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有一个妹妹叫薇薇。 她的妹妹和她同母,但并不知道是不是同父。 她们的妈妈是夜场女郎。 她从小不喜欢她的妈妈,也不喜欢她的妹妹。 她很小就叛逆,早早交男朋友,早早抽烟,一副小太妹的样子。 但她的妹妹不一样,她长相清纯,学习优异。 除了有点跛,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 ——如果她们所在的那个地方也能叫做家的话。 她曾在厕所听到有人说。 不知道那个肮脏的家里,是怎么长出薇薇那样纯净的女生的。 她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薇薇总想把两个世界融合。 从小,她就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 家里有男人来了,她歪歪扭扭地跟她走出来,她一回头,六岁的她就会对她弯着眼睛笑。 上学时,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会大声喊她姐姐,在别人震惊的眼神中跑过来,对着她笑。 下课后,她被男人拽住头发,她拎着书包歪歪扭扭把男人打跑,弯眼笑着对她说:“姐姐,我在书包上钉了钉子。” 她会说:“姐姐,我们一起回家吧。” 她会说:“姐姐,你跟我一起回家,好吗?” 她会说:“姐姐,你带着我一起行啊?” 不管血薇多恶劣,她都是这样。 不管收到多少伤害,她都会笑着再靠过来。 最恶劣的一次,想彻底吓跑她,她在ktv把一个烂男人放到了她所在的小房间里。 她认识ktv老板,每次她妹妹跟来时,老板会让她在那个小房间里写作业。 她走出ktv时特别畅快,可是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她一路飞奔回去,看到衣衫凌乱,满头鲜血的她正对她笑,她说:“姐姐,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她总是这样跟着她。 一直跟着她进了这场无限恐怖游戏。 她们进的第一个副本,是一个后宫向恐怖游戏,血腥后宫。 主仆一组,只要有一个人犯了错,其中一个人,就会失去一个五官,或者一只手脚。 仆人死了,主人还能活着,主人死了,仆人也会跟着死。 玩家可自行选择主仆,如果只是这样,当然没有人选择做仆人。 仆人额外有隐藏身份的能力,有一次换主人的机会。 那时她自动成了后宫主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仆人是哪一个。 直到经过推测,最后每一对主仆都明牌。 那时,她才知道就是她的妹妹自动选择成为她的仆人,她才能成为主人。 那时,她的妹妹已经失去了一只腿,和一只手。 她笑着说:“姐姐,你看,我那跛了的脚没了,现在没人知道我是跛子了。” 即便在恐怖游戏中,她还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她和她不一样,她学习好,脑袋聪明,在血腥后宫的宫斗中,她们这两个新人,竟一路走到最后。 只是第一次下本的她,还不知道,在恐怖游戏中,她们的死亡不只来自于鬼皇帝,还有,玩家。 第90章 装鬼 挖掉眼睛,削掉鼻子,割掉舌头,砍断四肢。 这在后宫早已存在,叫做人彘。 血薇曾亲眼看到,她的妹妹被做成人彘,被一个基地第一大社团,银桦社团的人。 那时,她才知道,她妹妹为什么总跟着她,总是要她一起回家。 那样一个家,她想要一个人陪着。 不然,一个人在那样的沼泽里会越陷越深。 她每一个笑,都是在拼命抓住她。 那个淡定聪明强大的女孩,其实心里也会怕,怕她把她扔下,把她一个人扔在肮脏的沼泽里。 妹妹是这样,这一刻她才发现她也是这样。 她们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彼此身上,才能在那样的环境里,以不同姿态挣扎活着,谁也无法离开谁。 她的妹妹,成了人彘,把她推上了后宫之主的位置。 她的妹妹的死,铸就了她的技能武器。 最后那一刻,她也是这样对她说话的。 她被做成一个人彘,装在一个坛子里,满脸鲜血不见清纯干净的模样,因为舌头被割掉,说话迷糊不清,“姐姐,姐、姐姐,我走不出去了,我、我死了,又凶又笨的你……可怎么办啊?” 那是血薇人生中第一次痛哭。 在那个肮脏的家里,她们不能没有彼此,不然会陷在淤泥里越来越深。 在这个血腥恐怖的世界里,她们也不能没有彼此,不然也会在鲜血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在那个恐怖的异国血腥副本中,第一次进副本的她被妹妹推上后宫之主的位置,得到了全基地闻风丧胆的技能武器,成了人蛹师。 所谓做人蛹,对她来说,就是挖掉人的眼睛,割掉人的鼻子,必要时砍断胳膊和腿,成为保护她的人蛹,虐杀对手的工具。 她越来越喜欢做人蛹,越来越渴望拥有最完美的人蛹,越来越,只能在血腥中寻找到开心。 曾一度,她喜欢的人蛹,全都长着一张清秀的脸。 可他们都不是。 他们不像她,即便满脸血也能笑得干净漂亮。 他们不像她,聪明得第一次下副本,就逼得大社团高层泄愤般把她做成人彘,还能利用自己的死亡设套让他们纷纷违规,并把自己送上高位。 他们不像她,无论被怎么恐吓,被怎么伤害,还是会跟过来对她笑。 全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薇薇。 即便她改名叫血薇。 “姐、姐姐。”她长着空荡荡的唇角,模模糊糊地喊她:“姐姐。” 血薇还记得,当时她的舌头被那两个男玩家割下来时,就扔在自己脚边。 她身体僵硬地动着,似乎是想向她伸出手,可是她已经没手了。 她的一只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被砍掉了,另一只手是被当着她的面被砍掉的。 不管血薇怎么挣扎,怎么哭喊,也阻止不了。 人彘,彘就是猪。 那个全校男生心目中最漂亮的白月光一样的女孩,像猪一样晃动着,“姐姐。” 血薇抱着双膝,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眼泪一滴滴地掉落。 “姐姐,你抱一抱我,好吗?” 她的身体还是晃动着,无法靠近她一步,因为她没有双脚。 血薇一直以为她从来没抱过妹妹。 其实,她是抱过她的。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有男人打她妈妈,满口脏话。 她从外面回来,走到那个小房间,捂住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的耳朵,顺势把她抱在怀里。 那时小女孩在她怀里抬头看向她,眼睛干净漂亮,如废水河上一泓月光。 自那以后,她们再也没拥抱过。 直到她被做成人彘。 她抱着她被塞进去的那个坛子,坐在血泊里,在雨中嚎啕大哭。 “姐、姐,姐姐,抱抱我……” “每次跟在你后面,我都想你像小时候一样抱抱我,也很想主动上去抱抱你。” “可是,我没法抱你了啊,我没法……我没有手和胳膊了,没法抱了。” 血薇哭着伸出双手,靠她越来越近。 她的双手在她血糊糊的脸颊两侧,不足一厘米地上下移动。 她靠她越来越近。 她摘下了她的脑袋。 宁宿过来时,血薇正抱着一颗脑袋流泪。 她听到的,小女孩一样的哭泣,就是来源于人蛹师。 宁宿只看到了她怀里的一颗脑袋。 窗户大敞着,想必身体已经被她像处理其他死尸一样处理了。 宁宿没有出声,看清情况后就要离开。 “我多希望她就是我妹妹,那我会去抱住她的,不论怎样。” 血薇喑哑的声音,在黯淡的夜里轻轻响起。 腥涩的风呼呼作响,她的声音被冲的迷糊破碎。 如果换个人,可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宁宿“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你妹妹?” 血薇:“我妹妹,从不会让我抱抱她,她只会笑着跟着我。” “在这场游戏里,哪个玩家主动碰死尸,哪个玩家就会死,她绝对不会让我碰她的。” “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一个全心对我好的人。” 宁宿明白了这一晚上出现的是什么鬼。 上一次是玩家们心有愧欠的,死去的玩家。 这一次是玩家们心里最爱的,死去的玩家。 就连人蛹师这样冷血凶残的人,内心最软的地方,也有这样一个人。 她抱着那个血糊糊的脑袋,一下又一下蹭着。 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她才会这样哭。 宁宿在基地,在副本听过人蛹师的很多事,但从没听人讲过她还有一个同样进入副本的妹妹。 她或许是很久很久没跟人讲过,隔着模糊的黑暗,她竟然跟宁宿说起了她的妹妹。 “我的妹妹,特别聪明,她每天跟着我出入各种场所,依然每次考第一。” “她的聪明不仅体现在读书上,如果她从那个恶心的副本世界离开,绝对不比师天姝差。” 宁宿:“那不一定。” 气氛沉默。 “师天姝那种大小姐,生长在空中阁楼里,怎么能比得过从黑暗泥泞里走出来的女孩。” 宁宿:“能的。” 气氛又沉默了。 过了几十秒,血薇愤怒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滚!” 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刚才哭泣时的脆弱感。 宁宿立即就走了。 拽起两个趴在床边偷听的小孩。 向回走时,宁宿听到什么落入河中的声音。 他回头,看到血薇怀里没了那颗人头。 窗户开着,腥涩的风依然在呼呼向船舱里吹。 宁宿看了几眼,拽着两个小孩回到床铺,拽凌霄的风衣。 夜里一点多,两大两小出现在甲板上。 月光下,无数藤蔓伸入黑河中,在滚滚的浓黑河浪中飞速蔓延穿行,激起一根根白骨。 黑色河水下,白骨翻涌。 夜风卷起两大两小的衣服,满脸腥涩。 轮船还在悄无声息地前行,藤蔓越穿越远,忽然之间,有一条藤蔓从河面中冲天而起。 上面缠着一颗人头。 鲜血被黑河水冲走,月光下那张脸非但没减少恐怖,还更可怕了。 没有眼珠,鼻子只剩一半,碎裂的鼻梁从柔软白皙的皮肤下露出,嘴唇还在蠕动。 两大两小低头看着甲板上,深陷于藤蔓中的人头。 宁宿蹲下,把人头上几根红色水草拿开,仔细打量着。 那张嘴巴还在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嘴巴里没了舌头,双唇上下开合,在风变小时,声音终于能听清。 “笨蛋姐姐。” 四人都是一愣。 风又大了,裹着她的声音吹向着遥远的黑色中。 宁宿抬头看向凌霄,“她真的是人蛹师的妹妹?” 宁宿之所以让凌霄跟他一起,把这颗脑袋捡回来,确实是有所怀疑。 怀疑是不是这轮船里的死尸,其实大部分是玩家。 如果是死去的玩家,那一定是从不同副本世界里选调过来的。 因为这个世界是第一次开启,他们进来之前,还没有玩家死在这个世界。 既然能从不同副本里选调过来,直接选调和玩家关系密切的死亡玩家过来就行,也不一定要其他死尸假装,这样更逼真。 所以,宁宿才会问人蛹师,怎么确定这不是她妹妹。 凌霄点头,“她一直在船上,也一直在车里。” “刚进副本时,我和血薇一车,见过这个死尸。 “她一直躺在上铺,没有胳膊和腿,不能动弹。” 宁宿愣了一下,莫名有些难受。 她还在人蛹师身后跟着她,在她还没恢复意识的时候。 或许她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记忆,这时候,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才会暴露出来。 血薇说错了,她其实一直想让她抱抱她,这是她最渴望的。 血薇说妹妹是唯一全心对她的人。 妹妹应该也是她唯一完全相信的人。 在妹妹死后,她再也无法真的信任一切,她觉得所有人都会害她,她不听不问直接用血腥手段解决一切。 她用对她对世界的不信任,彻底摧毁了她唯一的信任。 人头的嘴巴慢慢停止蠕动。 她真正的魂飞湮灭,在副本世界中也彻底不存在了。 鬼生抱住曼曼,在她脸上蹭,“聪明姐姐。” “聪明,不消失!” 曼曼轻轻拍他的脑袋,“鬼生弟弟,我不会弄丢你,也不会认不出你的。” 鬼生:“嗯!” 宁宿抬头看向凌霄,“你有最喜欢的玩家吗?” “怎样算喜欢?”不待宁宿回答,凌霄说,“我大概,没有死亡的最喜欢的玩家。” 宁宿想了想,“如果以后我死了,你再来一次这个副本。” 凌霄也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一晚上,又死了三个玩家。 这次玩家们聚在那个储物间,这一晚上过去,很明显,玩家都沉默很多,就连血薇也没那么耀武扬威。 大家互通消息,弄明白昨晚的事后,就三三两两回去了。 方琦坐在庞洋的床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挺好的。” 庞洋奇怪地看向他,“什么挺好的,你这时候说这三个字也瘆人了吧。” 宁宿抬头看向他,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昨晚没有鬼来找他,挺好的。 方琦说:“如果他在这场无限游戏里,昨晚没来找我,挺好的,说明他还没死。” 庞洋不知道背景,就说:“昨晚来找玩家的,都是玩家心里最爱的那个死亡玩家,如果你说的那人死了,就一定会来找你?” 方琦肯定地说:“嗯。” 宁宿看了他一眼。 那个车里胆小怕事的高中生,进了游戏基地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几乎没有休息地,拼命下副本寻找那个人。 撑得起他此时的肯定。 宁宿没说的是,这一推论或许不正确。 这两晚出现在玩家床边的,都是在玩家在基地或副本里时,死去的其他玩家鬼魂。 也就是说,两人曾同时存在于基地或副本里,被系统捕捉到过,确定了关系的。 方琦和那个人的情况有些不同。 庞洋也说:“那是挺好的,这说明你要找的那个人还活着!” 方琦又“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他很少笑,这样一笑,连宁宿都多看了一眼。 宁宿不爱多过问别人的事,没说什么,叫上凌霄拿着鱼竿去钓鱼了。 当天下午宁宿烤了好多鱼带回来,给老人和书包男生分了一些。 两“人”比前两天更不安了。 他们都意识到不对。 这条路不对。 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事。 他们选的那条路,是通往他们最想见的人的,怎么能不对呢。 但他们又不明白,他们现在怎么会在轮船上,他们模糊记得,是他们自己走上轮船的。 这两天,轮船上这样不安的,愤怒的,有不少。 宁宿无法用什么理由来安抚他们。 方琦说:“对他们来说,接受自己死亡是一件很难的事吧,那是要跟自己所有的爱人告别,跟全世界告别。” 庞洋说:“对玩家来说,接受自己最爱的,最愧欠的人死亡是一件很难的事吧,那也是要跟他们真正告别。” 方琦说:“有最愧欠的人,也有最爱的人了,如果还有一轮,会是什么样的人?” 两人都看向宁宿。 宁宿:“……” 为什么要看他,他只想呆呆听着,八卦也好,感叹也好,不想思考。 宁宿说:“现在大家都有这一意识了,如果还有一轮,系统应该会换个思路。” 被宁宿猜中了。 第三轮依然在两天后的晚上。 这一晚不像前两次那么安静。 前两晚不论是愧欠的人,还是最爱的人,即便哭泣都裹着一层沉默的底色。 而这一晚更像是一种歇斯底里。 船舱里的怨气和戾气,把凌霄都激醒了。 他静默地坐在床上,看着船舱里面目狰狞的人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边坐了一个人。 云乡宁从身上扯下一根布条,蒙在眼睛上,还用棉团堵住耳朵。 通过前面两轮,她已经知道,会有玩家割舍不下的鬼出现在床边,引诱玩家主动碰触他们。 所以,她蒙住眼睛,堵住耳朵,不听也不看。 这是谨小慎微的她,能想到的稳妥方法。 她想快点让自己睡着,一觉睡到天亮更安全。 越是这么想,她越睡不着。 勉强睡着,也是断断续续的梦境。 全是噩梦,在噩梦中睡睡醒醒,她已经渐渐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让她在害怕的同时,无比烦躁,想撕碎噩梦里的一切。 只剩两天,她就能从这副本里出去了。 这是个四级副本,是她下过的最高等级副本,幸运的是,这个副本没那么血腥恐怖,只要她再坚持两天,就能出去了。 四级副本啊,积分一定不少,能给女儿买不少东西了。 基地不禁止玩家恋爱生育,但基地里出生的孩子,在满六岁后,也要下副本。 她女儿马上就六岁了,她必须得给女儿多准备点护身的东西才行。 只有两天了,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坚持下去才行。 云乡宁额头的汗越来越多,眉头紧皱,不断摇头。 她的眼睛睁睁闭闭,现实和梦境混乱重合,难以分清。 她一会儿看到血薇,她比血薇更早地进入游戏基地,但血薇已经是全基地鼎鼎有名的副社长了。 她一会儿看到那些同期和后辈们,那些人但凡还活着,都是基地能叫上名号的人。 只有她,懦弱地活着,和蝼蚁一样,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这全都因为一个男人。 云乡宁进入游戏基地时,还不到三十岁,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歌手。 她不敢下副本,被基地门口的一个男人骗了,从此跟着他去下开启过无数次的副本讨日子。 一开始她过得还行,男人对她不错,她像他的笼中雀。 她能接受,在这种恐怖世界,做一个笼中雀又怎么了,现实世界都有很多人做金丝雀。 只要能安稳地活下去就行了。 她没意识到,她下了无数个开启无数次的一级副本,已经被养废了。 当男人把她推到别的男人床上换副本地图时,她束手无力,都不知道要怎么反抗。 一次次,她如同活在地狱里。 更可怕的是,男人为了绑住她,让她生了天生有病的女儿。 有了女儿,她依然是男人交易物品,一旦她有反抗,男人就会暴打瘦弱的女儿。 每一次她躺在床上,听到女儿的哭声,就恨不得生啖男生血肉。 云乡宁又听到了男生肆无忌惮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云乡宁你这只母狗,你还想逃,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 “听到那个贱货的哭声了吗?你再跑我叫让她代替你!你看她长得多标志啊,这个基地里变态不少,好这一口的大有人在。” “董全坤,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 “你这个畜生休想碰我女儿一下!” 再软弱的人都有一块逆鳞。 云乡宁懦弱胆小,自私自利,但她对她那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瘦弱女儿,可以付出一切。 谁也不能碰她,那是她的逆鳞。 当云乡宁将枕头下的刀子捅进董全坤的胸口时,她才想起来,董全坤早就死了。 当她知道他死了时,大笑了很久。 可是,她依然活在他的阴影里。 董全坤死了,那些男人更肆无忌惮地来找她。 她没法躲避,也没有地图能下副本。 后来,她接连进了两个小社团,最后因年老色衰被赶出来。 她走投无路地在路上晃荡时,看到一个人。 那是和她同一辆灵车进游戏基地的男人,当时在灵车上,他们都曾害怕尖叫。 而再见面时,从路人的口中得知,他已经是一个在基地很有名的高玩,刚从一个初启的六级副本出来。 初启的六级副本,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犹如天堑。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那个阴暗狭小的出租屋,看到骨瘦如柴的女儿躺在潮湿的床上,终于决定,要站起来,为女儿拼一把。 眼看她就要成功了。 就差两天了。 就差两天了啊。 她就能出去了,能为女儿治病了,能为女儿攒下护身工具了。 “哈哈哈哈哈哈!”董全坤放声大笑,在肆无忌惮地嘲讽她。 嘲笑她的妄想,嘲笑她的可悲。 看到自己的刀子捅进他的胸口,自己的手也贴上了他的胸口,云乡宁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就在她无比绝望时,董全坤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脑袋被一只苍白瘦弱的手,轻轻一转,转动了180°。 云乡宁一愣,她转头看到了那个少年。 几天前,那个少年清澈宁静的桃花眼看向她,好像看穿一切的眼神让她害怕,此时这样的眼神,却让她的心一下下猛烈地跳动起来。 宁宿是把这个死尸的脑袋扭转了半圈,可他毕竟是死尸,还会动。 云乡宁反应过来,猛地抽出刀子,捅进他的脖子。 她一边捅,一边嘶哑地痛哭。 想到每次这个男人向家里领进一个男人,她就用力地捅一刀。 她把他的脑袋扔进黑河里,把他的心脏扔进黑河里,把曾一次次打在她和女儿脸上的手扔到黑河里。 宁宿只是安静地看着。 那天云乡宁来找他们,请求他们保密,不要把她知道林琳是死尸的事告诉别人。 庞洋说好难啊。 那天晚上,快睡觉时,庞洋把为什么有感而发说好难,告诉了他们了。 他说,他曾见过云乡宁,在一个社团里没有人权地活着。 以前庞洋觉得那么活着还不如死了,现在他才知道她可能是为了女儿而那样活着。 宁宿是在听到她喊“休想碰我女儿一下”时,决定帮她的。 云乡宁:“谢谢你。” 她紧紧握着那把刀,颤颤巍巍地跟宁宿道谢。 她以为,在知道她那么冷漠自私后,没有人会帮她的。 一定会看着她死,就像她看着林琳杀死董敬轩一样。 宁宿:“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 他说:“可能这世上不只一个女孩渴望拥有一个勇敢的妈妈。” 他家女儿已经没有了。 他希望另一个女孩还能有。 第91章 装鬼 云乡宁愣了一下。 她为了女儿,小心谨慎,冷漠自私,冷眼看着死尸杀了玩家。 而宁宿为了女儿,却恰恰相反,不爱管闲事的他,主动出手救人。 云乡宁转头看到两个小孩,正靠在一张床后看着他们,童真明亮的眼睛,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映入心里。 如果那天晚上,她的女儿也这么看着,看着她自私保命,对别人的生死不管不顾,会怎样? 云乡宁还要跟宁宿说什么时,宁宿已经走了。 带着两个小孩。 他们这边没有鬼来找。 除了他,另外这三个,没有愧欠的死亡玩家,没有最爱的死亡玩家,也没有非常痛恨的死亡玩家。 不知道该说没心没肺,还是幸运。 宁宿又回到凌霄身边,盯着他无悲无喜的静默侧颜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凌霄转头看向他,“叹什么气?” 宁宿:“你没有心。” 凌霄:“……” 凌霄:“确实,心在你那里。” 宁宿:“……” 他捂住心口,“说你没有心,你还威胁人。” 凌霄:“……” 凌霄脸上那股雕像般的静默,摇摇欲坠。 他重新看向这满船舱的人和鬼,眼底依然没有情绪,心上却有。 他这一刻很想对身边的人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和生命与死亡有关,和人与鬼神有关,和情绪波动有关,和飘荡与牵绊有关。 他还是不知道是什么。 在撕心裂肺的哭喊中,他把手放在宁宿的手上。 宁宿捂在心口的那只手上。 手指修长微屈,掌心微微热,很干燥。 宁宿感觉两只手下的心脏猛地一跳,不知道是谁的心脏带动起来的。 非常有力的跳动,带动血液的涌动,传到手上。 宁宿呆呆地抬头看向凌霄。 是凌霄非常熟悉的眼神,他脑海里时常冒出来的画面。 无数人在跪拜他,把数不清的愿望传达给他,可他们却不敢看他。 恒古如此,他们埋头跪着,没有人真正看向他。 只有一个少年,跪坐在人群之中,挺直脊背,桃花眼虔诚专注地看着他,里面是连神像也会动容的虔诚和喜欢。 还记得少年看着他唱着赞歌。 还记得少年说,要带他走。 宁宿反手把那只手压在手下,“你想摸就摸吧,我又没虐待你的心脏,随便你检查。” 凌霄:“……” 他正要把手收回来时,见少年正垂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手一起贴在心口感受他们的心跳,少年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 心跳细微的震动,从薄薄的胸腔传到掌心,压住了满船舱的嘶嚎。 他再也没能收回手。 这一晚上又死了两个玩家。 一个是他们认识的,一个他们很多人都没见过。 当那个玩家的尸体被抬走后时,他们中有人猜是07车那个没出现的玩家,有人又开始想他们相认的这些玩家中是不是有鬼。 宁宿觉得更可能是07车那个玩家。 互相沟通后,一个有意思的发现是,昨晚半夜有鬼来找的,都是看起来相对胆小懦弱的玩家。 云乡宁和另一个玩家是,死去的两个玩家也是。 07车那个玩家,小心得不相信任何人,一个人隐藏在人群和鬼群中。 那些胆小悲惨的玩家,心里更大可能有非常痛恨难以放下的人。 庞洋说:“只剩两天了,应该不会再来一轮了吧?” 方琦说:“剩下的重点应该是系统的提示了吧。” 系统提示,但到现在都没有显示这句提示的意思是什么。 两人看向宁宿。 宁宿:“……” 宁宿立即转过脑袋,假装没听到没看到,只留给他们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两人:“……” 两人沉默了一下,开始自己讨论推测。 庞洋:“你说,这个提示,会不会就是为了限制玩家杀人毁尸?这样也说得通,不然像人蛹师那样的,真的会毫无顾忌杀死所有玩家和死尸,躺着通关了。” 方琦:“还能有别的想法吗?站在阴间立场上。” 庞洋:“阴路,阴间,死亡,鬼……好事,有什么能联系起来的吗?” 两人顺着这个方向思考。 见两人好久都没反应过来,宁宿补充:“你们不要忘了,我们是异类。” 两人越想脸越垮,逐渐变成苦瓜脸。 方琦:“不管了,系统都说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就是让我们做好事就行,别管前面是什么吗?” 庞洋阿Q附体,“对,但行好事和莫问前程,都是系统的提示,我们只管做好事,不管为什么,就一下全满足啦!” 宁宿:“。” 两人收拾收拾就去做好事了。 这两天陆续有其他玩家意识到“行好事”这一点,从一开始的惊讶和抵触,到现在慢慢能跟鬼交流,为他们做点事。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安抚尸鬼。 这些鬼已经慢慢意识到不对,马上要接近死亡真相,因而格外不安易怒,时常有暴动打闹。 宁宿知道,安抚不是最有用的,有用的是让他们真正接受。 他们这些没有经历死亡的人大概不能真正理解,或许接受死亡,是比接受任何东西都难的事。 宁宿带着两个小孩走到老人面前,老人正盯着双腿上那个菜篮子。 他们过去时,老人问宁宿:“我们走了多久了?这菜怎么蔫儿了呢?” 老人又从兜里掏出那张地图,问宁宿:“这上面怎么会有血呢?” 问完他就沉默了下来。 斜上铺的书包男生,焦躁地一下下摸着录取通知书,硬挺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他被捏软了。 他们生前都是脾气很好的人,此时没有暴动,只是或焦躁,或沉默,隐隐也有爆发的迹象。 轮船里已经有鬼开始暴怒,打起来的不少,玩家们一点也不敢靠近。 在这种情况下,愤怒不甘的情绪很容易传染,暴动蔓延得范围越来越大。 方琦小声说:“系统说的好事就是让我们安抚鬼魂吧,不然全轮船的鬼打起来,我们躲无可躲,你们还记得那个因两个死尸打架而死去的玩家吧?” 庞洋:“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们怎么安抚啊,一个活人跟死人说死了没事?” 这不是找打吗。 他刚说完,立即被宁宿向后拽了一把。 一个死尸被扔了过来,幸好他被拉到一边,不然可能就被砸中了。 被砸中时,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下意识推开,达成主动触碰条件。 庞洋摸了一把汗水,后怕地骂了句脏话。 他躲开后,那个死尸被砸到了书包男生床上,正好把录取通知书压折了。 那个一贯好脾气的男生也终于爆发了,黑气一点点漫上他的脸,他脸色恐怖地把死尸扔下去,从床上跳下来加入了群架。 “怎么会这样?”方琦一边躲一边大喊。 轮船上一共有二百个左右死尸,此时大部分都直接或间接卷入了这场群架中,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庞洋:“别打了别打了啊!” “唉?别打我啊,我不是……我不是很想打架啊!” 宁宿:“。” 这么多死尸打架,玩家们真的很难躲开,此时轮船内彻底乱了,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的玩家们也慌了。 群鬼打架,玩家遭殃。 有人朝上铺爬,上铺也不安全,这些进化过的死尸力气格外大,随便一扔,就能把另一个扔飞到上铺去。 一个玩家当场被死尸压到床上,吓得满头大汗,大气不喘一声。 “快去储物间!”有玩家大喊。 宁宿一听,拽了一下凌霄的衣角,飞快地拽着两个小孩一溜烟跑向储物间。 比谁都快。 “……” 凌霄从一个上铺跳到另一个上铺,几步之间也跳了过去。 “……” 为什么你们跑得这么熟练? 庞洋抹了一把脸,拽着方琦也打算跑,正准备跑时,他们这边忽然飞来好几个死尸。 两人忙各自躲到床后。 “草!什么情况?” 庞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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