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报警。她习以为常地爬起来,不想吵醒他就没开灯,在陌生的房间里摸着黑走路,一不小心膝盖撞到床架子,咚一声,酸爽得不行。 他到底还是醒了,睡眼惺忪地看到一个人影,一下精神起来,好似见到鬼。 但弄清楚缘由,他也跟着下了床,开灯看着她测指尖血,问她这是什么,那个怎么用,然后陪着她补糖,等待,再测指尖血,一直等到数据没问题,又去刷了一次牙,这才回到床上。 艾慕平常都是一个人睡,也不想惊动父母。碰到这样的情况,总是独自应对,一番折腾之后彻底清醒了,就躺在床上刷手机,一刷就是一两个小时,才能找回一点睡意。她低血糖挺频繁的,睡眠质量也给搞得稀碎,白天总是没精神。 但那一天是跟他在一起,两人上了床,他伸手关灯,从身后抱住她,说:“睡吧。” 她就睡了,一直到天明。 艾慕后来想,这可能就是群居动物的表现吧,有个正常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生活的节律就会被找回来。 就是这样正常的日子,平平淡淡,却过得尤其快。 “甜蜜一生”真的积累起一些老客户,除了零售之外,不断有熟客找曾晋给自己单位的团建或者会展活动订餐,另外还开了些新业务,比如生日派对、亲子烘焙课。 来参加这些派对和课程的大多是附近一家幼儿园的家长,带着他们四五岁的小孩。 有些男孩子特别皮,但在曾晋手下总是满服帖的,让干嘛就干嘛。 他不会跟他们说那种童言童语,什么小勺勺,小碗碗,小刀刀,而是简单直接地下指令,你把这个拌一下,你把那个放进去。小孩大多欺软怕硬,反倒容易被这种气场压制。 艾慕有次过去收凭证,正好撞上这么一场活动。 看见几个孩子规规矩矩,她凑到曾晋耳边评价:“其实是看你不像好人吓的吧?“ 曾晋没说什么,只是抱臂笑起来。 艾慕说完就走了,进了后面小办公室,坐下做自己的事情,听见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家长们正在表扬曾晋: “老板可以的,有孩子了吗?” “人家还没结婚呢,不过女朋友倒是有了,就是负责给他管钱的。” “你俩也快结婚了吧,到时候自己生一个。” …… 艾慕停下按动计算器的手指,从账册上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曾晋仍旧抱臂站在那儿,没接那些话,但脸上正笑着,随即望向她。不确定是察觉到她在看他,还是那一瞬,他也想到了她。 但艾慕的第一反应就是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回到那些数字中去,心里忽然想,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吗? 整理完凭证,她本来是想溜的,结果让曾晋抓住,叫她去他家吃饭。 不出她所料,他在饭桌上问她:“我俩认识也有快三年了吧?” 她低头吃着饭,说:“嗯。” 他又问:“你……就没想过以后?” 她继续低头吃饭,静了许久才开口提醒:“说好了就是炮友的。” 曾晋却笑了,往房间里扫视一周,说:“你自己看看,我们这还是炮友吗?” 艾慕仍旧低着头,只管吃,她不用看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两人几乎天天吃在一起,他家到处都是她的东西,抽屉里有她的衣服,卫生间有她的牙刷毛巾,他店里有她的股份,账本都归她管。 她一直没说话,等到吃完,放下碗,才抬头看着他,不答反问:“你知道视网膜病变最后会失明吗?见过糖足什么样子吗?知道糖肾是最难治的肾病吗?” 曾晋有些意外,但是回答:“我知道,我……” 艾慕笑笑,说:“嗯,你在书上网上看见过。” 轻飘飘地。 曾晋有点不服气了,也反过来问她:“那你知道后厨工作的人有多少职业病吗?腰椎间盘突出,腱鞘炎,肩周炎,静脉曲张,哮喘,慢性支气管炎……” 他一样样数给她听。 艾慕服了,说:“这都哪儿跟哪儿,严重程度根本不一样。” 曾晋说:“所以咱俩是在比谁严重吗?那我也觉得你那些没什么,不就糖肾吗?万一你真得了,我腰子给你一个,反正我有两个,我们血型还一样。” 艾慕说:“你怎么知道我血型?” 曾晋说:“你给我的体检报告里就有,你忘了?” 艾慕说:“我看是你忘了,那是为了当炮友才给你看的,你还我个腰子?这么重的礼,受不起。” 曾晋笑出来,还是一贯不当回事的样子。 艾慕觉得话题偏了,试图给他拉回来,说:“你现在觉得没什么,怎么都行,但你听过那句俗话吗?久病床前无孝子。” 曾晋却又往歪里去,说:“你吵架就好好吵,占我便宜几个意思?” 艾慕语塞,一下没忍住也笑了,但只是短暂的一瞬而已。 她静了静,又问:“你跟你爸妈说过我俩的事吗?” 曾晋点点头,说:“我跟他们说过我有女朋友,还有你的大致情况,他们挺满意的。” 艾慕没跟他计较“女朋友”这个称呼是否恰当,只是继续问:“那我的身体状况呢?我是 T1D,还有我将来不会要孩子。” 曾晋顿了顿,才摇摇头,说:“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 艾慕打断他问:“你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谁出的首付?” 曾晋噎住。 对话到此为止,她收拾了自己用过的碗筷就走了,多少有种不欢而散的味道。 晚上回到家,她洗漱之后上了床,窝在被子里刷手机,在糖友圈匿名发了个帖子:请问 T1D 姐妹们,你们考虑过结婚吗? 有人说:我刚确诊,确诊即分手,我想我可能真的要一辈子一个人过了。 有人说:我前男友可以接受,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父母不愿意,还是分了。 有人说:你们这种立马分手的算好的了,至少干脆利落。我刚确诊那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前任也不说分手,就那么拖着,还冷暴力我,拖到我自己受不了主动跟他分了,他还是光风霁月的。 倒是也有好的,说:我确诊六年,结婚两年多了,到现在我婆家还不知道,我老公帮我一起瞒着。 可紧接着就有人把童话故事的下集告诉她:我过去跟你情况差不多,瞒了他父母六年,最后为了生孩子的事情,他还是告诉了他爸妈,然后就离婚了。那时候我已经做了两轮试管,想起来真是傻。 …… 她就这样看着一楼一楼盖起来,说着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的那些话,早就能料到的剧情。 但后来还是有意料之外的回复闯入,有人说:你们女生还算好的,能接受男一型的很少很少。 有人告诉他:那是因为女生有生育价值,这个“还算好”是拿自己的身体损伤去换的,胰岛素抵抗,DKA,视网膜病变、肾病、神经病变都可能在孕期恶化,血糖要是没控制好还会增加胎儿畸形、流产和妊娠并发症发生的风险,你要能受得住,你也可以“还算好”。 也有人出来举例子:认识个男一型,就一直瞒着,瞒到女朋友怀孕了,准备谈婚论嫁,他才给他女朋友讲自己是 T1D,真是绝。 这两条评论一发,前面闯进来的那个男生开始反驳,两边吵了起来。 艾慕不想再看,干脆把那个帖子删了。 静夜里,手机震动,她收到曾晋发来的消息,直截了当的一句: 她看着,没有回复。 只默默退出微信界面,第一千零一遍去看《废物小队》。 漫画里的 M 虽然是队长,但每次战斗,没两下就开始电量报警,然后一格残血杀到最后。 屏幕发出的光照亮她的脸,她轻轻地笑出来。 又一次点开微信界面,给曾晋回过去: 哦哦哦哦开心 没看够,23456快快端上来🥹 这对蛮有性张力的,仔细看的话两个人也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喜欢!之遥笔下的cp每一对风味都不同,但都好嗑!太会写了 哎呀呀,还好悲剧的都是背景板人物。主角一定不要虐,有病怎么了?真爱你的人是不会在乎的 真好啊,这是艾慕和曾晋的甜蜜一生,之前还以为艾慕可能孤独一人呢。 噢!我的艾慕! 艾慕&曾晋,加油呵! (今天收获了一本书!👍) 哎呀呀,我喜欢这一对呀,PY见家长了 香! 来啦 艾慕&曾晋(2) 两人说好要见家长,艾慕先带曾晋去见了父母。 她家的事基本都由妈妈陈平做主,陈平跟她一样做代账会计,可能因为职业的影响,是个很实际的人,听过曾晋的基本信息,以及两人相处的情况,既没反对,也没表现出很高兴,甚至并不怎么意外。 寻常男女谈婚论嫁,长辈总会安排个比较正式的见家长的场合,要么家宴,要么外面找个好点的餐厅吃饭。陈平却独树一帜,请他俩看了场电影,又去商场地下层大食代吃快餐。 艾慕事先就跟曾晋做了简单的解释——她爸妈这样安排,并非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像她这种孩子有病的家庭,也许是过去二十几年去了太多次医院,生生死死经历得多了,父母对很多世俗意义上的“人生大事”都看得比较淡,从中考到高考,到大学毕业找工作,再到恋爱结婚什么的,一切随缘,没有太高的期待,更不会强求。 曾晋表示理解,但艾慕也不确定他真的能懂。一般人多少听说过类似的事,可要不是设身处地,其实是很难知道个中滋味的。 结束之后回到家,陈平对艾慕说:“小伙子人还可以。” 艾慕纳闷了,四个人先坐在放映厅里,看着荧幕上哭哭笑笑打打杀杀,而后去的美食广场也是吵吵嚷嚷,互相讲话都不大听得见。 “全程就没说几句话,你怎么看出来的人还行?”她笑问。 没想到陈平告诉她:“其实我去他店里看过一眼……” 艾慕意外,问:“什么时候去的?” 陈平说:“那可早了。” 艾慕更加意外:“你早知道啦?” 陈平点点头。 艾慕又问:“怎么知道的?” 陈平说:“你忘了这个客户谁介绍给你的了?” 艾慕明白了,曾晋这单生意是公司的前辈,妈妈的小姐妹,不要了丢给她的。代记账公司里多的是资深会计阿姨,组成了一个资深会计阿姨的情报网。 陈平又说:“我还买过他店里的蛋糕,小伙子手艺蛮好。” 艾慕说:“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吃到?” 陈平说:“我自己吃掉了呀,你天天去,肯定不愁没得吃。” “倒是也没有天天去……”艾慕解释。 陈平笑了,伸手捏捏她脸,看着她道:“我知道你这段时间都上哪儿吃的午饭了,不说别的,至少整个人状态好了不少。” 艾慕猜这是夸她这段关系有益健康,可陈平紧接着就拍拍她肩膀,说:“你要是跟我们住烦了,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房子。首付我们凑一凑,剩下的你自己还贷款。人大了,总会想有个自己的地方。” 艾慕听着,明白妈妈的意思:就这么交往着再看吧,但也别想得太多,更不要为了有个自己的地方就结婚。 她忽然动容,妈妈真的很懂她,她确实想有个自己的地方,但也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地方。 几天之后,艾慕跟着曾晋去了他家。 曾晋的妈妈退休前是医院检验科的护士,爸爸是中学数学老师,也快退休了。 艾慕听说这组合,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但登门见了面,两位长辈都对她特别好,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她,餐桌上聊得也挺愉快。 他们一边说曾晋这个人不怎么靠谱,要她以后好好管管他,一边支使曾晋干活,说他也是有优点的,至少家务能力不错,都是因为小时候学习不好,考试卷子拿回家怕挨打,主动帮忙干活锻炼出来的,以后结婚了,家里卖汏烧可以全包。 曾晋正从厨房到餐厅里里外外忙着,听到他们这么说,随口问一句:“还是亲生儿子吗,就这么揭我老底?” 他爸妈哈哈笑起来,艾慕跟着笑了,却也察觉到不对劲,因为他们从头到尾没有提起她的身体状况。 她猜曾晋应该是在他爸妈面前说了很多她的优点,年纪比他小五岁,重点大学毕业,在店铺的经营上帮了他许多,甚至愿意在他资金出问题的时候出钱入股。他们或许因此对她另眼相看,但她不觉得他们会对她的病毫无顾虑,以至于只字不提。 一顿饭吃完,她主动提出跟曾晋一起收拾桌子,等两人进了厨房,关上门,才开口问他:“你是不是根本没跟你爸妈说我生病的事?” 曾晋脸上一尬,而后笑起来,只管低头洗碗,一边洗一边说:“其实真没什么,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也不知道啊。” 艾慕变了面色。 那一刻,她才切实的意识到,他是真的不明白,不管是作为健康人之于慢性病人,还是男人之于女人。 她何尝没想过瞒着,过去为了找工作,她也隐糖过,自以为只要不说,就一切都好了,但是后来呢? 她想要说出来,并不是她有多坦诚。她只是个实际的人,更在意的是结果。 冰箱里常备胰岛素,身上戴动态血糖仪和泵,还有将来生孩子的问题,就算瞒又能瞒几年呢? 到了那个时候,她很可能带着一身的创伤和对方家庭的指责离开,就像她开的那个帖子里糖友分享的经历一样。 她看着曾晋洗碗的背影,把原因和决定一起告诉他:“我不想活的跟地下党似的,而且生病本来不是我的错,瞒着瞒着就成我的错了。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说,那我来说。你要是不同意告诉他们,那我们只能算了。” “别,我今晚跟他们说。”曾晋急忙回身,伸手像是要抓住她,好像她马上就要逃走,意识到自己还戴着橡胶手套才停了手。 艾慕却道:“等会儿就说吧,趁我在这里。” 他这样子让她有些心软,觉得他是真的很想跟她在一起,但她没办法在这件事上继续信任他,甚至是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不想再这样拖下去了。 曾晋看看她,没再说什么,默默洗完碗筷,收拾干净灶台,跟她一起出了厨房。 他爸妈已经泡了茶水,切好水果,招呼他们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吃。 艾慕知道,原本接下来应该是一场愉快的对话,结果却变成了她的坦白。她有轻微的不忍,像是亲手打破美好幻想之前的那种感觉,但她还是如实说了自己的病情,十二岁确诊一型,眼底病变动过两次手术,将来不打算要小孩。 空气简直凝滞。 “你早就知道了?”曾晋妈妈问曾晋。 “怎么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呢?”他爸爸也问他。 他点头,跟着解释:“我一直陪艾慕去医院复诊的,医生都说她控制得挺好,除了用胰岛素,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还是有不同的。”艾慕实话实说。 “但你检查报告指标都很好。”曾晋补充。 “你懂什么啊……”他妈妈轻轻说了声,她过去是护士,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他爸爸啧了声,又开始说曾晋:“你这个人就是这副样子,从小做事情不计后果,冲动起来想到什么是什么,然后三分钟热度……” 曾晋回嘴,说:“又要翻旧帐?我三十二岁了,不是十二岁……” 却是艾慕站起来,打断了这场将始未始的争吵,说:“叔叔阿姨,你们别因为这件事伤感情,我先走了,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 她说完就往门口走,曾晋跟着过来,拉住她说:“艾慕……” 艾慕没回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你让我走吧。” 短暂的停顿之后,曾晋替她开了门。 他爸妈的态度完全变了,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在客厅里说:“你送送艾慕,一会儿记得回来,我们有话跟你讲。” 曾晋没应声,跟着艾慕出了门。 两人进了电梯,他按负一去地下车库,但她按了一楼,显然是想要自己走。 曾晋说:“我送你啊。” 艾慕说:“不用了,我自己叫个车回去,你爸妈还在等你呢。” “我送你,”曾晋坚持,“我等下跟他们打个电话讲清楚就行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们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孩子我本来就不想要的,我爸数学老师都没能把我教出来,万一再生个像我的,以后辅导作业不心梗也得早衰。我们家又没皇位要继承,损失的估计只有奶奶祖传的几个金戒指和袁大头,不会传给我俩了……” 艾慕听着,知道他又在往玩笑上带,却不能不注意到他比平常沉重的呼吸声。 她扫了大家的兴,弄得所有人都不开心,包括她自己。 电梯到了一楼,门滑开,曾晋伸手去按关门键。 她已经在往外走,对曾晋说:“我们还是算了吧,也说不上分手,就算了吧。” 曾晋怔了怔,跟着追出来,撞上正在合拢的电梯门,发出突兀的响声,他在身后叫她:“艾慕!” 她没停步,也不回头。 他下到负一层,从轿厢里出来,跑出地下车库,又出了小区大门,这才看到她正站在路边等车。 “艾慕……”他松了口气,叫她的名字。 艾慕看他一眼,又低头去看手机,样子十分平静,似乎只想知道自己叫的网约车到哪儿了,对其他全无兴趣。 他朝她走过去,突然有些生气了,说:“你不挺有个性的吗?你抓着我当炮友的时候考虑过父母的意见吗?怎么现在这么在意父母的意见了?” 她仍旧看着屏幕,顿了顿,才纠正他说:“你想多了,我不是在意父母的意见,只是为自己考虑而已。我得知道我的投入有多大风险,你现在说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不惜为了这事跟你父母闹矛盾,但那毕竟是你父母,以后你想法一变,就全都成了我的责任了。” 曾晋一下被她说懵了,顿了顿才道:“哦,我懂了,其实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吧?” 艾慕没有回答。 曾晋又问:“我爸妈说我做事情不计后果,冲动起来想到什么是什么,然后三分钟热度,你也这么觉得?” 艾慕还是没回答,仿佛默认了。她知道他有多看重这个,他俩开始,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开店,只有她支持了他。 也许是不甘心吧,他尽量平心静气,换了一种方式提问:“我要怎么证明给你看才行啊?” 艾慕叫的车从路口转弯过来了,她看着那个方向,说:“你不用证明,我们就这么算了吧。” “你要怎么算?”曾晋不罢休,说,“我们还是合伙人。” 车驶近了,靠到路边停下。两个人两只手都在车门把手上,一个往外拉,一个往里推。 “等我回去想一下, 想好了告诉你。”她这么对他说,一部分是他们真的还是合伙人,更多的也是为了避免在外面拉拉扯扯。 曾晋总算放了手,对她说:“那我晚点再找你……” 她没回答,坐进车里,关上门,一直等到车开出一段才回头,见他还在原地,望向她的方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低下头。 她心里隐痛,也低下头,双手捂住面孔,静静哭了一路。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她知道都会过去的。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慢慢平静,慢慢理清楚想法,然后才拿出手机,发消息给曾晋。 聊天记录里一整屏他发来的提问和解释,她统统略过,只看着输入框打字: 曾晋那头一直拿着手机,收到这句话,直接反问: 在他看来,“甜蜜一生”不是他一个人的店,而是他们两个人花了三年心血的地方。 但后面这句话还没打完,前面“你舍得”三个字旁边已经出现一个红色惊叹号,提示他“对方还不是你的好友。” 那天之后,艾慕就没再去过“甜蜜一生”,她把曾晋店里的业务给了另一个代账会计。 那也是位资深会计阿姨,第一次去店里,就对曾晋说:“本来你这种我是不大愿意做的,凭证多是多得来,一笔笔的金额又这么小,很烦的。我意思交给新来的做做么好来,艾慕不肯,讲你是她好朋友,一定要找个有经验又负责任的人。” 阿姨只是闲唠嗑,同时自抬身价,曾晋却听得五味杂陈。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给艾慕发消息。微信被拉黑了,他就把想说的话打在“好友申请”里。 刚开始因为一天之内发送太多条,被系统屏蔽了。他换了个新号码继续发,只是这下学聪明了,每天只给她发一条,细水长流的。 但艾慕一次都没通过,也没做任何回复。 那段时间,她尽量什么都不想,只是努力地挣着钱。 把“甜蜜一生”转给别人,用的也是这个理由,她接了好几家外贸和电商新客户,要跑两个很远的园区,分时段集中在那里办公,有几家市区的老客户不顺路,实在做不过来,只能转给别人。 身边的资深阿姨们看在眼中,都说到底是小姑娘,还有拼搏的劲头和精力,不像她们,只是随便做做,当成退休金之外的添头而已。 艾慕也是从这句感叹里生出个念头,阿姨们退休了干不了几年,无所谓钱多钱少,所以才一直做着代记账公司分配的业务。她可是要这么干上几十年的,真该想想是不是有可能自己独立出去开个财税工作室。 不光代记账,经营分析、财务设计、项目测算、融资规划,她都可以做。现在开办小微企业的创业者大多是年轻人,95 后 00 后,做得也都是新型业务,阿姨们看不大懂,但她学起来很快,沟通起来无障碍。 她去跟母亲陈平谈了谈,陈平也觉得可行,给她定了个目标,攒下一定数量能跟着她走的客户,就自己注册工作室单干,先租个共享办公室,轻资产运营,投入也不必太多。 商量得挺热闹,艾慕摩拳擦掌。 陈平其实已经看出来她失恋了,却什么都没问。她知道这种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也知道都会过去的。 跟曾晋分开这件事,她没跟母亲说,因为感觉影响并不大,只是少了个饭搭子和床伴而已。 吃饭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她回想曾晋给她做过的那些食物,挑了比较简单的几样,试着复刻。手艺自然跟他不能比,但网上各种菜谱攻略小窍门一搜无数。 就连床伴也可有可无,小玩具它不香吗?半夜低血糖,她还是独自起来测指尖血,补糖,刷牙,躺下去要是又失眠了,就窝在被子里静静刷手机。 她总在这种时间看甜老师分享的日常,更新的连载,有时候也会在微信上跟凌田说说话。 日子已经从秋天过到冬天,上海跟巴黎的时差也从六小时变成了七小时,她的凌晨是凌田的夜晚,刚好闲下来聊天。 艾慕说的都是好消息,客户越来越多,收入增加,正在攒钱,准备买个小房子。 有时候,她也想对凌田说,你安排小老板领盒饭吧,我跟曾晋分手了,再看见漫画里那个花臂卷毛,有点碍眼。 但真的说出来,却仍旧只是一句: 她还挺磕 M 和那个花臂卷毛的,不管是他们一起战斗,还是偶尔眉来眼去。 除此之外,她还想说,要是小时候能看见就更好了,我或许可以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一点,更乐观,更有能力,更有底气去面对一些事。 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她已经知道凌田跟辛勤在谈恋爱,也知道他们都是 T1D。她记得自己过去对凌田说过,糖友找糖友要面对多少问题,但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她现在也觉得他们是不同的,在这个越来越孤独的世界上,终归还是有科技增强人幸福地活着。 当然也有一些时刻,她会感到寂寞,一些记忆的碎片会浮上来,比如青柠巴斯克的味道,比如托在她脑后捧住她长发的手,比如浓稠的夜色里极致碰撞之后的高潮。 她有时候会打开微信通讯录,去看看曾晋发来的加好友申请,心想要不就把他加回来吧,反正也只是炮友而已,只要退回到这个安全距离,他们总还能处一段时间。 但她只是点进去看看,一直没通过,慢慢习惯了“通讯录”图标的右上角总有一个“1”,就那么留着不管。 曾晋也只是发发,就算没回应,还是继续发着。 起初只是一句“我请求添加你为好友”,后来有了更多内容。 有时候是告诉她店里的情况,他做了什么新产品,拍照附在下面给她看,按照她教的办法计算成本,问她对不对? 有时候是他刚接到的业务,给附近餐厅、咖啡馆批量供应的甜品和面包,或者人家婚礼、生日定的蛋糕。 也有他为了参加烘焙比赛做的准备,设计了几个参赛作品,从手绘的示意图,到试验的成品,一一问她的意见,喜欢这个,还是那个? 有时候没什么可写的,又变回一句话: 她看完,轻轻笑一声,但仍旧没点“前往验证”。 就这样到了年底,会计最忙的时候,她有好一阵没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奔波在一家又一家客户之间,满脑子都是数字和报表,直到全部关账完毕,再看手机屏保上的显示,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错过了平时睡觉的点,艾慕又一次失眠,在倒数跨年之后安静下来的夜里,独自一个人蜷身躺在床上刷着手机。 先是看到几天之前,凌田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几千公里之外,她和辛勤站在雪地里,他们亲吻,展示她手上的戒指。 艾慕忽然动容,哪怕她是个很现实的人,喜欢抬杠,习惯怀疑一切,总是悲观地看待所有事所有人,也在那一刻替他们高兴。 她跟凌田没有其他共同的朋友,看不到别人如何回复,只是可以想象那些司空见惯的模板——恭喜!这大概就是爱情最美的模样!真心为你们开心,要一直幸福下去!看到戒指戴在你手上的瞬间眼眶都热了!你俩让我相信童话真的存在! 但她是艾慕,她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幸福可以一直持续,更不相信童话故事的存在。 而且,她认识这两个人,也了解凌田。 他们经历过痛苦,写出过疼痛是生命的终极底色,纯粹的爱是对疼痛的共情这样的剧情。她并不认为他们相信 happily ever after 的结局,恰恰相反,他们知道未来有苦有甜,但他们仍旧选择在一起,是因为对自己和对方的信心。 很久很久,她静静地心潮澎湃着,手指删删改改,仍旧不知道应该怎么送上祝福。 可能是她个人的问题吧,很多话被她说出来根本就不像祝福。 最后的最后,她只留下这么一句: 同样不像祝福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让她一阵泪意涌上来。 她对自己叹气,退出朋友圈不看了,却再次看到“通讯录”右上角的那个红色的“1”。 她点进去,果然还是曾晋,这次没附照片,没交代店里的情况,也没有插科打诨,只是挺正经一段话。 他写道: 她有点意外,时隔几个月,他竟然仍旧记着那天的事,还郑重地来跟她道歉。 手指往下滑动,她浏览着收到过的那么多条来自他的申请,只这一条让她有点想要回复,但与此同时也发现一个问题,这条申请其实已经过期了。 或许道歉也就是道别吧,她对自己说,有些失落,却也觉得正常。 他爸妈说他三分钟热度,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热情显然不止三分钟,但也长不了太多。 元旦假期之后,艾慕去代记账公司开会,会上听领导说园区新政策,说继续教育,说提高服务品质。还遇到那个接手“甜蜜一生”的阿姨,阿姨挺不高兴地说,那家店她不准备做了,你那个好朋友讲他还是想找你帮他管财务,我尽心尽力,也不知道哪里做得让他不满意了。 艾慕只能跟阿姨道歉,说你别理他,他脑子有病。 阿姨不管,说要么你自己收回去,要么找别人吧,我反正不做了。 艾慕无法,只能另外想辙。 但正是因为这么点铺垫,台上领导尚未宣布会议结束,她第一个溜出去,在楼下园区的路上看见曾晋的时候,也不算太意外。 几个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头发有点长,带着卷,穿了件黑色薄羽绒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 T 恤,两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就那么站在冬天的寒风当中,一点不怕冷似的。 艾慕没问你怎么来了,他看见她,走过来,主动解释:“我听会计阿姨说,你们今天公司开会,你肯定会来的。” “找我有事?”她直截了当地问。 他也直截了当递过来一只信封。 她接了,打开封口看了看,里面都是钱。 “这是干嘛?”她问。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不还是合伙人吗?店里赚钱了,你把我拉黑了我怎么转给你?只能来给你现金啊。” 艾慕说:“哦,那谢谢你啊。” 她没问是多少,更没点数,揣进包里,推上自己的小电驴就要走。 曾晋却又叫住她,说:“我还有别的事找我的合伙人,你倒是让我说完啊。” 艾慕停下脚步,回头问:“还要干嘛?” 曾晋说:“我打算把我住的那套房子的首付还给我爸妈,估计得还个三年吧,所以接下来三年都拿不出钱回购你的股份了……” 嗯,就差我那五万,艾慕腹诽,其实光信封里的分红手感也有五万了。 她说:“行,随便你,但你别整什么跟你爸妈断绝关系那一套,我跟你已经分开了,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以为曾晋是在做那样的表态,他想和她在一起,并且不惜跟父母断绝关系。 却不料曾晋说:“你那时候告诉我,你只是为自己考虑。我现在也告诉你,我是为自己考虑。我不整断绝关系那一套,就像你说过的,那是我爸妈,断也断不了。我只是想自己处理好这件事,不用你担任何责任……” 艾慕听着,是有点意外的,可最后也只是道:“那行,随便你。” 曾晋继续说下去:“……既然这样,接下来几年我手上都没什么钱了,也不会考虑结婚什么的,就想专心把店搞搞好……” 艾慕仍旧说:“行啊,随便你。” 曾晋却还没完,说:“那你作为合伙人,能不能帮我个忙?” 艾慕看他,等着他图穷匕见。 结果他说的还真只是店里的事:“我前几天去参加了一个烘焙比赛,预赛已经过了,接下来要出差几天去广州决赛,所以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店里……” 艾慕转头望向别处,发现还真有点难答。 “还有,”曾晋又有后话,“信封里有张纸,你要不拿出来看看。” “是啥?”艾慕问。 “你自己看吧。”曾晋只是道。 艾慕从包里掏出那只信封,再次启开封口,里面还真有张折起来的 A4 纸,她拿出来,展开看。 “我去医院做了个量表,”曾晋给她解释,“诊断是典型 adhd,加阅读障碍。我早就觉得自己可能有这个病了,干着一件事,想着别的,干着干着忘了……” 艾慕听着,看着,打断他问:“跟我有关吗?” 曾晋说:“这是我的不治之症。” 艾慕猜到他想说什么,却还是问:“曾晋你什么意思啊?” 曾晋停了停,才回答:“其实我俩毛病都挺多的,也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谁都别嫌弃谁了好吗?” 艾慕反问:“两个这么多毛病的人在一起不得完蛋?” 曾晋亦反问:“我俩在一起三年多了,也没完蛋啊。” 其实恰恰相反,他们都变得更好了一点。 艾慕说:“那又怎么了?日子很长很长的。” 曾晋说:“再长也是三年三年又三年这么过去的,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 艾慕不知再怎么回答,只是看着他。 曾晋也看着她,静了静,才继续道:“我确实是个挺冲动的人,想裸辞就辞了,想开店就开了。我也承认自己有时候就是三分钟热度,但有些事,我真正喜欢的,在意的,让我足够热爱的,我会特别特别投入,也会一直做下去,不是吗?” 艾慕仍旧没说话。 曾晋退一步跟她商量:“不管怎么说,店里的财务还是你继续管行吗?” 艾慕终于开口,问:“为啥?” 曾晋说:“你管我才有安全感,别人都是随便弄弄捣糨糊。” 艾慕哼笑,说:“一个月几百块你还想 VIP 服务?” 曾晋问:“可以吗?” 短暂的一瞬,她有点想答应他了,又有点想要彻底逃走。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的交谈和脚步声,楼上的会已经散了,一群资深会计阿姨正往外走,要是看见他们俩,是会拍着手说,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还是劝她清醒一点? “你赶紧走吧。”艾慕轰他。 但曾晋没动地方。 艾慕不理他,自己上了小电驴。 不想曾晋也跟着跨骑上后座。 “你干嘛?”她回头看他。 曾晋也看着她说:“你带我走吧。” 艾慕觉得这话几分好笑,但还是提醒:“我就一个头盔,警察抓到罚款五十。” 曾晋又跟她商量,说:“你把我带到园区门口,我车停那儿了。” 阿姨们已经近了,艾慕没再说什么,拉下头盔面罩,发动了车子。 曾晋在后面搂着她的腰,两条腿太长,往旁边撇着。 她第三人视角想象了一下这个有点滑稽的画面,没忍住笑出来。 冬天风很冷,从面罩的边沿灌进来,吹到她脸上。 仅仅几百米的距离,像是逃离,又像是在奔赴一个远方,一种未来。 真好呀 真好! 他俩的故事还有🐴,还是就停在这里了? 他俩的番外就到这儿了,下一个番外是凌捷&田嘉木 父母爱情要来了 心疼艾慕,但支持她的坦白交代,这样的发展挺好的!坦诚面对问题,才能建立信任与理解吧💪 还是那句“有情饮水饱” 三年又三年…………,也许就是一辈子了 停在这里挺好的!让我们来看看父母爱情吧😍 好好好! 凌捷&田嘉木(1) 那是 1995 年。 那一年,双休日开始实行,很多单位还坚持着大小周。 Windows95 发布,一台拖着大屁股显示器的个人电脑售价动辄两万多,就算无牌组装的也要一万挂零。 互联网才刚对普通人打开大门,电信公司在大学校园里摆摊,宣传二十元开户即可实现的拨号上网。 但被称为“猫”的调制解调器往往拨号几次才能连接成功,每一阵怪叫之后都会开始计时收费,用户掐着点收发邮件,再把仅有的几家门户网站和 BBS 浏览一遍,匆忙地好似在公用电话亭打投币电话。 那一年,世纪末的浪潮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象牙塔的礁石。台风季过去之后的九月,又有许多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半大孩子怀揣录取通知书,从各地来到上海,走进 A 大校门。哪怕他们连飞机都不曾坐过,却已经有种模糊的信念,自己将来会去一些很远的地方,做一些不一般的事情。 那也是国际大专辩论赛最火热的时候,从 1993 年开始每两年举行一届,中央电视台全程转播,全国观众看着中外华语地区的杰出青年们济济一堂,讨论着一些形而上的话题,人性,道德,善恶,金钱,主义。 大学里的辩论社自然也成了明星社团,其中还得数新闻和法律两个专业参加的人最多,就比如凌捷和田嘉木。 新来的社员要上基础训练课,有老师或者老社员来给他们分析经典辩题,画逻辑树,拆解论证层次,而后随机抽取一个观点,限时立论写作。 除此之外,还有口头表达的训练,第一步便是矫正方言。 田嘉木从茂名来,自以为普通话说得无懈可击,长相也没什么地域特征,没想到开口就被老师问,你是不是广东人?毫无悬念地,他成了重点辅导对象。 老师倒是省事,新传的学生一般都会在大一过普通话水平考试,平常也有这方面的专业课,凌捷就这样与田嘉木结成了一对一的学习小组。 辩论社前几次活动,她认真负责地纠正着他的前后鼻音和平翘舌音的问题,指出他不自觉的语气词,呐,喔,唉,喈,以及各种颇具粤语特色的倒装句,谓语前置,状语后置。 作为一个看着周星驰和 TVB 电视剧长大的 75 后,她其实对这些表达也并不陌生,一个个地给他挑出来,一点不嫌麻烦。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她又想起一个点,看着他道,“你说,very well。” “干嘛?”田嘉木不懂。 “说说看啊。”凌捷催促。 他只得照办,然后发现自己说出来的是:“Wery well.” 他刻意准备了一下,再试一次,结果用力过猛,又成了:“Very vell.” “真的唉!”凌捷只觉神奇,说,“我们语言学老师讲到各地方言区分不清的辅音,粤语地区就有这个 v 和 w。” 但田嘉木觉得这测试不公平,明明是她一直盯着他看,给了他太大的压力才这样的。 “而且你自己平常讲话也是一口沪普,什么两年级,两楼,个么,好不啦,顺大便。”他学给她听。 她笑起来,说:“真的吗?等等,等等,两年级、两楼有什么不对?” “这也是方言表达你不知道吗?”田嘉木反问,自觉赢回一城。 凌捷还真不知道,她从小到大都这么讲,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记住了她的这些口头禅。 直到几个月后,她参加了当年的普通话水平考试,考完特地来感谢他,请他去学校外面的小饭店吃了顿盖浇饭。因为就是这么巧,命题说话部分她抽到的考题是《我的成长之路》,要不是他的提醒,她很可能顺嘴就是一个“两年级”,然后痛失 0.5 分。 当时,大一第一个学期已经差不多过去了,辩论社活动了总有十几次。 基础训练结束,新社员开始模拟实战,一般都是随机抽的辩题,再抛硬币决定正反方。 他们那天抽到的题目是,爱情存在还是不存在? 正方从生物学、心理学、文化表现和哲学四个方面论证爱情在客观上真实存在。 反方从生物学、心理学、文化表现和哲学四个方面一一反驳,认为爱情只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语言符号,却被误以为对应了某种真实存在的情感体验。 立论、质询、申论结束,进入自由辩论环节。 凌捷在反方,担任三辩,是这一阶段的主攻手。 正方三辩先发言,拿出文化表现上的证据,比如婚姻法中所说的“感情破裂”可以成为法庭判定一对夫妻离婚的依据,由此可知,婚姻制度赋予了爱情法律效力。 凌捷提醒:“在法条中的表述是‘感情’,而非’爱情’。” 正方三辩认为这只是特定语境下表述方式的不同,又援引各种文艺作品中有关爱情的诗句、唱词、故事情节。 凌捷回应:“这也只是现代人的误读,比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实写的是战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的是选择婚姻对象的阶级标准,你以为在唱两情相悦,人家说的却是淑女才能配得上君子的追求。” 她说完,又先发制人地引申开去:“事实上,直到元代杂剧以及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骑士小说,才有了相对完整的浪漫爱情节,‘为爱结婚’更是要到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兴起之后才出现的说法。在那之前,人类其实根本没有爱情这个概念,而现今社会连续上涨的离婚率更加说明了这种概念的不稳定性。它被人为制造出来,存续一段时间,然后消失,就像历史上很多出现又消失的概念一样,却被这段时间里的人奉为了真理。” 正方三辩一时卡壳,但在自由辩论阶段,沉默不能超过三秒钟,否则会被判回避问题,扣逻辑分。 就在这时,田嘉木站起来发言,反问凌捷:“在人类历史上,近代才出现的概念远不止爱情,自由、平等、民主出现得更晚,所以也不存在吗?” 他从来都不是现挂选手,因为阅读量大、文采好,肚子里一堆理论和名人名言被安排当四辩,专门负责升华上高度,这时候突然发声是凌捷没想到的。她也一时卡壳,同样被队友救了场。 反方二辩说田嘉木偷换概念,自由、平等、民主是客观制度,爱情只是个体幻觉,不能相提并论。 但这也让正方三辩找回了感觉,即刻抛出生物学证据和心理学支撑,以证明爱情是真实体验,并非幻觉。 凌捷反驳:“大脑某些区域被激活只能证明有生理反应,不能等同于证明爱情的存在。所谓爱情在生物学、心理学上的证明,其实只是在激素和费洛蒙操控下,以繁衍为目的的短期生理反应。” 正方三辩反问:“大脑作为人类情感的物质载体,在所有情感体验中都有相应被激活的区域,喜悦、悲伤、愤怒、恐惧,难道都可以被否定其存在?” 凌捷说:“爱情作为一个人造概念,集合了多种情感体验,大脑被激活的部分其实只是喜悦、焦急、兴奋、安全感等等的集合,并不能说明爱情的存在。” 正方又反问:“亲情、友情同样是多种情感的集合,也可以说不存在吗?” 凌捷微笑,说:“我方对亲情、友情是否存在不发表观点,请记住今天的辩题是什么,告诉我们如何证明爱情的存在。” 正方噎了噎才想到后手,说:“如果友情包含的大脑应激区域是 ABC,亲情是 BCD,而爱情是 ACDE,就像一种编码,只要观测到相应的应激反应组合,即可证明其存在。” 凌捷再次反问:“那请问这种组合包括哪些部分,有没有客观测量的数据支撑?还有,既然友情是 ABC,亲情是 BCD,而爱情是 ACDE,是否代表了你方认为的爱情的概念其实是模糊的,与亲情、友情之间的界限并不清晰,所以它仅仅是一种依赖于主观宣称、人为定义的标签罢了,你可以说它是爱情,我也可以说它是友情加亲情加性欲。” 正方三辩再次噎住。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掉在地上了,一直到总结陈词的阶段,反方四辩先发言,将“爱情”定义为前科学时代的诗意想象,说承认其虚构性并非悲观,而是将人从文化枷锁中解放出来,撕下“爱情”这个被过度浪漫化的标签,直面欲望和关系的本质。 田嘉木作为正方四辩最后站起来,说:“对方辩友认为我方是在定义爱情,其实你方何尝不是在以重新定义爱情来证明它的不存在呢? “你们用古代的包办婚姻来证明爱情的概念并非自古就有,用现代的离婚率升高证明爱情的概念正在消失,用苯乙胺三个月的分泌期来证明爱情短暂,认为爱情只是一个被过度浪漫化的标签。 “就像现实中很多人一样,他们认为爱情不存在,其实只是因为给了它一个不可能的期限,永远。有任何一种感情是永远不变的吗?如果能接受一个现实,爱情未必可以白首偕老,亦不保证幸福的结局,那很容易就能发现它是存在过的。正因为它终将消逝,反而证明了它确实存在。 “它在包办婚姻时代被压抑过,在苯乙胺三个月的分泌期里爆发过,也在一对爱人选择离婚的时候消失过,但它还是会在下一次苯乙胺三个月的分泌期里出现,哪怕对象变了,爱情依然存在。 “所以到底是谁在过度浪漫化爱情?反倒是不相信爱情的人,最信仰爱情,因为他们给爱情定了一个至真至纯的标准,所以,我也想说,让我们停止对爱情的过度浪漫化,承认它短暂易逝的存在。” 凌捷坐在对面听,听到最后一段,才忽然意识到他这番话是对她方才那一问的回应。 她抬起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这一番总结陈词应该不是他事先准备的,说得也确实精彩。 说实话,这个辩题正方好辩,也难辩。 好辩是因为证有比证无容易,就像证明存在黑天鹅只需要找到一只黑天鹅,而证明没有黑天鹅则需要检查所有天鹅,这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 而难辩是因为这个辩题的特殊性,证明爱情的存在很难找到新鲜的角度,正方在立论的时候,甚至已经提到“否定爱情存在将瓦解婚姻道德基础”这种话了。那句话一说出来,就引起在场观众的一片嘘声,直到田嘉木这番总结陈词,好像突然扭转了正方卫道士的形象。 但她对此并非不能反驳,哪怕辩论已经结束,她没有补充的机会了。 她只是笑了,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道:“请问对方辩友,这是新观点吧?总结陈词可以引入新观点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犯规,也看着她笑了,可紧接着却又低头推了下眼镜,她似乎看到他脸红了。 在她的印象中,他高高瘦瘦,戴副半框眼镜,写东西文采很好,总是引用着荀子、穆勒、罗尔斯,像是个博学自信的大人,尤其是今天他才刚在总结陈词里教育过大家,三个月的爱也是爱,像是个斯文败类才能说出来的话,结果这时却又漏出藏不住的少年气来。 她忽然觉得这人有几分可爱。 至于那次辩论的结果,当然是反方赢了。 因为正方在自由辩论的时候回避问题被扣了逻辑分,又因为四辩在总结陈词里引入新观点,扣了规则分。 但那也只是一次模拟练习赛,他们这帮大一的社员当时根本没有实战经验,输输赢赢都是常有的事,等到活动结束,走出那栋楼,大家都好像已经忘记了方才的事。 相处了差不多一个学期,成员之间渐渐熟悉起来,话也多了。 他们走着,聊着。夕阳正在远处的树顶落下去,光线暗淡得成了个肉眼可视的咸蛋黄,路两侧种的都是悬铃木,十二月的冷风吹落大片枯黄的树叶,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个男生调侃田嘉木,说:“老田老厉害了,从九月份开学洗冷水澡一直洗到现在,觉得冷就唱张国荣。” 旁边人笑起来,已经开始点歌,起哄让他唱一个。 凌捷听着,跟在后面走着,没说话。 但田嘉木回过头,又看了她一眼。 两个人目光再次碰到一起,她对他笑了笑,他也笑了,转回去,继续往前走。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却好像约定了什么。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她果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他说:“喂?凌捷?” 她说:“嗯。” 他说:“我在你宿舍楼下。” 她说:“我下来。” 他们就这样默契地在楼下碰了头,而后在夜色里慢慢地走出生活区。 上海的冬夜湿冷,路上没什么行人。 是凌捷先开口问:“对方辩友,你谈过恋爱吗?” 田嘉木摇摇头,说:“没有。” 而后反过来问她:“对方辩友,你呢?” 凌捷也摇摇头,说:“没有。” 她说完就笑了出来,又道:“好奇怪啊,两个没谈过恋爱的人,辩了那么一大堆。” 田嘉木也笑了,也许因为夜色遮掩,他这一次没脸红,或者脸红了,但她看不见。 许多年之后,他们又一次回忆起这场辩论,仍旧是在 A 大校园里,辩论社旧址那栋楼外面的林荫道上。 田嘉木回忆自己当天说过的话,字字句句地,他其实是想听到凌捷说出当时模拟比赛的结果,以及后来的对话。 因为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但她只是笑笑,好像遗忘了一些情节,又或者没有了十九岁时的好胜心。三十年之后的她,就那样轻易地同意了他的观点,爱情是一种短暂易逝的存在。 第一! 第二! 第三 读者同龄,那一年的大专辩论赛令我大开眼界,在这之前同样大开眼界的是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迈克杰克逊black or white的音乐录影带,哦,原来音乐是可以这样玩的,道理是可以这样辩的。 看到两年级 两楼 那星期天是不是也是方言表达哈哈哈 两年级,两楼,竟然不是普通话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裂开了 星期天,非上海的南方省份人,从小也这么说 爱在A大🤭 我第一次被人纠正的时候简直怀疑人生了哈哈哈 哈哈\(^▽^)/!明天520 凌捷&田嘉木(2) 实际上,十九岁的凌捷完全没有想得那么遥远。 她出生在 1977 年,当时已经开始提倡晚育和少生优生,一对夫妇最好只生一个孩子,最多两个,且生育间隔需在三年以上。三年后,1980 年,又刚好赶上明确的独生子女政策出台,她就这样成了铁板钉钉的独养女儿。 她从婴儿到少女的那十几年,也正是恢复高考、全民学习的十几年。在 A 大教工的圈子里,大家奉行的更是“唯有读书高”的信念。就连徐玲娣都曾后悔自己结婚生孩子太早了,否则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这信念搁到小孩子身上,又被进一步提纯,发展到了除念书之外,所有事情都是浪费时间。 与此同时,“早恋”这个词也被创造出来。不同于“青春期恋爱”、“puppy love”或者“两小无猜”这些中性甚至带着些褒义的词语,所谓“早恋”,天生就有种批判色彩,似乎就是在说,你们这恋爱谈得太早了。 但是当然,谈恋爱这种事靠禁止是禁止不了的,更别说是在一群荷尔蒙爆棚的少年人中间。 自凌捷上中学开始,身边便总有男生女生互生情愫,偷偷交往。只是这些恋情大多不得善终,初时甜蜜,后来成绩下滑,老师批评,父母打骂。这种事对男生女生的影响又往往不太一样,她看过太多曾经的小情侣开始互相埋怨,有些甚至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偶尔还听说某某校有女生找小诊所打胎,或者在厕所生了个孩子。所有这些集合在一起,让她潜意识里对谈恋爱这件事形成了一种宛如恐怖故事的印象。 她完全不想尝试,那个时候也根本没机会尝试。 学校这方面管理很严,家里更没给她多少自由的空间。就那么一套小房子,她睡阳台隔出来的一小块地方,几乎没有隐私可言。作为独养女儿,父母对她寄予厚望,号称把她当成男孩子来养。这在她那一代女孩子中间并不少见,起个中性的名字,留一头短发,说是头发会吃掉大脑的营养,长的越长就越影响学习。 徐玲娣连言情小说都不许她看,虽然自己很爱看琼瑶和三毛,也都是偷偷摸摸背着她看的,从同事那里借回来,拿挂历纸包个书皮,看完了赶紧还掉,给她买的课外读物都得是中外名著,或者意林、读者、心灵鸡汤。 凌捷后来觉得,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把她变成了一个在情感方面很淡漠的人。 回顾过往,她也曾有过心动的感觉,但都是对事不对人。比如某个早晨上学路上对某人的一眼惊鸿,或者某人在运动会上跑四乘一百米接力的最后一棒,反超夺冠。 心动之后,换个场景,那股劲儿就过去了,她并不会因此喜欢上那个人本身。就像她爱听一首歌,但不会对歌手着迷,爱看一部电视剧,但对演员没有太多感觉,她一直都很难理解为什么要追星。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永远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甚至压根就没有那根谈恋爱的神经。 从这个角度上说,那一次辩论让她抽到反方,并且以“爱情不存在”的观点赢下比赛,也真是实至名归了。 直到这一天,田嘉木又一次给了她一瞬心动的感觉。 要说清楚她那一刻的想法,还得回到九月份,她来上大学报到的时候。 虽然离家很近,但她还是选择了住校,徐玲娣和凌建国推着两辆自行车,把她跟行李一起送到生活区。路上遇到不少同学,有跟她一样的新生,也有开学返校的学长们。 徐玲娣盯着其中几个男生看,一边看一边品评:“这个蛮好,那个也不错……” “你在干嘛?”凌捷尴尬,嫌她太大声了。 徐玲娣教育她:“你现在上了大学,可以开始谈恋爱了呀,学校里敲定的关系最知根知底,好点的男孩子在毕业前都给人抢走了。” “抢到了要干嘛?”凌捷问,这措辞让她想到菜市场。 徐玲娣理所当然地回答:“结婚咯,等到出了社会,哪还有好的剩下。” 凌捷目瞪口呆,仅仅几个月之前,她接到男生打来的电话都要被母亲盘问半天,怎么就突然快进到结婚了呢??!!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得到了某种许可,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被算在“早恋”范畴里了。 除此之外,还得说一下那一年上海电视台播出的一部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 那是凌捷追看的第一部日剧,或者说从未有一部电视剧让她有过那种追着看的感觉,每天播出之前,她都会卡着点去有电视机的教室里守候,片头曲的前奏一响,便被调动起情绪,而后很珍惜地看着每一个画面,听着每一句台词,一集终了意犹未尽,又开始抓心挠肝地等下一集。 过后回想起来,她才发现这种感觉很难说清,究竟是来自于剧集本身的吸引力,还是她当时的年纪,或者所处的时代。因为剧情其实简单到平淡,仔细分析其中的逻辑,甚至有些奇怪。 那段时间,同寝室的几个女生总在争论一个问题,莉香到底怎么看上完治的? 大家最后达成共识,莉香对完治的喜欢,其实只是她自己的心理投射而已。 莉香想找个人谈一场恋爱,刚好完治出现在那个时刻、那个地点。于是就是他了。她按下开始键,他才有了意义。她按下停止键,他们之间也就结束了。 凌捷疑心自己也是这样,因为上了大学可以谈恋爱了,因为想要试试自己是否真的没有恋爱的功能,又恰好遇到一个心动的人,于是就这样开始了。 她并不因此高高在上,因为她觉得田嘉木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就像他在总结陈词里说的那样,爱情可能被压抑,也一定会有苯乙胺三个月的爆发期。他们从未体验过,所以想要试一下。 但在一起的日子还是愉快的,晨跑签到,食堂吃饭,自习备考,他们做着所有校园情侣都会做的那些事。 当时 A 大的学生宿舍尚不供应热水,大家每天拎着热水瓶去锅炉房打水。像其他有女朋友的男生一样,田嘉木也开始给凌捷打开水,就连他学会的第一句上海话都是关于打开水的。 “到,阿里的起?” “泡,开水起。” 每次听到他用宛如日语的断句和音调重复这一问一答,凌捷都会哈哈大笑。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学校放寒假。田嘉木回了茂名,凌捷留在上海。他们通过几次电话,在父母的监听和对长途话费的担忧中,只说了不多的几句话。 除夕夜零点之前,央视春晚主持人开始倒数,窗外响起不绝的爆竹声,田嘉木又一次打来电话,隔着将近两千公里的距离,他对凌捷说:“新年好。”凌捷也对他说:“新年好。”只是这三个字,她却突然鼻酸,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想念他。 等到开学返校,她去火车站接他。 他个子高,但是视力不好。她先看到他,远远朝着他挥手。他茫然寻找的眼神忽然有了焦点和神采,她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他们穿过人群,走向彼此。可惜在拥挤的车站里不可能有什么重逢的仪式感,他只是短暂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我好想你啊,而后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赶紧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揽住她往前走。 那一刻,她暗自说了声糟糕,她好像真的找到了谈恋爱的感觉,喜欢上了自己的男朋友。 这是一句说出来略显荒谬的话,却也是她当时的真情实感。 此后的两年多,他们一起吃了无数顿饭,打了无数次开水,无数次牵手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 他们因为一句话、一件小事闹过矛盾,也因为一个眼神、一个拥抱莫名其妙地和好。 他们看过无数场两元钱的盗版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低俗小说》,《甜蜜蜜》,《重庆森林》,《东邪西毒》…… 他们在学校的大草坪上彻夜等过流星雨,钻过小树林接吻,被保卫处老师的手电筒照到过,也曾一起出去旅游,最近的是九元钱票价的苏州,最远的是七十元的硬座票去青岛。 他们在石老人海滩上看到过最大最圆的月亮,听着同学吉他弹唱的《听海》,手里举着小海鲜烧烤的钎子,偷偷亲吻。她后来也曾怀疑那只是一段错误的记忆,因为那天晚上的月亮真的大到离谱,大到上面环形山的轮廓那么清晰完整。但她还没来得及跟他确认,他已经对她感叹,再也没看到过那么大的月亮。所以是真的?还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幻想? 那几年,田嘉木每次寒暑假都以做家教、复习考证、实习之类的理由推迟回家,提早来校。他们尽量缩短着每一次分别,但也都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未来可能的距离。 要说全中国哪几个地方的人最不喜欢离开家乡生活,广东和上海绝对可以排在榜单前列。 从大三开始,田嘉木的父母便反复敲打他毕业之后找工作的问题,希望他以后常住广州或者深圳。 凌捷也总听同寝室的女生说起那些“毕业即分手”的故事。大学就像是一个化外的小世界,让许多不一样的人聚在一起,度过四年的时光。但终究有一天,有人留下,有人回家乡,有人出国,大家就这样分别,各奔东西,渐渐走散了。 她没跟田嘉木谈过这件事,是因为觉得为时尚早,也是因为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结果。她只是自己暗暗地想,三个月苯乙胺的爆发期之后,他们没有分开,那三年之后呢? 大三暑假,田嘉木早早被父母叫了回去,亲戚家一个远房堂兄给他在广州一家律所安排了个实习。 那是一段学校要求的社会实践经历,有些学生只是托人找个地方盖个章而已。但他去的那家律所在业内的评价很不错,他做得也格外认真,经常加班,到处跑腿,去客户那里驻场,呆了整整两个月,直到开学才回上海。 凌捷觉得,这应该就是答案了,他毕业之后打算回广东,在离家乡更近的城市生活工作。 而她也不太可能离开上海,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意,而是凭什么? 既然他不肯为她留在念了四年大学的城市,她为什么要为了他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两眼一抹黑地求职呢? 当时已经是大四上半学期,同级的学生都在找工作,一场场地去听校园招聘会,到处投着简历,参加着笔试、面试。 几年、几十年之后,总有人觉得过去找工作容易。就像 1995 年以后毕业生羡慕过去包分配,2001 年“911 事件”之后的毕业生觉得千禧年前遍地黄金,2008 年的毕业生觉得金融危机之前处处是机遇,大家都认为自己是最难的一届,但其实哪一年都不容易。1999 年的大四应届生们,同样过着人生里最兵荒马乱的几个月。 凌捷和田嘉木,一个在新传,一个在法律系,求职方向少有重合。 直到田嘉木在新传院办门外的公告栏上看到一张名单,那上面有凌捷的名字,他才知道她过了广州宝洁管培生的笔试。听别人讲,虽然宝洁在上海有分公司,但管培生是要在广州总部开始培训和轮岗的。 他带着这消息去问她,她却只是说:“你可别多想,那是宝洁啊,我们专业几乎人人都投了。” 他也没说多想了什么,只是告诉她自己求职的计划,他那么认真地做暑假的那份实习,是希望能凭那段经历,以及一封合伙人的推荐信,进上海一家红圈所。 那是他们第一次谈起今后的打算。 “我不想跟你分开,你呢?”田嘉木看着她问。 “我也不想。”凌捷同样看着他回答,而后提出一种假设,“可是会不会我找到广州的工作,你倒进了上海的律所?”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笑了,虽然他们这事情做得南辕北辙。 她甚至想到了欧亨利的那个故事,《麦琪的礼物》,故事里那对惨兮兮的小夫妻,除了爱什么都没有。 好喜欢父母爱情 💯 还有3!也很喜欢父母爱情呀 好甜好甜🥰 哇哦,等到了🤭 ((つ✧ω✧)つ 多美好的青春岁月啊!这篇满满的回忆杀(铃木保奈美的莉香、三毛的撒哈拉、甜蜜蜜、阳光灿烂的日子、王家卫的电影、亚洲金融危机/911/2008。。。)😊期待更多凌捷与田嘉木的《沪上爱情故事》!🥰😄 父母的大学恋爱好甜啊 真好看,爸爸妈妈的爱情故事 想起正文里已到中年的两位,不由得感叹人生蹉跎,岁月对青葱的打磨,但是两位始终是充满个性才华,又品性纯良的人 凌捷&田嘉木(3) 1999 年的第一个月,那个南辕北辙阴差阳错的假设几乎成真。 他们两人先后过了笔试和初面,田嘉木正等着最后一轮合伙人面试,凌捷也进了宝洁的终面。 那场终面安排在广州总部,是凌捷人生第一次坐飞机,也是她第一次住星级酒店。 面试结束,她自觉表现得不错,但一周之后等来的却是淘汰的结果。 她因此很是低落了一阵,田嘉木安慰她说:“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只是面试官的个人喜好和偶然因素的影响,不是你不行,只是没对上眼。” 凌捷也知道确实如此。 当年的校招还没有网申网测,比较抢手的大企业都会来目标大学办宣讲会,会后学生领一张表格回去填写,再附上自己的简历,交到院办申请。有些企业会在表格里附上几道简答题作为筛选的一句,也有的会在交表之后进行初筛,再安排一轮笔试。仅仅这两关,起码已经筛掉百分之九十的人。而后才是第一轮面试,第二轮面试……像宝洁这种,号称快消行业的黄埔军校,最后剩下的真就是万里挑一。 而且,田嘉木当时已经过了上海那家红圈所的合伙人面试,顺利拿到了 offer。 凌捷也就开始定心在本地求职,不久之后便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同样是当时就业大热的外企,同样是快消行业的管培生,只是卖的东西不一样而已,饼干,咖啡,巧克力。 工作落实之后,四年的大学时光就只剩下最后几个月了。 身边许多对校园情侣分了手,或者还没分,但面临着离别,又或者一个工作有了着落,另一个悬而未决。许多人都觉得他俩好幸运,两人同在一个城市,甚至连将来上班的地方离得都不算远。而且那时候挺流行计算男女朋友加起来收入多少,他俩绝对是同学中间的佼佼者,引来不少艳羡。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边长辈都不怎么看好这段恋情。 田嘉木的父母拗不过他,只说供不起他在上海买房,他要是决定留在那里,就只能靠自己了。 而凌捷把田嘉木带回家吃了顿饭,见了见徐玲娣和凌建国。 徐玲娣上来就问了一连串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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