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所能及的事情,便是让自己的子民吃饱、穿暖,不为战争和离乱而苦,使其开民智,知善恶,懂是非。只要你们能做到,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就会减少。尔等要明白,魔终究是因智慧之灵的恶念所生的。” “天下大同,这何尝不是我等凡人的祈望?我们一直都在努力,但这并不是一蹶而就的事!” “那是因为你们做得还不够多!”应如是本身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性子,宋从心感觉他的耐心已经告罄,他似乎也站了起来,“远的就不说了,反正你们心知肚明。单说近的,三年前,主宗送来的良种,你们为何不种?为何不推广?偏要让它们烂在粮仓里!” 应如是这句话仿佛戳中了死穴,外厅顿时陷入了死寂。 不小心知道了这种秘密的宋从心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揪掉,她努力转动眼珠想要觑一眼正道魁首的表情,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阁下,这个问题,我想我国也早已与上宗交涉过了。”宣白凤嗓音喑哑,“上宗送来良种,我等自然感激。但是被灵气浸润过的良种固然能种出高产的粮食。但随着传播,种子会一代又一代地劣化。如今,中州天殷国姜国主设立了收集天下良种、培育粮食谷物的「农事官」,咸临自然也设立了惠及于民的官位。然而,对稻谷麦种的研究迟迟没有进展,我等无法阻止良种的劣化。请示上宗能否学习此项技艺,被拒了。” 宣白凤说到这,话语便戛然而止。然而宋从心明白了,宣白凤大公主的诉求很简单,要么情报共享,要么技艺共享。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尽可能抹平仙凡的差距,让子民尽可能地做到自立。他们需要学习与思考,宣白凤不希望子民永远接受上宗的救济。 “更何况,我们并非完全没有耕种。良种曾在咸临帝都附近的城郊中进行了试种,之后这批粮食也被用于救灾。但是归根究底,高产量易劣化的良种在没有掌握改善与培育的技艺之前,可以用于救灾,却不能彻底成为田地的主要粮种。” “主宗知道你们顾虑良多,也明白你们竭力维持《天景百条》平衡的苦心。但粮种一事,究竟是顾及后患还是因为政治原因,想必贵国也心知肚明。”天殷国身为中州雄主,其国君姜氏更是传承千年的修真世家,同时掌有皇权与道统,处于人间界与仙界的中心地带,想也知道,对方的野心岂止是区区一个「中州雄主」?咸临国没有推广良种,或许是真的出于不想彻底成为仙门附庸的目的。但天殷的游说与施压也是原因之一。 “仙门遵从「清静无为」之法,非「天时地利人和」便不插手人间他事;天殷追寻「王道天下」,修一柄上决浮云下绝地纪的天子之剑。”一直沉默无言的鹤吟突然开口,却是道,“上宗虽然赠予良种,但是否采用,是否善用,却是只能由各国天子来抉择此事,此即为「人和」。但是赠予良种与授予技艺,两者之间的差异便如苍天与地。凡尘民智未开,技艺与知识的最终归宿便只是束之高阁,由士人取用。上宗在等,等一个「天时」。” 鹤吟语气平淡,话语却是将双方之间的矛盾剖析得明明白白。宣白凤与应如是听罢后,不由得沉默,良久,两人才重新入座。 过了好一会儿,宋从心听见了泉水入壶、交杯换盏的声音,有人烹水煮茶,平复了屋中僵滞的气氛。 “咸临不是天殷的属国。”宣白凤抿了一口茶水,做出了保证。 “人间皇朝意图效仿天殷,天下君主都渴望同时掌有人之权与天之道。”应如是绵里藏针,话中带刺,“白凤公主,您可曾想过,人族是一个整体。那么,究竟是仙家仰仗通天之能将凡尘排挤在外,还是你们人间皇朝早已不将仙家弟子视作袍泽?” 宣白凤沉吟,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一百六十八。”宋从心听见了一声低笑,应如是的笑声像是从喉咙口挤出来的一样。 “什么?” “一百六十八。这是无极道门近十年来为解决九州各处魔患,身死殉难的内门弟子人数。” 整个无极道门的内门弟子拢共不过千余,并且修士寿数漫长,修行却殊为不易,培养出一位足以达到无极道门内门标准的弟子,需要耗费的心血与资源岂止海量?十年,修士漫长寿命中不过弹指一挥的年岁,却有将近十分之一的内门弟子葬在了九州的土地上。 修士跳出五行,不入轮回。死亡,便是魂飞魄散。 客厅内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缄默,宋从心自己也生出了几分迷茫。 也就在此时,宋从心眼前模糊的景象微微凝实,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清事物了。她看清了这三天来一直出现在她身边的白衣人影。虽然早已从他人的口中得知赶到桐冠城的不是内门长老,而是那位传说中的正道魁首明尘掌门。但在真正看见这位传说人物的瞬间,宋从心还是怔了一下。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本以为,身为《倾恋》这本狗血言情的男主角,明尘上仙想必应当有宸宁之貌、俊美异常。但实际上,好看的确是好看的,但坐在木椅上的男人眉眼实在太过冷,像崎岖的山峰,或是冰冷的雪川。总而言之,是高不可攀、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的长相。 见鬼了,居然还真是「神像」。宋从心眼见对方拿着一卷书册,微微低垂着眼眸,就这么一个姿势,看上去都仿佛神明俯瞰着凡尘一般。她觉得匪夷所思,原书中的灵希仙子到底是如何对这么一樽神像产生恋心的?他看上去不像一个人,倒像是一座城。 这个宛如坚城般的男人似是察觉到了宋从心的目光,忽而间抬头望来。也便是那一刻,看着那双细长平静的眼眸,仿若笼罩山峰的云雾被风拂散,宋从心竟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寒芒切肤的痛感。 “醒了?”他放下书简,平和道。 打扰了,我醒得不是时候。宋从心眨了眨眼,忽而间又绝望地闭上。 第32章 外门弟子 谈判僵直不下,无论是仙门还是凡尘,双方都有自己的底线,谁都不肯退让。 宣白凤是人间难得有作为的君主,她为民谋划生计的眼界也称得上深谋远虑。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潜藏着许多诡谲莫测、不可视不可听之物,仙门或许能藉由宣白凤而在人间适度地推行自己的理念。可惜,没有如果。 身为从另一个世界流落至此的异乡人,宋从心比在座所有人都更明白鹤吟所说的仙门与凡尘之间的矛盾是什么。人间皇朝坚持人族至上,对于超脱凡尘、凌驾众生之上的仙家心怀警惕,他们无法坐视九州版图之上除了皇权以外,还有另一股强大却完全无法被他们所掌控的势力。 宣白凤公主的顾虑没有错,因为栽种仙家赠予的良种,国家就必须为良种定下税收。高产作物便意味着人口膨胀,人口膨胀便意味着收成只能上涨不能下跌。在没有优化良种技艺的情况下,人间皇朝就必须源源不断地向仙门索求良种。这也就意味着,仙门把控住了皇朝的命脉。 无论哪个国家,农业都是一个国度的立身之基、立命之本。宣白凤不愿意自己的国家成为仙门的附庸,更不愿看到仙门掌控皇朝的命脉。 宋从心知道她在忌惮什么,虽然目前的仙门汇聚的都是一群品性道德足够高尚的人,但人心易变,谁都不敢保证以后也会如此。拥有强大力量的仙人如果同时掌控着凡人的命脉,那谁知他们以后会不会真的想要成为凡人的「神明」,将所有没有灵根的凡人贬为奴隶呢? 宣白凤不敢赌。所以她才说,如果育种技艺没有掌控在凡人的手中,那高产量良种所种植出来的粮食只能用来救急救荒,而无法取代主要粮种。 对于人间皇朝而言,仙门给的良种无疑是掺了毒药的美味佳肴。 但是从仙门这一方来看,他们不愿交出培育良种的技艺也是有原因的。应如是在谈判中反复强调「开民智」,足以发现这件事对仙门来说意义重大。换而言之,仙门其实很清楚,人间皇朝有阶级之分,吃肉喝汤的永远都是上层阶级。但仙门看重的是「人族」这个广泛而笼统的群体,绝不仅仅只是贵族。或许在凡尘的贵族眼中,平民百姓与牛马无异。但在仙门看来,他们却是一个整体。 也正是因此,仙门在等待一个「天时」,等待民众开智开悟的「天时」。 这一点本是白纸黑字地写在《天景百条》之上的,凡尘皇朝本不可以阻止仙家授道、子民开智。但凡间皇朝的贵族阶级却知道「愚民」政策是巩固自身政权的最好方法。所以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钻了《天景百条》的空子,致使平民百姓至今都没能达到仙门「开智」的标准。 正如鹤吟所说,平民百姓没有开智,这种情况下仙门传授的育种技艺可想而知是不会流入民间的,它们将被束之高阁,高高捧起,被贵族奉为仅有士人才能学习的「仙术」。在各地没有战争的情况之下,贵族为了扩大自己的产业,便会抬高粮价,死贫民,从而侵占无主的良田。 所以才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仙门的育种技艺最终只会变成贵族捅向平民百姓的一把刀。 至于仙门插手平民百姓的开智进程?这条路其实也很坎坷艰难。首先第一个问题是人口的差距悬殊,仙家弟子总不能倾巢而出全部去民间当教书先生;第一便是九州国家众多,每个国家的文字都不一样,教育在没有皇权的支持下很难推广;第三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矛盾,仙门崇尚「清静无为」的思想。实际上并不完全被凡间界的读书人认可。这种情况下仙门去教书育人,只会害了那些向学的学生。 毕竟根据《天景百条》的制约,正道修士是不可以用仙术残害凡人的。哪怕凡人有罪,也不行。 仙术只能用来斩杀妖魔,而不能伤人。 宋从心心里幽幽地叹气,其实关于这一点,解决办法并不是没有的。在布施良种且良种尚未劣化的几年间尽可能地推广读书教育,让百姓们在一个富足的生存环境下开智开悟,学习技艺。这样一来,思想与技力同时发展,皇朝便能平缓且自如地过度到下一个时代。 但,谁有那么大的魄力,敢去尝试这种堪称孤注一掷的事情呢?贵族阶级又怎会允许那些低他们一等的「贱民」与他们平起平坐呢? 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啊。 显然,这场辩论争执到最后也没有一个让双方满意的结果。仙门最终能答应的只有给咸临国一个交代,并承诺若是幕后之人乃凡尘中人,那关于这些人的处置将会移交咸临国。同时,九婴身死导致的魔气侵染,无极道门会派遣弟子前来净化这片被污染的领土。与之相对的,宣白凤公主也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她同意无极道门在咸临国边境三城布道。因为这些子民通过这些年军中推行的识字教育,已经达到初步「开智」的标准了。 宋从心听出来了,恐怕边境三城推行的识字教育,便是宣白凤公主此次谈判的筹码。 上宗大抵是不会放过这次「试行」的机会的。宣白凤公主算是顶着得罪天下人以及违抗中州最大国的压力,给仙门开了方便之门。 仅从这点来看,便可以察觉到宣白凤对麾下城池掌控力的自信,以及她同样不愿咸临被他国掣肘的野心。 为什么仙门如此执着于「开智」呢?仅仅只是因为想要传播道统吗?宋从心有些想不明白。 在经历了漫长且熬人的思想碰撞与言语厮杀之后,宣白凤与应如是也冷静了下来,他们抿着鹤吟奉上的茶水,开始谈点其他的话题了:“听说此次九婴之灾,有一位姓宋的仙长居功甚伟。是她最先发现了九婴的阴谋,整合了所有弟子共同反击,才令桐冠城没有毁于一旦?” 应如是跟宣白凤扯皮了半天,满心火气未散,他阴阳怪气地讥讽道:“不仅居功甚伟,还伤势甚重呢。” 宣白凤只当没听见他的嘲讽,只是转向鹤吟,郑重道:“不知我可否拜访一下这位宋仙长?我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和歉意。有什么我能做的,还请尽管开口。” 宣白凤说这话倒是真心的。为国为民而不得已的利益纠纷是一回事。对于那位危急关头力挽狂澜、方才没让事态发展到最糟糕境况的「宋道友」,她心中自然也是感激的。只是她的感激在应如是看来也不过是红尘政客作秀的一种手段,他正想反唇相讥,却被鹤吟拦住了。 鹤吟沉吟思量,不确定宋道友目前的状态可不可以见人。她还没斟酌好拒绝的言辞,便听内室传来了一道低沉平和的男声。 “让她进来吧。” 是谁?虽然知道内室可能有人。但听见这道声音之时,宣白凤还是好奇了一瞬。 很快,她的好奇便在鹤吟与应如是的反应中消散了。只见那方才性情乖张倨傲的清宇玄门少宗主与那位冷静沉稳的女修同时起身,朝着内室行了一礼。他们的神情十分平静,眉宇间的恭顺尊敬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情绪。目前这座城里只有一个人能让他们做出这样的反应,只有一人。 宣白凤神情一肃,应如是和鹤吟拉开内室门口两旁的竹帘,示意她进去。这下子,宣白凤反而紧张了起来,她再次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确认没有太过有失礼数的地步,这才微微欠身,进入了内室。 甫一进入内室,宣白凤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坐在檀木椅上的男子吸引了。仅此一眼,宣白凤便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她没敢轻率地打量,而是朝着对方行了一个大礼:“北山临江之国女,宣白凤,见过明尘尊上!” “不必多礼。”明尘上仙摇了摇头,他抬袖一拂,宣白凤便觉得一阵柔风吹过,她被一股无形之力搀扶了起来。 “抬头吧。你要见的人,便在这里。” 宣白凤依言抬头,却看见一旁的床榻上半坐着一名桃李之年的女子。床榻上的薄纱被人放下,将人的形貌变得有些朦胧。但宣白凤看着,却觉得心脏重重一跳。因为那拢在薄纱中的女子,居然有大半边身体完全是树木的模样,那张看不清眉目的脸布满了诡异恐怖的青纹。 “怎、怎么会……”宣白凤语塞。她原以为「伤势甚重」指的是外伤或者内伤,但对方这副模样……显然,不仅仅只是「受伤」。 “有人为激发九婴的狂性,斩杀了北荒山的山主,剖出肉心,并以其沾染怨恚之力的血,侵染了九婴的魂灵。”明尘上仙放下了书册,言简意赅地道,“而后,幕后之人安插了许多内鬼,在城中各处埋下了山主之血,牵引九婴袭击桐冠城。在九婴的残骸中,我们还发现了魔气之种。” “这些孩子,他们本不欲牵连桐冠城,试图将九婴斩杀于山中。他们成功了。可惜,九婴濒死之际,幕后之人催化了魔气之种。” 这本来是不应该告诉凡人的内情,但明尘上仙认为,世人应该知道这些孩子的努力,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 “而后之事,想必你也已经知晓。九婴袭城,城破,但守城将士与部分弟子联手制造的石炮对九婴造成了伤害,使其魔气溢散,躯壳溃败。然而,九婴若于城内肆虐且最终死于城中,受溢散的魔气侵染,此地将成为一片废土。” 明尘上仙很少说那么多话,因此说话时有很明显的停顿。但最终,他还是尽可能完整地将事件的前因后果阐述明了。 “是这孩子,在当时强行融合了山主之心,将九婴的诅咒聚于己身。”他语速缓慢,缓慢却有力量,“引开九婴后,她于临江河畔被阻。为了不让九婴的魔气侵染咸临与罗素两国的水源。她临阵突破,引雷劫于身,令九婴遭受重创,最终斩杀九婴。” 明尘上仙话语平淡,没有添加任何的个人色彩。但也正是因此,他的话语便显得如此可信,如此具有感染力。 “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第33章 外门弟子 明尘上仙阐述完前因后果, 话音刚落,便听得「咚」的一声,宣白凤已是双膝跪地,朝着宋从心行了一个大礼。 那「咚」的一声闷响吓了宋从心一大跳, 她没想到对方会跪得那么干脆利落。要知道, 仙家弟子虽有移山填海之能, 修真者的地位也高。但因为《天景百条》之故,人间界与仙门并未出现非常明显的阶级分别。对于众生而言,修行天之道的修士与背负万民生计的皇族地位是平等的。 “感谢诸位对桐冠城的付出。”宣白凤攥拳, 以拳头击自己的心口, “众仙家实乃无愧「正道第一仙门」之名。” 宣白凤回城很急, 几乎是收到信的第一时间便从前线撤了下来。她只带了一部分自己的亲兵, 大部分还留守在前线。因为战况过于复杂,情况又相当紧急。宣白凤收到的第一条战报只有「城危, 速回」四字。而在她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时,收到却是大战后「城无事, 明尘上仙驾临」的情报。 也正是因此, 宣白凤其实对于九婴灾厄一事的详细经过其实知之甚少。此时听明尘上仙述说, 这才对其中的艰险感到动容与震撼。 “既然如此, 白凤公主要不要修改一下自己订下的条款?”应如是在方才的谈判中没占到多少上风,见状便忍不住讥讽。 “我做不到。”宣白凤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裤脚, 坦然道, “我是皇太女,但说到底,我还不是君王。” 宣白凤将政事与私事分得很清,她的确是最正统的帝王术教导出来的继承人。宋从心明知道她站在这儿的时候背后所代表的阶级, 但还是多少对她的坦荡生出了几分好感。非要说的话,一个古代封建王朝的君主,没有把平民百姓当做盘剥的牛马,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至于完美的君王?不存在的。真正大同的世界里,只有民众,没有君王。 “其实,想见宋仙长。除了想表达感激以外,还想跟宋仙长道个歉。”宣白凤搬了个高脚凳在宋从心的床边坐下,神情有些尴尬,她看上去简直像个为女儿打碎了邻居的花瓶而道歉的母亲。宣白凤斟酌了一下言语,将谢秀衣借地图之事试探上宗的计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宣白凤本以为会被追究,但不管是面上青纹遍布的女子还是一旁神情淡漠的正道魁首,两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你们故意只做了一份地图?”应如是狐疑道。 “不,地图的确是只有一份。”宣白凤解释道,“从魔患爆发到信息送达上宗,前前后后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这是最快的速度了。桐冠城是咸临国门,涉及边城布防,本身是有一条法律禁止地图绘制的。那份地图之所以能制作出来,还是秀衣力排众议,动用死士绘制的。” 即便如此,绘制地图的死士依旧被赐死。那段时间里,弹劾皇太女和谢军师的奏折依旧飞满了君上的桌案,甚至还牵连了宣白凤的母家与其他谢家的族人。三个月内将情报递入仙门,已经是宣白凤动用所有势力的结果了。 不过这些朝堂阴私,宣白凤不准备说出来污了仙人的耳。 地图的确只有一份,做出选择的关键也是仙家弟子。应如是虽然嘀咕,但也终究没说什么。 “襟怀坦白,何惧他人试探?”明尘上仙一句话便为此事定了性。 宋从心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 “诸位能体谅,真是再好不过了。”宣白凤松了一口气,平和道,“我有一块辟邪除祸的昆吾佩,虽比不得上宗灵宝,但此佩可净诅咒,可护神安。我想将此佩赠予宋仙长,愿宋仙长早康复,仙途顺昌。” …… 九婴魔患事件已了,诸位弟子经历了几天的修整之后,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宗门了。 临行前,桐冠城的百姓与将士们感念他们的所作所为,特意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宴。因为仙家弟子的人数众多,实在没有哪家酒楼塞得下,再加上这是全城的盛事。因此干脆便安排在了将士们的露天演武场上。 这场宴会是百姓与将士们主动发起的,城主只负责批复了许可,几位将领安排了人组织与维持秩序,其他的都是由百姓们去准备。 边境苦寒,百姓家中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好物,以前也从来没人拿过凡物来招待仙家。淳朴的百姓们想了又想,你提一只鸡,我提一只鸭。有条件的带点肉菜,没条件的去摸几朵好看的花叶作为装饰,或者抱几根柴火去当燃料。东拼西凑,最后竟也很成模样。 与仙家子弟共同守城的将士们感触最大,见这些仙风道骨实则心如赤子的「小仙长」们要回去了,心里都觉得有些不舍。桐冠城是军队,为了节省粮食,军队禁酒。他们只能扛了几坛鲜花酿的蜂蜜水去凑热闹,想着仙人不都是食落英饮朝露的吗?这水酿应该会合仙家的胃口吧? “污蔑,这是赤果果的污蔑!”仙家弟子中的那位老饕,不仅在先前针对九婴的战斗中贡献出了自己精磨的白面,这次宴席中还被迫贡献出了自己藏在储物戒中的十几头猪,“谁说修真者就只能吃花瓣儿喝露水的?谁规定!子真过得那么没滋没味,我还修什么仙啊!” “去”众将士们一点都不怕他,还不约而同地齐声嘘他。毕竟这位来参加外门考核却在储物戒里塞满吃食的事迹,都已经传遍全城了。 一名弟子喝了一口蜂蜜水,觉得还挺喜欢。顿时仰头咕嘟嘟地灌下一大杯,豪爽地抹嘴道:“不错,好喝!来,你们也尝尝我酿的酒啊!” “可是我们不能饮酒啊?” “没事,得了你们大公主的首肯了。大不了之后我们再帮你们守半天城,等你们酒醒了再走。不过只有今天啊,过时不候!” “那还说什么?!干了!”一群禁酒大半年的虎狼顿时发出了嗷嗷声,也不顾仙家酒酿醉人,抱起酒坛子便是一阵「吨吨吨」。 那掏出全部酒酿存货的弟子放声尖叫:“夭寿啊,你们暴殄天物!” 演武的广场上吵吵嚷嚷,身穿道袍的仙家弟子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和身旁的凡人勾肩搭背,划酒拳的划酒拳,过招的过招。女兵则和那些一个个看着清冷出尘的女弟子们坐在一起,举着装有蜂蜜水的杯子,聊聊天,说说话,或是一起围观喝醉的人出洋相,笑得满脸红光。 还有几个成家却没孩子的士兵则围住那些年纪较小的修士,得了允许后便捏捏脸,摸摸头,感慨着自己沾了仙气,以后也要生个这么灵秀的娃。 另一边,有一个身材单薄、长相俊秀的少年小卒同样也被人围住,不过围他的多是仙家弟子。对于这位心算能力过人、头脑才思敏捷的小兵,不少仙家弟子跺脚叹息,自愧弗如,而后便提出各种靠谱或不靠谱的主意。甚至有人从怀里掏了符箓阵法卜筮之类的书籍,悄悄往人怀里塞。 “你叫什么名字?” “张松。弓长张,木公松。” “好普通的名字。你计算炮击射程这么准,不如改名叫「张大炮」怎么样?” 说胡话的弟子很快便被人一人一脚地踹远了。徒留一旁看笑话的人还在哈哈哈。 一名辅修丹青的女弟子提笔,落墨,画下了这一幕又一幕的情景,将其尽数汇聚在一张数尺长的绘卷上。栩栩如生的人像在她手中成型,每个人的情态都捕捉得极妙,眉飞色舞的、窘迫腼腆的、开怀大笑的……她画完最后一笔,落字《水天一色间》。 她写完最后一笔,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却听旁边传来了一声同样的舒气声,转头,便看见一位凡间界的画师同样拿着笔,和她画着一样的画。 对方的落款是《桐冠城九婴劫后众生相》,枯燥、呆板,毫无风韵,全是写实。 女修看了一眼,对方显然是画人像的能人,情态略逊。但眉眼五官却描摹得细致入微,几乎能认出所有人的模样。再看对方身上的官服,显然,这是衙门里常年帮钦差画通缉令的。注意到女修的视线,那位男画师也转过头来,看见她的画,挑眉拱手道:“献丑了。” 女修气笑,文人相轻,画师亦然。对方嫌弃她不够写实,她还嫌弃对方抓不住情致呢。 两人赌气,以画对骂。一人画仙门盛景,一人便画红尘故里;一人画百鸟朝凰,一人便画游龙在天;一人画大公主叱咤沙场,一人便画宋道友逆风持炬……如此较劲直到太阳西斜,两人终于握手言和,互相交换了《水天一色间》与《桐冠城九婴劫后众生相》。 “不然你多送一副,那张逆风持炬的也一起送了吧。毕竟那天晚上,我真的没看见那位仙长的脸。” “滚。” 女修暗自磨牙,但最终还是送了。 …… 城主府的高楼之上,宣白凤看着下方仙凡和乐的场景,叹息道:“你看,仙人和凡人这么看上去也没多少区别。” 宣白凤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线:“您非要这么说的话,贵族与平民也没有多少区别。一样的血肉之躯,一样的五官眉眼。” 谢秀衣仍旧一身秀衣,披着水红色的斗篷,笑意盈盈地站在宣白凤的身后。她似乎永远都在笑着,哪怕天塌下来了,她也是如此。 “公主,国之宝器昆吾佩都送出去了,值得吗?”她的眼神只有一个意思,想好怎么跟君上交代了? “我防备仙门不假,但我不猜忌义士。宋仙师虽是世外人,却有侠义风骨。值得。” 宣白凤摇头,道:“倒是你,你送地图,本是好不容易周旋求来的好事,结果差点没送出祸患来。怎么,试探出你想要的结果了?” “一半一半吧。”谢秀衣走上前,站在公主身边,和她一起俯瞰这座由她们一手建立起来的城,“正如公主所说,经此一战,便可见仙门弟子的心性犹在,风气尚好。虽然无法排除高层内部的渗透,但显然局势还在明尘上仙的掌控之中。所以「试行」之事,可以赌一把。” “我不信你搞出地图之事,只是想帮我试探合作的可能性。”宣白凤没有偏头,却是攥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敲在了谢秀衣的脑袋上,“你不要玩火**,真像那些人一样去钻《天景百条》的空子,我不信没有报应。仙门是修行天之道的,他们比谁都更懂天道。就连他们都如此谨小慎微,我不信那些投机取巧之辈能逃得过惩戒。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而且仙家本就应该高高在上,不应插手红尘中事。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是我们凡尘众人该烦恼的事。” “没到那一步。”谢秀衣摇头,她没想将上宗拉上同阵营的船只,她五官文弱秀致,简直将「命薄」写在了眉宇之间,“虽然这一试探,我试探出了最坏的结果。” “怎么?你还怀疑山那边的人?”宣白凤极目远眺,北荒山过去,便是咸临的大敌,大夏。 “不然呢?粗俗蛮夷,食人腐骨。”谢秀衣吐出了刻薄的字句,“从我大兄作为使者出使大夏却被斩首之,我便认清了这个国家毫无文明可言的事实。哪有那么巧的事,作为两国国界的北荒山,夏国子民可以入山,咸临国人便不可以?久天长,北荒山是不是就划归他们的领土了?” 谢秀衣闭了闭眼。北荒山的异况不仅仅只是三个月,实际上,魔气爆发是三个月内发生的。但入山却失魂而归之事,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两年前,恰好是咸临国与大夏开战之时。谢秀衣不信这是巧合。 这次试探,她得出了最坏的结果。虽然那位正道魁首没有参与谈判,但其回避的态度如此明显,显然此事已经涉及了凡间的皇朝争斗了。 不过,在她的预想中,最坏的结果,桐冠城应该是保不住的。但眼下却奇迹地保住了,这是否代表,还有一丝变数与生机留存局中呢? “天师说我生来命薄,所以我不怕去赌。但是公主呢?” “雪暖和平沙都是聪明的好孩子,他们比我更应该拥有未来。” 一个和现在不一样的未来。 “起风了。”一阵被晚霞染红的暮风吹来,卷起两人的衣袂与发。 “是啊,起风了。” 众仙乘风,罢却万般因缘归世外。 凡人争斗,却是风起而山雨欲来。 第35章 内门弟子 仙家弟子们最后是在桐冠城子民们的夹道欢送中离开的, 临走时,众弟子面上多少都有些惆怅。毕竟以前他们行走人世,凡尘界中人要么态度恭敬, 要么远远退避, 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简直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写在脸上。 修真界虽信奉强者为尊,但这个「尊」指的是「尊敬」而不是「尊贵」。因为修行天之道的修士, 修为越高便意味着他们的心境越高、越接近天道, 敬重天道本就是所有修士们的基本素养。在修真界,是绝对没有什么修为高的人一个心情不好就可以把修为低的人作践打死的说法。因此面对凡间界这般明显的阶级统治与尊卑有别, 好些弟子都觉得不习惯。 有些弟子年纪尚幼, 藏不住话,忍不住嘀嘀咕咕地跟桐冠城子民们说了。子民们虽然对仙长的这番言论感到有些诧异,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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