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问你,你知道负责京杭运河的盐铁钱粮转运总使,是谁吗?” “不知道。”叶柔道。 崔玉路干笑:“盐铁钱粮转运总使由宰相大人兼任,依小姐之见,也需审问宰相吗?” 宰相乃百官之首,是这些朝臣不敢招惹的上司。 叶柔轻轻施礼,不亢不卑道:“奴家不懂朝事,但是知道自从长孙无忌编纂《唐律》,大唐有法可依,大理寺依律问罪,上斩皇亲国戚,下斩奸佞之臣,从不以对方身份贵贱断案。” 崔玉路怔了片刻,突然大笑。 “好!”他抚掌,扭头问李策,“楚王听到了吗?”又问李璨,“六皇子可听见了?” “听见了,”李璨有些阴阳怪气道,“说大人你能斩皇亲,我以后见到你得绕着走。” 崔玉路笑完,目光闪亮对叶柔点头:“一切有关人等没有全部缉拿到案,让小姐一人先入监牢,的确是本官做事不妥。小姐先请归家吧,待明日本官奏明圣上,再行论断。” 叶柔浅浅施礼告退。 她转身离开,在微微摇晃的船板上,尽量让自己走得稳稳当当。 不能露怯,不能丢人,不能被人耻笑。 她曾经是安国公府的笑话,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尊严,不能再被人践踏。 叶柔步履不停面色紧绷,一直走出渡口,走到马车边,抬脚上车。 紧张忧惧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松懈,她抬脚不够高,脚步踏空身体向前倒去。 “啪”地一声,叶柔的额头磕在车板上。驾车的冯劫回头,跳下马车去扶叶柔,口中道:“都怪我,忘了小姐没带丫头。” 可有人已抢在他前面。 那是突然出现的武候长白羡鱼。他翻身下马,一只手还握着宝剑,动作很快,像要扶住一枝将倒的花。 “没事,冯伯,我没事。”叶柔一只手捂着额头,一只手按住白羡鱼的手臂,慢慢站稳身子。 等她抬头,才发现扶住自己的不是冯劫,而是不久前才在城门外遇到的青年武候长。 而叶柔此时泪流满面。 “我……”她松开白羡鱼,退后一步,解释道,“我摔得不重,我哭……我哭是因为摔得太疼了,不碍事。” 又是不重又是太疼,拼命维持仪态的叶柔,此时颇有些丢盔弃甲的狼狈。 “小姐……”冯劫急急地抽出衣襟里的手帕,却又觉得不够干净,没递出去。 而白羡鱼已送出了他的手帕。 那手帕干净得很,是蓝色的蔡州云花绫,方方正正,做工精良。 “叶小姐,”他退开一步,留出男女大防的距离,道,“疼的时候都会哭的,我小的时候,我爹就常常把我打哭。” 其实现在也常打,只是他忍住不哭了。 这句话缓解了叶柔的尴尬。 叶柔没有接他的手帕。 这孩子今日有些不同,神情语气,总觉得有些刻意。叶柔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拭泪,问道:“武候长怎么有空到渡口来?” “有公事。”白羡鱼讪讪地收回手帕,低着头再退一步。 叶柔站在马车前,对白羡鱼勉强笑了笑:“武候长去忙吧,我这就回去了。” “哦,好。”白羡鱼看着叶柔爬上马车,听到谁在“梆梆”地敲着什么。他转头,见冯劫坐在马车前室,用马鞭敲着马鞍,示意白羡鱼让一让。 白羡鱼这才发现自己挡住了路,牵马避让。 沾染泥土的车轮滚滚向前,带走佳人,也仿佛带走了他的什么东西。 “冯伯,”马车走出很远,叶柔才低声道,“我害怕。” 冯劫束手无策又关心担忧,也只能隔着车帘劝道:“小姐莫怕,京都有楚王,有老爷,这是男人们的事,您只管等着消息。” “怎能拖累楚王呢?”叶柔摇头,抬袖拭泪,“兄长和妹妹不在,我要好好守着家,守着生意,不能出错。还有父亲,我总觉得他……” 叶柔欲言又止,紧咬嘴唇,又想流泪。 她努力忍住,甚至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哭有什么用呢?那些恶人看见你的眼泪,只会轻视你,并且想方设法,用更恶毒的手段,去摧毁你。 要坚强。 叶柔在心里鼓励自己:要坚强。 在渡口找到六皇子李璨的白羡鱼,觉得自己的心终于静了些。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叶柔,他都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被软绵绵的东西包裹着,无法呼吸。 此时见到李璨,那些柔软的东西像被大风刮走,只剩下公事公办的淡漠。 “殿下的信。”白羡鱼递出信,李璨看一眼火漆印鉴,似乎不怎么着急,揣入衣袖。 怎么会不急呢? 白羡鱼想不明白。那可是太子的信,太子此时在剑南道平息瘟疫,说不定会有什么大事交代。 “哦,”李璨见他有些疑惑,解释道,“天色渐晚,回去再看吧。况且这里人多眼杂,也不方便。” 他们双人双马,并辔而行,早把乘坐马车的李策和其余官员甩在身后。 白羡鱼无所谓地点头。 这是太子的急信,又不是他的,若不是想看看渡口有没有人难为叶柔,他可以等李璨回去,再交出信件。 白羡鱼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李策在这里,叶柔很安全。 只不过她哭了…… “白武候长,白武候长?”李璨的声音打断了白羡鱼的思索。 “喊你好几声了,”李璨道,“武候长魔怔了吗?” “没,”白羡鱼回过神来,“殿下要说什么?” “家里怎么样?”李璨问。 他问家里,白羡鱼以为他是问自己身为禁军统领的父亲。 “还好。”白羡鱼道,“太子不在京都,圣上又在安养,父亲吃住都在禁军衙署,很少回家。” 这些事情李璨当然知道,他问的是别的。 “听说有人到白府提亲,武候长没有中意的姑娘吗?”傍晚有些冷,李璨围紧狐裘,笑眯眯问。 “她们都很好,”白羡鱼同样笑着回答,“只是都没我好。” 李璨爽朗地笑了:“阁下豪门,普通姑娘的确配不上。” 白羡鱼趁着气氛好,突然发问:“安国公府真的私运生铁?会不会是被人陷害?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被陷害了,对吗?” 四周突然静了,只能听到马蹄“嘚嘚”声。 “如果不是被陷害的,”李璨转头看向白羡鱼,眼神清亮,透着要看穿对方心事的警惕,问,“武候长的心,怎么突然柔软了?” “柔软”二字他说得很重。 白羡鱼哈哈笑着,甩动马鞭,道:“好马不配双鞍,殿下放心。” 好马不配双鞍,忠臣不事二主。 他是聪明人。 李璨松了口气。 她睡着了。 叶长庚也松了口气,他把热水盆推到一边,起身出门。 白天有人说在隔壁村子见过一个流浪汉,听身形描述,有些像袁承嗣。 他得去看看。 叶长庚锁门出去,没留意到夜色中有一双眼睛,盯着他那所宅院。 …… 第367章 那人一直等叶长庚离开很久,才转头对身后的人悄悄说话。 “确认是这家吗?”他的声音很低,腰间别一把镰刀,下意识使劲儿搓手。 “确认,”身后的人靠墙蹲着,正狼吞虎咽吃一块面饼,一边吃一边说话,“就刚刚那人,买通了里正,自己住在小院里。他们好像是外地富商,家财万贯!咱们快进快出,别被他那婆娘看见。” 为首的人心中急切,向前走去。 “怕什么?”他嗤笑道,“得病的人都没什么力气,大不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就算她当家的回来,也会以为她是病死了。” “啧啧,”蹲着的人起身拍着胸口,把噎在喉咙里的馒头顺下去,道,“还是老大想得周全,今日这钱,咱们就独占了,不给上头分。” “分他娘的分!”为首的男人走到门前,手握门锁摆弄了一会儿,轻轻一推,院门露出一条缝。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厅旁的厢房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走。”他们蹑手蹑脚走进去,左看右看,又突然大胆起来。 推开厢房门时,甚至像是进了自己家。 叶长庚步速很快,渐渐远离他和裴茉暂居的宅院。 月光明亮,地面像铺了一层银沙。 幸而叶长庚身体好,至今没有染病的迹象,也给了他足够的精力,去打听袁承嗣的事。 今日的消息是,一个月前,邻村新来了个流浪汉。那人住在土地庙里,抢占了当地地痞无赖们的地盘。地痞前去驱赶,反而被揍了一顿。纠集了更多的人去打架,再一次打输。 那人连赢两次,打服了地痞。地痞为了赔罪,只能天天去给他送些吃的喝的。 外地来的,能打,身形高大说北方话,叶长庚觉得,很可能便是袁承嗣。 叶长庚决定找到他,抓到他,顺便问问他有太子的什么把柄。 敌人的敌人,可以做朋友。 月光隐入云中,四周陡然暗了些。 叶长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偶尔经过民宅和官府统一安置病患的疠人坊,还能听到抽泣或者呻吟的声音。 哭,是因为每天都要送别死去的亲人。 呻吟,是因为这病实在太难受。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看后面。 裴茉醒了没有?她今日一直在腹泻,只喝下去半碗米汤,脸颊消瘦得厉害,再这样下去,可就活不成了。 想到裴茉,叶长庚一时无法迈步。 他的心沉甸甸的,忍不住嘲笑自己。 担心什么?一时半会儿的,她不会有事。 肚子疼了她会自己暖,被子掉了她会自己盖,醒了发现他不见了,说不定还会松口气。 毕竟他们在一起,气氛总有些尴尬。 他再次抬步,步速比之前更快,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突然停下,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蠢货!” 接着掉转头,向宅院跑去。 月光下,他的身影像一支离弦的箭。 声音! 宅院那边有声音! 为了避免遇到更多疾患,他的宅院远离疠人坊,四周没有房屋遮挡,声音也便传得远。 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但是可以确认,是男人! 男人的声音! 叶长庚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他飞跑到门口,见门锁已经打开,几个相互拉扯的身影投射在窗子上。 “放手!”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道。 “你们放手!”裴茉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却坚定得很。 “你不怕我杀了你?”男人举起什么东西,像是一把镰刀。 “那便杀了我。”裴茉道,“不准动我夫君的东西。” “住手!”叶长庚踢开门,一刀砍在一个迎出来的男人身上,结束了他的性命。 还有个男人正跟裴茉撕扯,他的镰刀已经砍下来,裴茉向后避让,“嘶”的一声,脖颈的衣服被划破,露出皮肤,涌出鲜血。 叶长庚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夺过镰刀,一刀穿透他的手臂,把他钉在墙壁上。 他哇哇乱叫,破口大骂。 叶长庚再踢一脚,疼得他晕厥过去。 裴茉趴在地上,死死抱着一个包袱。 那包袱的带子被她缠在手臂上,打了个死结。 “裴茉。”叶长庚为她包扎伤口,把她抱在怀里。 她的体重很轻,像在空中漂浮的蒲公英。 叶长庚心中交织着悔恨和难过,嘴上反而在责备裴茉:“你怎么这么傻?他们抢东西,你让他们抢走就好,怎么能不顾自己的死活呢?你若是死了,我怎么跟裴家交代,我怎么……” 裴茉睁开眼睛,张了张口,叶长庚瞬间停止责备,专心地听她说话。 她的声音很微弱,仿佛刚才的抢夺,已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包袱里有……官凭印鉴,如果丢了,朝廷会……会责罚你。” 叶长庚的心缩成一团,一种先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席卷他的身体,胀满他的心、他的血脉、他的每一寸皮肤。 他把裴茉打横抱起,送回床上。 裴茉紧闭眼睛,没有像上次那样,求叶长庚留下。 但叶长庚把屋内的尸体扔出去,把昏迷的匪徒绑好,又回到裴茉床边。 他守着她,寸步不离。 她的呼吸那么浅,像是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闭着眼睛蹙眉,说:“疼,我疼。” “哪里疼?”叶长庚急急地问,“是脖子还是肚子,还是……” 她没有回答,手指拉住他的衣袖,疼痛和病痛让她坠入梦乡。 叶长庚把裴茉的手拿开,塞入棉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很久。 新婚的时候她光彩照人美得不可方物,而此时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原本俏丽挺拔的鼻梁似乎更高了,嘴唇白得没有血色,白得让人心疼。 她不漂亮了。 但是她…… 叶长庚俯身,吻在裴茉额头。 她的额头凉凉的,他的唇很滚烫。 月光穿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房间。 叶长庚清亮的眼眸注视裴茉,明白自己的心已经兵荒马乱。 乱就乱了。 他感受着自己的混乱和纠结,忍受那些情绪带来的焦虑和拉扯,却丝毫没有离开床边的打算。 天亮时,叶长庚安置好裴茉,又去了一趟隔壁村子,寻找袁承嗣。 土地庙空空荡荡,旁边的住户说,他昨晚连夜搬走了。 叶长庚走回来,见裴茉捧着药碗,坐在台阶上,乖乖地等他。 “那人醒了。”她小声道,“昨晚你出去办事了吗?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的事?” “没有,”叶长庚笑了笑,道,“你在这里晒太阳,我去问问他。” 见叶长庚对自己笑,裴茉怔了怔,咬唇低头。 叶长庚关上门,审问窃贼。 他手里拿着那人的镰刀,对方撒一次谎,就在他身上戳一下。很快,这人老实答了。 他是这附近村子的地痞,趁着瘟疫,到处打家劫舍。趁别人生了病无力反抗,常常把家里搜刮得一干二净。 遇到反抗的,也曾打死过人。 昨晚他们来抢钱,对叶长庚的底细一无所知。 他求叶长庚放过自己:“我们老大在隔壁村的土地庙,你去那里找他,让他用小人前几天给他的银钱,向大哥您赔罪。” 听到土地庙,叶长庚眉梢微抬。 “说说你们老大,”他道,“说说他是谁,除了土地庙,还有没有别的宅子。” 窃贼思来想去,半晌才道:“有个地方!我见他去过一次!小人带着大哥过去找他!” 叶长庚冷冷道:“你说地点便好。” 窃贼说出地点,眼巴巴看着叶长庚,希望他能网开一面。但是他等来的,是叶长庚修长有力的手指。 那双手扭断他的脖子,“喀嚓”一声,送他上天。 叶长庚道:“我现在很忙,没工夫把你扭送官府了。” 裴茉仍坐在台阶上,她听着屋内的声音,用手捂住伤口,眼睛紧盯门外。 她要为夫君看着外面,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新药配制好了。 叶娇看着药罐里熬好的药材,盛出一碗。 “谁吃?”她问。 “吃了会怎样?”王迁山躺在床上问。 “我不瞒你,”叶娇道,“林奉御说,这药药性猛烈。不吃药,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如果吃了又受不住,当场就会死。我不想让你吃。” “无妨,”太子李璋出现在门口,冷声道,“这里多的是病患,抓几个人来试药。” 立刻有卫士应声,很快拉来十几个病患。 他们听说要让他们试药,摇着头拒绝。 “这药会不会有毒?我们不吃毒药!” “不是毒药。”林奉御解释,并且当场让人找来一头小猪,灌药进去。 众人等了一会儿,小猪起初还在到处走动,用鼻子拱地。 很快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死了。 病患叫苦连天纷纷逃跑,王迁山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了头。 …… 第368章 没有人去追逃跑的病患,就连那些卫士们,都恨不得离煮药的炉子远一些。 这是当场试药吗?这是当众验毒。 林奉御蹲在地上,把小猪翻过来,确认已经死透,叹了口气:“可怜了这头猪。” “能吃吗?”王迁山扒开被子,询问道。 没人回答他,大家也不理解他一个道士,怎么不忙着给猪超度一下,反而惦记着荤腥。 叶娇也蹲下去,双手托着下巴,皱眉思索:“会不会是因为猪太小了?” 王迁山反驳道:“你怎么不说是毒性太强了?” 叶娇又道:“你想啊,猪才多重?这药是给成年人吃的,一头小猪,当然遭不住了。” “换头大猪,跑了按不住吧?”王迁山道,“总之,楚王妃你有些不靠谱了……” 算起来,叶娇是王迁山师父的女儿,所以他们之间说话比较轻松随意。 但王迁山话音未落,李璋便打断他道:“你闭嘴!” 一身墨色衣袍的男人站在屋门口,高大威严,斜睨王迁山,视线中带着恨不得把他杀了的恶意。 这眼神吓得王迁山缩回被窝,一动不动。 太子为什么恨他啊?因为他一个口信,便让叶娇身陷疠人坊吗? 叶娇仍然在自言自语地分析,李璋听她说完,对林奉御道:“给人吃的药,给猪吃,怎么作数?既然他们不肯试药,就把明日给患者煮的退热药,全部换成这个。” 林奉御唯唯诺诺地点头,想要拒绝,又迫于太子威严,不敢吭声。 他求助般看向叶娇。如他所料,叶娇不同意。 “太冒险了,”叶娇站起身,摇头道,“不如让林奉御调整药方,在疠人坊张贴榜文,肯试药的人重赏。这样总会有人愿意的。” “太麻烦,”李璋道,“时间紧迫,就这么办。” 李璋的语气不容反驳,众人也只好照做。 令李璋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原本长长的领药队伍,空空荡荡。 煮药的人用汤勺敲打药罐,弄出动静,喊道:“药好了,药好了!快来盛药。” 没人应声。 煮药的人不耐烦道:“你们不想活了?” “吃了你的药才活不了,”墙边斜躺着的一群人里,有人嘟嘟囔囔道,“听说太子急着回京,要毒死我们呢。我们吃了这药,就跟昨天的死猪一模一样。” “谁说的,谁说的?”煮药人气急败坏。 没人敢应声,药也发不下去。 “殿下,容属下找出是谁散播谣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随从前来禀告,手按大刀声音阴寒。 李璋沉声道:“找出来有什么用?你下去吧。” 初冬日影很长,他走出屋子,走到斑驳的阳光下。 叶娇正蹲在她那所房屋前,背对自己,一下下磨着刀。 “是你让人传播谣言?”李璋走到叶娇身后,冷不丁地质问她。 昨日只是抓了十几个人试药,今日整个疠人坊,都知道了太子要毒死他们。除了叶娇,李璋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她一直是这么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叶娇的手按在刀上,转身时一把刀横过来,差点戳到李璋。 他没有后退,站在原地看着叶娇。 “什么意思?”眼前的女人一脸懵懂。 李璋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女人惯会装傻充愣。 “你难道不急着回京吗?”李璋正色道,“京中出了事。” “关我什么事?”叶娇道,“难不成能把王迁山拉回京都治疗吗?” 绝对不行,为防瘟疫扩散,整个绵州境已被封锁。 “是安国公府出了事。”李璋说完转身,道,“你跟我来。” 安国公府出了事? 叶娇平静的脸上掀起波澜,她忍不住跟着李璋走了两步,又转身把大刀拿上。 这里紧邻官道,道路两边种满枫树。初冬的枫叶落了一地,厚实中又有些错落有致的美。叶娇踩上去,脚下沙沙地响。 她无心欣赏美景。 “出了什么事?”叶娇追问李璋,李璋却径直向前走。 他们穿过一大片枫树林,走到一个小土坡上,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是个宽阔的山沟,山沟对面是疏落的村庄,村庄后面,远山朦胧、落日西斜。 李璋与叶娇并肩而立,晚风吹拂他们的衣衫。 叶娇难以忍受同李璋独处,道:“太子殿下有话不说,自己在这里故弄玄虚吧。” 她说完便走,李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国公府私运生铁,惊动朝廷。眼下大理寺正在严查,要把你姐姐缉拿入狱。” “生铁?” 叶娇停下脚步,道:“这是栽赃陷害!” “所以你要早些回京,”李璋道,“李策可没什么能耐,即便他同崔玉路私交深厚,但大理寺毕竟是朝廷的,朝廷有王法。” 叶娇注视远处的落日,从那片红色中,仿佛看到京都危险的局势。 她抿唇不语,心底却如惊涛骇浪拍打岩石,止不住地颤抖。 私运生铁?姐姐被抓?她的姐姐那么柔弱,怎么能经受住朝廷的拷打? “所以……”李璋语重心长地劝,“你也希望瘟疫的事早日解决,对吗?明日抓几个患者,把药灌下去,一切自见分晓。” “不行!”叶娇道,“万一他们中毒死了呢?” 李璋冷哼一声:“他们命如草芥,早晚会死的。” 这件事李璋今日便想做,但是药方在林奉御手里,而叶娇紧盯着林奉御。 叶娇转过头,傍晚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像给她抹了一层美不胜收的胭脂。她的神色却是愤怒的,眼睛通红,握紧手中的刀,厉声道:“命如草芥?他们的父母儿女,也认为他们命如草芥吗?不珍惜百姓性命的,从来都是当权者,不是他们自己。太子殿下,你枉为储君!” 枉为储君! 眼前枫林如火、落日瑰丽、佳人绝色,然而李璋的心却像被刀剜开,淌着血。 “为君者,”他咬牙道,“当杀伐果断、不拘小节。” “为君者,”叶娇反驳,“当抚定内外、爱恤民命。” “你……”李璋哑口无言,叶娇已经迅速转身。 她大步向土坡下走去,经过一棵枫树时,重重踢了一脚。 枫叶在她身后撒落,她手中的刀在腰侧晃动,闪烁刺目的白光。 李璋怔怔地看着叶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抚定内外,爱恤民命?”他重复着叶娇的话,苦笑摇头,“如果没有雷霆手段,如果不是冷静果断,本宫早就死了。” 宫廷斗争教会他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绝不能心软。 心软者死。 刚刚进入初冬,楚王府已烧起地龙。 李策怕冷,叶娇先前交代过管家,只要立冬,就要取暖。 但是管家发现,李策已许久不回家,倒是从雍州拉回来的护卫燕云,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着急地养伤。 “怎么还没好?”每次换药,他都要嚷嚷几句。 “你别急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明年春天你就好了。”府医宽慰燕云。 “这怎么行啊?”燕云更加焦躁,“青峰去了剑南道,如今王爷身边连个让人放心的护卫都没有了。” 他恨不得爬着去保护李策。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府医道,“殿下如今常在大理寺或者皇宫,很安全。” 然而府医不知道的是,李策的确安全,身体却不太好。 他翻阅一本本从漕运衙门搬来的账目和记档,用手帕按着嘴,轻声咳嗽。 崔玉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用不用请大夫给殿下看看?” “不用。”李策道,“看来看去,不过是多吃苦药罢了。”不等崔玉路再劝,他清声道:“拘水部司水部郎中到案,问三月漕运账目造假;拘开封府都水监使者,问五月开封段运河清淤银两超支原因;拘……”他神色微顿,抬头道,“崔寺卿,户部和吏部的人,你敢动吗?” 崔玉路想了想,捋须道:“本官心里只有圣上,没有别人。” 李策笑着点头,推开账册,缓缓起身。 他尚未站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按住胸口,整个人几乎伏在案头。因为手帕从唇角挪开,崔玉路看到了手帕上的鲜血。 “殿下!”他上前扶住李策。 李策摇着头,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手,表示自己无碍,却忽然摔倒在地。 “李策怎么样了?死了吗?”东宫中,太子妃裴蕊询问打听消息的宫婢。 她着急得来回走动,紧张又兴奋。 如果李策死了,真乃天助太子! …… 第369章 如今圣上的皇子里,唯一有能力同太子作对的,就是李策了。 这两年来,他从寂寂无名到声名显赫,从远离朝堂到监国辅政,虽然眼下是李璟监国,但裴蕊知道,李璟的身后是李策。 而李璟,同样是圣上嫡子,同样可托付江山。 有李策帮忙,太子前途堪忧。 这两年来,可能唯一没有变的,是李策的身体依旧不好吧。 最好他死了,一了百了。 宫婢跪地施礼,裴蕊烦躁地示意她免礼,再次问道:“怎么样?” “奴婢守在大理寺门口,”婢女道,“别的太医都不肯说,幸好后来张奉御出来了。他说已经建议把楚王挪回王府,并且和礼部商量,该把棺椁预备上了,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裴蕊忍下心中的欢喜,慢慢坐回春凳,松了口气。 “的确该备上了,”她道,“楚王身份高贵,可以以梓木为棺。棺身的制作倒不耗时,但雕花和刷漆,费力得很。往年有过刷百道漆的先例,但如今赶时间,三十六道也便罢了。” 婢女垂头听着,不敢应声。 楚王早丧,是不吉利的事。怎么太子妃已经开始盘算给棺材刷漆了? 赵王李璟往日话很多,今日一语不发坐在床头板凳上。 因为身体前倾扶着床,重量落在腿上,没过多久,他的脚便麻了。沉甸甸如同灌铅,失去知觉。 李璟没有起来活动,他紧盯着李策的脸,从他鼻孔细微的收缩判断,他活着,他还活着! 只是,为什么这人明明在呼吸,胸口却没有起伏呢? 他也不打呼,这世上竟有人睡觉不打呼噜的? 李璟抬起放在李策胸口的手,张着嘴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得像松鼠,含了一会儿才吐出来。 “殿下?”闻讯赶来的贤妃娘娘递来一杯热茶,劝慰道,“殿下去旁边歇着吧。” “不能歇!”李璟郑重其事,“我得盯着小九的鼻子,什么时候他不吸气了,我就度气给他!” 度气?口对口吗? 不知道是不是昏睡中有所感应,李策的呼吸加快几分,胸口也有了起伏。像是对人世还有眷恋,在拼命活着。 贤妃摇着头苦笑,泪如雨下。 李璟这才注意到来的人是贤妃,连忙问:“娘娘来这里,父皇知道吗?” “知道,”贤妃道,“圣上落泪不止,让我来陪着策儿。” 李璟摆手道:“我陪着就好,本王不上朝了!那些乱糟糟的朝事,谁爱干谁干!”他扬声说话,似乎恨不得这句话被外面的人听去,到皇帝那里告他一状。 贤妃揩拭泪水,拒绝道:“我是个失职的母亲。别的孩子幼年生病,总有母亲陪在身边。煮一碗饭,说说话,抱着哄一哄,也算尽到了养育子女的责任。可我呢?策儿刚出生,就送他去皇陵。他掉进盗洞我不在身边,他生病了我不在身边,我是个不争气的,好不容易等他长大了些,我又得了疯病,让他抬不起头,被人耻笑……” 贤妃越说越难过,虽然钗环贵重妆容得体,却已泪流满面。 李璟没有劝慰贤妃,他跟着贤妃一起哭。 “我也不是个好哥哥。”李璟抹泪道,“那一年,姑母想跟驸马和离,闹到宫里来。祖母一气之下赐死了好些人,生辰宴也取消了。那是冬天,小九回来参加宴会,兄弟们捉弄他,让他先进殿,又偷走了他的鞋子。他从空荡荡的宴会大厅回去,只穿一双白色的袜子,踩着厚厚的积雪离开皇宫,出门就回了皇陵,一整年都没有回京。” 贤妃脸上更添难过,道:“他是发着热回九嵕山的,养了半年才好。” 李璟一边擤鼻涕,一边不忘了盯着李策,道:“我当时把自己的鞋扔给他了,他不肯穿。” 贤妃神色感动,道:“策儿就是太倔强了。” “不是,”李璟道,“我扔歪了,掉湖里了,我也是光脚回去的。” 贤妃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正准备夸赞李璟身强体壮没有冻坏,听到了李策的咳嗽声。 他咳嗽着,苏醒过来。 贤妃和李璟一起凑上去,李璟凑得更靠前,险些把贤妃挤到床围上。 “五哥,母妃……”李策低声呼唤。 “哥哥在呢!”李璟再往前凑,双手撑着床围,几乎是俯身看着李策。贤妃只能稍稍后退,以免再被挤到。 李璟喋喋不休道:“太好了!你能认出我,说明你的脑子没有磕坏。大理寺的地板多硬啊,你后脑勺磕出了血,可把崔玉路吓坏了。他反复问我,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不会被御史弹劾。我已经安慰过他了,御史是一定会弹劾的,别着急。” 这算是什么安慰? 李策笑了笑,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没有,咳咳,站稳。” “哥想好了,”李璟道,“专门给你批几个护卫,平时就负责扶你,别的什么都不用干!哥养着他们!”他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没有钱,尴尬一瞬道,“算了——让朝廷养着!” “赵王快不要说笑了,”贤妃总算能看到儿子的脸,问道,“策儿,你现在感觉如何?” “御医怎么说?”李策问。 李璟和贤妃齐齐噤声。 御医说,回天乏术,很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贤妃的心碎成一团,面上却挤出一丝笑容,道:“说要养着,不能再劳心劳力、心忧惊悸。” 但是贤妃也知道,最近李策忙的是安国公府的事。他们家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就连贤妃自己,都想去管管。 “那便养着吧,”李策倒像是信了,虚弱地笑着道,“别告诉娇娇,没来由让她担心。安国公府的事,就让崔玉路……咳咳,去查。五哥……” “嗯。”李璟努力让自己不要哭,闷声道,“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就算是金山银山,也给弟弟搬来放家里。 这次一定做事妥当,不能搬到半路,掉湖里去了。 但是李策显然对金银没有执念,他抬手握住李璟的手,郑重道:“放心让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去查,他们说怎样……咳咳,就怎样。不准包庇徇私,不准心慈手软,更不准……”他强调道,“不准给别人留下违反大唐律法的污点。” 他的五哥,要干干净净,承继大统。 李璟犹豫良久。 “那不就吃亏了?” “干脆趁我监国,就判安国公府无罪,随便找个人把运生铁的罪顶了算了。就说是临时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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