迎雨给顺嫔娘娘送去三封急信,吓疯了她。这笔账,咱们今日便算一算吧。” “算账?在这里?”阎季德哈哈大笑,指着下面一众禁军道,“在我的兵马面前?” 高台上虽然只有他们四人,但下面的十万禁军,可都是他的人。 李策负手而立道:“这是大唐的兵马。” “那又如何?”阎季德看着李策退后一步,忽然面露狞笑抽出长刀。 青峰和燕云这次的反应快些,他们迅速挡在李策面前。而阎季德的刀落下,却是砍在他自己的胳膊上。 “快来人——阎季德惊慌地靠着栏杆,大叫道,“楚王带私兵抢夺兵符,意欲谋反!” 禁军就驻扎在长安城北百里外,如果抢夺到兵符,带兵马出其不意发动政变,倒是真有可能成功。 “你胡说什么?” 燕云想要上前把阎季德一刀砍死,但是李策阻止了他。 高台下驻守的禁军想要涌上来,却遇到那些身穿军服的流民。流民手中没有武器,惊慌之下有人逃散有人抵挡,被禁军举刀追赶砍杀。 流民茫然惊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一刻他们还满含希望准备返乡,只不过刹那间,便成了罪夷三族的反贼。 “住手!” 李策站在高台的台阶上,转头对阎季德道:“不要动他们!” 阎季德得意地笑了,他捂紧胳膊,向前走了一步,下令道:“把这些人全部关入山牢!待本将军上奏陛下,再行裁断!” “殿下,”燕云凑近李策,着急道,“快召咱们的人……” “还不到时候。”李策低声回答,抬脚迈步。 “走吧,”他刻意扬声道,“如此拙计,圣上不会信的。” 阎季德神情变幻,咬牙不语。 李策带着心惊胆战的流民,被押到一处山洞。 这里便是所谓的山牢了。 看起来是自然形成的洞穴,又简单开挖过。洞口一道石门,他的手指轻轻按在上面,熟悉的惊惧感袭来,让李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他的眼睛忍不住闭了闭。 如果走进去,会看到墓道吗? 这个小小的波动并未影响太多人。 抓捕押送李策,只用了不到两百人,其余的禁军仍在操练。但是校场边的密林内,一个少女探出头,仔细看了看。 “真是丢人死了。”叶娇把自己轻柔的披帛取下,折叠好找个石头压住,长长叹了口气。 自从上回被宗全武拽住披帛,叶娇每次要打架,就总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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