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出来。 溯侑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待遇,他看多,也经受多了,早练就了一副不以为意的心性。 一只妖鬼,能活着就不错了。 还想要被当成人看待么。 白日做梦。 那名执事尽职尽责地告知来人:“此子生来逆骨,凶性未除,还请转告女郎不要轻信,切记留心。” “无妨。”邺都来人看了他一眼,道:“一只废了修为的妖鬼,女郎能让他做什么,能被发配到荒山等死都算是他的造化。” 那名执事放了心,道:“我还有事要忙,这妖鬼你先带回去吧。” 秦呈大掌一伸,才要抓着溯侑的衣领上天,就见远处有一人急速穿行而来,定睛一看,是在薛妤身边办事的朝年。 “秦呈叔留步。”朝年行至近前,仔仔细细看了眼溯侑,道:“女郎有令,传他面见。” 秦呈下意识皱眉,朝年却提前堵了他的话:“再耽搁时间,女郎要等久了。” 面对其他人秦呈固然可以仗着圣地原住民的身份低眼看人,可朝年与他身份相当,上头有个姐姐在族内颇受重用,风头正盛,自己又在女郎身边做事,客气了叫他一声叔,他却不能借此拿乔。 秦呈松开溯侑的衣领,将适才那执事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朝年点头,笑得客气:“秦呈叔放心,女郎自有考量。” 说完,他带着人腾空而上,飞速朝圣地出口前行,不过片刻,那座仿佛撑起天穹的巨大门户便已近在咫尺。 从审判台侥幸捡回一条命后,有人给溯侑清洗过,说是清洗,其实就是提一桶凉水劈头盖脸浇到身上,全然不管他现在只是凡人血肉之躯,稍稍清洗过之后便让他将那身囚服换成深蓝色的粗制麻布衣服,其余连根发簪也没给。可即便如此。 朝年还是不止一次将目光转落到他身上。 先前他还不理解,为何自家女郎会在最后一刻点下他,现在仔细想想,许是女郎看上了这张脸。 这世间少女,哪有不喜欢模样生得周正的小郎君的。 女郎平时再冷静,做事再沉稳,本质上也还是个正当花季的少女。 朝年一面不动声色地想,一面扭头对木桩子一样一声不吭的溯侑说:“你适才也听人说了,救你的是我家女郎,邺都公主。” 黑发遮掩下,溯侑清黑的瞳仁里满是嘲讽之意,审判台上坐着的那些,个个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什么事也没经历过,仗着生来好命,嘴巴一张一合,就要断人生死。 他们哪会将妖鬼的命当命呢。 朝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接着道:“我们女郎性格好,心地良善,只要你痛改前非,不再犯事,邺都自有你的容身之所。” 上云散宗之前,溯侑曾一路摸爬滚打在人世间闯出了点小小的名气,得意时身边也围着几个爱热闹的小妖怪,闲得没事时就爱讲讲各地出名的人和事。 圣地继承者个个众星捧月,名气大,即使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多年下来过耳的也有不少。 邺都公主薛妤是他们谈论最少的一个。 这位女郎面冷,话少,出门在外并不讲究排场,非必要场合根本不露面,实在是没什么好拿出来说的。 审判台上,在世人眼里以慈悲为本的北荒都没开口,这位负责扣押妖鬼邪物的公主到底得多有善心才会向一只妖鬼施以援手。 是看上了他的内丹,还是看上了他这张脸。 朗日清风下,少年肤色白得透明,手背上细长的经络格外显眼,衬上他那张因掺杂妖鬼血脉而格外妖异的脸,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单薄病弱之感。 像是即将面临什么好玩的事,他恶劣地扯了下唇,想,那位“大发善心”的小公主若是想要他的内丹,他就自爆。 若是看中了这张脸。 他就将这张脸毁掉。 这些人想在他身上得到的,一样都得不到。 第8章 薛妤出羲和的时候,残阳余晖正往海底沉。仰着脖子往天上看的人有许多,人群熙熙攘攘,一层一层挤着,许是等得久了,现在终于看到了动静,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纷纷传开。 薛妤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张扬,她略略扫了眼下方的盛况,蜻蜓点水似的在空中落了一下,一圈泛大的水波涟漪无形在众人眼皮底下漾开,下一瞬,她人便已到了西楼里。 她身段纤细,白衣楚楚,凌空微渡时腰间系着的流苏荷穗全随着风鼓动起来,因为冷着脸不苟言笑,落在人们眼中,更有一番端庄大气的风度。因此哪怕只露了几面,仍然在人群中引发了许多议论。 “——这适才出来的是谁?是哪位高深的神仙?”有妇人抱着孩子出来看热闹,一面好奇一面又喃喃道:“这样年轻,长得还这样俊哩。” 她身边站着的恰是一位小修士,听到这话笑着回:“婶子,方才那位是圣地的圣女。”他才接触修行之道,对圣地这样的场合了解不多,只知才出来的人身后跟着那样长一串的队伍,身份必然贵重不可言,却辨不出她的具体名姓。 后头有人接过话头:“应当是邺都公主。” “音灵圣女更活泼些,佛女出行则是佛童开道,梵音落地,唯有邺都公主叫人知道得少,但听闻她稳重庄持,不苟言笑,正应了方才的样子。” “还好有圣地这样的地方,出了他们这些人,不然哪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过。”妇女往上掂了掂孩子的屁、股,又摇头:“这里一窝妖,那里一堆怪的,想想都渗人。” “……” 诸如此类的话语一路从西楼外传到了西楼里。 薛妤闪身进西楼三楼的时候,榴娘正倚在红漆金纹的柱上,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银酒壶,眼眸半眯,一张懒洋洋的美人面朝着圣地那扇大开的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动静,榴娘迟钝地回头,见了薛妤,眨了下眼,很快收拾神情笑起来:“女郎来得早,出得也早。” “审判会结束就回了。”薛妤视线不着声色地从榴娘手里提着的小巧酒壶上滑过,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得多在西楼叨扰一晚。” “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我们这西楼,女郎想留多久便留多久。”榴娘将酒壶交给身后的小童,青葱般的长指点了点身后建得和皇宫别苑一般的环廊游檐,深门大院,道:“这三楼就是专门为圣地留的,等闲人上不来,平时冷清得很,一年到头也热闹不上一两回。” “羲和戒严,经年累月不开,我们就盼望着能进去瞧一瞧。”榴娘周身漾着馥郁的酒香,细腻的腮上泛起两团胭脂般的红,“女郎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薛妤对这位风情万种的西楼老板并不反感,她顿了顿,道:“待着也没趣。圣地看多了,都一个样。” 都是千重山,万道水,还有处理不完的大事小事。 “也是。”榴娘往楼下看:“都说我这西楼是快活销魂地,只有自己待久了,才知是什么滋味。” 薛妤侧目。审问妖鬼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她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直觉。 这位榴娘,身上笼罩着很重的情绪,确实不是简单的人物。 但薛妤不管这些,只要对她没恶意,没有犯事犯到她手上,她一概不费心神插手。 两人略略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后,薛妤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梁燕迎上前,面目慎重道:“女郎,朝华大人传信,百众山深夜有异动。” 薛妤坐到宽椅上,长而纤细的指节落在茶盏上,甚至眼睛都没抬一下,问:“这次是哪两个?” 梁燕不敢看她的脸色,沉默了一会,才垂着眉开口:“是,句芒和陵鱼。” 不怪薛妤无动于衷,梁燕跟在薛妤身边,听到这样的消息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百众山有异动”这六个字简直令人心惊胆战。 “谁先动的手?”薛妤问:“炸了几座山头?” “朝华大人说,是陵鱼看不惯句芒整日在它眼前晃荡,加之昨夜月圆,陵鱼脾气格外暴躁,句芒一去,就打起来了。”梁燕如实禀报:“炸了两座山头。” 薛妤听完,原本落在茶盏上的手指搭在了额心处,她摁了两下,语气格外冰冷:“告诉陵鱼,它再敢惹事,殿卫司剐了它的皮。” 跟百众山妖怪们打架一样屡见不鲜的,还有薛妤这句话。初听时心中发怵不已,后来见犯事的大妖顶多挨一顿揍,过后活得比谁都滋润,再听这话时,就真是怎样的情绪都没了。 朝年带着受伤颇重的妖鬼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么句凶残的话。 溯侑无不意外地垂了垂下颌,长而顺的黑发落在脸颊两侧,遮住了他整张脸。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几个细微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角度,脸都没露,落在人眼里,就已经是十二分的狼狈的弱势。 宛若受了伤的惊弓之鸟。 跟审判台上那个又凶又横的狼崽子判若两人。 薛妤目光落在他身上。朝年朝上一拱手,道:“女郎,人带到了。” 从审判台将人带下来后,薛妤考虑过应该如何安排眼前之人,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再想她像从前栽培松珩一样栽培一个人是决计不可能了。可既然救了,放任他自生自灭或是直接拘禁在邺都,那还不如不救。 “我看过你的资料。”薛妤摆了摆手,制止了朝年要将人强制摁着跪下来的举动,她看了眼天色,言简意赅道:“我问,你答。” 长如飞瀑的发丝间,那只手腕处鞭痕累累的妖鬼点了下头。 “灭云散宗之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吗?”薛妤问。 “知道。”溯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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