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候走,我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你想给我几根烟的时间。 然后我又点上了一支,看着烟慢慢飘上来。 蓝山出门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我做了三明治带上车,这样我们就有充足的下午茶以及晚餐了。做这些的时候我还在思考我的人生。 我在想关于那份病历的事。 说实在,那份病历是长在我心里的刺,我忙碌起来的时候可以不去想它,但凡我有那么一丁点的空闲,它就会变着法子地让我焦躁。陆星嘉陪我去过医院之后就开始很关心我的状态了,对他我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很实在地告诉他,我的焦虑好像日复一日地加重了。 我的焦虑从最初的自卑软弱到瓶颈期再到后来的过度忙碌,像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我和陆星嘉说我觉得自己遇到了新的瓶颈,陆星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我从你的作品里没看出来。 我很艰难地想要找出一个比喻让他明白,最后失败了。这样的情况和当初是不一样的,假如说当初我是想登山却苦于面前横着一块行人勿入的警示牌,是蓝山阳晞还有陆星嘉他们联手帮我踹开的这块牌子,之后路再怎么坎坷我都没叫唤过一声,全靠我自己在往上走。但现在是我指着远方说我想去爬这座山,而周围的人都在问我:山在哪里。 不知道是别人疯了还是我疯了,可能是后者吧,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做检查的钱没白花,物有所值了。 想到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没个结果,蓝山已经在穿靴子了,我灭掉烟,去启动车子。 我倒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前任的相处是像我和蓝山这样的,所以我也没办法评价现在这种情况算不算得上正常,可能我该去做个悬赏,能解答我感情疑惑的人立刻悬赏一百亿元。 但我这种很神经病的想法别人都不知道,我猜蓝山也不知道——好像也不是,蓝山可能还是察觉到了,因为她在我开车到山腰的时候,问出了一句应该在分手情侣初次再聚时的话: “最近过得好吗?” 我没有说话。 一方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蓝山,另一方面我或许在赌气,赌气昨晚自己的多愁善感。和以前不同的是,我从前会为蓝山的冷漠感到歇斯底里,那种情绪是非常尖锐而饱满的,但现在我只能感觉到惆怅而无力,这让我意识到某种活力从身体里慢慢流失走了,而这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我和她已经分手的缘故。 虽然我会在很多个夜晚偶然或者必然地想起她,但那些夜晚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我现在和她的相处大概只剩下“平静”两个字,但有时我又很迷惑,因为我解释不清为什么我还是会带蓝山来看这里的风景。 在那一瞬间,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我们到达的时候下午已经快结束了,在苟延残喘的天光熄灭之前我带蓝山走到了平时歇脚的地方,我在地上铺了块毯子,说这里的冬天我还没来过,没下雪的时候落叶很厚,可以直接坐在地上,不过我瞧你那么娇贵,还是铺…… 我说了这么多,但是蓝山完全没有理我。我回头去的时候看到她把手揣在口袋里,站在离山崖边缘很近的地方,在看远方的暮色四合,我看不到橘色的光打在她脸上的样子,但我想那一定很漂亮。 我只是说:“你别靠太近,摔下去我救不了你。” 蓝山就轻轻地笑了,说,舟舟,你的确救不了我。 好久没听到人这么叫我,一时之间我还有点不适应。一方面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另一方面后半句话也很让人迷惑,不过我只是思考了几秒钟就放弃了,我搞不懂蓝山,这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我还没回答,蓝山无事发生一样地转身走过来了=,坐在毯子上乖乖地吃三明治,然后又大呼小叫起来:“里面没有咸蛋黄!” 我莫名其妙:“谁做三明治会放咸蛋黄啊。” 蓝山就指着天上说:“那个看起来就特别好吃~” 我看过去,寻思着要把太阳搞过来真的很难。它现在要沉到地平线下边去了,橘色逐渐消退、能让人看得清轮廓之后的确很像一个咸蛋黄,妈的,不怪蓝山想吃,我自己也想吃了。 然后我说:“那我们将就一下,把它当做一个有咸蛋黄的三明治吧。” 蓝山于是就咬下一大口,很配合地说:“好咸喔!” 她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的可惜了,我当真似的递过保温杯,让蓝山喝牛奶。然后我们就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并肩坐着,吃着,直到天色渐渐变暗。蓝山吃饱之后站起来活动活动,我坐在毯子上说。 “你现在去看,山下的火车站已经开始亮一盏红色的灯了。” 于是蓝山向山崖边靠去,左右张望了片刻,很惊喜地指着一个方向说:我看到了。 真奇怪,从蓝山说这句话开始,我好像有点释怀了。 依照秋历的说法,我来这里是为了和蓝山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和解,可能经此一事之后我对蓝山可以再无杂念了。 但这样的契机我一直在等,从她送了我一瓶初冬的雪开始,到拍摄她红衣白雪的惊艳,再到昨晚的方便面事件,我好像还是在被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困扰着。但就从蓝山说出这四个字时候,我像一个对某个玩具飞机日思夜想盼而不得的孩子,在长大之后才得到了它,从此解开了心结,但又忧郁于过往那些因渴盼而真实悲伤或快乐的日子,终于离我而去。它是心结,也是缠绕着我的数千数百个恶灵里的一只,从现在起放弃了对我灵魂的苦苦骚扰,飘飘然飞走了。 我有点想哭,又欣慰得想笑。这样的表情应该很奇怪,好在天黑了,蓝山看不到。 我轻声说这里每天傍晚五点十五分会过一班很长很长的火车,大概是运货的所以从来不停。晚上九点整会有一班载客的火车,它会停靠五分钟。我查过了,这班火车是K字头,又便宜又慢,所以会有很多不同的人。我有时候会带望远镜来,看他们下车透气,以后我要是拍关于火车的照片,大概会来这里去问他们的故事。 蓝山问我:“你从来没有去过那个车站吗?” 我说是。 蓝山于是过来拉我:“那我们现在走吧。” 拜蓝山所赐,我在拥有了一个秘密基地长达半年的时间内,总算第一次这么靠近我看过无数次的那盏高挂站前的小红灯。我也想不通从前我为什么没来,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又或者是这里本就是我所借来藏蓄情感的一个乌托邦,对它怀有敬畏之心。 但蓝山来了,我得照顾客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我们又开车下山去了火车站,买了两张短途票进站。这个火车站好小,小到不分候车厅和站台,我和蓝山在站台中间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我问她饿吗,她说有点,于是我去买了泡面,一人一碗,看起来像是真要出门似的。 我这人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专心的,因为我觉得要尊重食物,如果我是方便面,在被吃的时候总是被无视,那我也会很难过。 因此我吃完了才发现,蓝山只吃了几口就抱着泡面发呆了。 “你不吃吗?” “舟舟,谢谢你。” 我不解:“我泡面的确很有实力。” 蓝山扑哧一笑:“不是这个。是拍照的事。” “哦。”我随口应了一声,“有什么好谢的,拿钱办事,理所应当。” “昨天拍得很好看。”蓝山说,“真的很好看。” 蓝山不说这个则已,一说这个我又想起今天下午困扰我的事来。我现在对手头上的作品总不是特别满意,怎么看怎么觉得哪里差一点,但我着实是无能为力了。更何况这一次拍的人是蓝山——抛开这个狗血爱情故事,我认为蓝山在我这里应该被拍出更惊艳的片子,但没有。 我不想就这样徒受蓝山的赞赏,于是说:“我觉得可以更好。” 我停一停,又说:“但是我现在做不到。” “不着急。”蓝山温温柔柔地说,“慢慢找感觉,总会找得到的。” 啊,好烦。 这事我就只和陆星嘉讲过,但他不是很能明白我在这一点上的执着,我还觉得好笑:终于有陆星嘉get不到的点了。但现在蓝山get到了,我的感觉又很奇妙了:我觉得我至少是这个世界上稍微有点不同的人类,但这么容易被猜透,显得我还挺平凡普通似的。 我刚想回话,火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过来。 它很响亮,一路走一路扔下余音,从山的另一侧传过来。 我静静地听着,什么话都没说。蓝山忽然问我,你知道那个铁箱子吗? 我说,知道,它现在应该慢慢浮起来了。 蓝山于是很放松地往椅子上一靠。 我此时此刻应该为我们之间的默契举杯高歌,但我看到蓝山的侧脸时忽然又感觉到这是不应该做的事。不知道是出于错觉还是事实如此,从我第一次拒绝蓝山之后,蓝山的“真面目”好像就此揭开了冰山一角,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我总能感觉到和蓝山待在一起的氛围是无比压抑的。 我和陆星嘉稍微就这事讨论了一次,仅此一次,因为他说,你先救自己。 我想也是。 我还有很多令人悲伤的事需要去面对,我的工作瓶颈,我的诊断报告,甚至陆星嘉的离别,这其中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会朝我心口再捅上一剑。在这一刻我忽然又想起秋历说我们两个之间有时差的事了,如果蓝山能够早一点让我看到这幅模样,那么之前那个单纯得甚至有点傻//逼的肖舟肯定二话不说就出手相救,但现在不同,现在是泥菩萨肖舟,她自身难保了。 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只停留了一秒钟,因为火车慢慢进站,门打开了。下来不同的人,大多是为了抽烟,透气的大多是女人和孩子,站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了。各色饱经沧桑的脸上三分对长途赶路的倦意,余下全是回家的欢喜,我和蓝山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显得有些过分安静而格格不入,但我们就这样格格不入地静静坐着,直到站台工作人员催他们上车。一长串车厢装满各自的吵闹和安静,吹响离开的汽笛,向夜色开去。 列车开得太快,屋顶一角的那盏小红灯就跳得厉害。我看着最后一节车厢滑过去,蓝山在我身边站起来: “我想和它拍一张照。” 我没带设备,但手机也勉强够用了。蓝山站到那盏小红灯下,取景框刚好能装下她们。蓝山又笑,我下意识地按下快门,又忽然停下,我说: “不用勉强自己。” 蓝山眼神和灯一样跳了跳,原本的笑就熄灭了。 在我为蓝山拍摄的所有照片中,这是唯一一个面色平静,不带任何笑容的蓝山。而这样的她看起来有些冷漠和清高,总之不是很讨人喜欢的模样。我拍完这张之后忽然说,我下次会给你拍更好的。 蓝山没有说话,她揣着兜站在那里。 我说,你不信吗? 蓝山摇摇头:“你大概会很忙,我约不到你了。” “我开玩笑的。” 为了证明的确如此,我向蓝山伸出小手指。 这一瞬间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在想可能真的如蓝山所说,这次的瓶颈期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探索一段时间就能捱过去了,而那时候我可以给蓝山拍更美的照片,让她继续去惊艳全世界。 我这样执着,于是蓝山也伸出手和我拉钩了。 然后我陷入了蓝山的大衣里,她拥抱着我,在我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她说,舟舟,你要加油。 这是我为蓝山拍摄这五天以来我和蓝山唯一一个过于暧昧的动作,在这之前甚至没有任何类似牵手之类的亲昵举动,以至于我因为这个亲吻感觉到惆怅了好几天,我想它意味着我和蓝山或许之后就只是普通朋友了。回到城市的第一个星期,我仍然在为陆星嘉的纪录片做着最后的后期,完成的那一天,已经是除夕夜了。 我煮了一锅番茄炖牛腩,连狗都馋得掉口水。我和阿水并肩坐着看春晚,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挂着听个热闹。由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这个年过得跟放了个闷屁似的没个响。但我还是去阳台翻出了我之前买的烟花棒,把阿水哄过来和我一起玩。 午夜时分我激情cos卖火柴的小女孩,划燃了第一根。 我说,希望我爱的人都健康快乐。 我用这一根续了第二根的火,说,希望爱我的人也健康快乐。 按理说应该再点第三根的,但我第三根点燃之后却没什么好说的了。前两个愿望我想了想,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蓝山在我脑子里流星似地滑过,但问题就在于我他妈连蓝山现在该放在哪都不知道,太惨了吧。 我又看了看阿水,于是决定第三根给他们一起: “希望蓝山和阿水都健康快乐。” 我话讲太迟。 花火灭掉了。 ※※※※※※※※※※※※※※※※※※※※ 不怎么看东亚文学,但是很喜欢村上写那篇午夜的汽笛声。在这里沿用了这篇文的梗,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52章 年后收假的第二天,陆星嘉的纪录片公布了。 纪录片的名字叫《心安处》,此心安处是吾乡。陆星嘉说小到一个角落,大到一个城市或国家,哪里让你感到安全舒服,那就停在这里,不要走了。 那我真的太平凡了,我的居心地就是我的床,我离不开它。 我除了第一天去了纪录片发布会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或者申请在家做后期工作,再也没拍过新的片子。我偶尔会网上冲浪,发现我和陆星嘉的谣言已经不攻自破,比起这个来,全网民似乎要更关注另一件事:陆星嘉的离别。 陆星嘉为了这个片子跑了最后一次宣传,尽量多刷脸,见一见那些爱着他却还没来得及见过他的人,算是离别前的温柔。他很忙,也很危险,毕竟还是有人完全不能接受他的决定,威胁信都他妈收到了七八封了,搞得我很想去山上寺庙买个香炉拜个菩萨,每天在家里供一炷香保一保这狗东西的平安。 我在家一边嗑瓜子一边吃瓜,看粉丝们扒陆星嘉这一年来的时间轴。其实陆星嘉不是那么残忍的人,他做的决定完全是有迹可循的,至少去年的通告比起前一年来根本是腰斩式下降,有心人自然能很快察觉端倪;另外陆星嘉是息影转幕后,又不是偶像失格(况且他也不是偶像)被当场抓获,被骂得这么狗血淋头我也是很看不懂。但粉圈乌烟瘴气的,没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陆星嘉当初被爱得有多么痛快,现在就被骂得有多么痛快。 我说别人这么骂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嫖/娼进局子了呢。 陆星嘉淡淡地说我嫖/娼被抓,骂我的人兴许还少点。 我掏出手机:那我帮你联络一个。 陆星嘉就笑了,笑得真好看,就像我们第二次见面在长椅上熟络起来时那样,眼睛里有星星。他挠一挠躺在旁边晒太阳的阿水的肚皮,忽然问我: “诊断报告什么时候给你?” “你走的那一天吧。” 陆星嘉逃避了我的逃避,只说:“那恐怕我走了就是雪上加霜了。” 他停一停,又说:“我有考虑过缓一段时间再走。”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没有自私到这样的程度,因为我深知无能为力是多么痛苦,不想让陆星嘉也陷入这样的沼泽里:“不必,你走你的。我俩刚洗干净,你不要再惹一身骚。” 我点起一根烟,陷入缭绕烟雾里没再讲话。 陆星嘉坐到我身边,拿了一根,借了个火。我们并肩坐着,直到抽完了整整一根后,陆星嘉才说: “你这么有钱,随时可以打飞的来看我。” “放屁。”我呸,“我穷到要卖身了。” “那路费我全报销了,我有钱。”陆星嘉想一想,“或者我回来,这儿的烧烤世界第一好吃。” 我从前对离别这个概念是没什么感觉的,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个地方上学,小城很小,晚上出门散步都能遇着仨朋友,以至于我三次毕业都没什么特大的触动。 直到我去外地上了大学,发小失恋要找我出去喝酒,我一看课表全满,最近的假期在一个月之后,立刻当场昏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从此我意识到我这么会爱人,可惜有些距离钱和感情都填不平,不由得很遗憾了。 世上如果有任意门,那一定会多出很多很多爱。 我又在发呆,陆星嘉以为我难过了,于是说: “阿舟,你不要难过,你需要我的话,我会回来。” 陆星嘉从来是感情很内敛的人,他第一次和我讲这样的话大概也是很真情实感了,但我着实有些被吓到了,于是盯着他不晃眼。陆星嘉看我这幅**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笑着笑着他扯过一张纸巾替我擦眼睛,很温柔地给了我一个绅士的拥抱,轻轻拍拍我的头,说阿舟乖,不要哭了。 奇怪,我又在哭吗,我又屁事都不懂了。 陆星嘉的怀抱和蓝山的一样温暖,但气味和蓝山不同,蓝山是偏女性气质的柔和的柑橘调,而陆星嘉惯用的是水生调的香水,清淡冷冽。以至于我一个多月之后在机场送别陆星嘉时仍然能嗅到这个气味,不得不说陆星嘉和蓝山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都很会,这样我以后悲伤压抑的时候就会一直想到陆星嘉那一个水生调的拥抱,还有他温柔的安抚,那些声音一直在我梦里回放,说: 阿舟乖,你不要哭了。 陆星嘉的离别对我而言,是又把灵魂里爱人的能力抽走了一份。他走后我才发现这个城市里,我好像再也没剩下什么特别交心的人,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怪可怜的。 我从他手里拿到了那份诊断报告,但还没打开。陆星嘉说等他在那边安顿好了,再和我视频拆封。我很无语:我至少要中一千万大奖才会这么有仪式感。 五天过后陆星嘉和我连视频,我说你先给我时间洗澡,陆星嘉就骂:“前两天到底是谁骂我过分有仪式感?” 我很诚恳:“对不起,骂我吧。” 陆星嘉说:“你甭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有病咱就治,该吃药吃药该求佛求佛,没病?没病走两步。” 你妈的,我好后悔没有阻止他息影,陆星嘉活该去东北学小品,保管年年春晚他不缺席,五十年后荣当春晚名誉特邀嘉宾。 但说真的,我洗澡的时候思考了一会陆星嘉说的话,觉得也真是这样,没有别的法子,这么一想内心就很平静了,但我得抓紧时间,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这样的平静很短暂,焦虑蠢蠢欲动,要随时取而代之。我从浴室出来倒了杯水,坐在笔记本前把文件袋给拆了。 镜头对面陆星嘉大概是觉得我洗澡会要一些时间,抽空去泡了杯牛奶过了一两分钟才重新出现,懵得一批:“???” 我把文件往桌上一扣:“我看完了。” 于是我俩之间出现了一段很奇异的沉默,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怪诡异的。陆星嘉大概是有点跟不上我的逻辑,我还挺理解他的,换做是我看他为这事愁了半年,临了我去抽根烟的功夫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拆了文件袋,我能把他头打爆。 但现在头应该被打爆的人是我,还好陆星嘉离我十万八千里,他好像有点忍不住笑,说那你想怎么办。 我问:“医生说了什么?” “他说具体情况你自己具体把握,如果感觉还行就先找个咨询师,实在不行了再去开药。”陆星嘉说,“是药三分毒,精神类药物更甚。” 我说你让我想想吧。 然后我起身去把阳台门打开了,不抽烟,只是想逗逗狗,吹吹风。我很难说我今晚究竟是过于疲倦还是终于鼓起勇气去面对事实之后的惬意,毕竟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大悲大喜的能力,以至于现在一点点的情绪起伏都无关痛痒,说实在真是令人迷惑。 我知道有些人会被这些病的症状困扰太久,确诊的时候反而会感到尘埃落定,不至于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但我不同,我有自己正常的生活轨迹并且忙碌,忙碌到再没有时间出来爱人或者被爱,甚至现在我都无法确定,我是否能腾出一段时间给咨询师,我也没做好准备去坦诚面对一个陌生人,这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唯一一点好处是我知道人为什么要信神佛了,他们不会到你面前让你袒露心迹,保持距离,又能让自己安心。所以世人信神佛,其实都是在信自己。 我回过头去看屏幕那边的陆星嘉,他好像在帮我联络咨询师。我这时候忽然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我至少想了它一年多,但我谁都没讲: 我觉得蓝山可能也需要一个咨询师。 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蓝山有些时候真的让我觉得她很有病,她固执到几乎称得上偏执的程度,某段时间内对我的控制欲又很强,她不希望我去拍别的女人和男人。甚至是当时情浓至深,她也拒我于千里之外,也就是说她要是有什么事,就完全没有可以交心的人,而这么憋着是能憋死人的。我拖到这时候才出现端倪,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陆星嘉和秋历他们在,不然我去医院只会更早不会更晚。 这么一想我就有点后悔了,我应该在分手之后送她一只狗或者一只熊玩具,这样她有心事还能和它们说说,也不至于太寂寞。 我低头看了一眼阿水,忽然觉得它应该留给她的,可我不舍得,是真的不舍得。 “说到这个,蓝山那边有个事——”陆星嘉忽然收声,“你想不想听?不想听就算了。” 我佛了,陆星嘉是不是有读心术,怎么老子想什么他都能接得上。我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事。 “飞光今年的审核结果会在六月之前出来,也就还有一个多月了。” “然后呢?” “蓝山在候选范围里。” “理所应当嘛。” “那你猜猜蓝山拍的那么多片子里,主办选了哪套来做宣传?” 我操。 我瞬间毛骨悚然。 “……空空?” “空空。” 第53章 这好像很应当,又好像很不应当。我要是主办方,去为一个中国出身的模特儿挑片子,大概也会选中它,它看似具备了一切具有东方古韵的气息,红衣白雪,踏莎而行,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除此之外只有一点不好:它是我拍的。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很他妈窒息了,要是主办方选上蓝山更早以前拍的片子,哪怕是一年半以前的《野火》和《春生》都没关系,甚至是别人拍的蓝山也没关系,我不在乎甚至鼓掌欢呼。《空空》错就错在它是我有病以来给蓝山拍的第一套以及唯一一套片子,我心知肚明这些元素我本可以调配得更好,用它创下蓝山职业生涯的一个新巅峰,但我目前做不到,我的实力追不上我的野心。 这就好像我参加了一个长跑比赛跑在第一位,距离终点只有两米的距离时人生忽然就按了暂停键,鲜花,掌声,欢呼,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停下来了,一臂之遥的终点于我来说可望而不可即,我挠心挠肺,同时又很悲哀:我大概就是上帝在观看的一部电影,他现在暂停下来去喝水吃饭或者上厕所了,根本不知道把我卡在这里对我来说多么煎熬。 我讲过的,凡此种种的情绪连陆星嘉也参不透,甚至蓝山也不懂,但她会安慰我,说没关系的,慢慢来,甚至我们上一次见面在最后她把我拢在风衣里抱我,有淡淡而令人安心的气息,我那时候是真的在想:我大概、也许、可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假如飞光没选中这套片子,我会更安心地坐在咨询师面前和她说我的情绪。我找了个女咨询师,棕色长发,自然卷,外表看上去非常知性温柔,我喜欢这样的女人,至少在这样的人面前我能够稍微放下心来。 我和她建立一个最基础的信任关系至少也花上了一个月的时间,在陌生人面前我没有太多倾诉的欲望,我们只是非常平淡、随意地聊着,我不芥蒂于我喜欢女人的事实,我最近一次去的时候和她说你长得很像我曾经爱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给我倒水的动作微微停顿,然后温柔地说,喔,是这样啊。 然后她坐在我左侧的沙发上,说,那你要聊聊她的事吗? 我摇摇头:“……不了,先从工作说起吧。” 我和她所说的,关于“飞光”和《空空》这套片子带给我的忧虑只是冰山一角,更深的情绪我甚至找不到措辞去表达。目前我和咨询师建立起来的关系不足以让我交代全部事实,她的能力无处发挥,只能慢慢来。在这之前我唯一能讲话的还是陆星嘉,我说我去一次咨询师那要收我一千,老子真的很肉疼。 陆星嘉就笑着说:“那我去考个心理咨询师,收你八百一次,如何?” 我说:“好啊,但你要戴假发,我喜欢和长头发的女人聊天。” 陆星嘉好诚实,说:“姐姐,你心理变态。” 啧啧。 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和陆星嘉聊一下关于飞光的事,他让我不要太关注,否则会把自己牵连进去,我反问说:“我离这些事很遥远吗?”,陆星嘉就沉默了片刻,叹一口气。我说我俩在这担心都没用,事实就是飞光的结果一天没出来我就得一天在这儿提心吊胆。我很努力去做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了,比如看书画画听歌写随笔,但没用,我心底就有这一根刺,我但凡能不去想,就不用去找咨询师了,哥哥你听懂了吗? 陆星嘉点点头,然后说他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之后会有一个短暂的假期,他可以回来或者我飞过去和他度假,我说好,我一直想去北欧走走,想逛一逛挪威或者丹麦的街头。陆星嘉就隔着屏幕伸出小手指,和我拉钩。 但事实证明人是不能轻易立Flag的。 飞光结果出来的时候是大洋彼岸的白天,彼时我刚刚从家里的浴室出来,顺带泡了杯热牛奶想着今天能不能早些睡,结果关注的时尚外媒跳了个弹窗,在老子的手机屏幕上招摇过市,我设置的消息弹窗只有三秒,看到这一条的时候仿佛它整整滚动了三年,还挺他妈持久的。 我点开看了看,没看到蓝山的名字。 好像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内。 我关掉屏幕,把手机扣在桌子上。 我开始喝牛奶,手有些发抖,我停不下来。我泡了一杯甜牛奶,但灌下去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把空杯放到桌子上,把手机翻过来,开始给咨询师发信息:“你明早几点上班?” 我得挂一个最早的号了。 第二天我带着两团黑眼圈坐在她工作室的沙发上,说对不起。这事我是做得不对,但也是发自内心地道歉了。她这个价位的咨询师接的客户一般身份都比较有来头,时间没那么好妥协,为了我这事,她提前上班了俩小时,说实在我真挺对不起这姐姐的,换做是我要早起俩小时上班,我可能就直接抄刀去捅我的病人了。 所以说我做不了医生,但很适合做病人。 我一夜没睡,语言表达能力极其低下。她面对我的语无伦次还算非常有耐心,和我聊着昨晚乃至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我在这个故事里第一次和她谈到了蓝山的名字,谈飞光对她的重要性,在这些漫漫而长的对话里我又想到了那个雨夜,我浑身被浇的冰凉,只有背后的衬衫是热的,烫得我的心脏背面很难受。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姐姐。 妹妹哭我大可以都当成撒娇卖痴去哄去爱,但姐姐落泪都是透彻心扉的脆弱,难得而致命。 讲到此节我沉默了一会,问:“我是不是太过于圣母,或者自以为是了?” 咨询师说:“不是,你只是过于擅长共情,又太长情,生命里的所有过客都想要去努力珍惜。” 我就笑了,说你真会夸人啊。 但我其实很清楚地知道,过于共情又太过长情这些听起来过分美好的字眼,不能说明我多么善良,它们只能把我彻底地埋陷进去,在我的坟头上开出玫瑰以示哀怜。 飞光这事的影响对我太大了,俗话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现在树倒了,我家房子给塌了,这事可真是让人意外又回味无穷。虽然我心知肚明飞光花落谁家,归根到底还是又要看人种和模特儿自身能不能打,我所做的一切可能都只是锦上添花,但由于模特是蓝山,我给她拍的片子从来都只是把她往更高的地方送,头一次这么没水花,说实在这样的挫败对我的伤害更大。 我去咨询师的工作室除了把事情讲明白之外,基本还没看到任何起色,所以我和她说了最近就诊的频率可能会高一些,假如我还在状态的话。于是为了保险,我和她约了确定的时间,倘若要我随心地来,她可能会被我鸽到发疯。 离开工作室之后我没有着急回家,我找了个长椅坐下看八点钟的太阳照在上班族身上,看他们神色匆匆地来往居然有些羡慕,鬼他妈知道老子在家工作待了多久,忽然就有些很想念过去自己按部就班忙碌的日子。 春色真的很好,可惜即将要过去了。 我坐在这样温暖的太阳下回忆了自己这两年来所做的一切事情,我二十三岁之前的人生好像是一直无忧无虑的,后来进入社会,开始工作,遇到蓝山和被她惊艳的那天晚上之后,一切就好像变得很不可思议,我和蓝山是彼此的依靠和擎肘,直到某一天这条线被我自己斩断了。 讲道理,我觉得自己大概应该是有所变化的。至少分手这件事我做得果断潇洒,在这之后再怎么藕断丝连都是我自己的戏码,和其他人都无关。 我忽然在想如果我遇到蓝山不是在那样的环境、不是以那样的身份,我们应该会有怎么样的相遇。如果要我来改写人生的话,我愿意把我和蓝山写成青梅竹马,因为我觉得蓝山能对我隐瞒所有情绪也是真的很牛逼,如果是我恐怕早就疯了,所以我得把我俩相遇的年纪调小一点才能参透蓝山所有的变化:十六岁上高中,或者十三岁上初中,或许再早一点,我俩干脆在肚子里就定娃娃亲吧,虽然一出生俩都是小女孩,爸妈会很遗憾说啊呀那就没办法结婚了,但我可以耍赖,说我还没出生你们就要我俩在一起,所以我们一辈子都分不开啦。 想着想着我又有一点很费解的忧虑:人家都说竹马打不过天降,所以如果以后有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横空出世来要抢走蓝山,我一定得把蓝山看好。 我快乐地书写着和蓝山的重生故事,一直想到我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蓝山的消息了。 ※※※※※※※※※※※※※※※※※※※※ 迟来的中秋快乐,今晚或者明天应该还有一章。有什么关于本篇的问题可以尽快提问了,我后记一向会zqsg地写很长,可以慢慢回答问题。 Love u~ 第54章 我的诊断报告上写着病症的具体表现是焦虑和抑郁相交替,由于最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抑郁已经提刀上门取我狗命了,再加上我整体生理状态都非常糟糕,于是做了大概半个月的思想准备,终于去医生那里去开了药。 还是那个熟悉的医生,我没指望他记得我,但他看就诊记录的时候说噢,是你啊。 我顿时很尴尬,说哎,您好。 他倒也不是很介意,只是说你这次不要再逃跑啦。 真可爱一叔叔,于是我不是很紧张了,我说我倒是想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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