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腰彻底弯下去,覆在人皇耳边,轻声道:“陛下,邺都的人来了。” 溯侑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你总不能让人取笑早就定好的皇太女加封典礼而来和一个将死的人皇聊几句家常吧?而且虽然正主没来,但能来的人里,确实挑了个最能管事的,也算给足了朝廷面子。 再怎么躺着不起来,人薛妤也不会再来,反而会将面前这个彻底得罪,等下挥一挥衣袖,直接转身走了,接下来的戏,怎么往下唱? 这个道理,人皇知道,溯侑也知道。 他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袖边,食指屈着耐心地点了几下,像是计数一样,等敲到第四下时,一声重而急的咳嗽声回荡在室内。 溯侑抬了下眼。 白诉小心翼翼地将裘桐扶了起来,靠坐在垫起的软枕上。 二十年对凡人而言,几乎占据了生命中一半的岁月,可对溯侑这种妖族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裘桐眼睛已经无法全部睁开,他得用上不少气力,才能勉强将眼睛迷成一条缝,透过昏沉沉的光线去看溯侑的样子。 和二十多年前那个硬闯昭王府,被裘召折磨得几乎不成人样的少年完全不同,此刻他站着,脸上妆点着些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那双本该显得艳丽无害的桃花眼稍稍往下垂着,深深望进去,是怎么也一眼探不到底的幽深暗邃。 两片衣袖像云一样,静静地垂着,显得一种从容的耐心。 裘桐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同类,笑起来一片无害,内地里却全是未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心思,即便深深压着,也给人一种透进骨子里的危险之意。 毕竟是薛妤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不容小觑。 看看,这些人一个个风华正茂,如初升之旭日,未来有许多大展身手的机会,而他,即便用尽全力,人生也已经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即便是普通人家,子女有了出息,得到上好的灵药和灵髓,也能为其父母,亲友洗筋伐髓,延长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寿命,可他为人皇,他不行。 裘桐连着咳了几声,才看向溯侑,轻声道:“朕曾见过你。” 他挥手让地上跪着的人退下,这才又看向溯侑:“朕——咳,朕知道你来,是薛妤的意思,她想从朕这知道什么。” “朕记性不大好了。”裘桐无奈地笑了下,脸色比纸张还苍白,像是刷了一层厚厚的漆,“人将死,很多事堆到一起,理不清楚。” 溯侑好心地提醒他:“二十五年前,陛下与邺都薛荣做了一笔交易。” “我家殿下想知道,除了玉青丹和绞杀台的妖鬼,薛荣他还给了陛下什么。” “薛妤。”裘桐罕见地扯着嘴角笑了下:“她就不好奇,朕……朕曾答应过薛荣什么吗?” “不论答应了什么,现在薛荣已死,陛下也时日无多,一切都算不了数。”溯侑看着裘桐,道:“不过陛下在病中也惦记着要见殿下,应当是有心说实话。” 话音落下,裘桐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上半身佝偻着弯了下去,在某一刻,面色突然胀红,高耸的颧骨上涌出血色,而后哇的一下。 血雾在那张淡金盘龙纹的锦被上大面积炸开,像一团团被人刻意涂抹上去的红色烟花。 白诉急忙朝外喊太医,接着是诊脉,将昏死过去的裘桐安安稳稳平放回床榻上,末了,才毕恭毕敬对溯侑道:“今日先到这儿,公子请回,等陛下身体好些了再谈论正事。” 溯侑望着被战战兢兢的宫女抱下去的沾血褥子看了片刻,转身出了宫殿,回了一品居。 是夜,他洗漱之后撂了笔,想了想,到底没忍住,拿出了张灵符,手指在某个字符上点了两下。 灵光闪烁得飞快,没过多久,那边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女郎。” 溯侑这称呼一出来,便代表着要说的是公事,薛妤嗯了一声,问:“人皇那边,没吃亏吧?” 他将今日见人皇时的一些细节拎出来说了遍,又提起善殊说的那些事,关于魅,也关于人皇的猜测,薛妤的想法跟苍琚的说法差不多:“想不了那么多,我们能做好的只有眼前,先盯好人皇。” 说着说着,等事说得差不多了,溯侑微微凑近灵符,声音透过灵符传递到薛妤那边时,连每一个气音都清晰可辨,像是贴着她耳边在说话:“阿妤。” “阿妤。” 他唤了薛妤两声,唤得薛妤迟疑地停下了手里的笔,轻声问:“怎么了?” “才出邺都没两天。” 溯侑低而促地笑了一声,气息颤动,像是嘲笑自己似的:“有点想你。” 薛妤听不了这样的话,睫毛克制不住地往下扇了扇。 半个时辰里,“阿妤”两个字几乎在他嘴里变出一朵花来,翻来覆去的展现出不同的姿态。 薛妤一直在忙,他唤一声,她便应一声,也不说多的话,可那张闪动的灵符,就一直放在桌边,他不说结束,她也就不往上面点。 直到朝年推门进来,他就在案桌前站着,声音大得似乎在上面安了个扩声的术法,语气格外不满:“殿下,那个松珩在邺都门口站着,非说有要事要见殿下。” 灵符另一边,溯侑倏地抬眼,好看的桃花眼中馥郁的甜蜜之色如泡沫般融化。 第88章 松珩会找上门来,是薛妤没有想到的。 自从时光倒流,一切得以重来后,短短二十几年,前世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事一件接一件挤在一起,薛妤忙着揭穿人皇,做各种各样的决策,对他这个人的印象越来越淡。 前世相伴千年,渐渐像是幻梦一场。 此刻听了朝年的禀报,她翻动书页的动作静在半空,须臾,缓缓合拢,道:“让人放进来吧。” 左右女侍提着灯领命而出,朝年对松珩是一百个没好印象,想了想怎么都放不下心,于是也跟在女侍身后出了书房。 夜风识趣地止歇,树叶的婆娑之声也跟着安静下来,薛妤看着眼前那张巴掌大小跃动着一圈微弱光晕的灵符,肩背往后靠在椅背上,道:“松珩可能为茶仙而来,这个人不简单,我有话问问他。” 声音不高不低,可话却是解释情由的话。 薛妤从小生长在邺都,才懂事的时候就被当成未来掌权者培养,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风,薛录为了培养她,在很多事上都长期放权,久而久之,做任何事前,她没有向人解释的习惯。 “没事。”灵符另一边,隔了好久才传来这样两个字,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就在薛妤嗯的一声要将灵符摁灭的时候,那边却像是提前感知到一样,声线滑动:“阿妤。” 半晌没动静。 薛妤嗯的一声,是疑惑的语调。 溯侑才洗漱过,没来得及用术法,此刻如绸缎般的黑发没有章法地散在肩后,顺着椅背乖顺地垂下去,湿漉漉地往下淌着水,桌案边是完全敞开的窗牖,一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一轮圆月。 在这样的月色中,他的声音清而凌地随着风遥遥穿过一张薄薄的符纸,再落到她耳边时,像是颤动的呼吸声,一下高一下低。 既是缠绵不休的呢喃,又是欲言又止的某种请求。 薛妤动作停了下,过了一会,她将那张薄若蝉翼的符纸挪到案桌一侧,以书册压住一角,方道:“十九,你好好说话。” 别哼,别勾人。 阴谋得逞似的,溯侑很轻地笑了一声。 跟着领路的女侍步入邺都时,松珩睁着眼朝四处看了又看,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踏足这块曾经生活了数百年的地域,只觉得恍如隔世。 “松珩公子,别来无恙。” 从飞云端出来一趟,朝年没长多少智慧,依旧是口无遮拦,咋咋呼呼的秉性,可实力却实打实增长了一大截,如今在朝华手下办事,一身崭新的官服衬着,说话时很有种能压住人的气势:“来归来,进归进,邺都毕竟不比别处,少东张西望的。” 对眼前这个衣冠楚楚,表现得风姿翩然的人,于公于私,朝年都喜欢不起来。 松珩却没法不看。 他真是太久没踏进邺都,也太久没见薛妤了。 从日月之轮进来,一路到薛妤内殿书房的路,他不知走过多少回,闭着眼睛都不会错。可明明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他越走越慢,到最后,看得朝年忍不住撇了下嘴:“你这人真是——” 要见人的是他,如今磨磨蹭蹭缀在后面的也是他。 松珩也觉得自己不正常,从审判台上薛妤救下那只妖鬼后就不正常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去看高高耸立,堆金砌玉的宫殿,而后下定决心似的,不再迟疑地跟在朝年身后进了那间点着灯,千年如一日散布书墨香气的书房。 书房里,女子端坐在案桌前,背脊柔而不折,肩头细瘦,一段长发顺着脸颊往下垂,只露出一点侧脸的轮廓,既干净又安静。 听到动静,薛妤抬眼,与他对视。 一眼,仅仅一眼,松珩便觉得胸膛中有什么东西急促地燃烧了起来。 若说曾经的自己在她的眼里还有那么几分特殊的话,此时此刻,是真一点一分都没了。 “一刻钟。”薛妤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后视线便落回身前的案桌上,语气是说不出的冷淡:“我没多的时间给你,想说什么,现在说。” 松珩忍不住捏了下拳。 出飞云端后,路承沢来找他,两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执。 他在飞云端里获得了前人传承,因为有前世千年的领悟,这一次十年机缘,他的收获极大,修为水涨船高,一路攀升,这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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