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为何忽而一笑,这一笑便仿若皎月生辉,明珠有光。 “宋从心,与你相识,真是恍若大梦一场。” ……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撒谎。”吕赴壑站在姬既望的身后,姬既望看着远去的楼船,吕赴壑则看着仰着头的他。 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何时,一夜间便长大了。 “本来不会的,但在梦里推衍过几次、十几次、无数次,便知道要怎么说了。”姬既望看了一会儿,回过身,迈开步子道,“走吧,吕叔。” 吕赴壑叹了一口气,沧桑道:“拂雪仙长一片赤忱,她发现你骗了她,后怕是会耿耿于怀的。” 若是宋从心早生十几年,那她一定会知道,重溟城主姬重澜的武器便是一刀一扇。这二者的确是氐人国的圣物,但后来却被姬重澜炼作了本命法器。既然是本命法器,姬重澜奔赴深海时又怎么可能不带上它们? 姬既望伸手捂嘴,张口一吐,一颗滚圆滚圆、颜色稠艳如东方晓霞的金珠便被他吐了出来。这便是「龙神目」,传说氐人国的王以黑刀斩杀东海恶龙之后,取其额心神目平定四海狂澜。唯有「龙神目」乃此珠之原名,「月幽微」与「朝潮暮汐」皆是姬重澜炼化本命法器后取的名字。幼时姬既望因血脉返祖而神魂不稳,此珠便被姬重澜取来,予他吞入丹田蕴养神魂、滋补血脉,如是经年,不曾离身。 宋从心同样也不知道,氐人王族血脉觉醒便可洞悉「织梦」之能。寻常氐人只能织就鲛纱,氐人王族却能织就那些无形无相之物。 在此世,太阴星君不仅与潮涨潮落有所牵系,同时它还是一切灵性的归宿与指引。因此,大部分修行卜筮之道的人都须接触星月之力,一切预知也必须遵循月相的演变。氐人曾经的每一代巫都出自王族,他们天生便有织梦之能,同时也能在梦中推衍预知自己与家国的宿命。 自从血脉开始觉醒,姬既望便没有停止织梦。在那一个个潮阴暗的梦境里,没有一个会弹好听的渔人歌、会把他挡在身后的宋从心。 “吕叔,我时常在想,究竟这边是梦,还是那边是梦呢?”吕赴壑与姬既望两人,朝着沙环涡流的中心走去。 吕赴壑道:“你觉得哪一边好,就把不好的那边当做噩梦吧。梦醒了,一切便都是好的。” 姬既望抬起手,五指舒展,透过指隙间的鱼鳍,看着涌起万千流萤之光的天幕,仿佛光明触手可及。 “可她太好了,好得这么多个噩梦里只有一个她。” “那她就更该是真的,你怎么舍得把她变成假的呢?” 姬既望眨了眨眼:“也可能是我在海里待得疯了,所以做了一个美梦?” 姬既望将龙神目给了吕赴壑,以此物为他定魂,而后便托着吕赴壑的手臂,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沙环涡流中央的城主府掠去。 “在你心中,姬城主是怎样一个人?” “她跟你有些像,又有些不像。你和她,都是深海里会变色的水母。” 水母这种生灵,没有尖锐的齿牙,没有庞大到可以鲸吞一切的躯体。它们在海洋中是非常弱小、非常脆弱的生灵。因此,为了生存下去,水母往往会衍化出其他不同的能力。有的会放出光芒,有的会齐心协力,也有的水母会隐藏自己,像海中的月亮般四处游离。 而有的,则衍化出了足以杀死鲛鲨的毒性。 沙环涡流范围内的一切建筑都被毁于一旦。但唯有涡流的中心,还保留着一丝异样的平静。姬既望与吕赴壑没有多少踌躇与犹豫,正如他先前所说地那般,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们穿过了蜿蜒的长廊与内室,朝着城主府最深处走去。 “那位神,拥有三面,慈和的女面,威严的男面与暴虐的神面。祂的代称,即是大海的代称。” 大海的代称? “大壑。”姬既望念出了氐人的神名,他抬头看着最深处通往大殿的天阶,隔着虚空,他与某种庞大伟岸的存在对视了一眼,“祂叫「大壑」。” 重溟城的定海殿中,金羽光与珠玉花树都无法照亮的地方,如神像般高居王座之上的女子缓缓抬头。 慈眉善目、修面玉容的一张脸,唇角挂着一丝仿佛永恒不变的笑弧。 50 内门弟子 去而复返毁神胎…… 姬重澜奔赴深海时, 姬既望才八岁。 虽说氐人生来早慧,但大抵是因为隐藏在姬家中的涡流教徒有意模糊他的记忆,因此姬既望记不得太多的事情。 在姬既望为数不多的记忆中, 姬重澜比起常世人们对「母亲」的定义。反而更符合大海中的任何一位生灵对一位「母亲」的定义。 她广博、包容,温柔时颇具力度,威严时又令人不敢攀附。在外人眼中, 姬重澜力排众议, 将一介异人捧上少城主之位,收其为嗣子, 甚至以姬家重宝为其定魂, 想必心中定然爱之溺之。但实际上, 姬重澜从来没有抱过姬既望,更不曾将他视作孩童对待。 她挖掘姬既望的天赋,教导他使用缚丝,就像海中的鲛鲨教导新生的鲨鱼一般。她告诉他,若不能尽快适应这片土地,他就会死。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温柔,眼神却像海水一样冰冷。大海十分残酷,黑暗中危机四伏,伏倒的水与夹杂着细碎贝壳的白砂中随时都可能翻起夺命的齿牙与带毒的触须,初生的孩子若是太过羸弱或是先天有缺,很可能便会被找不到食物的哺育者当作储备粮吃掉。姬重澜对他的教导便如同深海中某个族群的领袖,为了保证集体的强大, 她会权衡养分与资源的分配,舍弃幼弱与**的部分,其中并没有任何的温情可言。 一直到姬既望长大、懂事, 他都不知道对于人族而言,「母亲」这个词原本代表着什么。 踏上那重重天阶,步入重溟的天子之堂,他来过这里。或者说,他幼时便是在这里长大的。姬重澜将他从涡流教中救出来后并没有将他送往照城,他在深海中长大。直到七岁那年,才被吕赴壑带到了海上。姬既望的记忆被人清洗过,但对于这里的一一木、一砖一瓦,他却清晰得宛若昨曾见,他记得这里也曾种过许多珠玉花树,将室内照得敞亮。而如今,花树已枯,即便有光,这里也已经成了月光照不亮的海洋。 姬既望看见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立于大殿之中,轮廓如水波般柔柔地荡漾。 琉璃金羽光已经牵引了一处通道,惨白凄清的月色自穹顶照入。虽未能照亮内殿,却也淡去了些许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人仿佛等待了很久,在姬既望与吕赴壑踏入内殿的那一刻,她发出了一声低柔的轻笑:“你们来了。” 对方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端正俊丽、眉眼似有三分悲悯与慈柔的面孔。 流年荏苒,白云苍狗,姬重澜仍与旧时没有任何不同。 姬既望定定地注视着那张久违的面孔,忽而他眸光一转,落在了女子身上过分宽大的外袍上。他想,不,或许确实是……有些不同了。 姬重澜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一步,这一步极为怪异,身体毫无顿挫,竟似平移了一般。她往前走着,身旁却好似有阴影蠕动,她以这种平平移动的姿态走到了两位故人的近前。直到双方仅有数丈之距,姬既望才上前一步,突然将吕赴壑挡在了身后:“停下。” 姬重澜微微一顿,却是依言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凡人的肉眼看清眼前的一切了。 吕赴壑喘着气,高高低低,粗粗浅浅。仿佛肺腑进了水以至于将要溺毙了一般。 他强迫自己瞪大眼睛去看,看着眼前故人的模样。 站在那里的女子大半边身体都已经异变了,她的双足与左手已经化作了无数手臂般粗长却如水流般柔软的触须。这些触须从宽大的外袍中露出,无骨似的流淌了一地。她颈项处的皮肤残留着鱼肠线缝合过的痕迹,一半苍白一半青蓝,颜色与先前被杀掉的亡海者相似。这一眼望去,仿佛活人与某种诡谲的非人之物被强行缝在了一起。 她站在那里,笑容仍旧如旧时般温柔,可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之下,却又显得森然可怖之极。 “何时?”姬既望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开口道。 “什么?”姬重澜目光柔柔地看着他,似是慈爱,似是感慨,“你长大了不少。” 姬既望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越过了姬重澜,朝着她身后的大殿望去。 庞大而又漫无边际的黑暗与阴影中,一座巨大而又畸形的神像伫立在姬重澜的身后。它没有任何气息,形如死物,却又给人一种「祂是活物」的奇异之感。仅从其阴影轮廓来看,那似乎是一个四肢蜷缩的巨大的婴儿,而今金羽光引渡而来的月光,仍差大半个殿堂才能照在神像的身上。 姬既望知道那是什么,他也知道姬重澜在等待什么。 那是堕神残留而下的神胎,大海的心脏。氐人的传说中,海祇如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脱壳的蟹般,神躯会逐渐腐化,化作漆黑的泥淖。当祂感知到神躯的溃败之时,祂会诞下新的神胎,以自身的养分滋养神胎直至长成,而后神念进入胎体,完成一次「脱壳转生」。那些泥淖会吞噬掉一片海域中的生灵,却又会滋养这一片海域。可是后来神祇堕落,神胎得不到养分,便一直都是不死不活之相。 这具神胎一直被氐人封存在氐人国下,后来或许是涡流教或姬家发现了祂。而现在,姬重澜在等待帝流浆唤起神胎的神性,然后将祂吃掉。 吃掉旧神,成为新神。 姬重澜看着姬既望的表情,忍不住笑:“看来,你已经想起了不少,连成神的途径也已经知道。如何?既望,还差最后一步,一切便成了。” “也就是说,你还没有成神。”姬既望双手垂落,白银指环奔涌出月华似的流光,“刘以桓就是看见你变成了这副样子,才会说「城主已叛,不必心存妄想」。他心性坚韧,差半步便可以武入道。但只是因为看见了你这副样子,他才会心神崩溃,异变成怪。重溟城的先遣队赶到这里,看见你从旧神的残躯中剖离神胎,故而被神躯腐化的黑泥尽数掩埋。而后,三十年后的今天,你唤我来。” 姬重澜的鲸歌召唤的不是别人,正是姬既望。 因为只有他来到这里,最后一块拼图才能落在它原来的地方。 “何时?”姬既望闭了闭眼,“究竟是何时?” 姬重澜垂眸,温婉地笑了笑:“当年我率领精锐队奔赴东海,留守的姬家修士传讯于我,宣称发现了涡流教藏匿的海祇神躯。凡人神魂脆弱,直面神灵残躯便会疯魔。是以我留书一封,孤身前往。却不料姬家早已背叛,我受众将围攻,醒来时,便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她说着,伸出唯一完好的右手,食指轻轻划过被鱼肠线缝合的颈项。 “醒来后我发现他们正在准备归墟的祭祀,我杀死了叛徒,正欲毁掉神躯时,荀宁带兵闯了进来。”姬重澜似是在回忆,“他看到我,却是发出了惨叫,说我已经堕落。当时我神智不清,一心只想毁掉神躯阻止归墟的降临,是否杀了人,我也不知。却不想神躯被毁后,竟翻涌出大片漆黑的泥浆。荀宁他们……我没有保住。” 姬重澜将过往之事娓娓道来,她语气平静,话语却似是藏着三分憾然之意,好似在为旧时的战友感到悲伤。 姬既望眼皮轻颤,他能感觉到吕叔的气息在微微地颤抖着。他想捂住眼睛,堵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 “而后,我神智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再次拥有意识时,重溟已是化为了一片废墟。这期间过了多久呢?到底过了多久?我不知,但我不想再变成那般浑浑噩噩的样子,更不想清醒地看着自己异变成怪物。我试过离开这里,也试过毁灭自己。但我与神胎有了牵系,无法离开半步,更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这副躯体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势都会痊愈,神魂散去又会再次重聚。我在这里,形同地缚灵。” 姬重澜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述说着那足以摧毁任何人心灵的三十年。 姬既望沉默,吕赴壑也没有开口,此时的空气已经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以,既望,赴壑。我该怎么做呢?”姬重澜眸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们,“若不成神,便要这般不人不鬼地活着。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姬既望抬头,看着那笼罩在姬重澜身后的、仿佛无边无际的暗影。 姬重澜,永远都在做正确的事,永远都在说正确的话。无论沦落到什么地步,她都能准确无误地,攥住他人的心灵。 城主究竟是什么时候背叛的呢? “人之灵,魔之性。”姬既望抬手,缚丝如梦般织去,“你还缺我这一身妖族的血脉,才能吸收神胎,成为真正的神祇。” 姬重澜轻笑一声,没有反驳姬既望的话语。 “但我不会束手待毙,母亲。”姬既望道,“大海里的鲛鲨,若是伤重濒死,便会被族群当做食物吞吃入腹,回报族群是他生命最后的价值与意义。你曾经是这么教导我的,但我觉得……族群并不会选择你。” 姬既望觉得,这便是自己的答案了。 他话音刚落,身影便瞬间暴起,少年凌空跃起,五指一收,迷梦般的缚丝便绷作万千利刃,朝着姬重澜砍去。与此同时,姬既望与吕赴壑也兵分两路,直袭大殿深处。神胎灵体纯净,却也极其容易被污染摧毁,只要在月圆之前破坏神胎,姬重澜便无法完成最后一步仪式!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姬重澜发出一声轻笑,她站在原地不动,衣袂却无风自起,“傻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你仍旧天真得可以。” 一股狂暴强健的气自姬重澜身周爆出,如锋利无匹的刀刃般瞬间震断了姬既望的缚丝。鼓噪的气浪直接退了意图跃身而过的两人,姬既望在空中翻身卸去了冲力,还算平稳地落地。吕赴壑则暴起怒血纹,强行扛下了冲击,后背狠狠地撞上了梁柱。他脚底砖石绽裂,飞溅而起的碎石发出「砰」的声音。 姬重澜的身影瞬间自殿中消失,她的轻笑如蝮蛇般攀上了吕赴壑的耳畔。姬既望连折身回返的时间都没有,反手便甩出了缚丝,吕赴壑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如同提线木偶般以反常的姿态便朝着姬既望飞来。这一扯可谓是险之又险,因为下一瞬,一道宛若霜月般的刀光斩落而下,直接削平了吕赴壑原先背靠的梁柱。若非姬既望出手,吕赴壑如今已是断成两截的尸体。 “你竟是给别人上了缚丝。”一击失手,姬重澜不以为意。她仍旧微笑着,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她的表情。 “真是好奇,你不带那两位小友同来,反而带你吕叔来是做什么?” 姬重澜唯一完好的右手握着一柄宛若上弦月的刀刃,那刀漆黑如墨,刃身却好似有银光流淌,一刀斩出便是一段清皎泠泠的寒凉月色。 “氐人王族的缚丝乃天下至柔至刚之物,金石难摧,便是大罗金仙恐怕都拿你没辙。”姬重澜抬手似是习惯性地想要擦拭刀刃。然而那非人的触须靠近黑刀,便听起「嗡」地一声,竟是直接震断了姬重澜的触-手,“但是月幽微不同,它能斩断一些无形无相之物。” 被自己的爱刀拒绝,姬重澜也不甚在意。断掉的触须落在地上如活物般蠕动,她垂下左手,甩了甩,很快,断裂处便又长出了新的触须。 “你不了的,小月亮。”姬重澜喊他幼时的昵称,笑得眉眼弯弯,“虽然继承了氐人强大的血脉,但真可惜,你拥有一颗人的心啊。” 姬重澜再次出刀,她剑光如梦如露,看上去轻慢优雅。但实则,她在须臾间便斩出了四十六刀。 这四十六刀出刀极快,快到仿佛是四十六人同时出刀。每一刀都封锁了姬既望闪躲避让的路线,而后一刀斩向姬既望的脖颈,一刀劈向吕赴壑的面门。这电光火石之间,根本由不得姬既望做出选择,他瞳孔放大收缩了一瞬,却是选择了进攻。 没有退路之时,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 缚丝会被斩断,但姬既望的肉身便是最强的武器,他变掌为爪,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交接之声,姬既望生生以利爪接住了姬重澜的攻势。姬既望眼瞳混沌了一瞬,他喉结滚动,唇齿微张,启口便发出了一声凄厉且动摇心神的嘶鸣。氐人的音攻足以将修士的五脏六腑震碎,姬重澜抽身后撤,弯刀却是自下而上挑起,击飞了姬既望的利爪。 姬既望因此一击而失去了重心,姬重澜却是旋身一转,身影如离开枝头的飘摇落花,手中的刀刃却是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再次刺向了吕赴壑。 吕赴壑并不坐以待毙,他爆喝一声,蒲扇大掌猛一拍地,其身影便借助这股力道倒飞而出。然而姬重澜的刀气岂是如此轻易便能避让的?青石地砖裂开一道沟壑,眼见便要将吕赴壑斩杀当场。这当头,吕赴壑身形猛然一偏,他是改变了自己的姿势,将大半边身体挤出姬重澜刀气笼罩的范围。这样一来,姬重澜这一刀便从砍断他的脖颈变成了砍断他的手臂。 吕赴壑心情很平静,他选择来这里,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不过是一条手臂。 千钧一发之际,粲然而又熟悉的金光突然自眼前亮起,梵文如环般护佑在吕赴壑身侧,与姬重澜的刀气轰然撞在了一起。 滚滚烟尘中,吕赴壑猛然抬头,却见一身白色袈裟、以璀璨银饰挽发的女修正站在大殿门口,双手合十,似是在默念梵经。 这位大师怎么会在这里?吕赴壑心道。她在这里,那另一位呢? 姬重澜也是这么想的:“另一位小友呢?” 梵缘浅不能说话,她抬头,似是有些愧疚地抿了抿唇,朝着姬重澜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靥。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自穹顶响起,众人猛然抬头,便见一道昂然如鹤的白影自上空飞落。她手中剑光如虹,如一道笔直的白练,自神像的顶部一贯到底。巨大的神胎身上绽开一道细如发丝的白芒。下一秒,剑光爆裂,化刃万千,一记「白虹贯」直接将神胎四分五裂! 滚滚烟尘之中,那道白影自空中落下,回首站定。白衣墨发,翩若惊鸿,不是早已离去的宋从心,又是谁? 72 内门弟子 疑云终散大月舞…… 神胎在没有神念的情况下, 就是一个储存着强大力量却又极其脆弱的容器。 非要让宋从心用一个物品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煤气罐。 因此,宋从心在动手前曾在识海中反反复复地询问天书,「能砍吗」、「砍得动吗」、「砍了会炸吗」、「炸了会死吗」这些个问题。问得天书烦不胜烦, 恨不得从识海中飞出来给她一书页。明明每一步计划都是宋从心自己筹划的, 但偏偏最不信任自己计划的也是她自个儿。 神胎并不是寻常人可以窥伺的, 宋从心在看清神胎的那一瞬间便觉得心中一震, 背后汗毛倒竖。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险些自穹顶滑落栽倒。然而识海中的天书突然泛起一阵暖金色的光辉,为她的心灵镀上了一层薄膜。 那是一个正在溶解中的胚胎, 一眼看过去, 只觉得那是环抱着某物、睡意正酣的婴儿。但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婴儿是以一个蜷缩的姿势侧躺在石棺之上。祂融化后的分泌物也不是漆黑的泥淖或者血污,而是某种透明微蓝的。巨大的神胎蜷缩在自己溶解的分泌物中, 怀中拥抱的却是仿佛刚从腹腔内剖出、淋漓却滚烫的肠子以及内脏。 这本是极其诡谲恐怖的一幕,但不知为何, 却有一种死亡与新生相互交织的绮丽美感。 宋从心没有犹豫, 明尘上仙也曾对她说过,要么剑不出鞘, 要么出鞘了便不要疑虑, 畏缩梭巡是习剑者的大忌。在确认自己的确有能力毁掉神胎且不会波及他人之后,宋从心便在梵缘浅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瞬间动手了。 神胎果真十分脆弱,灵炁浸入其中, 祂便溶解成了微蓝色的水流。 宋从心一击得手,落地站定,抬头对上众人的目光时, 她便知道,自己身上的仇恨度绝对无人能比了。 “……”姬重澜看着融化成一滩蓝血的神胎,神情平静依旧。然而明眼人都能感觉到,这位城主生气了,“真是粗暴的孩子,随意毁坏别人的物品,这便是大宗门弟子的做客之道吗?” “我本也不是来做客的。”宋从心长剑在手,那剑身澄亮如盈一泓秋水,其间却晕着一丝枫叶般的红。这柄剑是她在进入内门之后,明尘上仙赠予她的,其名为「寒空」,取意「平湖秋水浸寒空,古木霜飞落叶红」。虽说修者不重外物,但顺手的剑能更好地发挥出自己原有的实力。另一方面,大宗门对核心弟子的保护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就宋从心目前而言,她一人身上就足有七八件保命的法器。这也是她敢于冒险一试的底气。 眼见神胎被毁,姬重澜却丝毫不慌。反而还饶有兴趣地问起了宋从心:“先前本座分明已经感知到一位小友的离去,不知为何又去而复返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天书啊。宋从心在心中腹诽,姬既望此人不擅撒谎,先前的一番谎言着实是耗费了他毕生全部的才智。但很可惜,宋从心从一开始就决意不撞南墙不回头,一则那三件缄物只需在天书中查询一番便可明了其去向。想要判断出姬既望的意图,实在不算难事。 宋从心心绪翻涌,面上却平静道:“少城主赤子之心,难出诳言。” 姬重澜竟不疑有他,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确实。这孩子既天真又傻,蒙蔽不了小友的慧眼,也属寻常。” 姬既望:“……” “本座若是没看错,两位应当是无极道门以及禅心院的弟子。”姬重澜话题一转,绵里藏针,语含锋芒,“两位小友插手他国内政,手未免伸得有些过长了。尔等这般作为,就不怕五百年前的天道清算再一次降临此世吗?” 天道清算。宋从心思忖着,记下了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她看着姬重澜,却是道:“姬家早已被外道所侵,祓除外道乃我辈修士之责。即便天下人皆欲问责于我等,目前也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城主早已叛了。” 也就在这一刻,宋从心再次想起了明尘上仙的箴言。临行前的那一句话,应当就是一个许可。 “哦?”看着宋从心笃定的表情,姬重澜的笑容淡去了些许,“小友便这般肯定?” 宋从心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另一边,姬既望却搀扶着吕赴壑站起身,目光执拗地看向她:“何时?” 城主究竟是何时叛的? “本座也很好奇。”姬重澜顺着姬既望的话头问道,“小友为何如此笃定?” “……”宋从心叹了一口气,伸手往粟米珠上一抚,一件所有人都很眼熟的盐白色物件便出现在宋从心的手中,“城主所制的平海法器,先前我还不明白法器的运作之理。但后来我发现,平海法器是在海况不稳之时抽取灵力,制造出一个与之相反的推力,用以平定海况。” “聪明。”姬重澜有些讶异,倒是没想到对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懂平海法器的原理,“所以呢?” “所以,风平浪静、四海无波之时,是否也意味着这些法器可以扰乱海况,制造漩涡呢?”宋从心双手拿着平海,将其正上方的面对准所有人,盐白色的半球体表层,那一圈一圈的环状纹路简直如同一个小型的沙环涡流,“若不是对「漩涡」足够了解,姬城主又如何创造得出这样的法器?” 在吕赴壑提到姬重澜酷爱读书钻研,阅遍氐人的书籍时,宋从心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又如何?这可做不得证据。”姬重澜沉默了一瞬,却仍旧微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不了解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又如何做到克敌制胜?” “是吗?”宋从心又将平海法器一转,用力拆开其基座,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符文,“那姬城主「自创」的符文,够不够作为证据呢?” 姬重澜平静地看着她,笑而不语。姬既望定定地看着那些符文,瞳孔却放大了一瞬。 “这并不是您自创的符文,而是早已失传的氐人文字。”宋从心注视着姬重澜,一字一句地道,“偌大的九州,唯有姬家得到了氐人的传承,而这行字正是氐人旧祭神时的秘术咒言「九野水聚,天汉流引,归墟终临」,对否?” 这一回,听着宋从心念出那行字意,姬重澜是真的感到有些诧异了:“你竟然懂得氐人的文字?这不可能,姬家当年断绝了一切外流的传承。” 宋从心自然不会说自己拥有天书这等奇物,而是继续道:“先前我便一直觉得困惑,重溟城治下国泰民安,可以算得上是乱世中唯一的净土,且海民们众志一心,上下皆被打造得宛如一只铁桶。这种情况之下,仙家弟子调查城内情况都深感寸步难行,涡流教又要如何渗透其中?而少城主拥有氐人的王族之血,以涡流教活跃的时间来看,氐人王族在此之前应当早已陨落,他们又是从何处得到氐人王族的血脉?” 一个地方若是开了民智,百姓的子看得见希望,他们便不会去信仰外道。而最后接触氐人王族的家族不是别人,正是姬家。 “重溟城被外道腐蚀的程度与其呈现出来的繁荣背道而驰。”宋从心垂了垂眼眸,“曾有人说过,姬重澜便是重溟城的信仰。虔信徒的心中不会存有第一位神明。所以我猜测,您不仅仅只是重溟城主,还是当代的涡流教教主,是吗?” 死寂一样的沉默。 “涡流教以善面行走于世,教中信徒皆以兄弟姐妹互称,并以令众生回归大海、永获安宁为己任。”宋从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若是外来的流民与异道者便也罢了。但在您治下的海民为何也会听信外道以至重溟城全面沦落?统治涡流教的手段与统治重溟城的手段如出一辙。而在您之前,涡流教虽有虾兵蟹将却始终不成气候。一个国家繁荣昌盛的同时外道横行,必然是有祸因未除。” “您点燃了重溟光明的火炬,使其成为最好的屏障以及掩护;您立下的四大守则使海民团结一心排斥外来势力,将重溟化作一座仅有一道声音的孤城;而后您在暗中筹谋布局,步步为营,不惜忍受那非人非鬼的三十年光阴,只为了等待如今这道成神的契机。” 宋从心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愉悦的朗笑:“好,不愧是无极道门的弟子。不愧是明尘上仙唯一的亲传。” 宋从心负手而立,掩在身后的拳头微微攥起。姬重澜承认了她的推测,而她知道她的身份,证明姬重澜不曾与外界断开联系。甚至……姬重澜拥有身在无极道门的眼线,因为她还未正式在天景雅集中面见群贤,知道她真实身份与样貌的,只有无极道门友宗势力的人。 “你猜得不错,重溟城与涡流教都是本座身为姬家子弟继承的「遗泽」。”姬重澜笑完,又再次恢复了原本平静温和的语调,“重溟城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国。继承了这样一辆庞大的战车,自然也要背负起其中的光明与晦暗,毕竟,那都是族群的一部分。” 姬重澜说着,眉眼含笑地睨了姬既望一眼,她回答了宋从心的困惑:“至于氐人王族之血,好叫你知道,氐人并非自取灭亡,而是姬家在其中动了手脚。当时的氐人国有大巫坐镇,大巫有沟通天地、呼风唤雨之能。姬家坐落在沿海地段,与氐人世代为邻。但两个种族之间总是难免会有摩擦……要么是海民把氐人当做珍物贩卖,要么是氐人捕人为食。久而久之,双方便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姬重澜说着,宋从心便看见姬既望身影一震,他垂头,抿了抿唇。 “然而,氐人对大海的掌控远远超出了我们这些行走在陆地上的种族。氐人的大巫更是随时能掀起海啸吞没先祖辛辛苦苦建设的领土。所以先祖选择插手其信仰的方式,令大巫衰弱。涡流教最初便是因此诞生的,姬家意图兵不见血刃地毁灭氐人国。” 姬重澜说话时总是格外动人心神,她分明不是氐人。但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此地令人心折:“氐人国毁灭之后,姬家又怎能将功臣弃如敝履、置之不顾?统治一个国家需要有放在明面上的律法,当然也需要一把处理不可见光之事的刀子。于是,涡流教便转向了暗处,成为了代替姬家守护氐人国宝与传承的暗桩。但传承到本座这一代,因为本座登位过早,这柄刀变得不太听话,已经不再甘心隐藏于暗处了。” 姬重澜平静地述说着,她永远都是这般温雅的姿态,仿佛永远没有弱点一般,就连故事中年幼的姬重澜面对的凶险,都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究竟是何时呢?小月亮一直在问,但本座其实也记不得了。”姬重澜歉意地笑了笑,“或许是本座第一次翻开氐人国的书,或许是本座意识到「族群」这个群体并不是只有单纯的正义以及邪恶,也或许是因为本座被誉为不出世的天才,却在短短百多年间便无路可走。” “本座是引领族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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