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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秀秀失笑,小碎步跑过来从苏绽手里接过孩子,轻轻哄道:“毛毛~” 苏绽很少听到钟秀秀说方言。 椿城的方言带一点南方味道,女性说起来总是格外好听,在苏绽的记忆里,似乎也只有临近高考的时候听钟秀秀说过几句。 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但蝉鸣愈躁的午后、教室里的蓝色窗帘、一群无精打采的学生,以及钟秀秀站在讲台上絮絮叨叨的声音却又格外清晰。 他恍惚中发觉人生真是漫长而奇妙的东西。 明明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可又总会在往后余生熊日复一日地想起过往那些事情,或悲或喜,或张扬或恣意,都比那不可捉摸的未来要令人向往得多。 没有办法,人总是在不断追忆自己最好的年纪。 毛毛大概是饿了,钟秀秀只好把孩子抱到房间里喂,苏绽与孩子爸爸对坐了一会儿,向来话多的人也不免觉得尴尬。 他一直很好奇一件事,男老师的妻子叫“师娘”,那女老师的丈夫要怎么称呼? 师公?师爸? 师爹? “你看起来很喜欢小女孩儿。”他师爹开口了。 苏绽“嗯”一声,总算把自己从离谱的思维中拉扯出来,他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双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默了默,然后两手交握。 刚才还一脸纠结的人顿时变得沉默起来,眼睑上睫毛颤动,说:“我差点儿就能有个小妹妹。” 对面的男人懊恼一叹,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苏绽和沈迟算是与钟秀秀感情最深的学生,结婚之后,钟秀秀自然也与丈夫两个两个学生的事。 所以对于苏绽,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两句话让局面变得更加尴尬起来,好在钟秀秀及时出现,靠在门口敲敲门框,“还去不去孩子爷爷家了?” 男人回神,立刻抱着孩子起身,“去。” 钟秀秀帮丈夫把两个孩子一起送下楼,嘱咐苏绽自己在家里坐一会儿,别忘了喝茶吃水果。 主人一走,偌大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苏绽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发呆。 想是家里有两个婴儿的缘故,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异常足,苏绽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上有些冒汗,干脆趁着没人把身上的毛衣也脱了,起身把它和自己的羽绒服挂到一起。 他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的长袖棉质T恤,垫脚挂衣服的时候可以露出一小截后腰,那腰异常得白,劲瘦的皮肤裹住纤细的骨骼,因为垫脚用力,还可以看到两侧浅浅的腰窝。 非常适合将拇指放在上面掐着动。 沈迟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前后不过几分钟,苏绽想当然地以为是钟秀秀回来了,没了师爹和两个小孩,拘谨了半天的他总算放松下来,回头笑着打招呼:“呼,钟秀秀~” 将近一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迟正站在他的面前,慢一拍似地收回落在苏绽腰间的目光。 钟秀秀在沈迟身后关了门,对一脸懵的苏绽解释道:“在楼下碰到沈迟了,他说是过来找你的。” “天天见还不够啊,在我这儿还能把人丢了?” 后面一句话是说给沈迟的,沈迟没有解释,苏绽自然也不可能说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沈迟了。 重新在沙发落座,钟秀秀知道沈迟不喝茶,特意给他换了一杯温水。 沈迟接过来,淡淡地道谢:“谢谢老师。” 气氛有些古怪。 苏绽和沈迟是挨着坐的,但两个人竟然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苏绽只是浑身不自在地把自己的T恤下摆往下扯,视线偶尔略过门口的衣架,恨不得把脱下来的毛衣重新穿上。 沈迟放下手里的水杯,干脆利索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一扬手罩在苏绽身上。 语气有点儿冷,“今天零下。” 苏绽瘪了瘪嘴,心道果然没错,沈迟这个人占有欲太强,自己一旦不爱惜身体他就冷脸。 烦人。 心里想骂人,行为上却十分乖巧地将沈迟的外套在自己身上裹好,软乎乎地开口:“开着空调呢” “老师家里面积大,你以为是我们家的小公寓?” 钟秀秀发觉自己越来越搞不懂年轻人了,抬手抚了抚太阳穴的位置,没忍住,对沈迟说:“要不你还是叫我钟秀秀吧。” 沈迟挪动一下身体朝她坐着,“也可以。” 钟秀秀:“” 听他这语气,合着小情侣压根不是在吵架。 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苏绽抿着嘴唇晃晃沈迟的胳膊,“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啊?” 沈迟这几天为了调查苏淮生的案子,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苏绽答应过不插手,但真到了有眉目的时候也不可能不在意。 他有一种直觉,沈迟能抛下手里的工作找到钟秀秀这里来,大概是真的有结果了。 果然,沈迟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拿过放在一旁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到苏绽面前。 趁着苏绽翻阅的时间,他缓缓普及。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二条规定,建筑物、构筑物或者其他设施倒塌、塌陷造成他人损害的,由建设单位与施工单位承担连带责任,但是建设单位与施工单位能够证明不存在质量缺陷的除外。建设单位、施工单位赔偿后,有其他责任人的,有权向其他责任人追偿。” “也就是说,体育馆的建筑方和承包方的确可以向你爸爸追究责任,但前提是他的设计的确出现了根源性问题。” 沈迟翻了一页资料,A4纸上显示的是一份体育馆建筑的扫描件。 “法院判定苏淮生承担主要责任,赔偿八千六百万元,但是苏绽”沈迟在苏绽逐渐皱起眉心的时候说,“这份图纸被调换过了。” 诉讼 诉讼 一分钟,两分钟,或许长达十分钟。 苏绽凝视着手里那张扫描件,许久都没有反应。 再之后他就像猛然触电一般抖了一下,纸张在手里发出“簌簌”的合页声,指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很快蔓延至全身,连眼睑上下的肌肉都开始跳动。 沈迟太明白这种躯体化反应的感觉,他在沙发上挪了一下,扣住苏绽单薄的肩膀,然后轻轻拍动。 他什么都没说,但苏绽也的确在这样安抚的动作中平静下来。 苏绽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眼泪没有流下来,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只剩一双泛红的眼尾,看起来隐忍又倔强。 他呼了口气,左右摸索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还在羽绒服的口袋里。 钟秀秀已经察觉到苏绽的意图,抢先一步替他拿过羽绒服,任由苏绽抖着手从口袋里找到手机。 解屏解了好几次,苏绽在收藏夹里找到自己几乎每天都会点开的图片,双击放大,放到茶几上和那张扫描件摆在一起,方便沈迟和钟秀秀能够看得更清楚。 “这”钟秀秀迟疑了一下,问,“这是你爸爸的设计图?” 苏绽点头,“他去世之后什么都没留下,书房里只有一封遗书,遗书下面压着全部的设计图纸,甚至包括他上大学时的毕业设计。” 苏绽一一解释:“我带着那些图纸去了北城,一开始没有勇气去看,后来才敢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研究我爸爸的设计图。他参与过马菲斯大教堂的创作,工程浩大,图纸却很精细,同样精细的图纸还被应用于国内各大建筑。他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所以我从来都不相信是他的设计出了问题。” 钟秀秀看不太懂设计图,但还是拿过苏绽的手机细心比对了一遍,将手机放回去的时候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同时代的人,即便不清楚苏淮生在设计行业的成就,也不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艺术世家、年少成名、国外求学、业界闻名多少帽子都压在这一个人的头上,最后真正压倒他的,竟然只是一根来自舆论的稻草。 怎么不令人唏嘘啊。 沈迟同样想到这一点,联系这段时间自己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分析道:“你爸爸在遗书里说自己承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所谓舆论压力,也只是在指控他的设计有误,可他却没有承认这一点,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苏绽微微抿起唇。 沈迟今天问出口的问题,恰恰是他七年来不停思考的问题,苏淮生留下的那封遗书写得不清不楚,对于不到十八岁的苏绽来说的确很难理解。 但他二十五岁了,看事情有了不同的角度。 “如果你一定要让我来找一个答案,那可能和我妈妈有关。”苏绽的眼睛又有些红,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显出几分颓态,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苦笑一声,将事情推向新的症结,“为艺术献身的人,最终都会为情所困。” 他只是站在他的视角来看待当年的事,但事实究竟如何,却也永远不会被人知晓了。 沈迟听完,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揽住苏绽肩膀的手向下挪动,在他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强行把苏绽从过于悲伤的情绪中拉出来,示意他看手里的资料。 往后翻一页,是体育馆承建当年所有的相关责任方。 “我查了当年与承建方有收支往来的所有单位,觉得最有嫌疑的应该是他们”他抬手往纸业页上一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公司名,“是一家建筑公司。” 沈迟指着那家公司的名字,耐心地给苏绽和钟秀秀解释:“他们承包过很多知名场馆,以前的项目大多是和设计院合作,只有体育馆是单独和你爸爸接洽的。” “个人设计难免会有漏洞,风险评估的责任在他们,但辩护词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可能是他们买通了律师。” 苏绽一颗心随着沈迟的语调跳动不止,频率早已变得不正常,但这种时候,再大的异常都被人给忽略了。 他急促地问:“那图纸呢?” “体育馆的设计图、su建模图,所有成像资料都留存在公司内部,你爸爸手里的那一份只能算是备份,开庭的时候没有拿出来,拿出来也可能没有法律效力。” 所以苏淮生当年选择自杀,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身后的这些事情。 转念一想,就算将苏淮生留下的图纸公之于众又能怎么样,人死了就失去了辩白的能力,设计图会不会被替换,替换成什么样的都由对方说了算。 苏绽忽然苦恼起来,喃喃说:“可是七年前都说不清楚的事情,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我不可能查不清楚就把东西拿到你面前。”沈迟显然是有准备的,反手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另外一份资料,可能比苏绽手里的那一份还要厚,他将之推到苏绽面前,“这是所有与这家公司有关的资料,包括它的创办历史、历任董事、承办项目” 沈迟顿了顿,“以及在体育馆坍塌以后逐渐退出市场的所有记录。” 苏绽一愣,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退出市场。” “是。”沈迟点点头,忽然换了一个问题,“还记得我去年忙了很久的、焦总的离婚诉讼案吗?” 苏绽很有印象,略一反应就想起来了,当时焦总派车接送沈迟,他还吃了好一通醋来着。 “记得。” 沈迟说:“焦总的前夫就是当年参与建筑的负责人之一,据他所言,公司的确有推卸责任、逃避风险的行为。” 苏绽深吸一口气,万万没有想到世界这么小,兜兜转转又把所有人绕在了一起。 他一只手还被沈迟握着,另一只垂下来的手就搭在沙发上,在沙发上扣出一个不小的褶皱。 钟秀秀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开口叫他:“绽绽,该你做决定了。” 苏绽红着眼睛点点头,偏头对沈迟说:“我要起诉。” 这是一个漫长的流程。 一月又接连下了两场雪,长在南方的孩子总算开了眼,一连数天,朋友圈里总能被大雪封路的消息刷屏。 C.joy bar暂时歇业,沈迟工作的律所也因为暴雪不得已放了个小长假,再有几天就要过年,卷惯了的人们好像突然开了窍,借着老天爷的名义给自己提前放了假。 沈迟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下午四点多,天色已经擦黑,外面却被雪光映得萤白泛亮。 给苏绽攥了个雪球,进门连鞋都没换,踢掉鞋子上楼,往被子里一摸,平时最喜欢赖床的人居然不在。 沈迟疑惑,忽然听见楼下有声音,又握着将要化水的雪球下楼。 苏绽坐在沙发上定定地盯着他看,看人走进了就抓起一个抱枕扔过来,沈迟抬起胳膊去挡抱枕,手里的雪球顺势落在地上,“啪”一声摔碎,很快变成一地雪水。 苏绽抱着胳膊得意地哼哼:“我就知道你要谋杀我。” 沈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漏了馅儿,面子上显然有些装不住,不肯承认,依旧冷起一张脸去拿工具收拾地板。 苏绽盘腿坐在沙发上没动,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就低头在Paid上敲敲点点。 沈迟收拾得很仔细,前后大概用了几分钟的时候,收好工具自然而然地挪到苏绽身边贴着他坐,低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愣了愣。 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画面了在研究图谱配色,Paid上显示的是一种名叫雪青的颜色。 大概沈迟的目光让苏绽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咳了一声,退出设计网站的主页,将Paid收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小少爷眯眼睨过来,问:“都办好啦?” “嗯。”沈迟趁着说话的功夫把身上的外套脱了,屋里热,衬衣的领口已经沾上一层薄薄的汗。 “诉前调解不成,已经正式立案了。” 意料之中的事,但苏绽的眸子还是忍不住亮了亮,不等开口就又听见沈迟说:“我去法院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我猜猜。”苏绽说,“黄志宇?” 沈迟有些意外。 苏绽卖了一会儿关子,很快笑起来,摸起沙发上的手机冲着沈迟扬了扬,“我们最近都有联系。” 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苏绽的微博一条接着一条,网络上的热潮一层盖过一层,到目前为止,大部分人都已经愿意相信苏淮生和苏绽。 “黄志宇愿意作证,舆论方面已经没什么顾虑了。” 不仅如此,立案后走简易程序审理,三个月内会有结果,就目前的证据来看,苏绽必然会打赢这场官司。 看着苏绽脸上越来越波澜不惊的表情,沈迟追问:“还算满意吗?” 苏绽点点头:“不愧是沈律师!” 两人靠得特别近,这样的距离很方便沈迟偏过头去吻他,灼热的吻一触即分,沈迟掰着苏绽的脸问:“那要怎么奖励我?” 暖房 日子就这样逐渐向好。 等待总是能够延缓时间的进度,苏绽乐天派,为了填补生活里的空白,开始尽情压榨沈迟。 想出来的花样越来越多,床上却叫得越来越浪。 齐思昂见了他本人之后堪堪称奇,目测苏绽至少胖了五斤。 苏绽一爪子给人掀翻了。 五月初的时候苏绽和沈迟搬进了新家,又半个月过去了,今天是朋友们来的日子。 新家的位置离律政大街很近,沈迟一早去律所见了个委托人,不到十一点就已经请假回来了。 到家的时候苏绽和齐思昂正在客厅里闹,陆哲坐在沙发上袖手旁观,没有任何插手的想法。 沈迟放下手里的一大堆食材,利落地进厨房准备午饭。 苏绽暂停打闹的动作,看着合家福的袋子,冲着齐思昂“哼”一声,“看来钟秀秀说的很对。” 齐思昂扶正自己的眼镜,下意识问:“什么?” “你是时候谈个恋爱了。” 从高中单到现在的齐同学莫名咽下一口老血。 今天来得人不多,除了齐思昂和陆哲,苏绽还叫上了KE和阿卓,阿卓来得最晚去学校接林听和沈雪宁了。 他们原本还想叫上钟秀秀,得知钟秀秀正在为了期中考试而奋战之后只能作罢。 两个孩子吃完饭还要回学校上课,沈迟不敢耽误,十几分钟就收拾好所有的餐具,和苏绽一起摆到餐桌上。 最适合吃火锅。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齐思昂嚷嚷着让苏绽给他开了空调,对火锅锅底赞不绝口。 苏绽夹一块毛肚给沈雪宁,顺便白他一眼,“那是合家福买的。” 齐思昂再受创伤。 屋子里都是年轻人,很容易闹到一起去,第二天又是周末,沈迟提议可以喝一点儿酒。 齐思昂大力支持,连不太合群的阿卓都被他鼓动着喝了几杯。 苏绽现在有藏酒的习惯,酒柜里大部分都是从C.joy bar带回来的名酒,贵的便宜的都有,但喝不上几口就上头。 林听跃跃欲试地戳了戳苏绽,“哥,给我喝一口呗?” 苏绽已经开始反应迟钝,过了几秒钟才递给他一个新杯子,警告道:“格兰阿帕索。” 玻璃酒瓶,浅色酒液,木质瓶塞。 林听知道这个,十几度,水果香,很适合聚会喝。 接过来想要给自己倒酒,被苏绽抬手拦住,最后一个问题再确认一遍:“明天周六?” 林听和沈雪宁齐齐点头。 再也没有了压制孩子天性的理由,苏绽这个当哥的总算放了手,眼看着林听还要给沈雪宁倒酒,沈迟再一次拦住。 “沈雪宁不能喝。” 小姑娘甩了甩高马尾,也不争取,自己给自己到了杯饮料,“不喝就不喝。” 但听语气一点儿都不怕她哥。 跟林听认识几个月,她的性格明显开朗了许多,这是沈迟乐意看到的,把自己手里的果酒递过去,松了金口:“就一口。” 沈雪宁嫌弃地喝了一口,“啊”一声,被呛到了。 然后众人就看见林听满眼心疼地给小姑娘倒白开水。 众人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由地沉默了一秒,随即不约而同地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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