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道:“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了。咱们家以前有个仆人,年纪很大也没有发卖,就在府里养老了。后来他常常满身尿味儿,大夫说他无法控制身体,尿失禁了。” 水雯满脸疑惑。 这跟你哭有什么关系。 叶娇抹泪道:“所以我这不是伤心,我这跟尿失禁差不多,是泪失禁。” 泪失禁? 有这个病吗? 水雯立刻忘了李策的事,盘算着回去告诉夫人,得给小姐请大夫。 李策回到屋子时,李璟正逼着棋童撒谎。 “本王怎么输了?本王是赢了。” 棋童刚正不阿道:“殿下真的输了。” 李璟气得躺在地席上蹬腿撒泼耍赖。 “我不管!这顿饭老九你得请!自从你住进来,我府上的银子就不够花了,哪儿还有余粮请客。” 这个弟弟太鸡贼了,守陵二十年,谁教他的棋艺?以为他是废物一个,哪成想深藏不露。 李策神情黯然走进去,把人参丢给他。 “拿去典卖,去请客吧。” 他说完同李璟一样躺下去。只是李璟躺得肆意,李策躺得像是失去力气,一动也不动。 “这么大的人参!”李璟眼睛闪亮起身,小心翼翼捧着,“叶小娘子给的?你小子,好福气啊!” 李策没有接腔,他翻过身去,听到李璟快要走出屋门,忽然又唤他。 “你回来。”李策丢出去一包银子,“人参留下。” 李璟不想归还人参,嘟囔道:“怎么又舍不得了?抠门!” “给我。”李策伸出手,清冷的表情,像是已跟李璟形同陌路。 李璟气得三两步走过去,把人参塞进他怀里,气急败坏道:“抱住吧抱住吧,只当抱着个媳妇。” 他说完捡起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策呆呆地看着屋顶,半晌没有说话。 人参才不能当媳妇。 能成精做人媳妇的,只有陀螺。 他想不明白,怎么叶娇就这么离开,怎么自己这么煎熬。 像骨头被人抽出去,只留下撑不起身子的皮肉;像山火蔓延,天地之间被烧得寸草不生;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像他躺在棺木里。 李策一直躺着,躺到日影西斜,躺到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他忽然坐起身子。 战战兢兢的随从正在布置晚膳,差点被他吓掉碗。 “青峰!”李策唤随从道,“我想起来为什么了!” 有些呆呆的随从转身,手拿筷子,以为王爷乍喜又悲昏了头。 “想起什么了?” “我喜欢她,我是喜欢上她了啊。”李策重新倒在地席上,脸上的笑容开心又苦涩,“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么难受。” 李璟请客,名帖送出去十三份,每个兄弟都有,但是准时来的,只不过六七人而已。 二皇子晋王殿下已经离京前去守灵,自然是不能来了。 李策在家抱着人参挺尸,也不出席。 四皇子刚刚封王便抱病不出,也没有来。 还有几个差仆人过来告假,拿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李璟倒乐得人少省饭钱,但他此次设宴饯行的主角肃王李珑没有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尴尬地笑笑,举起酒杯道:“肃王兄想必心情不好,害怕见到我们,忍不住大哭一场。那咱们就对着他的王府敬一杯酒,祝他就藩愉快。” 几位皇子稀疏地笑笑,就这么喝下第一杯酒。 同样都是皇子,他们心里很清楚,肃王这是被皇帝赶出去了。 刚刚封了齐王的三皇子正春风得意,他慢慢饮酒道:“不来也好,省得咱们兄弟们沾了晦气。” 几位皇子摇摇头,不敢接话,也不敢大口喝酒。 他们怕喝多了出丑,也怕失言。 李璟倒是不乐意了:“哪儿来的晦气?我请客,没晦气。肃王就算去了南地,也是咱们的兄长。” 三皇子长着一双吊梢眼,此时扬起眉毛看看李璟,说话阴阳怪气,愈发让人觉得欠揍。 “王弟自然不怕晦气,都敢把‘活死人’请回家,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看你得小心,万一他死在你家里,可就更晦气了。” 活死人,说的是李策。 李策身体不好,皮肤很白,常常被人这么讥讽。 若是以前,李璟也会附和几句,并且寻一寻他的泰山石。 但是今日,他猛然起身,厉声道:“你说什么呢?有病吧?” 齐王也恼了。 虽然李璟是嫡子,但齐王已经在朝中做事多年,手里有些实权,不太把李璟放在眼里。此时当着兄弟们的面被骂,忍不住跟着起身,喝道:“你要忤逆兄长吗?” “你算什么兄长?” 李璟伸手掏出泰山石,就朝齐王砸过去。 这东西挡灾可以,砸人应该也可以。 第29章 齐王向后闪躲,撞到手捧热茶的六皇子,茶水泼出来,浇了十皇子一脖子,十皇子大呼小叫起身,掀翻桌子。这下原本在桌子对面看热闹的兄弟们,猝不及防接了一身酒菜汤水。 众人或叫或骂或去拉架,转头看泰山石砸倒了烛台,“轰”地一声,火苗点燃细纱隔帘,冲天而起。 这还吃什么? 逃命吧。 秋季干燥,等这场火救下来,京都最大的玉琼楼主楼,已经被烧掉一半。 店老板知道纵火的王爷皇子们不好惹,他站在坊街里,看着夜色下残楼的余烬,浑身颤抖。 “本王不是有意的,”李璟满脸黑灰,叹气道,“都怪齐王!” 齐王早跑了,李璟找不到人对质,扯住最晚逃出来的六皇子。 “六弟六弟,你跟老板熟,快给人解释解释。” 六皇子附和道:“的确不是赵王的错。” 店老板两眼发直,哆嗦道:“鄙人不关心对错,只想问一问,谁赔钱?” 李璟连忙往后退,但六皇子退得更快,李璟不得不叹气道:“赔钱可以,能赊账吗?” 店老板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不出意外,第二日早朝,弹劾几位皇子的言官气势惊人,所呈罪状,差点把皇帝气到昏厥。 斗殴、纵火,烧店,还没钱赔给人家。 皇帝有些惊怔,怎么只隔了一两天,他的儿子们都欠揍起来。 “朕问你,”皇帝询问灰头土脸跪着的李璟,“你请他们几个到酒楼去,所为何事?” 李璟胆怯道:“为了给大哥饯行。” 肃王只是就藩,身上并无罪责,兄弟们送一送,也是应该。李璟根本没有深想肃王被逐的原因,他的头脑不允许想太深。 “你大哥去了吗?”皇帝继续问。 “没有。”李璟垂头丧气。 主客都没有到,这些人竟然都能吃吃喝喝打起来。 真是一群废物。 但是皇帝也很好奇,他们到底为何事殴斗。 “回禀父皇,”李璟扬声道,“齐王辱骂老九,说老九晦气,早晚要死在我家,所以儿臣才忍不住拿石头扔他。” 他倒知道“扔”字比“砸”字好听。 皇帝横眉道:“酒楼之中,哪儿有石头?” 李璟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回答:“儿臣自带的。” 齐王也跪在大殿,闻言觉得找到了李璟的纰漏,立刻道:“父皇,赵王这是早有准备!儿臣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竟让他设局殴打。” “设局殴打?”皇帝指着李璟道,“他有那个设局的脑袋吗?” 李璟感激于皇帝的袒护,立刻喜滋滋地笑起来。 旁边跪着的六皇子好心提醒他:“父皇是说你没脑子。” 朝堂闹哄哄的,皇帝已经不再关心火烧玉琼楼的事,他关心别的。 “老九晦气。你们都觉得……你们的兄弟晦气吗?” 皇帝说话的声音小了些,不再洪亮震耳,不再含着雷霆之威,不知为何,却反而让人心生畏惧。 皇子们低垂着头,感觉四周突然肃静下来。 先前还有大臣或议论或帮腔,甚至趁乱啃一口袖子里藏的大饼。现在他们都静下来,像深夜密林里,被火把照到的白兔。 呆滞恐惧,明白后面准没好事儿。 果然,皇帝走下御座,边走边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为宗族镇守皇陵者,晦气;因为曾在古墓中毒,只吊着一口气的人,晦气。你们上不敬天地,下不护黎民,每日蝇营狗苟不知何为皇族职责何为声誉。朕看你们干脆都到皇陵去,都跪在祖宗面前,学一学什么是廉耻荣辱!”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仿佛雷声阵阵震慑心神。那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击穿廊柱和琉璃瓦,惊飞栖息在屋脊檐兽上的鸟。 一众皇子吓得缩头颤抖,大臣们则惶恐跪地,高谏不可。 哪儿有让皇子们都去守陵的道理? 再说了,这些皇子是甘愿吃苦受罪的人吗?到时候在陵墓下修起行宫带去奴仆买来乐伶搭起戏台,大唐皇陵,将成为世间最热闹的地方。 若戏文点错了,唱一出《龙凤呈祥》,就不光热闹,还喜庆。 这是去守陵,还是让祖宗不得安息气到诈尸呢? 皇帝也明白自己说的是气话,但是这些人是一定要惩治的。 他沉吟片刻道:“李璟生事烧楼,罚没一年俸禄,罚亲自监工,把玉琼楼恢复原样;李琏言语刻薄品行不端,俸禄就不罚了,你到九嵕山去,替你二哥守陵吧。其他人身为兄弟,未行劝诫之责,罚你们各凑五百两,协助修缮玉琼楼。” 李琏,便是同李璟打架的三皇子齐王。 他听说自己要去守陵,面如土色道:“可是父皇,二哥还在路上,儿臣明年再去吧。” 二皇子可是自请去守陵的,怎么能还没有到就召回来呢。 但皇帝有自己的理由。 “你去!老二是为孝悌而去,你是受罚而去。你把老二换回来,去过过小九的日子,看看还觉不觉得晦气!” “儿臣知错了父皇,请父皇收回成命,齐王妃将要生产,儿臣不想离开京都。” 李琏苦苦哀求,就差没有抱住皇帝的大腿。 但皇命已下,这件事就此定下。 每一个出席宴会的皇子,都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齐王自不必说,因为一句话,去守陵了。 嘲笑肃王被赶出去,结果他跟肃王一样,去的地方还没有肃王好呢。 其他皇子呢,吃一顿饭就损失五百两银子,关键是那顿饭,就喝到一口酒。 这是迄今为止最贵的酒了。 李璟也觉得自己倒霉。 凭什么啊,他好心请客吃饭,主客不来,楼又烧了,让他监工修楼,他连猪圈怎么盖的都不明白,如何修建精巧的玉琼楼? 那几天几个皇子天天骂人,骂李琏,骂李璟,还骂根本没有到场的肃王,以及事件的起因楚王李策。 真是活见鬼了,李璟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竟然也会为了李策说好话。 果然住在一起了,就是不一样。 李璟也骂李策,旋即觉得自己的一切倒霉都是李策惹的,于是他蹲在李策门口不走了。 “我不管,”李璟道,“这楼我不会监工,要监也是你监,都是因为你。” 他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看着咳嗽着吃药的李策,扬声道:“反正你修过皇陵,有经验。” 皇陵跟玉琼楼能一样吗? 李璟觉得一样,都是住人的,只不过是活人死人的区别罢了。 李策不置可否。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名字开始频繁在朝堂被人提起,这几次事情都跟自己有关。 这不符合他一直以来安身的策略。 “我养病呢,”李策道,“最多让修建王府的人前去帮忙。” 皇帝已经命工部修建楚王府,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工。 李璟仍不罢休。 他絮絮叨叨道:“都怪老六,推荐什么玉琼楼,说是安国公府的私产。我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才不去呢。” 李策微惊一刻,旋即摇头。 “玉琼楼不是安国公府的产业,他弄错了。” 认识叶长庚后,李策查过安国公府的事。他们兄妹虽然喜欢美酒饮食,却并未涉足酒楼生意。 李璟大骂六皇子,急道:“玉琼楼距离安国公府很近的!站在楼上,国公府尽收眼底。” 李策仍然摇头:“如今站在废墟上,什么都看不到了。” 李璟干脆抱住李策的大腿。 “你帮帮我,我告诉你国公府的秘事。我知道叶娇的父亲在哪里。” 李策猛然抬头,问:“什么?” 李璟到底得逞了。 还好秋日不冷不热,李策主持修缮,身体还能扛住。 只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第三日开挖地基,挖出一副枯骨来。 人类的枯骨。 枯骨身上的衣服均已破烂,但腰间挂着一块鱼符。 进出宫禁的鱼符。 李策站在那副枯骨前,神情沉沉,询问身边的李璟。 “你的泰山石呢?” …… 第30章 玉琼楼的案子传进叶娇耳中前,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晋王李璋还未到皇陵,便被皇帝宣召回来,换齐王李琏守陵。 听说是因为齐王在玉琼楼同李璟殴斗,这是对齐王的惩罚。 二是皇帝命晋王李璋北上,接管肃王李珑的兵权。 肃王被逐去南地就藩,但他在北地经营十年,部署众多。若此时没有一位深得民心的皇子前去安抚,恐怕会生出变故。 于是原本要跟随肃王北上的叶长庚,自然也要跟着去。只不过换了一位皇子。 叶娇忙着张罗给哥哥带去北地的礼物,这种匆忙稍稍消解了某种忧伤。 她买了最暖的棉被,最厚的大衣,定制最坚硬灵便的战甲,甚至请人临时给哥哥讲了几日军规兵法。 花钱使人开心。 叶娇在城外送别叶长庚,叶夫人和叶柔都去了。 叶柔照样忍不住哭起来,叶娇向哥哥保证家里会一切安好,叶夫人神情严肃,嘱他要好好做事,要肯吃苦,也要肯多想。 吃苦则不惧艰难,多想则增添活路。 叶长庚知道虽然家里人都只是让他小心,但他是国公府的希望。若他能建功立业,国公府则扬眉吐气。若他横遭不测,母亲和妹妹们就再也没有依靠了。 叶长庚背起叶娇和冯劫亲自给他做的弓,看起来意气风发。 “你们放心,”他拍马道,“我已经拜托楚王殿下,家里若有事,劳他多费心。” 楚王殿下? 叶娇微微愣神。 李策啊。 送走哥哥,叶娇才发现,知道她和李策分开的人,竟只有他们自己。 其他人还以为他们好着呢。 这就是没有当众吵架的坏处。 不过这事儿也容易,只要她去西市吃饭时宣扬几次,就人尽皆知了。哪知叶娇刚跟店小二搭讪道:“你听说了没……” 店小二便叫起来:“小姐也听说了啊?小的可跑去看了,那玉琼楼下挖出的枯骨,腰里还挂着鱼符呢。现下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但这个符是右符,等京兆府比对出左符,就知道死人的身份了。” 鱼符分左、右两半,中间有“同”字形榫卯可相契合。左符放在内庭,是“底根”,右符由持有人随身携带,是身份证明。 两符核对,便知道当初这符给了谁。 玉琼楼距离叶娇家很近,因为楼有三层高,若站在国公府西北角,还能看到楼内人影走动。 为了遮蔽,国公府西北角种满大树。 如今听说玉琼楼出了命案,叶娇瞬间忘了自己要宣扬的事。 “真的是枯骨?想必衣服也都烂完了。” 店小二把抹布甩回肩头,抱着酒壶道:“那可不是,小的亲眼看到,衣服虽然破烂了些,但能看出是一件大袖鹤氅,系腰的黑带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但鹤氅上用银丝线绣着仙鹤,还好好的呢。” 氅是鹙鸟羽毛拈绒编织的外衣,求道者喜穿。 叶娇端起茶盏摇了摇,笑道:“既是鹤氅,死的是一位道士咯?真是开了眼,哪个道士能有本事携带鱼符呢?” “那谁知道?”店小二笑道,“说不定是哪位一心求道的贵人呢。听说京兆府的仵作已经验过,依据骨骼推算,死者大约三十来岁。” 店小二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叶娇手里的茶盏在送往唇边时凝滞,她扭头看看窗外。 日光刺目,似不忍让她发觉什么真相。 只不过是这一瞬间的惊怔,叶娇周身的血液似乎都跟着凝固。她自言自语道:“一心求道的贵人,腰系鱼符的贵人?不可能,父亲每年都差人从家里支银子的。” 但都是差人,父亲从没有回来过,不是吗? 叶娇的语速越来越慢,心似被鱼钩勾住,一点点上提。胸口揪起来,伴随着刻入骨中的担忧恐惧。 叶娇推开椅子起身,对身边的水雯道:“咱们回家。” 水雯不明所以:“小姐,您不是要宣扬同楚王分开的事吗?” “不必宣扬了,有别的要紧事。” 叶娇走得快,甚至把手帕落在桌案上,水雯连忙捡起。 俏丽的身影离去,刚刚还在大厅内忙活的店小二拐进一个包厢。包厢内的男人站在窗前,看到叶娇走出茶楼爬进马车,才悠然问道:“你说过了?” 这声音松弛得像躺在棉花上,却莫名让人觉得棉花里藏着暗针。 “一字不差,说过了。”店小二躬身道。 一包银子向店小二丢过去,那人转身,腰间坠着的玉蟾碰撞到桌案。 他离开包厢出门,几个在大厅吃茶的人立刻起身,跟随男人出去。他们彼此之间不说话,却默契得仿佛是同一个人。其中一个手握锉刀,一直在摩擦手指甲。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出了茶楼,有人问道。 领头的男人抬脚步入马车。 “我们什么都不做,”他开口道,“我们等她做事。” “她会怎么做?” “她会找李策求助。”男人笑起来。他抬手遮住天空的太阳,钻入马车。 叶娇回到安国公府,先去寻找冯劫。 冯劫是叶娇祖父的部下,一直在安国公府生活。叶娇和叶长庚的箭术,都由他耐心教授。 冯劫腿上铺一张粗布,正在打磨箭头。 叶娇蹲在他面前,询问道:“冯伯,咱们安国公府,有鱼符吗?” 冯劫抬头,浓密的眉毛蹙起,又慢慢展开,像是想起什么遥远到可以看淡的往事。 “曾经有的。”他垂头继续做事,“后来老爷离家,带走了。” 叶娇抬手按住那根被磨得“噌噌”作响的箭头,再问道:“父亲离家时,多大年龄?” 其实她不用问,稍微推算便能知道。 父亲十二年前离家,那时她才五岁,那时候父亲,三十多岁吧? 果然,冯劫道:“应该是三十五六岁,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老爷不会回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蹲得有些久,叶娇的手脚都很僵硬。 她拽着水雯起身,离开后院,去找姐姐叶柔。 父亲离家时,叶柔已经七八岁了,她记得的东西更多。 叶柔正在绣花,手里的针线不停,唏嘘道:“父亲是穿着道袍离开的,道袍上绣着鹤,所以哥哥才把家里有鹤的家具和帐子,全都拉到野外烧了。” 穿道袍、佩鱼符、三十多岁。 叶娇看向水雯,水雯比她更慌。 “小姐……”她喃喃出声,眼中已蓄满泪珠。 叶柔这才发觉有些不对。 “怎么了?”她停下针线问。 “没事。”叶娇一阵风似的出去,也拉走水雯。 十二年了,她每天都在盼着父亲回来。 中秋节盼,除夕夜盼,别的孩子牵着父亲的衣角讨压岁钱,她和哥哥姐姐一起留神院门的动静,渴望父亲的叩门声。 她怨过父亲,怨他离家十几年,从不回来一次。 他的道心真的那么坚定吗? 他就不想知道妻子和孩子们都怎么样了吗? 叶娇日思夜想,怨过恼过,最后只希望自己能见父亲一面。却没想到,父亲十二年前离开家门,就没有活着出京吗? 他不是不想回来,是回不来了。 那玉琼楼下的枯骨,是他吗? 如果是,杀他的是谁?如果是,她该怎么做? 叶娇带着弓箭出门,却在坊街里不知该往哪边走。如果没有同李策分开,她大约会先去问李策的意见。但现在还是去京兆府吧,去看看那副枯骨。 刚刚转身,便闻到肉包子的味道。叶娇抬头,见人来人往的坊街里,有个男人正咬着包子走近。 “哟!”见到叶娇,那男人笑道,“这么巧?安国公府就在这附近吗?我说呢,某人日夜不休也要把楼建起来。” 来人正是赵王李璟,他身边站着楚王李策。 两个已经封王的皇子,像寻常人家的公子般,捧着油纸袋,悠闲地走在坊街里。他们身边甚至没有随从护卫,就那么慢慢地走来,把包子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 叶娇看向李策,见他幽深的眼眸亮了亮,薄唇紧抿,只微微点头,算作招呼。 倒是李璟比以前热切,看到叶娇也不再惧怕。 叶娇便强颜欢笑同他说话。 “光德坊的包子已经这么出名了吗?连王爷都亲自来买。” 李璟苦笑着摇头。 “叶小姐,你看我腰里,那里是不是挂着价值连城的玉坠、金环、龙涎香包?” “没有看到。”叶娇摇头。 “没有就对了!”李璟咽下包子道,“都怪那个玉琼楼,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身家都卖掉,也不够修楼的。所以叶小姐啊,若你不小心跑到我家里去,千万要记得,我已经很穷了。” 太穷,穷到账房先生都被辞退的地步。 “你们在修玉琼楼吗?”叶娇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气。 “可不是?我们还挖出了……”李璟的声音戛然而止,是李策阻止了他。他抬手挡住李璟的嘴,把他整个人拉到身后,对叶娇道:“没什么。你别听老五胡说。” “什么老五?你得喊我哥哥。”李璟不服气,他努力咽下包子,取出水袋饮水,正要同李策置气,却发现他和叶娇都不太对。 这两个大丧星相对而立,一个手握弓箭,一个面容阴沉。 叶娇开口道:“你们挖出了道士的尸骨?” “是。”李策简洁回答。 “我想问问,”叶娇屏气凝神道,“那副尸骨,是我们叶家的人吗?” 她看着李策,知道对面的人七窍玲珑足智多谋,只希望他不要骗自己。 李策定定地看着叶娇,仿佛坊街上没有别人,仿佛张牙舞爪的李璟,只是一团空气。 第31章 已经有七天零两个时辰没有见过叶娇了。 还好,她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仍然是那么活泼灵动。生得娇艳无双,却偏偏透出莽撞的单纯感。她的皮肤健康红润,跟自己病弱的白完全不同。她的气息很热,朝气蓬勃,让人不由得想靠近。 李策看着叶娇,忘记回答她的问题。 为了提醒李策,叶娇伸手攥住了他的领口。 “怎么说?”她又问,人也站得更近。 这简单的动作,惊红了李策的耳垂。 “不是。”他笃定道。 叶娇松了口气,但很快又觉得不对。 尸骨挖出后便被京兆府带走了,李策不认识她的父亲,更不可能辨别出尸骨。她这么逼问他,没有道理。 “算了,”叶娇叹口气道,“我还是去京兆府问问吧,我担心……” 她转过身,眼帘有一瞬间的低垂,那是她从不曾流露过的恐惧。 心底最大的恐惧。 李策看到这个表情,感觉自己的心似被割了一刀。 “不是,”他追着叶娇又说了一句,“我听到的消息是,令尊如今在天台山修行。” 这个消息是李璟透露的。 “老五!”李策说完呼唤李璟,“你告诉她,她的父亲还活着。” 李璟慢悠悠走过来,饶有兴致地看一眼李策。 他的印象中,这个男人心思深沉有些阴险,做事想十步走一步,心里有十句话,也只倒出一句。 但是面对叶娇,他好像突然简单起来。 “哦,”李璟打着哈哈走近,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回答道,“令尊的确还活着,如今在天台山修行。本王用这个消息,换小九监工修建玉琼楼,绝不会错。” 天台山…… 在江南道,那么远。 叶娇对李璟要客气些。 她把弓箭背回肩膀,对李璟恭恭敬敬地施礼,郑重其事。 李璟吓得后退两步,下意识去摸衣袖里的泰山石。石头有两块,一块砸李琏,丢在玉琼楼了。这一块还带在身上,有些小,不知法力够不够。 叶娇以前没有兵器尚且张牙舞爪,现在带着弓箭,可更了不得了。 叶娇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开口就要他的东西,更没有出言不逊,而是郑重道:“请问赵王殿下,家父的消息,您是从何处得知?” 眼前的女人忽然正经起来,真是让人不适应。 李璟压制住自己想要打哆嗦的冲动,低声道:“自然是从宫里知道的,父皇天纵英明,世间的事,他都知道。” 其实李璟是偷听了皇帝同禁军的谈话。 这么多年来,禁军对叶娇父亲的监视,从来没有停止过。 叶羲在安国公府眼中,是十年不归家、杳无音讯的家主,可皇帝甚至能知道他上一顿饭吃了什么,收了几个徒弟,哪本经文破了个角。 “那如果……”叶娇缓了缓心神道,“如果你们没有骗我,玉琼楼下埋的不是家父,那又是谁?” 谁会恰好身穿道袍,恰好三十多岁,恰好佩戴鱼符,死在距离安国公府最近的酒楼。 怎么会这么巧,巧到无懈可击。 “你不必管他是谁,”李策道,“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跟我,跟老五,都没有关系。我继续修楼,你继续到西市吃吃喝喝。案子该京兆府来审,他审出什么,就是什么。” 总之不关心,不插手。 可叶娇做不到。 “我要去看看那具尸骨,”她摇头道,“家父的小腿骨折过,我确认了,才能放心。” 但京兆府的验尸房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李策犹豫片刻,对叶娇道:“我去打听打听。” 叶娇明白了。 这件事他要避嫌,所以不能像上次那样,直接去叩京兆府尹刘砚的门。既然要避嫌,便是担心会惹祸上身。 叶娇于是点头道:“别着急,你慢慢打听,多谢你费心。” 她说完果然向西市走去,那里是京兆府的相反方向。 “怎么这么乖?”李璟见叶娇走远,撇嘴道。 “不是乖,”李策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摇头,“她没有谢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璟顿时为叶娇打抱不平起来,“人家一个姑娘家,难道因为你打探个消息,就要以身相许吗?” 不是的。 李策目光沉沉看着李璟,轻咳道:“她每次谢我,总会送谢礼,从不吝啬金钱。那才是她真的托我办事。” 如今叶娇只是说谢,什么都没有给。 那是她准备自己解决了。 她看出李策在避嫌,不想麻烦他。 “我不管啊,”李璟站开一步,抚着胸口道,“见到那副枯骨已经够倒霉了,你要是敢再去见一次,就别进我赵王府的门!” 这个吓唬一点都没有用。 当天晚上,李策在安国公府外,等到了身穿夜行衣的叶娇。 李策简直不敢正眼看她。 她穿一件男人才会穿的骑马裈裤,上身裹着窄袖小衫,细腰被缎带束紧,看起来玲珑有致,也让某处显得曼妙无比。 这打扮跟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格格不入,俨然是一个江湖大盗。 “你怎么在这里?”叶娇解下蒙面的丝巾,惊讶道。 李策就等在墙外面。见叶娇跳下来,他没好气地挥动马鞭道:“你这衣服哪儿来的?” 叶娇低头看看自己。 “今日临时买的。你是在等我吗?国公府的墙那么长,你怎么知道我从这里翻?” 李策坐在马车上,斜斜地靠着车厢。 “因为这里没有墙头草。” 翻墙多了,墙头走成了路,当然就长不出墙头草。 叶娇恍然大悟地点头,又对李策挥挥手:“我走了。” 她说着便真的向前走去。 李策驾着马车跟在叶娇身后。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衔接在一起。 “走吧,”李策妥协道,“我带你去。” “你去找刘府尹了吗?”叶娇问。 “没有,”李策道,“我恰好知道去验尸房的路。” 他知道的真多。 京兆府的后门打开着,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李策的脚步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迈进去。 往日戒备森严的京兆府此夜没有几个侍卫,通往验尸房的路很好找,李策递给叶娇一块手帕,让她捂住鼻子。 那手帕有些潮湿,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放在鼻子上,有缕兰花的幽香,能遮蔽验尸房的浊气。 李策打开火折子推门进去,对叶娇道:“你怕吗?” “不怕。”叶娇说。 她只怕这里躺着父亲的尸骨,除了这个,不惧鬼神。 李策让叶娇稍等,他在数张木板架上找到那副枯骨,对叶娇道:“你来看吧。” 叶娇走过去,刚看了一眼小腿,刺目的光线忽然射进验尸房。数十支火把围拢过来,人声鼎沸,为首的道:“果然如人告密所说,今日京兆府有人闯门!来呀!抓起来!” 叶娇怔在原地。 李策似未听到外面的喧嚣,他把火折子凑到那副尸骨腿部,温声道:“你看,没有骨折过的痕迹吧。这不是令尊,你放心。” 只要她放下心,也便好了。 他明知这是陷阱,也踏了进来,就是为了让叶娇放心。 火把的光芒在李策身上闪动,他们站在数具尸体前,认真看那具尸骨。骨头的颜色很暗,丝丝缕缕的灰色覆盖原本的白。 但它的确光滑,没有伤痕。 “我看到了,”叶娇到底不如李策镇静,问道,“然后呢?” “你说……”李策看向外面,“如果我们说是来这里幽会,他们会信吗?” 第32章 京兆府府尹刘砚人称“闷葫芦”,不爱说话,却铁面无私。 验尸房是勘察重地,闯进这里,一般都是意图干扰审案的嫌疑人。刘砚当场就要把两人拿下,叶娇连忙解释。 她当然不会说是来幽会。 她的理由很充足,因为怀疑玉琼楼下的尸骨是父亲,所以才偷偷潜入。 “既然怀疑,为何不到公堂外呈上状纸,正大光明请求验看?”刘砚上前一步询问,他的下属却没有跟上来。 验尸房的味道很不好,刘府尹喜欢闻,自己闻就好。反正拍这个上司的马屁没什么用,而且几个眼尖的已经看出叶娇旁边站着李策。 那可是晋封不久的楚王殿下,还是不要惹了。 叶娇走到验尸房外,才乖巧回话。 “回禀府尹大人,近几个月来,安国公府并不太平。先是奴家的姐夫杀伤人命在狱中吓死,再是姐姐小产、哥哥离家北上杀敌。桩桩件件,都让家母寝食难安。奴不想到公堂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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