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嘲:有家庭托底的上海独生女矫情发言,糖尿病又没什么,自己零食奶茶吃出来的吧? 她退出社交平台,给父亲发了条微信: 田嘉木很快回: 凌田: 田嘉木: 凌田: 没敢再多聊,怕让父亲看出来,她已经知道那件事情了。 她其实挺担心他的。 说起来也是因为她高中那三年,田嘉木耽误了晋升,后来又碰上疫情,脱钩,金融行业降薪,属于他们所里最倒霉的那一批小合伙人,光在那儿贡献,分红没拿过多少,这才刚好了一点儿,没想到又碰上了这种无妄之灾。 而且,不光事业受挫,这件事对他们这个关系微妙的家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她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张思维导图,一目了然地分析了几种中年夫妻感情耗尽之后的选择—— 一,男人给钱,爱孩子,那就继续过。 二,男人给钱,但不爱孩子,看你需不需要钱,需要就过,不需要就分。 三,男人不给钱,也不爱孩子,分。 四,男人不给钱,但爱孩子,看你有没有钱,有就过,没有就分。 田嘉木原本属于第一种,所以凌捷选择了继续过。 但现在,形势很可能要发生变化了。 她并不是非要他们勉强在一起,只是希望他们都好好的,就像那些在产房里第一次看见孩子的父母,她现在反过来对他们提出同样的期许,健康快乐。 那天晚上,她一下做完了之前拖了很久都没能开始的事,改了简历,整理了作品集,认真研究一下没过签的那两个平台的要求和风格。 等到全部弄完,已经是深夜了。 手机忽然震动两下,她拿起来看,发现是凌捷在家庭群里转发了两篇公众号文章。 第一篇,移民马耳他,收割中产家庭,有去无回! 第二篇,是徐斌斌买了房的那个小区的房产点评,全上海最坑别墅区,航道正下方,噪音大,楼龄老,持续贬值。 凌田惊了,怕给徐玲娣看见,还得吵一架,赶紧私信凌捷: 凌捷秒回: 再到家庭群一看,刚才转的那两条都已经撤回。 凌田笑了,凌捷有时候其实也挺幼稚的,赌着奇奇怪怪的气。 隔了会儿,她又给凌捷发过去一条: 凌捷给她回: 她抱着枕头,摸黑跑去隔壁,推门进屋,钻进被子里,躺到母亲身边。 被窝暖暖的,她闻到熟悉的味道,是凌捷用惯了的几种护肤品混杂在一起的淡香,世界上独一无二。 “要么我还是不出去住了?”她试探着问。 “为什么?”凌捷反问。 “怕你跟外婆吵。” “你去住,我替你跟外婆讲。” 凌田转头看看母亲,黑暗中只见一个侧影。 凌捷似乎感觉到她在看自己,重复了一遍:“你去住。” 凌田又说:“但是租出去每月还能有两千六,我们家是不是有点要破产了?” 凌捷拿出手机给她看自己的存款数字,说:“你放心,有我。” 凌田说:“哇!” 凌捷笑了。 “你说‘有我’的时候好帅啊。” “是吗?” “给我看存款数字的时候也好帅。” 凌捷笑得更大了,直接问:“这是要零花钱的新话术吗?” 凌田说:“不是。” 凌捷:“真不是?我会给哦。” 凌田:“真不是,我也要努力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凌捷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就六个月,”凌捷说,“你自己出去住六个月,要是好,就继续,不好,就回家来。” 凌田点头,靠到凌捷身上。两人的身高差让这个动作多少有点勉强,凌捷笑了,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凌田忽地释然,她真的就是有家庭托底的上海独生女呀,矫情地痛苦又幸福着。 第二天一早,凌捷上班之前给徐玲娣转了 15600 元,有零有整,存心叫她知道是教工新村那套房子六个月的租金。 徐玲娣问: 凌捷说: 徐玲娣当即点了领取,隔手凑了个整转给凌田,备注:外婆给宝贝的红包。 然后又给凌捷回了一条: 凌捷已经出门坐进车里,手机在仪表板上震动,拿起来看见这句话一下红了眼睛,打了一长串又都删掉了,最后只发了四个字: 徐玲娣给她回了个七彩金光闪闪的动图“不用谢”。 凌捷捂着脸又笑了出来。 楼上房间里,凌田看到徐玲娣的转账,一直没点领取。 虽然她还挺想要的。 她跟凌捷说自己有积蓄,其实也就一万两千多点,其中甚至还包括一部分压岁钱,扣除拟投资购买无针注射器的三千五百元,剩下的仅够她未来六个月的饭钱和基础交通费。除此之外,她还得把每个月的社保、医保和医药费挣出来。她真的要赶紧开始挣钱了。 那天上午,她去那两个已经过签的平台上弄好了自己的作品展示橱窗,上传了样图,设了价格。管它是“中专”还是“大专”,一幅画是否只够买一袋小零食的价钱,先做起来再说吧。 估摸着到了医院的午休时间,她把上午画的几幅“小零食”发给辛勤。 其中有一张 Q 版头像,是他穿着白大卦微笑的样子,以及同系列的五张表情图,分别配文: 你没事吧? 你醒啦? 你看什么? 哪里不舒服? 应该哒。 很平常的文字,配上那个 Q 版头像的笑容,却有种平静的疯感。 最后跟上一句解释: 辛勤正坐在食堂里吃着饭,手机接连震动,他拿起来解锁看着屏幕,可能因为从来没收到过这么抽象的礼物,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愣怔了片刻才笑出来。 笑了会儿,他给她回: 凌田: 辛勤: 凌田: 辛勤不知道怎么回。 凌田: 随即把自己在那两个平台的橱窗链接发给他看,Q 版头像,以及配套的个性化表情图,一张收费 30 元,打包一套六张 150 元。 辛勤又笑了,继续打字: 凌田回,忽然觉得紧张,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心里还在猜来猜去,他到底想跟她说啥? 结果接起来才知道他只是想把昨天来不及说的话跟她说完,指导她以后怎么看病比较划算: 比如每个月配药去社区医院,挂号容易,报销比例更高。动态血糖仪去网店买,比医院医保结算完还便宜。每三个月做检查的时候再来三甲,但挂普通号就行了,要是报告提示异常,再挂专家。正常情况下,一年看一次专家足矣。 “还有,”辛勤最后说,“治疗慢性病是个长期的过程,虽然一型的治疗方式大同小异,但还是应该找一个你能沟通得比较好的医生,否则很可能影响治疗效果的。” 凌田听得出来,他这么说是因为她连手抖都不敢问单峰,所以建议她换个医生。 虽然很合理,但她还是狡黠地笑着问:“你这么说,要是让单主任知道会怎么样?” 辛勤也笑了,反问:“你会去告诉他啊?” 凌田哈哈哈。 辛勤下午还有事,两人没聊多久,就道别挂断了。 但那天晚上,凌田又收到平台的提示,有位用户名叫做“拉磨三勤”的网友在她的橱窗买下一组六张的套餐,并且直接确认了收图,150 元到账,成为她开张的第一单。 这 ID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看就猜到是谁了。 当即给辛勤发了消息: 辛勤回: 凌田: 辛勤: 凌田: 辛勤回: 他其实是笑着打下这句话的,但发出去似乎又有种别的意思。 他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迟迟没有动作。 直到凌田又发来一句: 他看着这句话,似乎也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但终于还是没有解释。 对话就停在这里,他放下手机,回想过去一个多月里零零碎碎的片段,自己似乎总是不自觉地去做一些事,不断越过原本划好的那条线。 沙发🛋 辛医生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想要纠正。 妈妈们对女儿们的爱,看哭了 拉磨三勤?那么辛勤? 快让我们田田跟小辛在学校里碰到吧 😍😍😍 沙发 互有好感、暧昧的阶段很美啊! 是辛辛的啥难言之隐让他给自己划了个圈圈么 之遥是不是和妈妈在家里也是这样拌嘴,就是好好好真实啊!又感觉一家人又好有爱啊!一家人会越来越好的,加油💪 有点像玩法里周律在越南回上海的飞机上在心里告诉自己把那些念头赶走的feel了 凌田搬回教工新村的第一天,感觉像是个全新的开始。 她把从家里带来的未开封的胰岛素放进冰箱冷藏,房间上下收拾了一遍,窗帘拆下来扔进洗衣机,书架和手办展柜仔细除尘,扫地,拖地,更换床品。 还从厨房柜子里找出一只徐玲娣过去用来浸杨梅烧酒的大玻璃罐子,刷洗干净,倒扣在阳台上晾干。 她打算今后用这个罐子来装用过的针头,想象它们撞击瓶底,发出叮咚的响声,再一枚枚堆积起来,就像是一种结绳记事般的仪式,鲁滨逊在树干上刻口子,埃德蒙·唐泰斯在地牢的墙上画正字,标志着她正式开启二十二岁自律青年的人生。 然后,她就开始心慌、头晕、乏力。 随即便收到戴上动态血糖仪之后的第一次低血糖提醒:您的当前血糖读数为 3.7mmol/L,请及时补充进食。 SHIT! 幸好房子小,她踉跄几步,挪到门口,从背来的书包里找出棒棒糖,抖着一双手拆开,塞进嘴里。 凌捷的电话也已经打过来,她接起来说:“在吃了,在吃了……” 嘴里含着糖,心想自己现在是货真价实的脆皮,下次干活一定不能这么猛了。 一时没什么力气讲话,但凌捷也没挂断,隔空陪她坐在地板上舔着糖,看着血糖曲线慢慢爬升。 手机忽然又震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辛勤: 凌田已经缓过来一点,皱着眉读完这一段话,立马去看了眼自己的亲友圈。 显示已绑定的“亲友”有两个,都是 APP 自动生成的用户名,她也分不清哪个是凌捷,哪个是辛勤。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真的扫了那个二维码,并且可以收到她的血糖报警。 凌田突然很想问,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自从出院之前,辛勤主动加了她微信,她已经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别自作多情。 他没跟她说过任何暧昧的话,更不曾对她有过暧昧的举动。但她也很难相信他会对随便一个管床过的病人做到这一步。她确实说过一些让人担心的傻话,但这都已经出院一个多月了,又是看血糖记录,又是给饮食、作息、就医的建议,一定代表着些什么吧? 而且两人有几次聊得那么愉快,她确定自己感觉到了其中的磁场,她觉得他对她多少是有点特殊的。可他偏偏在她提出请他吃饭之后拒绝了她的邀请,还跟她说别“没完没了”的。 那句话真的有点伤到她。 要是搁在从前,或者换一个别的人说出这种话,她早拉黑不理了,最烦这种捉摸不定,让她猜来猜去的。 可辛勤却又有点不一样,他跟她说的话真的有用。 就像今天他给她发的这条信息,告诉她液体补糖比固体效果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买点小瓶装的葡萄糖注射液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另外再囤点小甜水在家里,可乐、雪碧、养乐多,虽然平常不能喝,万一哪天又低血糖了,至少还能快乐一下。 就冲这一点,她还不能把他拉黑了。 两方面综合想了想,感觉这人简直像个 AI,在某个范围内,永远会给她解答和鼓励,不嘲讽,不刻薄,既正确又正能量,一点坏心思都没有。 可一旦她的问题过线,便冷不丁来一句:对不起,根据所在地区的法律,我不能提供您所要求的服务。 如果继续追问,估计就是“服务器繁忙请稍后再试”了。 那也行,她决定了,暂时就当他是个 AI 吧。 于是,她程式化地回: 手机再次震动,对面还是那句话: 他既没换上她送的头像,也不用她画的表情图。 又一个叫她失望的点。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是他在接稿平台上给了她开张第一单,以及第一条好评。 匿名网友“拉磨三勤”写道:画师出图迅速,沟通起来很愉快,无论形象还是职业特征都抓得很好,非常喜欢。 读着还挺真诚的,不像那种不走心的托儿,随便写一句“买了一箱,孩子爱吃”。 而且,这条好评多少起了点作用,再加上平台有新手推流,让她一下接了好几单。有买单幅 Q 版头像的,也有买套餐的,她不断收到通知提醒,您有新的约稿订单啦! 这种“小零食”讲究的就是快速跑量,交稿期限二十四小时。她没时间再纠结那位大哥到底什么意思,一连几天都过得忙忙碌碌的。 小生意终于开了张,但也让她充分理解了一个为什么,即使是在野人画手圈子里,也看不太上“中专”“大专”这两个平台,总是说在这里接单宛如黑奴採棉花。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单价低,累死累活挣不了多少钱。 另一方面,单主年龄层次相对其他平台也要小不少,有些甚至连两位数都不到。诸位小孩姐小孩哥的脑回路天马行空,要求也提得奇奇怪怪的。 有的一看就知道语文成绩不太好,会跟她说:老师,我头像的头发要一串数字和字母组成的颜色。 凌田:??? 有的语文又过于好了,全程文学比喻加意识流,比如:眼睛是蓝色调的,但不是蓝色,是汹涌的大海和天空交融时的那种蓝,里面既有深海的静谧和风浪的狂傲,又有海鸟翱翔在空中的孤傲,有日出时的希冀,夕阳的悲鸣,夜晚的绝望与阴暗。 凌田:请问……有参考图片吗? 语文课代表回:……有图还找你?老师你到底会不会画呀? 好吧。 还有些提要求的时候什么都好,但等到画出来,又觉得不对味,不是 TA 想要的感觉,还得再改稿。 平台上不少画手是不惯这种臭毛病的,立了规矩“小零食”不改。但凌田是新手,为人又比较好说话,只要有不满意的地方,她都会给修改,遇上麻烦的单主,得来回磨上好久。 也是在这几天,唐思奇常来教工新村看她,给她带食堂买的饭,看见她的收入和工作量,怒其不争地骂她,十几单“小零食”,画整整三天,时薪算下来还不如去摇奶茶。 而且,在她终于画完那十几单之后,新手村的推流耗尽,突然也没什么新单了,她又拜托唐思奇带她去自己兼职的美术培训机构教小孩画画。 那个店就开在 A 大附近,门店经理看了她的简历和作品集还挺满意的,说虽然今年生意不大行,但他们这里一向愿意招 A 大美院的学生,就给她个机会吧。 凌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门口贴的大幅海报,上面写着全部 A 大师资,以艺术结合理工科思维,开发孩子智力。 她看得有点懵,还得结合理工科思维?她真的有吗?所幸看过教案,第一课是教光影和体积感,她还是懂的,认真备了课,然后去机构试着上了一节。 学生是三个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由她一个人带着,教他们画苹果和树林。 在此之前,她只非常短暂地接触过一些亲戚家的小孩,第一次意识到这种一丁点大的小人类能量居然可以这么足,四十分钟的课,全程跑来跑去,高分贝讲话,问老师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哪怕围着塑胶反穿衣,颜料还能糊到脸上。 她努力维持着课堂秩序,总算还是把教案上的内容都说到了,三小只也都在纸上画了自己的苹果树林。 直到试课临近尾声,唐思奇溜进来,一看就觉得不对劲,跟她耳语:“怎么就画成这样?!” 凌田耳语回去:“不好吗?我觉得小朋友很有想象力,一边画一边给我讲故事……” 唐思奇阴阳怪气:“嗯,就跟他们平常在家自己画的差不多,那要你何用?人家家长花一两百一节课的钱送孩子来这里,是让你听小朋友给你讲故事的?” 凌田冤枉,说:“我教了啊,可这才第一节课,总不能就一下子学会了吧?” 唐思奇已经坐下开始给一个孩子改画,一边改一边说:“试课最重要了,看不到成果,谁会报名啊?你管他画成啥样,给他改好看了,让他爸妈觉得钱花的值得。” “哦……”凌田答应,赶紧也开始改另一个孩子的,两人紧赶慢赶,总算在下课前把三幅画都改完了。 只可惜,那三位妈妈最后还是没报名,拿着画,带着孩子走了,说要再考虑一下。 唐思奇安慰凌田,说:“不是你的问题,现在很多家长都在砍课外培训班的开支,首当其冲就是美术,这几个应该就是来蹭试听课的,咱们改的那几张画还可以拿去交个作业,或者参加个比赛啥的。” 凌田:“好吧……” 经理本来也是让她自己拉客户的意思,要是能吸引这三个孩子报名,新班级开得出来,她就有工作,否则就没有。这时候想了想又对她说:“要不试试考前集训班的陪练吧?” 随即拿了本宣传册出来,上面写着:美院教授指导,联考 90 分以上油画专业学生陪练,签约承诺包过。 凌田说:“我不是油画专业的,联考也没有 90 分以上啊。” 经理笑,说:“谁查你分了,谁看你毕业证了?” 凌田又问:“还有这个包过联考,这是能承诺的吗?” “不承诺人家凭什么来我们这儿报名?”经理笑,直觉像她这种刚毕业出来的大学生果然还是不行。 这一堂试课真把凌田累到了,从机构出来,她和唐思奇一起去学校食堂吃饭,直觉筋疲力尽,胃口都没了,但因为胰岛素没少打,又不敢不吃,逼着自己把一份饭吃完,然后回教工新村,继续改她的作品集,还发了几封求职信。 下午两点左右,她开始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翻箱倒柜找出一支水银体温计,一量居然 38 度 5。 想起上午试课的小孩,有一个一直在咳嗽,不会是生病了幼儿园送不进去,所以才来蹭课玩儿的吧??? 她隐约记得辛勤说过,一型感冒了会很麻烦,赶紧吃了一粒布洛芬。但没想到体温不降反升,到了晚上已达 39 度 5,与之同来的是动态血糖仪的高血糖报警。 凌捷的电话也跟着打过来,说:“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回来?” 凌田知道母亲这两天在杭州见客户,当天确实能回来,但也得开两百多公里的车,而且很可能忙活到半夜还得回去,赶明天一早的工作。 她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已经找了我同学陪我去医院,而且现在就是发烧,其他什么症状都没有。” 血糖读数都能看到,也不用说了,这时候已经升到了 18.6。 “那行,”凌捷犹豫,“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立刻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回来。” 这边挂断,辛勤的电话随即就打进来了。 凌田只剩下求生欲,也管不了他到底什么意思了,接起来说:“我发烧了,现在血糖 18 点多。” 声音都是飘的。 辛勤到还是平常的语气,说:“你别紧张,体温量过没有,几度?” 凌田说:“刚才量的 39.5,现在估计得过 40 了。” “吃过退烧药吗?”辛勤又问。 “吃了,两颗布洛芬,一颗下午吃的,一颗就刚才,但体温一直没降下来过,也没有感冒症状,这会是糖尿病的症状吗?”她真的害怕了。 辛勤简单解释:“发烧不是糖尿病引起的,是你发烧了,身体应激反应,血糖才会升高。你现在给自己补两个单位速效,同时大量饮水。” “好,好。”凌田答应。 那边又问:“家里有人陪你来医院吗?” 凌田一时没出声,忽然怀疑自己搬出来住是不是真的错了,她真的还能独立生活吗? 也是巧了,电话那边下一个问题便是:“你自己能打车吗?” 凌田赶紧点头,说:“能。” 辛勤说:“那行,我在 A 医附急诊门口等你,记得戴口罩。” “啊?我好像没有口罩。” “行吧,你先过来。” 凌田忽然又觉得不好意思,说:“我其实就是心里没底,想问一问该怎么办。我自己会去医院的,不麻烦你了。” 辛勤却笑了声,说:“没关系的,我刚下班,正好还在医院。你现在过来,我等你。” 沙发🛋 互动了两次,好甜啊,等周一 嘿嘿 小情侣又要见面啦 小辛医生努力不想但持续关心版本上线! 特意早起来看我们两个小可爱🥰抱抱小田,小辛像是小田的血糖管家哈哈哈 ᖰ⌯'▾'⌯ᖳ 甜甜甜,今日份的糖分摄入很充足😋 之遥明天好好休息,下周见~ 周日看不见他俩我可怎么活啊🥹 想到明天没有,就不开心 😭 我们小辛真好! 我们甜甜现在心里有点酸酸的吧,对对方有点好感,又不明白对方啥意思 放下手机,凌田按照辛勤说的,给自己补了两个单位速效,收拾起看病要用的东西,背上书包出门下楼,打了辆网约车去 A 医附。 当时已经八点多,晚高峰过了,车子几分钟就到了急诊楼门口。隔着车窗,她看见辛勤站在胸痛脑卒中几个霓虹大字前面等她,下班之后换了件白色牛津衬衣,卡其裤子,口罩照旧焊在脸上。 她一边下车朝那里走,一边给凌捷打着电话现场直播,说:“我已经到医院门口,我同学也过来了,你不用担心。” 凌捷在那边说:“好,好,你替我谢谢唐思奇啊,等检查完把结果告诉我。” 凌田也没细解释,只说:“嗯,知道了,妈妈你放心。” 电话挂断,辛勤已经把口罩递过来,凌田赶紧戴上,跟着他往里走。 辛勤问她要了医保卡和病历本,顺手把她的书包也接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凌田说:“除了发烧,其他还行。” 其实整个人稍微有点恍惚,她不确定是发烧还是血糖太高了引起的。 辛勤直接领她去了预检台,跟护士简单交代病情,说患者有一型糖尿病,今天下午开始高烧,一个月之前有过一次酮症酸中毒。 护士听完立刻给凌田测了耳温,38 度 2,又测毛糖,13.9。 凌田看到数字略尴尬,估计是出来溜了一圈,布洛芬加吹风物理降温,热度退下去了一点,胰岛素补了剂量,血糖下得也挺快。本来是好现象,她却有点过意不去,怕辛勤觉得她夸大其词,大晚上兴师动众地,耽误他下班。 可预检的护士还是在她的病历本上盖了个优先就诊的章,让辛勤去挂急诊内科的号。 “优先就诊”在 A 医附算是急诊四级,仅次于抢救,不用排队。才刚挂完号,急诊候诊大厅的大屏幕上已经显示她的名字。 两人走进诊室,还是辛勤开口替她交代病情。 急诊医生听完,翻了翻前面的抢救记录,皱眉啧了声,说:“怎么这么不当心感冒了呢?要是发烧不退,血糖一直高,可能又有酮症了呀。” 说完直接开了尿检血检的单子,打发他们去付费做检查。 凌田这才知道真不是小事,难怪辛勤这么坚决地叫她赶紧来医院。 辛勤看看她,大概猜到她的想法,还是很淡定地安慰她:“先别担心,做了检查再说。” 凌田点点头,也没别的招了。付了费,拉了单据,项目长长一列,血细胞分析,C 反应蛋白,肺炎支原体、衣原体,呼吸道合胞病毒抗体,腺病毒抗体,柯萨奇病毒抗体……总算比抢救室里那回好一点,抽的是静脉血,而非动脉血。 凌田自觉身经百战,可坐到检验科窗口那个位子上,照旧害怕。护士叫她再把袖子往上卷一卷,她左手颤颤巍巍地不大利索。 护士说:“家属帮个忙。” 辛勤站在旁边拿着凌田脱下来的外套,病历本和付费单据,这时候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替她把袖子卷好。 护士用橡皮带扎紧她的上臂,按压臂弯处的皮肤找着血管。 凌田转开头不敢看,辛勤便靠近了一点,替她挡住视线。他没碰到她,却已经离得很近。凌田忽然想到之前好几次相似的场景,或是他按住她的手臂,对她说别怕,马上就好,或是他手指搭在她手腕桡骨处,抽动脉血气……她隐隐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不自禁地屏息,似是仅在想象中闻到那种熟悉的味道,柠檬,薄荷,酒精,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就这样,直到护士拍拍她的手,说:“好了,拳头松开吧。” 她这才算是把一口气喘过来。 抽完血,她按着伤处,等血液凝结,还要去验小便。 辛勤问她:“你自己可以吗?” 凌田当然说:“可以的。” 去厕所的一路上都在自我拷问,瞎想什么呢瞎想?得了这个病,真是浪漫不了一点。 检查样本交进去,还得等结果,全部出来总得半小时以上。 凌田说:“要不我自己等吧,我现在感觉还挺好的,你都上一天班了……” “没关系的,我陪你。”辛勤摇摇头,完全没有想要先走的意思。 急诊检验科的等候区座位少,都已经让人坐满了。他们只好去外面另找地方坐,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晴子,晴子。” 要是换了别人,只当是在喊哪个日漫里的学生妹,但凌田是听见过这个昵称的,跟辛勤一起回头,看见一个穿蓝色无菌衣的大个子朝他们这里走过来。 其实辛勤已经算个子高的了,凌田站在他身边,能感觉到明显的身高差。但这人又更壮一点,两条胳膊把无菌衣的短袖撑得满满的,属于走出来就自带医患和谐 buff 的那种医生,只是不知道上了多久的班,此刻脸色灰败,眼睛下面叠着层黑眼圈。 “这我同学李理,抢救室的。”辛勤给她介绍。 凌田早认出来了,不就是樱木嘛。 李理却没认出凌田,看看她,又看向辛勤,问:“这位是……?” 辛勤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平和地解释:“她也是我们学校的,有点发烧,可能是感冒了,来检查一下。” “临医的吗?几年级啊?”李理追问,脸上带着点男生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笑。 “我是美院的,大四了。”凌田自己回答。 李理好像有点意外,一脸刮目相看人不可貌相的表情望向辛勤,说:“你可以啊……” 话到一半,又转了方向,“啊……要不替她把急诊号退了吧,挂个抢救号,正好现在我那里人不多,有空床,在抢救室躺着挂水、做检查都方便点。 凌田服了,心想医学生就是这么尽地主之谊的吗? 可惜一个多月之前在抢救室度过的那一夜记忆犹新,完全不想重温,她连忙婉拒,说:“不了不了,我现在感觉还行,不能占你们床位。” 一会儿要是真查出点好歹来……那就再说吧。 辛勤也无奈看向李理,问:“今晚抢救室人真这么少啊?” 李理这才会意,说:“啊,对,我那儿还有个病人等我……我先走了,你们看病,看病……” 说完转身往抢救室去了。 两人看着他走远,这才去候诊区找了空位坐下。 凌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仅仅过去十分钟不到,接下去聊点啥呢?不说话会不会很尴尬?尤其是他们这种半熟不熟的关系。 所幸,辛勤先开口说:“我看了你这一个多礼拜的动态血糖曲线,每天凌晨三四点都是个低点,有发生低血糖的风险……” 凌田转头看看他,直觉是 AI 语音功能上线,心说那就趁这个机会把想问的问题都问一问吧。 “我这几天赶着交稿,每天都画到比较晚,睡前觉得饿也不敢吃东西,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啊?” 辛勤说:“熬夜确实比较容易引起低血糖,你可以把晚餐推迟一两个小时,或者睡前喝杯牛奶。但是千人千糖,所有的作息习惯、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得靠自己一点点尝试,才能找到最合适的节奏。” 凌田听着,觉得他的建议有用,但除了一句“谢谢辛医生”,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 “好的,谢谢辛医生。”她真的说了。 辛勤说:“不用谢,应该的。” 凌田没再讲话。 两人同时安静,听着夜晚的医院里无数种声音,交谈,哭泣,监护设备的电子音此起彼伏,平车的推轮摩擦地面,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隔了会儿,还是辛勤开口说:“你真的开始做自由画师了?” “对啊。”凌田点头。 辛勤又问:“条漫代笔,幼儿培训,画室陪练,二次元周边设计,平台上接设子画插画,全都做吗?” 凌田笑了,答:“差不多,有些干了,有些还没有。” 她起初惊讶,他竟然都记得。转念又想,AI 嘛,不奇怪。 可能只是因为近在咫尺,今天这 AI 特别有活人感。 “那感觉怎么样?”辛勤又问。 凌田难以总结,自己这一个礼拜在网上接了十几单三十元一张的约稿,教了三个幼儿园中班小朋友画苹果,拒绝了考分和学历造假骗后辈美术生上贼船,总共进账不到 500 元,似乎真没什么能拿上台面说的。 她只能自嘲:“世界从来不属于我们,前浪没走,后浪已经来了,00 后夹在中间,二十二岁,觉得自己一身老人味。” 辛勤听得笑出来。 凌田却有点来劲了,继续说:“不过,跟小孩姐小孩哥的沟通还是让我获益匪浅,我觉得自己过去确实太学生气,太傲慢了,人家一点没骂错我。想申请流量更好、收入更高的平台,但又没好好研究平台的风格,直接把作品集里现成的东西拿去申签,只顾着表达自己,我喜欢什么风格,我擅长那些技巧,其实零人在意好吗。既然想卖画为生,就得让对方看到我能满足他们的要求,画他们想要的风格,保证稳定的质量和完成度……” 她在这儿自我剖析,像是烧糊涂开了天眼似的,恨不能赶紧回去把申签的四幅作品重新画过,想起辛勤还在,才最后总结,“反正我一定会再尝试的。” 辛勤倒也跟着她的思路,说:“等你签上了,把链接发给我。” 凌田又转头看看他,干脆拒绝:“没必要吧,你又用不上,别浪费了。” 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过了,好像是在埋怨他没用她的礼物,但人家明明付过钱,还给了好评,爱用不用。 她完全没想到辛勤会说:“我微信里好多同事和领导,而且 A 医附连排班用的都是微信小程序。” 她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真的是在跟她解释,他为什么没换上她画的头像。 “啊,没关系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凌田装上了,其实心里门儿清自己就是那个意思。 “还有,”辛勤又说,“表情图我用了的。” 他打开微信,找了一页对话记录给她看。 一位名叫“狗猿酸理”的朋友给他发来一条: 他回了那张“应该哒。” 凌田问:“狗猿酸理?” 直觉跟拉磨三勤之间有种对仗工整的美。 辛勤说:“就刚才抢救室那位,我们一般只在备注上个性化一下。” 凌田又问:“什么意思啊?还有你在约稿平台的那个用户名,也是有特别意思的吗?” 辛勤说:“拉莫三嗪,是一种药,枸橼酸锂,也是一种药。” 他在输入框里打字给她看,然后告诉她来由——“枸橼”的枸其实应该念 jǔ,他们大一上生物化学的时候,教材里讲到抗凝剂枸橼酸,李理把这个字念成了枸杞的“枸”,这才得了“狗猿酸理”这么个绰号。 凌田听得笑出来。 他又给她讲那天事情的经过—— 李理夜里值班到早上,发了条朋友圈,说自己心脏感觉不太舒服。 他刚好上班到医院,看见了就回: 本来是好意,李理却发私信过来,要他赶紧删了。 “为啥?”凌田问。 辛勤说:“因为他不是发给我看的。” 凌田领会,追着问:“后来呢后来呢?”好奇李理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关心。 辛勤笑了,说:“我删得有点晚,所以他才发了那句话给我。” 凌田笑得更大了,笑完了才道:“因为你跟我发微信没用过,所以我才以为……” 辛勤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凌田也无所谓了,直觉这是他们第一次聊了这么多无关疾病的事。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东拉西扯地跟她说话,让她终于放松了一点。 因为她此刻其实是有点害怕的,如果检查结果出来,真如那个急诊内科医生所说,又有酮症了,再从头来那么一遍,她真的会碎掉,立刻碎成渣渣那种。 只是医院里永远不缺比她更破碎的人,就像救护车上抬下来的昏迷不醒的老人,或者离他们不远的角落一个席地而坐的女人,靠着墙壁,闭着眼,默默流泪。 凌田开口说:“我这段时间总能在社交平台上刷一型患者发的帖子,有很多人带病十几二十年了都过得很好,还有不少很小的孩子,刚上小学就得学着自己打针,看看他们,觉得自己这点事真不算什么。” 她是在给自己鼓劲,辛勤却说:“不能这么比,每个人的痛苦都是实实在在的。” 凌田倒是觉得稀奇了,转头看他,说:“不是你总跟我说没关系的吗?” 辛勤笑了,点点头:“对啊,没关系的。但不能这么比,每个人的痛苦都是实实在在的。不是说你的痛苦没有别人严重,你就不应该感到痛苦。” “怎么不鼓励我了?我还怪不习惯的。”凌田也笑了。 辛勤说:“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 凌田说:“那时候你怕我跳楼,怕我一次把 300 单位速效打完。” 终于把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说出来了。 辛勤却深呼吸一次,摇摇头:“然后发现你其实很坚强的,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意思是不是就该结束了?凌田忽然想问,你没必要再看着我,也不会再看着我? 但她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是不想,也是没机会。因为手机就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她收到医院公众号发的通知,她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辛勤看了看结果,已然放心。 再回到诊室,急诊医生看过报告,也跟他说的一样。C 反应蛋白提示轻微炎症,开了点抗生素口服。酮体阴性,只是血糖还是有点高,11.98。 “降血糖的话,你要挂水吗?”医生问凌田,“你是一型糖尿病,家里有胰岛素的吧?现在这个情况,自己适当增加剂量也行,注意监测,防止低血糖。” 凌田放了心,发消息给母亲,报告了看病的情况,最后在留医院挂水和回家打针之间选择了回家打针。 出了诊室,两人朝外走。 辛勤问:“你往哪个方向?” 凌田指了指。 辛勤说:“我也是,我住康兴大楼。” 凌田说:“教工新村。” 两个地方几乎紧挨着,好像也没理由不一起走。他们在急诊门口打了辆网约车,看着地图上的小图标龟速靠近。 辛勤忽又想到一个问题:“你现在是不是都用无针打胰岛素?” 凌田点点头。 辛勤又问:“最少一次两个单位?” 凌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有难题了,除非血糖特别高,补针一般都是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补,但无针一个单位可能打不进去,所以注射器在设计的时候就没设这个档位,最少就是两个单位起。 她还在想是赌一把打两个单位,还是挑战一下自己,再试着用一下针。 辛勤已经开口问:“你带胰岛素笔了吗?” 凌田说:“带了。” 略带显摆地把书包拉开,包里还有小包,里面一切都有——血糖仪,胰岛素笔,无针注射器,小瓶装葡萄糖饮料,酒精棉片,棉签,针头。她真的有在认真照顾自己。 辛勤看了看她的装备,又看了看手机上她的血糖曲线,说:“要不我帮你补一个单位?” 凌田顿了顿,点点头。 两人于是在急诊楼门口找了个背静些的位置坐下补针,辛勤拉开自己的书包,免洗洗手液,一次性手套一应俱全。凌田看着也不敢问,大哥你是有洁癖呢,还是有从医院顺东西回家的癖好? 但到底是专业人士,他动作利索,很快打开胰岛素笔,装上针头,调好剂量。凌田把 T 恤下摆掀起来,露出腹部一小块皮肤,而后看着他低头,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接近自己,其实并没有直接接触到皮肤,他只是用酒精棉片擦拭消毒,造出一小片微凉的区域。 她一直看着他的手,有筋骨感,却又不失温柔,腕上戴着一块全黑的智能手表,反衬得肤色更加洁白干净。脑中忽然出现另一挂专业人士的基本功,她想起自己曾经画过的许许多多、各种各样、姿态各异的手,速写草稿的第一步就得把骨骼的走向画出来……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提醒:“害怕就别看了。” 她这才转开视线,眼睛都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但其实看不见更让人有种未知的不安,使得感觉更加分明。 倒数十秒,终于结束。 他问:“疼吗?” 她摇摇头,笑说:“你手气比我好。” 他也笑了,收拾起针头和笔。 刚好手机响起提示音,网约车到了,他们走出去上了车,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凌田一直在想,这到底算什么呢?甚至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那句话:看过你的身体,决定和你在一起,医学伦理在哪里?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尤其是布满注射之后留下的小伤的腹部能有什么吸引力,但还是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在无微不至关心她的同时,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 不过几分钟,网约车停在教工新村门口,两人一起下了车,辛勤陪她走进去,一直送到她住的那栋楼下。 凌田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却又是拐弯抹角地:“那下次,我就去社区医院配药了。” 辛勤点点头,其实没懂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到三个月复查的时候再去 A 医附,”凌田继续说,“到时候能找你看吗?” 辛勤笑了,说:“我还没资格,要先考主治,争取出站之后留院,才能看门诊。” 凌田也笑了,说:“那我现在不住院,也不找你看病,我们是不是不算医患关系啊?” 辛勤静了静,没说话,老小区路灯昏暗,凌田没怎么看清那一刻他脸上的神色。 但终于听到他说:“我没给你发表情图,其实是因为……我一直觉得,发表情图就代表对话结束。” 凌田低头,老小区路灯昏暗,辛勤应该也没看清她笑起来,只听到轻轻的呼吸声。 他对她说:“没大事,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早上起床就好了。” 她点点头,说:“你也快回去吧,今天真麻烦你了。” “晚安。” “晚安。” 他们道别,一个上楼,一个仍旧站在原地,看着楼道里的灯一层层亮起。 手机再次震动,辛勤拿出来看了眼,是李理。 李理: 辛勤: 李理: 辛勤看着这一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 犹豫不到半秒,那边又发过来一条: 辛勤: 李理: 辛勤回了个微笑,表示对话结束。 很多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一次次地想可以结束了,但就是结束不了。 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单纯对于一个病人的关心,还是,追求她? 可以吗?不可以吗? 笑s上班路上第一件事,更新了几毛,一看3毛欣喜若狂哈哈哈 晴子情绪好稳定啊 羡慕拥有这种能力的他 哈哈哈哈哈,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 可以!快追! 呜 感情就是这么让人纠结 进还是退 停下还是去追 每个人的痛苦,都是实实在在的。 周一的早上因为能看攒的两章而幸福,因为这两章晴子和田田互动而更加幸福(猫猫流泪.jpg) 官宣可以用女朋友画的头像耶 追!昵称是药名属实没想到,佩服 看完了以后觉得自己血糖飙升,太甜了吧 缪斯,性别男 接下来的几天,凌田龟缩在家里养病。 小朋友传染给她的感冒还算温和,退烧之后,咳嗽流涕两天就好了。 但她也由此得出两个结论: 一,以后得格外注意防护,感冒多发季节去人多的地方,口罩必须焊在脸上。 二,教培机构确实不适合她,从心灵,到身体。 除了做老师折戟,投简历找工作也不顺利。 当时已经快六月份了,不是校招的季节,各大公司在招聘网站上放出来的职位,要么是要求两三年工作经验的社招岗,要么就是针对大三在校生的暑假实习。 她在线投出去的十几份简历,最后只收到两家的回信。 其中一家在她提交申请之后就加了她的微信,立马发了个需求过来,说是试工。 凌田看着那张诡异的草图,上面全都是她不认识的文字。灵机一动,用 AI 识图看了一下,居然是缅文。她立刻想起了学校辅导员转发的蓝底白字通知,提醒大学生警惕帮信罪,吓得一个字不敢回,立马把那个人拉黑删除了。 还有一家倒是正规公司,HR 电话过来通知她去面试。到了地方一看,也确实是甲级写字楼,中规中矩的半层,全新装修。 但等到面试开始五分钟,哪怕是她这种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应届生,也能看出来这是个草台班子。公司完全谈不上什么组织架构,连主美都还没有,只有一个基本不懂游戏美术的老板直接跟她聊,说的也都是其他热门游戏里的设计,问她这个你知道吧?那个你知道吧?这俩结合起来就是我们想要的效果。 凌田听着,估计自己要真来了,就是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然后这家抄一点,那家抄一点。 她已经在心里打了叉,对方却还嫌弃她,看着她填的表格,说:“你倒挺诚实的,有慢性疾病就填了,我开这么多家公司,招这么多人,这一项我就没见有人填过。其实,我们给员工买商业医疗险,就算不填,入职的时候也会查医疗记录,瞒不住的……哎你身材这么好,这么年轻,怎么会得糖尿病呢?” 凌田好烦这个人,看看他新烫过却还是略显稀疏的头发,又看看他手边一杯连锁品牌咖啡店的摩卡奶盖冷萃,说:“我过去特别喜欢喝这家,差不多一天一杯,发病前也没什么症状,就是有点掉头发,然后不知不觉地就查出来这个病了。” 对方脸上一尬,凌田心里倒是笑了,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这人会不会把咖啡扔了,然后赶紧找家药店测个血糖。 虽然工作找得不顺利,但她在灵活就业方面的发展倒是很不错。 去 A 医附看急诊的那天晚上,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却好似激活了大脑暗能量,跟辛勤一通分析,还真觉得自己找到了平台没能过签的根本原因。 那天从医院回家之后,她睡了一晚,早上起来烧退了,就开始坐在电脑前,重新准备申签的作品。 这回直接瞄准了自由画师圈子里的 985,那是个射月旗下的平台,名字叫画月,算是二次元约稿平台里流量最大,定价最高的一家。当然,过审的程序也是最复杂的,总共有两轮机审,一轮公审。 所谓机审,就是通过算法对作品进行初步筛选,只要满足基本要求就能通过。 而公审,顾名思义,就是公开的网友投票审核。 凌田去围观了一下当天的公审,甚至有给华纳迪士尼供过稿,还画过好多影视海报的专业插画师被二次元们拒了,原因也是风格不符合平台基调。她更加觉得上次没让她过,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但她这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先把平台上最常见、成交量最高的品类都列出来,再去除一些小尺寸、不太能发挥的类型,最后决定四幅申签作品分别采用立绘、场景、服设、商业插图的形式。 然后再去看排名靠前的画师,以确定最受欢迎的作品风格。 她原本最喜欢写实厚涂,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展现自己的实力。但其实平台约稿最主要的消费者还是二次元,赛璐璐伪厚涂或者游戏商业插画常用的 CG 风才是此地的正道。 四幅画,四个品类,为了使其风格统一,有系列感,她决定画同一主题。 其中一幅她已经决定了,就是她用 A 医附过街连廊的结构画的太空站,再抠一下细节,是刚刚好的游戏商插 CG 风。 第二副,画的是立绘。所谓立绘,是日语“立ち絵たちえ”的中文写法,也就是游戏中人物角色的设计图,画面突出展示人物主体,一般仅配以透明或者单色的背景。 灵感是突然而来的,那天她从淋浴房里出来,抹去镜子上凝结的水汽,又一次看到镜中的自己。虽然还是很瘦弱,但与一个多月前刚出院的时候相比,感觉简直焕然新生,就连头发都长出来不少。辛勤当时说多久来着?两三个月?她喜滋滋地回忆,再侧过身,回头望向镜子,去看左臂后侧戴着的动态血糖仪。 从浴室出来,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开电脑,然后坐下画了一副立绘的线稿。就是那样构图,一个年轻女人侧身站立,回头望向画面之外,左臂后侧裸露出一小部分机械结构的内里。灵感是她在浴室里找到的,又或者说是因为辛勤打过的那个比方,科技增强人类。 再往后就容易了,她根据人物立绘完成了服设,又画了场景——睡眠舱中的女人突然醒来,在惊恐中试图挣脱束缚,却被画面外另一个人伸出的手按住手臂。 四幅作品整体来看,已经可以展示出一个相对完整的 OC 形象,而且有种复古旧漫的故事感!她把自己画嗨了,但也还是反复做了修改,确保所有线条干净流畅,人体结构透视正确,细节处理到位,简直好像回到艺考的时候,一个个地去抓得分点。 等到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四幅画也刚好完成,她忐忑地上传,点击提交。 半天过了机审,而后便是过公审。她不断刷新页面,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画月”上的二次元们大多眼尖嘴毒,照样有人开嘲讽,说: 但也有人评价: 更有同好赞美: 两小时之后,她得到了过签的结果,收到平台通知,恭喜她获得橱窗资格,可以开启在“画月”的工作。 真的到了这时候,她反倒平静了,知道自己其实也才走出第一步,距离成为一张商稿六位数的当红画师,大概还有地球到火星那么远。 她只是把这条消息分享给了唐思奇,还有辛勤。唐思奇很兴奋地求经验,辛勤给她回: 凌田看着,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天从医院看了急诊回来,她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向对方表达了好感,做出了希望更进一步的表示。那之后,两人之间的联系也确实比之前更多了。辛勤还是会看她的血糖曲线,给她各种有用的建议,互相发信息和打电话似乎也少了些顾忌,但也就只是做到这一步而已。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她替他找理由。他确实也是没空,跟她说了最近在忙论文的事,科室里有时候可以点个卯然后回实验室,但有时候病人多,或者需要值班,他还是得去。 就这样直到周末,辛勤打电话过来提醒,她胳膊上戴的动态血糖仪十四天到期,主动提出教她怎么把旧的取下来,新的换上去。 凌田想象了一下各种场景,提议:“要不你来我家?” 电话那边,辛勤似乎静了静才说:“好啊,那我晚上下班之后过去。” 凌田又问:“记得在哪儿吧?” 辛勤笑了声,说:“嗯,知道的。” 挂断之后,凌田扔下手机,抱着个 jellycat 兔子在床上打滚,直觉所有世俗的欲望都跟着头发一起长了回来。 然而,那天晚上,辛勤真的来了,也真的只是教她怎么把旧的动态血糖仪取下来,再把新的换上去。 而且,他还怪严格的,坚持让她自己动手,他就在旁边看着。 他让她先准备一小碗温水,用蘸湿了的棉签一点点化开感应器周围的胶布,再慢慢往下揭。 可她正抬着胳膊,扭着头在那儿揭呢,他在旁边提醒:“千万不能直接撕,有人这么干成功的,但也有人半根针断在里面,还得去医院取。” 凌田听得一下手软,不敢揭了,说:“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啊?!” 他低头好像笑了,赶紧忍住,跟她道歉,却还是不帮忙。 直到她颤颤巍巍地把感应器揭下来,他又让她用酒精棉片给伤口消毒,再换个地方戴上新的。 不上手,光指导,把自己 T 恤的袖子撸到肩膀上,露出上臂跟她解释:“关键位置要找好,注意避开肌肉,否则会很疼,数值也可能不准……” “肌肉啊,这个简单,”凌田伸手在他胳膊上比划,“三角肌,肱二头肌,肱肌……” “咦,你怎么知道?”辛勤刮目相看。 凌田装作不在乎其实有些得意地说:“美术生也是学过解剖的好吗?” 两人这时候离得很近,挤在小卫生间的洗手池前面,他 T 恤一边袖子撸到肩膀上,露出整条手臂,她也一样。不同的是,三角肌、肱二头肌、肱肌,她说的那些个名词,在她胳膊上一点都看不到。镜中映出两个人的形象,似乎很和谐,却又有那么分明的差异感。有短暂的一瞬,她觉得他也许会做点什么,恰如她手指触到他手臂的时候,也有过一样的感觉。 但辛勤最后只是调开目光,对她说:“你现在体力恢复了,可以开始锻炼锻炼。” 凌田:“啊?” 辛勤继续说:“增肌对一型很有好处的,可以增强体质,帮助血糖稳定,还能减轻胰岛素抵抗。” 好吧,AI 上线。 只是说到增肌,凌田就想起他在住院部办公室里用 18 升桶装水做伽马投掷的场景,她哪怕拿个 4 升装的都做不了那个动作,估计试一下都得直接骨科见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很相信。 辛勤又跟她说:“你可以网上搜一下,蛮多一型患者长期撸铁的。我下次给你带一副小哑铃、一条弹力带过来,再给你找两段视频,你可以跟着练,循序渐进。” 凌田点点头,觉得真是个好建议,就是跟她原来想的不太一样呢。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按照他的指导,给自己打上了新的动态传感器,再在手机上激活,开启又一次为期十四天的监测。 辛勤似乎也感觉到她的沉默,忽然开口问:“你说你们学过美术解剖?” “对啊,”凌田回答,“专门有这门课,还要考试的。” “都画些什么?”辛勤又问。 “就人体啊,主要是骨骼和肌肉。” “那器官呢?” 凌田忽然想歪了。 辛勤也跟着想歪了,脸红起来。 凌田笑了,问:“你是说胰脏吧?” 辛勤点头,也笑了。 但笑完还是言归正传,说自己有篇论文赶着要发出版社审核,但是过去找的那个学术配图老师说最近约稿太多,实在赶不出来。 “你愿意试试吗?”他问凌田。 凌田服了,这跟她原来的计划也太不一样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能往他给她发活儿的这个方向走。 总之,那天晚上,她换好新动态之后,辛勤就走了,最后发出邀请,让她第二天去他家看看他的论文。 凌田答应了,但这回一点没多想。他说让她去看看他的论文,估计就真的只是看看他的论文。 早呀 早! 来啦 早呀,姐妹们 可爱可爱 年轻人真好! 要说,就是不够看,也是,总不能把去晴子家也一起写了,嘿 啊明天要去晴子家谈恋爱了(不是)! 看完最新的还有一章,惊喜!! 这一周…进度条缓慢向前 晴子撸铁晴子指导田田健身,去晴子家会不会发现华点,比如为啥晴子决定要投入一型研究 第二天,辛勤难得一天休息,跟凌田约了上午十点在她家楼下见面,然后两人一起走路去他住的地方。 那是教工新村旁边的康兴大楼,一栋上世纪九十年代建成的高层建筑,一层四梯无数户的那种迷宫楼,他住十五层的一套一室一厅。 上楼进门,凌田看到一种与她家截然相反的家居风格。如果说她家是极繁的话,那这里就是极简。 客厅不大,通往卧室的门也没关,整套房子一目了然。装修简单干净,纯白墙壁,浅色木地板。家具无非就是床、桌椅、书架、衣柜。写字台上放着台灯和笔记本电脑,墙角零散放着几样健身器材,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多余的东西。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整整齐齐,地面一尘不染。就连厨房也一样,上下白色橱柜,不锈钢台面。视线可及处摆着几件厨具、餐具,一个小台式饮水机。整洁得不像是个单身男人的住所。 辛勤让她随意,自己进去拿水杯和杯垫给她倒水喝,凌田朝里面望了眼,发现就连橱柜和抽屉内部都井井有条,分门别类。 要是换做别人,她或许会觉得是临时打扫过了,但搁在辛勤身上却觉得很适合,他给她的印象就是这样的,过着一种洁白自律的生活,高尚,纯粹,脱离低级趣味。 甚至就连去医院看急诊那天夜里两人说的话,过后再回想起来,她也有点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记得自己问他,他们是不是不算医患关系,而他对她说,之所以没用表情图,是因为还想继续跟她聊天。 当时觉得挺暧昧,再一细想,好像也没说清楚接下去两人交往的目标到底是什么,谈恋爱呢,还是拜把子? 恰如此刻,他带她进了家门,请她坐在餐桌边,给她倒了杯水,又去卧室拿了笔记本电脑出来,开机,打开文档,还真就是他的论文。 行吧,那就看看论文。 众所周知,凌田是一个美术生。医学论文对她来说,从标题开始就已经宛如天书,什么亚型智能精准管理,什么胰岛素剂量优化模型。 但辛勤却说,文章写了就是为了要让人看明白的,越是高级别的期刊对文采和插图的要求越高,其实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他开始给凌田讲解他的论文,也许是因为他解释得清楚简明,再加上她本身就是患者,有些基础概念原本就知道。她认真听着,又看了他画了草图,还真搞懂了,当场就提了一些配色排版上的建议。两人商量着做了一些修改,她回去照这个样子出图即可。 而且,她来之前也是从美术生的角度做过一点田野调查的,知道作者提供的原始图片是否达到要求,是文章最终能否被发表的一个重要因素。 而现在市场上能画学术配图,尤其是医学配图的画师还真不多。普通工作室 SCI 整篇文章插图设计 1000 元一篇起,其他类型论文 800 元一篇起,部分图片修改按 100 元一张收费。最热门的专业老师,甚至有要求成功发表之后奖励项目总金额 10%的,生意照样好到约不上档期,一点不输给二次元约稿平台的当红画手。 凌田感觉真的值得试一试,当即就说:“我给你画,但是我第一次画这个,你得再给我一些差不多类型的论文做参考,把你的要求说得细一点。” “你肯定会说那我干嘛要你?这是我美术解剖学的一部分作业和考试成绩,”她打开手机相册,找出图片来给他看,“而且我会给你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因为我免费,无限次修改,直到你满意为止。” “那你肯定又会问我图啥?我就一个条件……” 辛勤看她自问自答,说得绘声绘色,已经听笑了,问:“什么条件?” 凌田说:“我画完之后,你要是觉得还行,得给我在你们老师同学中间宣传宣传。” 辛勤笑着点头,说:“当然可以。” 凌田又问:“那要是文章发表了,有没有我的署名?” 辛勤当场在某期刊网站上找了篇文章,指给她看,说:“配图作者都是有署名的。” 哇,也就是说她的名字也可能上 SCI 了? “你发哪家?”她赶紧问。 辛勤告诉她期刊名字,算是糖尿病方面的顶刊,又给她打预防针,说:“人家接不接受还不知道哈。” 会接受的,一定。凌田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至于谈恋爱还是拜把子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时间过得好快,看完论文,转眼已经中午。两人出了康兴大楼,走路去 A 大食堂吃饭。 进了校园,他们并肩走在林荫路上,初夏的阳光穿透香樟树的树冠投下细碎如织的影子,骑车、走路的学生来来往往。 凌田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其实真的可以算是同学。食堂,图书馆,体育场,她跟他说不定曾经无数次遇到过,只是当时互相还不认识罢了。如果,只是如果,她不负责任地假设——她没有得这个病,他们相遇在另一种更加平常的场景之下,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只可惜紧接着就听见辛勤说:“你总在家里画画,还是要多出来走走,天气好的日子来学校食堂吃饭,吃完再散步回去就挺好的,刚好是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你下次检查,记得关注维 D 的情况,这个指标跟胰岛素抵抗和肾脏功能都有关系……” 好吧,完全没有另一种可能。 到了食堂,凌田先去洗手间打了胰岛素,再出来吃饭,选的还是她最喜欢的荠菜馄饨配卤蛋。 一边吃,辛勤一边说:“等下我们去趟超市吧,晚饭在我家吃,我来做。” “真的假的?”凌田意外,倒不是不信他会做饭,只是没想到看看论文之后还有下文,而且工作这么忙,一般人难得一天休假,都会只想躺着。 辛勤却说:“我每周都至少做一次饭的。平常大多数时候在医院吃食堂,方便便宜,味道也还行,但是一直吃真的会吃不下去,有时候还是想换换口味。所以就会趁休息天集中采购,再花一两个小时洗、切、做好了分装,也不费多少事……” 凌田正听着他讲,脸上带着笑抬起头,恰好遇上几桌之外两个同学的目光。 那两人也是美院的,跟她一届,不同专业,互相认识但不太熟。 她朝她们笑了笑,她们也朝她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凌田没再朝那儿看,目光回到辛勤和馄饨这里,却还记得那两个同学脸上一闪即逝的表情,好像挺意外。 那一瞬,她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已经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了吧。她并没有变得很惨很惨,苦兮兮地只能躲在家里做个病人。 吃完午饭,凌田又和辛勤一起散步从学校出来,去附近超市买了点菜和日用品,再走路回他住的地方。辛勤进厨房洗了手,开始备餐,准备做好多盐焗鸡腿,再卤一大块牛腱。 凌田看着这阵仗,问:“做这么多,吃得完吗?” 辛勤说:“我算了你的份,一会儿你带点回去。” 凌田真的意外了。但看着他做,也觉得挺好玩,她说:“要不要我帮忙?你跟我说要做些什么。” 辛勤也真给她分配了任务,把自己的围裙脱下来给她戴上,叫她把这个皮去了,把那个拌均匀。 凌田的厨艺还停留在中小学劳动课摆拍交作业的水平,看辛勤动作利索,刀工也是真的好,突发奇想地问:“你当初为什么没选外科啊?” 辛勤反问:“为什么要选外科?” 凌田说:“好像更 cool 一点,听说收入也高啊。” 其实还有个最好的证明她没说,关于外科医生的电视剧一大堆,根本没有内分泌科医生一点画面。 意思表达得有点冒犯,但辛勤并不在意,低头继续处理食物,笑说:“其实内分泌更难,你下次遇见李理可以问问他,考试的时候是不是碰到内分泌的题就直接放弃了。” 真有种学霸的绝对自信。 很快把牛腱炖上,鸡腿分割好,腌上料,等着一会儿进空气锅,辛勤看看时间,提议进入下一个项目。他去玄关柜子里找出一只快递盒子,从里面拿了一对 2 公斤的哑铃和一条弹力带出来给凌田,显然是新买的。他昨天才跟她说,但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凌田再次意外,这是要来真的?她觉得跟平常相比,自己今天的运动量已经够够的了,还要再练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低血糖啊。那种电量突然掉到 20%以下变红报警的感觉,她也是体会过了,完全不想再经历一遍。 辛勤却让她打开手机 APP 来看血糖曲线,然后告诉她一个反常识的知识点:有氧运动促进肌肉对葡萄糖的利用,是降血糖的。但无氧运动,比如短跑和力量训练,会刺激肾上腺素等升糖激素分泌,短时间内来说,其实是升血糖的,但长期坚持又对控糖有很大的帮助。 于是便形成了一种有些矛盾的现实,一型患者应该进行力量训练,但又不能随便做。 普通人健身一般会选择早晨上班之前或者晚上下班之后,但对一型患者来说,这两个时间段很可能刚好是身体激素分泌高峰,血糖本来就偏高,再加上运动,可能升得更高,适得其反。 所以大多数一型患者会在上午十点左右,或者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锻炼,那是一天当中血糖比较平稳的时段,并且随时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低了补餐,高了补针。 凌田又一次感叹:“怪不得说是富贵病呢,上午十点,下午两三点,一般人这时候都在工位上打螺丝,有几个能空下来锻炼的?” 辛勤却不让她找理由,说:“其实力量训练在哪儿都能做,一次十分钟就可以了,贵在坚持。很多一型就是上班的时候趁休息时间做的,你自由职业就更方便了,每天定个闹钟,或者看自己的血糖情况,停下工作练一会儿,完全可以做到啊。” 好吧,谁让她没班上呢。凌田放弃抵抗,那就试试吧。 但试下来的结果就是,她真的太弱了。 2 公斤的哑铃看着很小,刚拿到手上也还行。可才举了几下,她就觉得不行了,需要辛勤不时提醒,注意手腕别外翻。做到一组动作的最后几下,甚至得由他站在她身后,托着她胳膊借力才完成。而后用弹力带做站姿胸部推举,两条手臂更是抖得跟翅膀似的,死活拉不到位。 似乎练了很久,才终于做完他给她定下目标的几组动作,再看看时间,还真只过了十分钟。 凌田怀疑人生,辛勤却笑了。 凌田看看他,说:“挺好笑的是吧?” 辛勤笑着说:“不是。” 凌田又说:“还有我打针的时候大惊小怪,揭个动态感应器呲牙咧嘴的,你都笑了,我看见的。” 辛勤还是笑,还是说:“不是……” 隔了会儿才解释:“我觉得很可爱才笑的。” Hmmm……在她已经认为他们是拜把子之后,他又跟她说这种话。 早! 2毛🤩 嘿嘿嘿嘿 好甜好甜好甜 两个人都可可爱爱~ 为什么
相关推荐:
乡村透视仙医
我的傻白甜老婆
NTR场合_御宅屋
新年快乐(1v1h)
林枫苏慕白天赋无敌的我一心只想苟活
虎王的花奴(H)
淫魔神(陨落神)
恶蛟的新娘(1v2)
桃源俏美妇
开局成了二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