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道:“诸位,诸位,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铮” 就在这时,一声浑厚广阔、实如大地的琴音响起,霎时间,天地为之一寂。 那琴音响彻云霄,广传疆域,一小截顿挫有度、模仿鼓声的挑音,便让人觉得心脏已经跳出胸腔,随着琴音而严阵以待,起伏不平。 琴乃雅乐之器,然而,这琴曲却仿佛要让人的心被琴弦捆缚,紧紧绷起。琴曲的速度没有减慢,反而伴随着大量扫弦的技法,韵律越来越强,琴音越来越响亮,涤荡天地之际便如大军浩浩行来,宣悲锣鼓,笙管齐鸣。 琴曲节奏如此紧凑跳跃,全然摒弃了伏羲琴静逸清静的特征,每一音每一弦都爆发出层层高涨的杀气,昂扬激烈,尽显愤慨浩然之气。 这……真的是拂雪真人的琴音吗?众人心觉茫然,这首曲子里听不出任何属于道家的真意,传递的情绪仅有一种,那便是愤怒。 怒人心之险恶,怒君王之无德,怒外道之残虐,怒天命之不仁。 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那无时无刻不在烧灼血肉与灵魂的烈火,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化为撕裂天地的一道霜寒。 这千般怒,万般嗔,最后都付于琴曲,如释一剑,终成《十面埋伏》。 掌教首席 并肩而战诸苦尽…… 宋从心是追着魔佛如舍离开苦刹之地的。 她不能确定这位上一任佛子的意图, 虽然对方没有在双子塔中出手,但对方出现在敌方阵营中便已经很成问题了。梵缘浅不知为何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六识,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下进入了深度禅定。宋从心看得出来, 双子塔爆发争斗之时, 这位魔佛似乎与梵缘浅达成了什么共识,梵缘浅入了禅定, 魔佛则始终没有出手掺和进来。这不难猜到,两人之间恐怕是做出了彼此都不出手的承诺。 而在这期间, 这位传闻已经堕魔的佛子一直庇佑着入了禅定的梵缘浅,显然, 他多少是还惦记着曾经的同门之谊的。 但对同门仍存情谊, 不代表他对这片大地、世间生灵还保有善意。 “尔等意欲为何?”宋从心一身宝贵法衣上的加护与仙禁已被红尽数摧毁, 如今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姿态, 实则称得上狼狈。但当她横剑而立之时,那些身外之物的点缀都已变得无关紧要,这片天地间已再无任何阴霾能掩盖她的锋芒与火彩。 少女长身而立,明眸如洗, 她身周的剑气敛而不发,却浩瀚得宛若江海。她只是站在那里, 便好似一场欲来的风雷般惊醒这片麻木太久的土地, 谁都不会怀疑她能抬手招来一场大雨,将人间的一切污秽与不洁洗去。 “本座不是诸位的敌人, 或者说,诸位的敌人不是本座。”大抵是这次意料之外的变故燃起了魔佛的几分兴致,这位明显已非正道人士的前辈好心提点道,“一目国在变神天地界埋伏了大量人手,进入苦刹之地的也不在少数。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苦刹应当是认这位小友为主了?还请小友小心,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既然并非敌人,那请您将我的友人放下来吧。”宋从心神色漠然,不为所动。 “那可不行。”魔佛摇头失笑,他语气平和,话语顿挫有度,“虽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好歹也是本座的师妹。这一淌浑水委实太深,稍有不慎便会将人溺毙其中。本座会庇佑于她,你无需忧心于此。反倒是你,还是先想想要如何从苦海中脱身。” “无论如何,苦刹之地中发生的一切总会为世人所知,届时你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有缘再会了,小友。” 魔佛说完,他便带着梵缘浅径自撕裂空间遁入虚空,这凌虚御空之境证明其已经是炼虚合道期的修士,宋从心根本无力阻止。想到梵缘浅居然毫不犹豫地封闭了自己的耳目六识,宋从心也只能祈祷梵缘浅是真的心里有数,也愿这位先任佛子即便背道而驰也能守住本心如初。 魔佛如舍没有撒谎,苦刹之地的出口甫一。同时穿过星海裂隙离开苦刹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位于另一方天地中的魔修。 这些据说来自「一目国」的魔修显然掌握着比宋从心所知道的更为详尽的情报,在发现蛊雕与鬼蜮已经出事,另一方却有正道修士破空而出之时,他们便意识到情况有变了。不过,他们倒是没想到宋从心已经成为了苦刹之主,而是认为尊主所要的东西已经被正道夺走了。 “将红交出来!”这些魔修如同群聚的黑鸦一般,瞬间便将宋从心、影魇以及宣白凤包围了起来。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的威势不逊鬼蜮,甚至有几道气息与蛊雕旗鼓相当,“将红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 排山倒海般的叱喝声从四面八方而来,面对着乌压压一片的魔修组织,宋从心心里却不曾掀起半分涟漪。 这些人在苦刹中应当已经停留了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了,以至于被红溢散的气息一激,身体立时便出现了异化的征兆。他们有些还尚存理智,有些却已经发出了如同害兽般的嘶吼与咆哮,长袍下的人影疯狂扭曲,显得不详而又狰狞。 但就在宋从心冷静思考对策之时,她身后忽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宋从心回首,冰冷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猝不及防之下看见了眼前极其可怖的一幕。 离开苦刹之地的宣白凤面上竟浮现出了龟裂般的纹路,皮肤寸寸剥落,露出下方赤红滚烫的血肉,宛如岩浆流淌过后的火山。她没有持旗的那只手崩裂瓦解,在风雨中化作飞灰。她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愣怔了一刹,眼神涣散了片刻。但很快,那离散的光又稳落了下来。 “宣白凤!”宋从心哑声喊道。 “抱歉,拂雪真人。看来,我果然是无法离开苦刹的啊。”宣白凤苦笑不已,她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然而没有持旗的手已经彻底粉化,“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真人。将士应当战死沙场,而不应当苟且偷安。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便让孤最后再助您一臂之力吧。” “等下!还来得及。”宋从心猛然转身想要握住她的手,语速飞快,难掩焦虑,“我现在送你回去!之后我们再想办法,一定” “不了,真人。您看见了吗?”宣白凤却忽而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宋从心的手,她朗笑,道,“您看啊!” 宛如胃囊的反刍,又或是飞蛾终于自烈火中破茧而出,大地裂开一道横亘版图、深不见底的沟渠,那座死战至最后、流尽最后一滴热血也不曾向敌人屈膝的城市正自深渊中缓缓升起。荒芜破败的失落之城,他们的王则凌于长空,如破碎的太阳般挥洒着最后的余烬。 “我在这里,我的城池在这里,我的将士们都在这里!”宣白凤放声大笑,笑得几欲流泪,“真人,凡人命如芥,形如蝼蚁,但我们从来都不愿认命。请您与我并肩而战,全我白凤一生忠义。即便九泉之下,孤也可以与太傅自豪地提起,白凤一生,不负将士,不负子民!” 话已至此,何须多言?宋从心抿唇,却是横琴于身前,抚下第一个音。 破碎燃烧的太阳扬起军旗,她身后站着千军万马,一腔孤勇,虽千万人吾往矣。 “真人,此曲何意?” “为《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哈哈,好!虽十面埋伏,孤亦不惧!” …… 天地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卷起了猩红的暴风。 “那究竟是……”仙门弟子站在百里之外,衣衫却依旧被风吹拂得猎猎作响,可他们却无暇他顾,只是仰头,痴痴看着那千年难遇的奇景。 “我的天,如此庞大的剑域。”有识货的剑修仅仅只是远远看着眼前这一幕,便已经感到肺腑生凉,唇齿战栗,“金丹,元婴?不、绝对不止,拂雪真人在琴剑上的造诣已然入圣,竟已经到了能引动四方天地之灵的地步了吗?” 有些弟子尚不明白「引动天地之灵」为何意。但当那剑气的龙卷成型的瞬间,他们忽而感觉到一股向上的、追逐的「气」。 “我的剑!”有人眼疾手快地摁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剑柄在他手中摇晃挣动,与剑鞘撞击出「咯啦咯啦」的声音。那人满头大汗地扣住了剑柄,几疑自己若是稍慢一步,自己的佩剑便会离他而去,追随着那股上升的力,势如归宗般的遁入剑气的风暴里。 就在这时,伴随着越发激昂酷烈的琴音,雪亮的剑光在风暴中炸开了万千璀璨刺目的剑影。一个音便是一剑,纵横千万里而仍有余影。赤红的金光烧红了暗沉的天地,翻滚的乌云也被席卷进剑气的风暴里。 心脏随着琴音而跳动,逐渐快到双眼亦充血而红,疯狂对撞的术法与剑气,炸响的雷霆与惊雨,目不暇接的剑光随着节节攀升的琴音在天地间呼啸凝聚。那源自另一个华夏文明中的垓下歌,沉着一位破釜沉舟于乌江突围、却又因不肯过河而自刎的西楚霸王。 没人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典故与历史,没人知道这段在华夏文明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无人知道这曾是一个种族不变的气节与脊骨。 《十面埋伏》是一首战曲,亦是一首悲歌。 苦行僧们怔怔地看着徘徊盘旋在乱葬岗上空的死魂,这些已然丧失神智的魂灵哭嚎着、悲戚着朝天空奔去。与此同时,那边刚刚自地下升起的土地上也漂浮出无数的萤火,祂们汇聚在一起。追随着琴曲,追随着风暴,如奔涌的河流般朝天空袭去。 在修士们的眼中,这一幕恢弘而又盛大,荧烛之火,汇聚成光的潮涌,掀起尘世的风暴。 “死灵,被呼唤着,在朝天空汇聚。”老僧攥紧佛珠,口中喃喃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僧念着念着,却忽而间老泪纵横。 一首王的悲歌,却唤起了这片大地上无数百姓的共鸣。思乡的笛声无法唤起祂们的对尘世的眷恋,但饱含怒意的琴音却可以。 因为祂们一无所有,命如浮萍,但他们如今共同拥有的,便是对这片大地无可宣泄的愤怒,形成这般滔天的怒焰,势要借那人之手,斩落那高高在上、践踏众生的魍魉鬼蜮。 “神魔辟易,风雷受命;阴阳太虚,两仪显明。”宋从心勾弦,最后的琴音落下,她抬头,催动已然成型的剑域。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于此,斩尽妖邪,诸苦渡尽。 掌教首席 尘埃落定天光下…… 许多年后, 人们依旧会不厌其烦地提起这被上清界定义为「幽州之乱」的惊天一战。 同时,这也是后来的正道魁首拂雪道君摆脱「新秀」之名,正式在神州大陆巅峰战力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成名一战。她开创了刚柔并济、侠骨仁心的琴剑之道, 撕破了当时尚且蒙昧混沌的天空。以琴音载道, 以苍生为剑,斩杀一百一十七位修为至少在金丹期的魔修, 受封「剑宗」。 然而,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 那一战绝对没有后人传言的那般轻描淡写,更没有一剑便当百万师的孤孑。宋从心并非孤身一人, 她身旁伫立着千军万马, 剑上坠着沉甸甸的红尘。即便她已经突破至元婴期, 要应对上百名金丹修士依旧是有心无力, 但在宣白凤统帅的十万大军与万千死灵的拥护与加持之下,宋从心最终点爆了《太上无极归元经》中名为「无极归元」的最后一式,完成了以少胜多的突围与剿杀。 不,也或许, 她才是「多」的那一方。 剑阵炸裂的瞬间,万千阴兵死灵冲锋的嘶吼响彻云霄。剑气纵横三界, 天地亮如白昼。一部分魔修见势不妙当即自爆, 神魂离体意图躲过剑阵的绞杀,从缝隙中逃走。但他们的神魂甫一离体, 千千万万的死灵便会不顾一切地将其扑杀撕碎。那些破碎的惨叫与哀鸣最终也被腥风裹挟,卷入剑气的风暴里。 这场疯狂的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夜,即便有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最终也死在了宋从心的剑下,宛如一场迟来多时的审判。法衣上的祛尘咒已被红烧毁, 而在殊死一搏之时也全然顾及不了仪态。等到最后一名魔修倒下、宋从心从尸体的心口处拔出剑来时,她一时间竟没能回过神来。 呼啸了一整夜的风暴终于停歇,雨却下得更大了。就仿佛那些受尽冤屈的魂灵,在大仇得报后终于能哭出声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宋从心的剑气洞穿了厚重的乌云,那乌压压的云层竟被斩开了一线,东升的旭漏下一线天光,照进了这昏暗苦痛的雨。 “真人”一声沙哑的叹息在身后响起,浑身沐血的宋从心却僵着脖颈,不敢回头望去。 “真人,请您,听我说”浑身遍布鲜红色的蛛网纹路,宛如开裂的陶瓷人偶,倚着军旗的女人在瓢泼大雨中发声,一字一句,皆用尽了全力。 同样激战了一夜的宣白凤,也终于燃烬了自己的所有,油尽灯枯,消亡在即。 “真人,大夏国必定与外道有所牵连,并且早在很久以前,他们便在暗地中钻研着背离人伦之道。”宣白凤的话语已是后继无力,即便影魇小心翼翼地支撑着她残破不堪的身躯,她也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据孤的眼线所报,他们不仅掳掠了大量的人口,还在私底下豢养了不少妖兽与魔物……当年的九婴灾变事件便是其中之一。很抱歉,当年为了不将仙门牵扯进两国的战事里,孤没有将此条情报告知于您。” 宋从心沉默地转过身来,她长剑斜指于地,剑尖上鲜血被雨水洗刷,流淌成一条浅粉色的小溪。 “真人若是想将这些外道斩尽杀绝,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或许能有所发现……也说不定。”宣白凤咧嘴一笑,但这一笑,她唇角的皮肤便破碎绽裂,血肉于风雨中灰化消弭,“虽然不知道孤失踪这些年里秀衣究竟做了些什么,但孤能感觉到,咸临还在。那便足够了。” 宋从心心里一堵,她抿了抿唇,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宣白凤真相,那些鲜血淋漓、惨痛无比的真相。 “还请您,在孤离世后,将这面军旗交还给咸临。”宣白凤艰难地想要抬起自己的手,但肢体终究还是榨不出任何的气力,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孤离世后,我军被困于旗中的将士们的魂灵也将摆脱桎梏。但我等守护家国的意志将会残留旗中,继续为苍生而战。” “孤的家国,孤的子民,在这些年里依旧不曾因外道而屈膝。巫贤的后人亦不曾背弃族群与百姓,此战,便是我等的大胜。” 是的,一场胜利。宋从心低头,没有言语。一场惨烈无比的胜利。 宣白凤显然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死亡并不会因为她的意志而宽容些许,神智逐渐涣散之际,她喃喃道:“不知道雪暖与平沙是否已经长大了……还有秀衣,唉,秀衣啊。她总说孤若不在,她便去当个佞臣。她说她和孤不一样,她不在乎将士,也不在乎子民……但孤知道,并非如此。” “他们已经长大了。”宋从心忍着喉咙口的涩意,沉声道,“成了非常优秀的大人,你后继有人了,白凤。” “是吗?”宣白凤微微瞠大了眼睛,她身体已经彻底破碎、粉化,那一线天光照落在她残存的头颅之上,飞灰被狂风席卷着,循着光,飞向太阳,“那可真是……太好了。雪暖和平沙都是……好孩子,他们比起我们,更应该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秀衣从很久以前,就总是自嘲自己天不假年,注定早夭。现在……现在好了,孤比她早走一步,孤在黄泉路上等她,也不会太过孤独……” “真好啊……”意识已经离散的宣白凤感受到了光与些微可贵的暖,她突然想起,她当年爬窗溜进谢秀衣的闺房、邀请她一同奔赴边疆之时,也是这么一个温暖的晴,“真好啊,真好啊……” 金红色的军旗失去了支撑,从空中掉落,却落在了一人修长有力的掌中,被紧紧地握着。 看着缓缓闭上眼睛的女人,宋从心握紧了旗帜,问道:“白凤,若我说,后世只有百姓,再无天子,你作何感想呢?” “……”宣白凤茫然地睁开了涣散的眼眸,在彻底融入那温暖的天光之时,她道,“那便证明百姓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再不需要君王的指引了。” 她含笑阖目:“吾已尽我所能,后人功成,便是吾道不孤。这样,也好。” …… 幽州,咸临,帝京。 朝谢军师刺出司命刀的国师在祭坛上突兀无比地消失了。与此同时,一同倒下的还有同样站在祭坛上,色厉内荏、满面凛然的宣怀王。 围在祭坛之下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短暂的哗然之后,便是禁不住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人人脸上皆有惶恐与不安。 “哈,哈……”司命刀仍刺在心口上的谢秀衣低垂着头颅,汗流浃背,喘息不止。可是她的面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灿烂明媚的笑。 “军师、军师啊!”守护在谢秀衣身侧的将士们已经通红了眼眶,他们手足无措地看着那柄没肉的刀刃。但他们的行军经验却告诉他们,若是不将刀刃拔出,人或许还能再苟延残喘片刻,但若将刀刃拔出……人或许就当场毙命了。 “退下。”谢秀衣抬头,冷声斥退了围在她身边的将士。她用力地扬起头颅,以至于脖颈与额头的青筋暴起,汗水透了她的鬓角。 看着祭台下惶惶不安的平民百姓,看着倒伏在一旁宛如断线傀儡般的「君王」,谢秀衣大声道:“诸位!请听我说!宣怀王受封之国师齐虚真并非正道修士,他自称乃修真望族齐家分宗弟子,其实乃外道余孽!此人以长生之法蛊惑君王,实则以换命摄魂之术夺其肉-身!早在三十年前,陛下便已崩逝,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受人控的傀儡尸体!” 谢秀衣爆出如此惊天大雷,现场顿时哗然一片,乱哄哄地吵成了一锅粥。谢秀衣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两名将士上前搀扶起「宣怀王」,将其形若傀儡的模样展露在世人眼前,证明谢秀衣此言并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吾之君主宣白凤与当朝太傅发现此事,上奏谏言,却惨遭迫害,以致太傅身死,太女失踪,定疆军近十年来饱受蔑言与苛待。”谢秀衣嗓音嘶哑,却还高声道,“吾主蒙受冤屈,百罪加身,今,吾为主君平反,终除妖孽,解离王身,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告知于民众,谨以此” “呜”帝京城外,忽而响起了一阵悠长的号角之声。 “辅国大将军楚无争何在?!”谢秀衣命人亮出了皇太女的虎符。 “臣在!”等候多时的辅国大将军出列,单膝跪地,垂首待命。 “谨以此恭迎吾主之少君莅临帝京,重整朝纲,克复边疆,令社稷危而复安!将军,尔可有异否?!” “臣领命!”楚无争将军大声回应,看着「宣怀王」的尸骨,他悲极痛极,“臣等待今已是久矣!” 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人猝不及防,但民心已然倾斜,胜负也早已书定。楚无争将军站起身,声如洪钟般大声宣告:“开城门,迎少君归位!” 辅国大将军在京城百姓们的心中名望极高。在他站出来的瞬间,这件事情便已经盖棺定论,再不有假。老将军的话语宛如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民众们心中那股难言的焦灼,人们通红了眼眶,同样大声地回应道:“开城门!迎少君归位!” “开城门!” “迎少君归位!” 那排山倒海般的呼喊远远传开,从祭坛到街头,百姓们从不明所以到高声附和。一声声,一句句,星星之火刹那间呈燎原之势,席卷了整座城池,震慑了无数躲在暗处的宵小。 为少主铺平前路,是这场棋局的最后一环。 “好,好”谢秀衣唇角带笑,疲惫而又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君上,秀衣幸不辱命!” 在将苦刹之地的门钥转移出去的瞬间,谢秀衣身上被停止的时间便再次开始了流淌,从弥留之际,奔向死亡。 生命的最后一刹,回光返照一般,谢秀衣眼前忽而出现了年少时的宣白凤翻墙爬窗,姿态甚是粗俗不雅地朝她伸出手,头发上还沾着叶,咧嘴笑道,小军师,你可愿随我奔赴边疆?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那场邀约其实十分天真也十分可笑,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之女根本没必要回应那丧家之犬般的皇储。但鬼使神差之下,谢秀衣还是伸出手了。 说是自讨苦吃,也不为过。 那年,两个稚嫩的少女宛如囚徒败犬般从帝京逃离,轻车简从,远赴边塞。那一路车马劳顿,秀衣还为此大病了一场。 浮薄如水的天光中,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低垂着头颅。她唇角血迹未干,面上带笑,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如露珠般转瞬消散。 “公主,对不住。但这次,山路遥远,秀衣便不跟您走啦。” 掌教首席 缄物存世雨中话…… 人要如何才能追赶上死亡? 千里疾行奔赴帝京的那一路上, 宣平沙一直在想。 他紧拽缰绳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被勒出了道道红痕,尚存三分青涩之意的眉眼落满了寂寂的风霜。这是宣平沙人生中第二次迎接长辈的离去,在明知她所有的筹谋与意图之下, 穷尽心术手段, 也无法阻止那人骑乘着失控的战车朝着那条与未来背道而驰的方向奔往。 大军兵临城下,先锋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然而帝都守卫的回应并非刀枪剑戟而是城门大开与夹道相迎之时,宣平沙便明白自己终究是来迟了。 谢姨并非破罐破摔、一心自毁之人, 所以她的「死亡」,也是这局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一来为我等铺平前路, 二来除尽京中魍魉, 三来借天下大义, 杀死将来必将动摇国之根基的「权臣」卿相。”宣平沙骑在高头大马上, 远眺那只在母亲话语中出现过的「故土」,锦绣繁华的城市却远不如荒凉的边塞来得令人心安,“但……仅此而已吗?” 望着缓缓开启的城门,宣平沙兀自喃喃。 “将军, 城内打出了楚家军的旗帜,我军是否要入城?” “大队在城外待命, 先锋队”宣平沙深吸了一口气, 强自摁捺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如同谢秀衣所教导的那般, 去当一个永远冷静理智、无论何种境地中都能计较利益得失的铁血君王,“随孤入城,恭迎” “军师回家。” 宣平沙回首,高高扬起的定疆军旗与白凤旗在风沙中飘扬,可不知为何, 他却觉得这没有一处柔软的铁甲大军,比起眼前这座鲜花着锦的帝都,更像那连最细腻的绣衣都可能会划伤其肌肤的军师的家。 “恭迎军师归家!” 长-枪振落于地,扬起重重尘埃。时隔多年,定疆军终于高举着君主的白凤旗,回到了他们苦守多年却从来不曾真正踏入的故乡。 …… 就在大军号角响彻云霄之际,咸临帝京中,一处府邸中沉默静待的人们同时抬起了头来。 “阁主已经辞世。” 一位身穿黑色锦衣,面容却被纱巾蒙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沉声道:“少君归位,阁主棋局已成。与先前说定的那般,我等凡人凭借自身之力解决了人间之事,阻断了外道侵蚀。我们已经向上清界证明了自己,下一届天景雅集,还望城主为我等正名,允许我等于凡间自立。” “当然,我们痴绝城从不毁诺。”一位戴着斗笠、身影窈窕的女子掩唇轻笑,声若莺啼,“即便付出了这般惨痛的代价,但尔等确实没让仙门弟子搅入局中。正如谢阁主曾经承诺过的那般,拂雪道君只插手了世外事,而你们则解决了人间事。即便使用了外道诡术,但也的确是一场险胜。” “不过,这真的值得吗?”女子话音一转,似是惋惜般的长叹,“明明加入我们痴绝城,谢阁主根本不需要走到这一步。我们城主虽是修士,但痴绝城门人却大多都是凡尘俗人,我们不在乎因果报业。若是尔等加入痴绝城,本也不必” 女子说着,忽而倾身靠近锦衣女子,芊芊素手轻轻点在她的手腕上。 几乎是在女子的手触碰到衣料的瞬间,锦衣女子缠绕在手腕上的绷带瞬间绽裂,她手腕上竟是裂开一条长着齿牙的血缝,嗷地一下便啃向女子宛如羊脂美玉般的素手。锦衣女子反应极快地抽手,才没让血缝将这一下咬了个瓷实,她皱着眉头将绷带重新缠紧,戴着斗笠的女子却不以为意地收手,笑了:“你看,尔等本也不必忍受这诡术反噬的污浊之苦。” “……”锦衣女子叹了一口气,她从长桌旁站起身来,而随着她的起身,那些同样在黑暗中缄默的人影也一一站了起来。 “我们吉光片羽阁成立于天载亥巳九三年,隶属兵部,司掌奇诡之物相关的检索、存纳与监护,同时替皇太女宣白凤巡查、审讯、缉捕外道信徒,至今也有二十多年的历史。”锦衣女子以一介凡人之身直面上清界大能的使者,姿态却笔挺端正,一如五百年前凡人与修士比肩而立的样子,“阁主曾说,这片大地需要一把能将病灶沉疴燃烧殆尽的火,而我等愿为凡尘先驱,身先士卒,百死无悔,哪怕万劫不复。” “诚然,在与痴绝城与拂雪道君相交之后,阁主改变了一些对上清界的看法,她承认自己曾有偏颇,并未将修士视为同族。” “但是”锦衣女子微微拔高了音量,义正言辞,“我等创立的初衷不会易改,凡人始终需要自己挺直脊梁,从地上站起来!” “所以,也请痴绝城城主履行自己的承诺。在下一届天景雅集之上提议并承认吉光片羽阁的自立,认可我等拥有插手人间魔患灾变的权力。自阁主伊始,吉光片羽阁会以实绩向上清界证明,凡人绝不是需要仙门反哺的血蛭。元黄天的子民是上清界的战友,从古至今,一直都是!” …… “啪。” 看着黑白棋盘上胜负已分的局势,倚靠在美人榻上的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玲珑香熏球,叹笑。 “所以我才说,这天下间谁还能比你更痴呢?谢秀衣。” 金色的玲珑球在男子修长秀美的手中转来转去,其中奇巧的环形活轴令点燃香薰的小盂重心始终在下,如此精巧的机关造物,本身可谓是价值千金。但对于明月楼主这等身份的人来说,再多的金钱也不过是阿堵物,能被他看入眼里的,自然另有价值。 这件金色镂空玲珑香熏球,实际是一件缄物。其香氤氲而又朦胧,能让人梦见故人,也能让人彻夜无梦。 “老师。”一个约莫总角之年的男孩穿着浅粉色的女装,他姿态端庄地坐在对于孩童而言过高的椅子上,脸上画着飞红的油彩,“阿拆还是不明白,秀衣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多看多听,总会明白的。”明月楼主倚在榻上悠悠地说着,“谢秀衣若是没有唱这么一出戏,吉光片羽阁私下收纳人间缄物、修习诡术之事一旦出来,上清界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那些老顽固们闭耳塞听许多年了,既不允许自家门下弟子越雷池一步,也不愿凡人生出僭越的心思。这道隔阂桎梏的不仅仅只是仙门弟子。但谢秀衣以凡人之身解决了咸临祸乱,又因此而死,上清界便难以继续究责。” “由此可见,谢秀衣与其作为凡人留在红尘,倒不如被人供在庙里享永世香火。你看,她这一死,有多少人将从中获利?她洗净了宣白凤与定疆军身上污名,解决了咸临国内的外道祸-乱,令那「国师」数十年来的经营尽付流水;她为后来者铺平了前路,在没有政治纠纷与利益牵扯的情况下将自己持有的名望与权力平缓地交接给了宣白凤的嗣子;同时,她为吉光片羽阁留下了遗泽,为元黄天争取了「再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她还动摇了拂雪,将拂雪拉入了人间。”明月楼主一手撑着脑袋,叹气,“未来的正道魁首……因这一局而抉择自己的道。” “谁能说,她的死亡是没有价值的呢?这一生,恰如那吉光片羽,鸿爪雪泥。” 就在此时,两位丽人捧着几卷沉甸甸的卷轴步入室内,恭敬地朝着上首欠身行礼。 男孩好奇地瞥了卷轴一眼:“老师,那是什么?” “是「谢秀衣一生的故事」。”明月楼主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她的人生有被收藏的价值。阿拆,天色晚了,你该睡了。” 小男孩十分乖巧懂事,他从脚不沾地的椅子上跃下,朝男子施行一礼,而后便迈着碎步转身离去。 在所有人都退下后,华丽明亮的房间内忽而便生出了几分熬人的寂静。 明月楼主嗅着玲珑球的香薰,沉默良久,忽而轻轻地哼唱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 缄物:飞鸿雪泥书 箴言:“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天载子午二十一年,冬,幽州咸临国定疆军师谢秀衣生魂所化,记载一切不应磨灭之物的灵性之书。 以人皮为底,以白骨为脊,以青丝为字,以灵魂作烙印鸿爪的皑皑雪地。 志不为篡,实不可改。她愿献祭此身,指引意图探索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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