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凌田心虚,她在母亲眼里还真就是个废柴小哭包。 “行吧,你现在是成年人,很多事我管不了,”凌捷叹口气,提醒自己该放手还是得放手,只差说一句,你好自为之。 “只是有一件事,”她提醒,“你十二岁我就跟你说了,上大学之前又着重说过一遍……” 话讲到这里,凌田已经猜到了是什么——谈恋爱可以,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不同的是,凌捷过去用的都是比较委婉的说法,这一次却是着重强调:“谈恋爱可以,但一定要注意避孕,知道吗?” “知道啦,我会的。”凌田点头,心里清楚为什么,一方面因为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另一方面却是未曾说出来的言下之意,她现在的情况跟从前不同,万一发生意外,本身带病的身体必定会承受更大的损伤。 “还有,”凌捷又道,“找个时间,叫他一起吃顿饭吧。” “啊?他还挺忙的……”凌田找理由,但看凌捷的表情知道推脱不了,只能改口,“我看看哪天合适,但是你先别告诉爸爸还有外公外婆,就说是邻居看错了好吗?” 凌捷问:“为什么?” 凌田说:“他们肯定大惊小怪的。” 凌捷这下倒是笑了,再一次感觉到她们之间永远有一种微妙的联结,哪怕吵过,哭过,说过再也不管了,这种联结始终存在着,凌田有什么事总会第一时间想到她,也把她当作自己秘密的保守者。 “跟你说的你记住没有。”她最后提醒。 “记住啦。”凌田说,还是觉得好尴尬。她自己一定会当心,但同时也指望凌捷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吧。 好甜 但这个标题😲 我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小说里看到流式这个词 我没看到标题内容,看到标题心跳已经漏了一拍🤣 标题让人好心慌 被这个标题吓到 看完全文再看的标题 不然顺序反一下 我肯定看的心惊肉跳:( 这标题,有点被吓到,还好又是甜蜜的一天 小辛有关要闯了呀 看到标题吓一跳😱😱 看到标题被吓一跳,还好还是甜甜的恋爱。 九月底,《高冷总裁的秘密计划》更完了第一卷。 故事进行到后半部分,冷寒已经确定苏阳的身份不简单,却始终没能弄清楚她到底是竞对公司派来的人,还是他父亲设置在他身边的眼目。但在关键时刻,苏阳站在了他这边,帮助他脱离父亲的掌握,成功拿到了公司的完整控制权。 两人之间为期三个月的恋爱合约也恰好到期终止,最后一夜,他们坐在大厦的楼顶抽烟。 苏阳先掐灭了自己手上的那支,对冷寒说:“就到这里吧,再见,冷总。”然后起身离开。 剩下冷寒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把她留下的半根烟抽完,看着城市的天际线逐渐出现晨光,自言自语:“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与此同时,苏阳正走出电梯,将手机贴在耳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但线路彼端回应:“不,你的任务才刚开始。” 未完待续…… 凌田现实里讨厌烟味,但纸片人抽烟没关系,她自己觉得这结尾还挺有味道的。 最后一话发布出去,评论里有人说:好有感觉啊,是 be 的美感。 也有人说:看标题还以为 be,突然想起来他俩压根也没真恋爱又放了心。 还有人追着问什么时候更第二卷,夸张地说:甜老师,没有你世界还会好吗? 凌田看着,颇有成就感。 她知道自己在过去几个月里作出的努力,为了把人物画好,找辛勤当模特,为了把故事编圆,找田嘉木问了一大堆法律和公司治理方面的问题,总算把油王和工具人画成了双强好磕的样子,也把原本离谱的脚本改得合理了一点,细节落了地。 程程应该很清楚知道这一点,第一卷开头几话数据就挺拉的,估计要被砍,直到凌田接手之后,订阅量才开始上升,平台已经确定继续连载第二卷。 按照合同,凌田作为主笔,订阅和打赏都有分成。但经过平台和工作室两道手,这比例已经低得让人发指,数据也不透明,实际到手的钱比她预想的还要少很多。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几个人能想到她用这笔钱做了什么——她给自己买了一台胰岛素泵。 而且还是先在闲鱼上花几百收了一台坏掉的二手,然后参加网店的以旧换新活动,用满各种优惠,最低价格入手的。 那家网店提供护士上门指导使用的服务,客服问她是否需要预约时间,她说不用了,同时挺得意地想,她有更高级的私人顾问,教她怎么打埋置针,怎么设置参数,选哪种防水贴,如何护理针眼。 但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这件事颇有几分赛博朋克的味道,一个人拼命工作挣钱,终于买来一台续命的装备,光是这设定就能让她一下子想到好几部科幻片。 所幸,她同样有着乐天派得意忘形的成就感,看看自己账户里的结余,还够三个月的开销,便觉得活着真美好,跟程程要求了两周的休整期,准备稍事休息之后,再继续第二卷。 也是在那段时间,辛勤正做着十一假期的计划。 按照 A 医附的惯例,一线医生国定假大多休不全,但碰到七天的小长假总还能休个一两天。他估计自己也会有两天休假,将将够一次短途旅行。 他考虑这个问题已经有段时间了。与凌田交往两个多月,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 A 医附周围这么一小块地方,她从没提起过要带他见任何朋友。 当然,这两点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完全不存在同事这种东西。而且他们都太忙了,根本没机会参加聚会什么的。还有两人的身体状况,很多同学朋友之间的活动未必适合参加。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热衷于社交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他想主动往前走一步,哪怕踏向哪里他并不确定。 那天中午,凌田像平常一样约了他在 A 大食堂吃饭。 饭后,他陪着她往学校外面走,路上开口问:“国庆你有没有空?” “怎么啦?”凌田反问。 她现在是网络游民,辛勤的工作也要看排班,每周单休且不一定是哪天。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有时候让她简直失去了对所谓日期的实感,国定假这种还需要复杂调休的东西更加没概念。 辛勤给她解释:“国庆我应该能休两天,我们几个同学准备定个周边景区的民宿聚一聚,你有空一起去吗?大概十几个人,比较随便的那种。主要还是为了李理,他喜欢他师姐很久了,我们都想给他创造个机会……” 他把话一股脑地说出来,就怕断句断得不好,引起误会,她会拒绝。 凌田听着,倒是爽快答应:“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 辛勤又道:“具体日子可能还得排一排,大家都在医院工作,得先确定人,再定时间,否则根本不知道谁能去谁不能去。” 凌田说:“我时间基本自由,带着电脑和手绘板哪儿都能去。” 辛勤笑了,直觉这件事其实是很简单的,说出来就可以了。 虽然这次聚会是拿李理当由头,却也是李理最后确定行程。 排班表出来,他发现自己今年十一居然能休三天假,才刚高兴不到一秒,紧接着就看见后面喜提十二天连班,正郁闷着,听说聚会这件事,直接拒绝:“我就不去了哈,再好的地方也是补觉。” 辛勤说:“你师姐说她去的。” 李理这下精神了,看着他问:“栗静闻?” 辛勤说:“你还有其他师姐?”脸上带着“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表情。 李理却又问:“为啥你约她她就去了?”回以一种“她果然更喜欢你”的眼神。 辛勤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我告诉她你也去,她才答应的。” 李理即刻问:“真的假的?” 辛勤说:“假的。” 李理说:“草。” 辛勤说:“那你别去了。” 李理说:“我去我去,我当然去,我凭什么不去啊?” 辛勤又笑了,有些人就是更麻烦一点。 江南的秋天一向来得迟迟疑疑,十月份才刚有丁点意思,桂花开了,空气干爽了些,早晚有了凉意。 这次聚会地点是在市郊的一个田园小院,两天一夜,住包栋的别墅。一行十几个人开了几辆车,从市区过去,放下行李之后,烧烤的烧烤,打牌的打牌。 凌田和辛勤出去散步,外面天气晴朗,阳光柔软铺陈,空气里隐着青草香,难得这么无所事事的一天。两人爬上一片缓坡,坡上有树,树下草坪细细密密。凌田躺下,四肢舒展,让辛勤躺在她身边,手拉着手,闭上眼睛。阳光慷慨地照下来,穿透树冠,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微风吹来,耳边是树林和草叶的沙沙声。 经历兵荒马乱的三个月,疲于奔命的三个月,凌田忽然又发现了生活悠然的美好,记起放假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原来初秋是这么好的季节。甚至比从前更美好,原来还是会有这样一天,她跟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没关系的,她记得他曾经这样对她说。她那时候还觉得这只是一句局外人轻飘飘的安慰的话,直到此刻,她发现还真是这样,一切都还是很好的,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科技增强人而已。 “你俩干嘛呢这是?”李理远远朝他们喊。 “晒太阳,补充维 D。”辛勤回答。 凌田闭着眼睛笑起来。 太阳渐渐升到最高,又慢慢落下去,天色暗下来,十几个人围坐一张长桌,在院子里吃晚饭。 来的大多都是 A 大临床医学专业的人,也有几个带了男女朋友,但凌田是其中最新的面孔。大家都很照顾她,同时拿辛勤打趣,说他这个人在学校里的时候佛得好似要出家,没想到竟然也是会谈恋爱的。 李理作为好朋友,自觉总得帮辛勤说几句话,隔着桌子对凌田道:“当然也不是说咱们勤子没人要哈,勤子还是很优秀的,我们那一届的第一名。像我们这种外地生,又没什么门路,选外科出路更好,他动手能力其实也挺强,非不干外科,要去卷内分泌。我那时候还劝他别想不开,结果还是他聪明,大家一样值夜班,他们病房几乎没啥紧急情况,我劝架、抬病人、溅一身血……” 这到底是夸别人还是倒自己的苦水?辛勤拍拍李理,打断他说:“可以了,我谢谢你。” 凌田听得要笑,在心里说,也不是,晴子有时候半夜还是需要起来找不见了的病人,然后给她做思想工作的。 继续吃饭,继续聊,有人提起大善人组里的那个谁。 “啊,那个谁。”在座 A 医附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李理为辛勤不平,说:“人家自己的论文,数据出来不理想,让你帮忙做统计分析,全套做成他想要的样子,还得把他教会了,搞得好像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样。这种事要是落我头上,我可受不了。还是外科爽气,除了留院、评职称非要不可的文章,其他我干脆放弃,专攻手术,手艺活儿力气活儿总归没人能抢走。要是哪个医二代也有本事像我一样天天值完夜班手术室门口趴活儿,那我也认了。” 凌田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谁”到底是谁,却是记得这件事的,辛勤为此加了不少班。她听得心里有点不是味道,看向辛勤,辛勤倒只是笑笑,云淡风轻的。 旁边有人说李理:“你醒醒吧,哪个有关系的来急诊跟你抢?” 李理前面还在吐苦水,一会儿又爱上了,点头道:“对啊对啊,所以还是咱们急诊好。” 说他的是个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被他的大个子反衬得挺娇小,话不多,却显得气场很强。凌田听其他人介绍,才知道这位就是久仰大名的急诊科师姐栗静闻。她第一次见本尊,竟觉得有点眼熟,想了想没想出来在哪里见过。栗静闻察觉她的目光,对她笑笑,又看看辛勤,这一晃而过的念头就这么过去了。 只听桌上有人提起医院里的八卦,某教授又换了一任新妻子,打趣说着男医生的四段婚姻。 有女同学玩笑:“怎么没人说女医生的四段婚姻?” 栗静闻接口道:“大可不必跟男人学,我宁愿到五十还单着,到时候天天都有白大褂小鲜肉向我表白,求我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理忽然感觉被点名,转头看向她。 栗静闻也看他,提醒:“到时候你也快五十了。” 李理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永远是那个白大褂小鲜肉。 第一☝️ 略短,想要5毛的 之遥大大 李理这段不容易了🤣 栗静闻是不是喜欢辛勤哦,这感觉不太对哈哈哈哈 师姐很有魅力的样子 有点微妙 李理,热情心细 其实栗静闻很前面就出场过,看看有没有人想起她是谁,凌田没想起来😂 甜老师,这章是不是略短,那么下一章会长吗(猫猫星星眼.jpg) 之遥,为什么外地生选内分泌更卷? 那顿饭吃到后来,李理一直在跟其他同学喝酒聊天,没再和栗静闻讲话,好像已经把此行的目的彻底忘记了。 只有辛勤最了解他,知道这人挺大个子,平常粗枝大叶,偏就在师姐这件事上别扭得很,八成又是故意的,若即若离刷存在感,最好人家主动跟他搭话。 可惜栗静闻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光顾着吃饭了,还跟旁边人聊得挺开心。 等到一顿饭吃完,民宿的服务员过来收拾杯盘。他们一帮人再次分成几波,有的坐在院子里继续喝酒聊天,有的搬了两张小圆桌又开始打牌,也有的进客厅开了电视打游戏。 凌田和辛勤一起玩了好一会儿“胡闹搬家”,直到一局结束,凌田走开去上洗手间。 栗静闻便是趁着这功夫起身走到辛勤身后,拍拍他肩膀。辛勤回头,只见她做了个手势,让他跟她走。他没问为什么,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热闹的客厅,走到房子的另一边,出了大门,站在前院的一片阴影中。 栗静闻关上门,客厅里热闹的人声远了,她直接开口道:“我就几句话,很快说完。” 辛勤点点头,回应:“师姐你说。” 栗静闻看着他,顿了顿才道:“你女朋友凌田,就是那天检验科报危急值,你送到抢救室来的那个病人吧?” 是个问句,但显然她有自己的判断。 她叫他过来的时候,他也已经有预感。 栗静闻比他们高三届,辛勤跟李理开始规培那会儿,她刚聘上了主治。内科规培也要在急诊轮转,他跟她不过一个月的短暂交集,后来熟悉起来完全是因为李理,那一声师姐也是跟着李理叫的。她突然单独找他谈话,自然是有原因的,此刻听见她说出来,并不算太意外。 “对。”他点点头,佩服她的记忆力,紧接着解释,“我跟她,是在她出院之后几个月才开始交往的,她当时已经不是我负责的病人了。” 栗静闻笑了笑,说:“我不是来审判你的,医学伦理大家都学过,但现实什么情况也都看得到。有人你情我愿修成正果,也有人因为这种事闹得很难看,被举报到医务科,或者被写成 pdf 发网上。你是李理最好的朋友,你也很聪明,是块当医生的材料,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因为这件事影响留院,也不希望看到对方受到伤害。而且,这两个愿望其实并不矛盾,你说对吗?” “对,”辛勤点头,这才理解了她的用意,他很诚恳地说,“我跟凌田,我们是认真交往的。” 栗静闻看看他,似乎持保留态度,但说出来的却还是一句:“我相信你。” 顿了顿,她才又继续,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选择相信:“哪怕是患有慢性疾病、需要终身治疗的病人也不是没有被爱的可能。你知道现在分院血透中心的主任吗?他老婆就是他过去的病人,每个星期来做血透谈上的。他从前在本院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加班从来没怨言,就为了多挣钱给老婆治病、换肾、买抗排异的药。两人现在四十多了也没要孩子。都说男医生群体又乱又渣,但我一直觉得这事还是得分人,倒不是说一定要怎样的结果,做到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谢谢师姐提醒。”辛勤再次郑重点头。 栗静闻也对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开门,走进房子里。 辛勤听着里面传出的音乐声和人声,想着方才的对话, 哪怕是患有慢性疾病、需要终身治疗的病人也不是没有被爱的可能。 被爱。 被。 凌田被放到了那样一个位置上,而他成了好男人的代表,如果他也能像分院血透中心的主任一样不离不弃。 他想说不是的,他和凌田之间完全不是那样一种单向付出的关系,他刚才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没有。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又回到聚会上。 凌田早已经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他问:“你去哪儿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随手指了指门外,她也没在意,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夜渐深,只剩一桌打牌的还在楼下客厅里,其他人渐渐散了,回各自房间睡觉。 凌田和辛勤住三楼一间斜屋顶的小屋,房间面积不大,有扇落地窗,对着个小阳台。 两人才刚准备洗漱,外面有人哐哐敲门。辛勤开门一看,是李理。 这人不知喝了多少,看样子已经醉了,进来就盯着辛勤问:“刚才栗静闻找你干嘛去了?你别赖,我看见了……”一脸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好像就等着人家跟他摊牌,告诉他,你师姐有别的狗了。 辛勤叹了口气,只说部分事实:“她跟我聊了聊留院的事。而且,她说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才跟我聊的。” “真的假的?”李理根本不信。 辛勤说:“真的。” 李理说:“没关系的,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就告诉我实话吧,反正她都已经拒绝我了。” 辛勤服了,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她拒绝你了?”凌田插嘴问。 “对啊……”李理拖着哭腔回答。 “你有好好问她吗?”凌田认真想帮他分析分析。 “她说她想单着,一直单着,一波一波地换师弟,可是我只想她喜欢我一个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李理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了,背靠着墙坐到地上。 凌田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子的人哭得这么伤心,有点动容,又有点想笑,拿了盒纸巾,蹲到他跟前,一张张抽着给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你到底怎么问的呀?” 李理说:“她吃饭的时候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所以你其实根本没问过?”凌田跟他确认。 李理说:“啊。” 凌田也被他气笑了,说:“你要是这样,就继续单着吧,谁都帮不了你啊。” 甚至有点忍不住想要提醒,等到栗静闻五十岁的时候,换的应该不是师弟,而是她的学生了。估计李理这时候遭不住这么大的打击,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但喝多了的人才不跟她讲道理,李理继续坐在那里呜呜哭,一直哭到凌田把他哄好了些,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自己哭累了不想哭了,辛勤才把他驾起来,扶去楼下他的房间。 两人才刚在楼梯上走了几步,李理又想起前面那茬,转头看着辛勤问:“栗静闻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因为你是我好朋友,所以才找你聊留院的事?” 辛勤说:“对啊,她说看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且是块当医生的材料,不希望我留院受影响。” 这时候也只有这件事能让李理转移下注意力,李理知道他是奔着博士后出站留院去的,但就像晚餐桌上说的那样,这机会也很有可能被单峰组里那个二代截胡。 果然,李理反过来安慰起他来了,说:“勤子,你要有信心,你哪儿哪儿都比那个谁好,而且好太多了。大善人真想让他插队总也得有个理由吧,医院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辛勤笑,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李理说:“没事,兄弟嘛,应该的。” 两人就这么客气着,到了二楼他住的房间。辛勤帮他刷卡开了门,他踉跄几步进去一头倒在床上,蛄蛹着钻进被子里。 辛勤看着他弓起的宽背问:“你就这么睡了,不洗洗,刷个牙?” 李理没声儿,已经睡着了。 辛勤怕他上面缺氧下面着凉,替他把被子从头上扯开,盖到身上,两只鞋子从脚上拔下来放到床边,然后关了灯退出去。 回三楼之前,他在楼梯上站了会儿,再一次地想,他其实应该告诉李理的,栗静闻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刚才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没有。 一个谎言总要用更多的谎言去掩盖。 但他也在想,其实只剩几个月了,最多一年,等工作的事情落实之后,总会不一样。 就这么想着,他上楼回房间,本以为凌田应该在洗漱,开门进去,却见她正努力把床垫从床盒里抬起,往地板上拖。 “你干嘛?”他赶紧过去帮忙。 凌田也没撒手,下巴指指落地窗前那块空地,一边使劲一边说:“想,躺着,看星星呀。” 通往阳台的门已经被她打开,微风吹动纱帘,现出外面秋天的夜空,一轮峨眉新月挂在天上,几粒散落的星星分外地亮。 辛勤低头笑了。 凌田可以指天发誓,她本来一点没多想,这时候却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你笑啥,真的就只是看星星。” “嗯,当然只是看星星。”辛勤很正经地附和,干脆赶开她,把床垫搬到她想要的位置,然后去小冰箱里选了听饮料,放在旁边地板上。人家事后烟,他们的事后快乐水。 而后两人一起淋浴,他抱她去床垫上,赤裸地拥抱,身体处处贴合。 楼下的牌局已经散了,房子彻底安静下来,周遭只听见远处滩涂上的蛙声和野地里的虫鸣。 他们尽量不发出声音,克制的喘息只在彼此耳边萦绕,却不知为什么更加刺激感官,有种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的错觉。 结束之后,他们去浴室冲洗,刷牙,重新戴上泵,消毒接口,恢复输注,打 0.3 单位排出管路中的空气。科技增强人总要比一般人更麻烦一点。 最后回到床垫上,他们终于真的开始看星星,看得越久,就发现越多,它们其实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更远些,更暗淡一些而已。 “凌田,我爱你。”他在她身后抱着她,有些突然地对她说。 “嗯……”她含糊地回应,好像已经半睡半醒。 他不算太失望,只觉得是时机不好,反正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第二天,是凌田先醒,时间已经不早,外面天光大亮,阳光代替月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只是被窗帘滤去了力道,浅浅淡淡地笼住他们。 “辛勤……”她小声叫他。 他没动静,她无声地笑,换别的名字。 “小新……” “晴子……” 他终于睁开眼,却是一瞬警醒,几点了,闹钟为什么没有响,还是早已经响过,但他没听见? “对不起……”他脱口而出,因为突然醒来而心跳加速,胸口起伏。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问。 他调整着呼吸,慢慢平复,缓了缓才解释:“我以为要迟到了。” 她笑了,说:“没迟到,今天休息。” 起床后的这一天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他们跟其他人结伴去爬了山,再回到小院里吃饭、聊天、玩游戏。 直到傍晚,退了房间,坐车回城,两天一夜的假期就这样结束了。 凌田对开车的同学说,在康兴大楼门口放下他俩就行。等到了地方下车,辛勤替她提着行李,自然是想送她到家的。但她一口拒绝,提醒:“不是跟你说了嘛,别再让小区里我外公外婆的熟人看见了,我过几天再找你。” 他发现自己无法提出异议,点点头,把旅行袋递给她,看着她渐渐走远,直到拐进教工新村的大门,不见身影。 开始有点小波折? 怎么这么短 怎么感觉有刀🥲 为什么跟曾经的病人谈恋爱会影响留院? 是指“闹得很难看”的情况,比如渣了人家被举报到医务科,或者写个ppt发网上。正常谈恋爱不会,所以师姐警告一下他。 会不会凌田心底其实也不想跟父母说起辛的真实情况。 之遥每天更新都好及时,刚还在读友夸你呢。👍 Pdf一百页警告⚠️ 大大说了,只有一点点小波折。放心 一起躺着看星星,真美好。 凌田没想到会在这一夜听到辛勤说“我爱你”。 他们当时正躺着看星星,他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有一阵安安静静的,谁都没说话,她觉得那个姿势好舒服,一动也不想动,简直就要睡过去了。而他就在那个时候将她的头发拨到一边,亲吻她的后颈,然后收紧手臂,贴在她耳边说:“凌田,我爱你。” 只是轻轻的一声,却让她心里涌动热意。她想要转身过去看着他,也对他说“我爱你”,脑中出现的却是七夕那天她让他做模特的时候说过的话——理智想要推出去,本能又想要紧紧抓住。当时他始终不得其法,最后还是得靠她自己想象。直到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做到了,哪怕她根本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手是除了脸之外最能表现情绪的身体部位,是推,还是拉,还是欲拒还迎,都可以通过手的姿态来表达。 她低头看着他的手,感受着这份矛盾。 她知道,他也像她一样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其实已经有许多次,她试着想象他们只是两个正常人,相遇在大学校园里,就那么认识了,对彼此有好感,开始交往。 但奇怪的是,她这样一个靠绘制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画面为生的人,对于这段经历,无论如何努力构想,脑中出现的永远是真实世界里的他们相遇相识的一幕幕。最多也就只是脑补出一些上帝视角,比如他如何在诊室里打完那通电话,如何一路从医院跑到楚翘面馆,扶她坐到轮椅上,再推着她去急诊抢救室,抱她上推床…… 现实就是这么矛盾,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病,他们恐怕不会相识,就算认识了,应该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强烈的连结,不会有那些深夜的长谈,冒着大雨的飞奔而至,直抵心灵的拥抱。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病,又总有些什么东西横亘在其中。 这事她跟唐思奇没法聊,因为她压根没告诉唐思奇自己跟辛勤谈恋爱了。如果不说出辛勤的秘密,她不知道怎么去讲述这份感情,才能不被当成简单的“看病爱上医生”。而且,有些事如非感同身受,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她不禁又想到艾慕,只是这一次的问题,比“一型怎么做爱”要复杂得多。 就这样纠结了两天,反倒是艾慕突然地发了条消息给她,接着两人上次的对话问: 凌田看着这句话笑出来,比较含蓄地回答: 艾慕却又问: 凌田一下被戳中,回: 艾慕: 凌田再次被戳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艾慕随即又发来一条,说: 文字不带语气,但凌田还是嗅到一丝惆怅的味道,她给艾慕回过去: 那边静悄悄的,隔了会儿,直接发了语音通话的邀请过来。 凌田接了,听着艾慕说了过去几个月的经历,才知道艾慕为什么突然发消息给她。 四月份出院之后,艾慕在家又休息了两周,就开始了代账会计的工作。 所谓代账,其实就是小企业跟代理记账公司签个合同,把会计业务外包,由代账会计接收整理原始凭证,分类记账,编制报表,代理报税。代账会计不一定要去小企业现场办公,工作线上或者线下都可以进行,时间安排上比较自由,很多都是已经退休了的老阿姨在做,比如艾慕的妈妈。对她艾慕这样一个一型患者来说,也挺适合。 但是,虽然母亲替她计划得挺好,近两年这个行当也远没有从前那么好做了。因为会用代账会计的大多是小微企业,眼下实体店生意淡,关门歇业的不少,税务查得也严格,那种用来走账的皮包公司纷纷注销,代记账的业务势必比从前少了很多。 艾慕是新人,自己手上没客户,只能做公司分给她的客户。那些业务已经被其他资深会计挑过一遍,能漏到她手上的大都不太行,要么路途特别遥远,要么事多钱少,比如那种餐饮小店,凭证一大堆,金额一点点,每单都是十几块、几十块的,每个月还得安排一次上门服务。 她就这样接到一笔业务,第一次过去交接,一路按图索骥,找到那家甜品店。 那是一条居民区里的商业街,人流量倒是不小,只是左边水产铺子老板在杀鱼,右边“钱大妈”正用电喇叭吆喝二十五块钱一斤的牛里脊,唯独她要找的这一家,洋气工业风装修,门头挂着意大利语招牌,Dolce Memoria,下面是中文名字,昨日甜。 艾慕觉得这店名起得真不咋地,自以为文艺范儿,其实给人一种专卖隔夜产品的印象。 她探头往店里张望,没人,穿过店堂走到后门,看见一辆小面包停在门口,司机正在大太阳底下卸货,样子看起来挺社会的,长发梳个丸子头,黑 T 短袖下面露出一边花臂,下身穿着条满是口袋的工装短裤,趿着双洞洞鞋。 艾慕开口道:“师傅你好,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丸子头看她一眼,反问:“你是?” 艾慕说:“我是新来的代账会计,接替张老师的,你们老板在吗?” 又看了眼手机上张老师发给她的消息,念出名字:“曾晋,曾老板。” 司机听她这么说,放下手里的东西,掀起 T 恤下摆擦了把汗,然后朝她做出一个很大却也很假的微笑。 好吧,艾慕懂了,他就是老板。 曾老板挺有风格,但买卖做得一团乱麻。“昨日甜”开业一年多,一直处在生意还算不错但持续亏本的状态。艾慕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快失去这个客户了。看着自己手上不多的那几笔业务,她决定帮他一把,至少不能让它这么快就倒闭了,导致她每个月再减少几百块钱的收入。 之后的那段时间,她不光帮“昨日甜”做账,还仔细看了店里的管理方式,惊讶地发现,曾晋算成本只算原料和包装,什么人工、店租、水电的分摊都是毛估估,以至于她问他哪些产品毛利高,哪些毛利低,他给的都是拍脑袋得出的结论,跟她经由计算得到的结果大相径庭。现金流更是一塌糊涂,所幸是新店,设备暂时没出过什么大问题,以后要是有个万一,他连维修费用都拿不出来,这个店立马得黄。 艾慕开始试着帮他改革,首先就是计算每款产品的精确成本,把所有低毛利的都挑出来,让他要么考虑涨价,要么简化工艺,要么索性下架淘汰,反正综合毛利率一定要保持在 60%以上,像他这样的小店才有盈利的可能。 然后,她又盯着他改进了库存台账的模版和几个员工的排班,让他一定好好记录损耗,以及每天各个时段的客流量,总之一定要以数据驱动决策,绝对不能靠拍脑袋凭直觉。 曾晋起初反感,觉得这什么会计啊,怎么好像每月花几百给自己找了个老板?但她说得头头是道,他也正焦头烂额。店开一天亏一天,但又投了租金和采购设备的费用下去,他工作几年的积蓄加上一大笔银行贷款都在里面了,总不能只做一年就关张,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暂且听她指挥吧。 他于是调价,改产品,测试替换性价比更高的原料,开掉两个人浮于事的店员,甚至把边角料都利用起来,做成“惊喜试吃杯”,外卖平台下单就送…… 一个月测试调整,三个月周期复盘,“昨日甜”居然真有了几分扭亏为盈的意思。过后再看见艾慕,他不得不服气。 当然,这店里也有艾慕不懂的。 比如有一次,她看到他在后厨刨柠檬皮,抬手敲了敲玻璃隔断,提醒:“你怎么连手套都不戴?万一来个食物中毒的投诉,你这买卖就彻底歇菜了。” 曾晋难得理直气壮,一迭声地反问:“你以为那种戴手套的干净啊?你觉得他们一天能换几副?人家那是保护自己的手,不是保证食品卫生的,每道工序彻底把手洗干净才叫真干净你知不知道?而且,这种用到刨丝器的活儿要是戴着手套做,你就准备好吃手套皮吧。” 艾慕这下没话了,曾晋倒是挺高兴,像是忍了很久终于扬眉吐气。 见她悄没声儿在店堂后面小办公室里整理凭证,他切了块青柠慕斯巴斯克,装在碟子里,配上一支小勺,给她送过去,放在她手边。 艾慕抬头看看他,问:“干嘛?” 曾晋回:“请你吃啊,还能干嘛?” 艾慕看着盘子里的蛋糕,闻到淡淡柠檬味道,沁人心脾,本来想要拒绝,但终于还是说了声:“谢谢。” 曾晋点点头,转身走出去又给她做了杯冰美式,脸上露出得意笑容,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青柠慕斯巴斯克。 但他把咖啡送进去,看到小办公室门虚掩,艾慕在里面正扭着身体往自己胳膊上打针。 “你干嘛?”他推开门,呆呆地问。 艾慕反问:“你以为我干嘛?”不慌不忙当着他的面打完针,旋下针头,合上笔帽。 曾晋说:“我这里是很正当的生意……” 艾慕说:“这是胰岛素。” 曾晋一脸问号。 艾慕说:“我有糖尿病。” 曾晋仍旧一脸问号。 艾慕叹了口气,第一千零一遍解释:“嗯,我知道,你觉得糖尿病都是老年人和大胖子得的,但你以为的那种是二型,我得的是一型,从小就有了。” 曾晋看看她,又看看蛋糕,问:“那你……能吃吗?” 艾慕说:“怕我死这儿?” 曾晋笑,说:“不至于不至于……吧?” 艾慕也笑了,说:“能吃,打了胰岛素就可以。” 说完继续低头整理凭证。 曾晋又问:“那你现在在……?” 艾慕说:“这叫等时,我要等胰岛素起效。” 曾晋说:“哦,要等多久?” 艾慕说:“十五分钟。” 曾晋说:“哦。” 就这样过了尴尬的十五分钟,他在后厨做事,隔一会儿就往办公室看一眼,等着她的反馈。 十五分钟过后,她终于停下手上的工作,合上账册,收拾好凭证,把小碟子挪到面前,拿起小勺开始吃。 曾晋一直等到她舔勺子,才开口问:“怎么样?” 有些得意地看着她,他对自己的青柠慕斯巴斯克绝对自信。 艾慕却没直接回答好吃还是不好吃,她展开纸巾擦了擦嘴,慢悠悠地说:“我过去在公司上班,是不告诉老板同事我有这个病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得到那份工作,另一部分就是不想每次吃零食的时候被人问,你怎么糖尿病还吃这个,你怎么糖尿病还吃那个,为了吃口零食还得挨一针,就这么馋吗?那时候特别讨厌这样的话,但后来我想通了,反而把这个当成一种标准,判断东西好不好吃,就看值不值得我挨这一针。” 于是,曾晋换了一种问法:“那值吗?” 艾慕咂咂嘴,不是很情愿地承认:“值。” 曾晋笑了,说:“下个月你来,我包你再值一回。” 话出口,双方都有点尴尬,好奇怪的表达。 故事讲到这里,艾慕短暂停顿。 凌田有种磕到了的感觉,盯着问:“后来呢后来呢?” 艾慕果然道:“他说要追我。” 凌田接着问:“你怎么回答的?” 艾慕说:“我第一反应是我偷你钱了?你干嘛追我?” 凌田哈哈大笑。 艾慕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太久没谈恋爱了,而且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凌田接着问:“后来呢后来呢?” 艾慕说:“我拒绝他了。” “你不喜欢他?”凌田有些失望。 艾慕却说:“不是,正相反,我对他挺有感觉的。” 凌田奇怪了,说:“那为什么拒绝呢?他都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对你是从外表到内在的喜欢,试着处一下也挺好的不是吗?” 艾慕说:“他是个正常人。” “所以呢?”凌田问。 艾慕给她解释:“所以他肯定会有生育的需求,但我不打算生孩子,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包括我自己的身体,还有孩子本身。我不希望带 TA 到这个世界上,让 TA 再经历一遍我经历过的事情。虽然讨论这个问题还太早,但迟早会出现的,我不想折腾一场到头来又得伤心一回,不值得。” 仿佛只是跟东西好不好吃一样的标准,值不值。凌田却想起艾慕上次说起过的那个前男友,艾慕只是不想再经历一遍同样的事。 “一型真的对生育影响很大吗?”凌田忽然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在此之前她从来没考虑过类似的问题,一直觉得自己还小着呢。 艾慕猜到她的想法,安慰道:“我过去找过几篇论文,具体数据忘了,但结论还记得挺清楚的。你不用太担心,这个病男性遗传几率比女性高,而且像你这种成年之后得的,遗传几率是最低的,很有可能只是后天环境因素造成的。” 凌田听着,说:“那如果找病友呢,就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感情好,生不生孩子其实也没什么。” “嗯,”艾慕回答,“确实有些一型会想要找病友,但这就是这个病恶心的地方,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律一辈子,怎么可能对另一个人有信心呢?要是出现并发症,就是互相拖累。而且,男的跟女的在这件事上的利益和责任并不对等。有些男的一型还是很想要孩子的,反正不用自己生。但对女一型,从怀孕到分娩都是高风险。可如果不要孩子,又有什么必要结婚呢?纯粹的爱情?哪有什么纯粹的爱情?” 凌田静静听着,没说话。 艾慕轻轻叹息,继续往下说:“所以我很早就想好了,就单身过一辈子也挺好。我妈也跟我说了,以后就我们俩互相照顾,一直住在一起,无聊就出去玩玩。我俩其实就差二十几岁,她身体还挺好的,我这情况估计也不会很长寿,可能也孤独不了多少年。” 凌田仍旧静静听着,没说话。 艾慕最后总结:“而且,一型患者和甜点师谈恋爱,这组合也太地狱了吧,所以我对他说,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凌田有一时的惶惑,自己最近是什么运势啊,反反复复听见别人说这句话。 A,G,T,C 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这反复出现的一句话,谶语似地压在凌田心上。她突然很想做点什么,或证明,或表态。 她去问辛勤:“我们找一天约唐思奇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辛勤自然说好,只当是她参加了他的同学聚会之后,做出的相应姿态,也把他介绍给她的朋友。 就这样,凌田打电话给唐思奇,说了他们俩交往的事。 唐思奇听完,不算太意外,在电话那边笑,说:“我就等着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呢。” 两人这段日子其实是有些疏远的,主观客观的原因都有,毕业离校,过上各自不同的生活,还有凌田的病,让她不得不改掉一些从前的生活习惯,喝奶茶,蒲酒吧,熬夜打牌玩游戏,一起出去旅游……而现代人的社交很多时候就是跟这些习惯分不开的。但到底是好几年的朋友,只要聊上几句,那种熟悉的亲密感又会立刻回来。 当时十一假期还没过完,她们都有空,于是便定下一个辛勤上白班的日子,约了他下班之后的时间,三个人在学校附近吃了顿饭。 那是一家她们过去常吃的小饭店,正是晚饭的点,店堂里不少 A 大的学生,热热闹闹的好像又回到从前上学的时候。 唐思奇跟凌田说了暑假回家、还有研究生注册报到之后的事。凌田告诉唐思奇,自己接下去条漫连载的计划,还给她看了新戴上的胰岛素泵,玩笑说:“瞧,这是我新买的 BP 机。” 那是个黑色的小方盒子,手掌那么大,别在牛仔裤腰上,还真有点像那种上世纪末曾经时髦过一阵的电子设备。 唐思奇哈哈笑起来,她原本对凌田的病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能说的左不过那几句安慰的话,重复多了双方都觉得无趣,直到这一刻,看见凌田好像真的走出来无所谓了,她也才算是真的放松下来。 但当着辛勤的面还是比较含蓄,饭后道别,三个人分了两边各自回家。唐思奇才给凌田发微信,发表了对她新男友的看法,总而言之,就是比宋柯强太多了,而且感觉她整个人状态也比之前好了很多,甚至比她住院之前更好,真心替她高兴。 唐思奇感叹。 凌田正往家走,看着这句话,是开心的,却又想再说点什么,缓了缓,找出一张可爱但是意义不明的表情图,给唐思奇发了过去。 辛勤回头提醒:“你看着点路啊。” 凌田说:“哦哦……” 还是低头对着手机。 辛勤笑了,一路牵着她走。 那时天已经黑下来,空气里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冷不丁一阵风吹过,叫人忽然意识到秋天真的来了。所幸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稳稳包裹住她的手指。凌田抬起头看着他,以及路灯在地上映出的两个人的影子,越往前走便拉得越长,重叠在一起,晃晃悠悠地向前延伸。像是一种预兆,好的那一种。 但凌田没想到,唐思奇之后,还有凌捷。 见完朋友没两天,她接到母亲的电话。 凌捷问她:“你是五月头上搬出去住的吧?” 凌田说:“对啊。” 凌捷说:“现在十月份,马上就到六个月了。” 凌田这才想起来,她们之间还真有过这样的约定。她说要出来单住,凌捷同意了,对她说:要是好,就继续,要是不好,就回家。 这话她当时听来十分感动,直到现在才知道凌捷给的这个期限是认真的,时间一到就找她做试用期考核来了。 谈到这个,凌田倒是不怵。她自己早已经盘过账,这时候又把各方面的情况跟母亲交代了一遍——几个月的收入和开支基本持平,经济上实现了自给自足,连载和约稿的工作都小有发展,血糖也控制得挺好。综上所述,她真活下来了。 “怎么样?”她问凌捷,“是不是可以继续住下去了?而且应该转正,以后没有时间限制了吧?” 凌捷却没直接回答,突然换了个话题:“上次跟你说,叫辛医生一起吃个饭,他还没空啊?” 凌田一下被问懵了,这件事她原本指望着凌捷忙起来就忘了呢。但现在被再一次提起,她倒也不想回避,而且要是继续往下拖,未免显得辛勤架子太大了。 “对哦,是我给搞忘了,”她装模作样地解释,“我这就去跟他说,看他哪天有空。” “行,”凌捷也不戳穿她,顺着她说,而后补充,“还有,外公外婆那里没瞒住,他们也要见见他。现在老太太也都用智能手机,他们同事有图有真相。我帮你压了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你外婆没着急盯着你问,也是因为小伙子长得不错,看起来是个好人。” 凌田服了,说:“好吧……” 凌捷又道:“正好你独立六个月,我们就趁这次机会庆祝一下,你叫辛医生一起来。” 凌田又说:“好吧……” 她有点明白母亲的意思,是把这件事也纳入她是否能够通过试用期的考核标准了。 回想从前,她中学里就曾有过要好的男孩子,大三跟宋柯刚在一起的时候,电话、微信联系不断,周末或者假期约着出去玩,接来送往地,家里人其实都知道她交了男朋友,但当时从来没管这么多。这种不同,她不确定是因为她的年纪,还是身体状况,又或许两者皆有。 她甚至怀疑凌捷把徐玲娣和凌建国一起叫来,也是有几分故意的,阵仗弄得大一点,为的就是试试辛勤的态度,一个人如果不打算认真发展一段感情,多半会回避这种有这么多长辈出席的场合。 她对辛勤的表现是有信心的,但去跟他商量这件事之前,还是替自己准备了充分的理由。她对他说:“我知道有点太快了,但要是过不了这一关,他们可能不让我在外面住了,我真的不想搬回去,帮个忙吧。” 她把这事说得跟玩笑似的,辛勤也真笑了,说:“我当然愿意啊……” 凌田听得出来,这后面是有个转折的,但她没给他转折的机会,就在这里打断他说:“只是吃个饭,主要就是为了让他们放心。” 辛勤其实想问,你有没有跟他们说过我的情况?但她显然已经给了他回答,暂时不提这个。 他看着她,点点头,没反对。 两人当时的感觉差不多一样,既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件事始终压在那里。 但凌田不管了,她像是凭着一种赌气般的孤勇在往前推着这段关系。不是都跟她说不可能吗?她偏不信,就想着走下去,再走下去,哪怕并不确定会走向哪里。 “我还想定个蛋糕,好久没吃了。”她对辛勤说,向往地翻着艾慕发在朋友圈里的“昨日甜”产品介绍。 “定啊。”辛勤回答,即刻给她算剂量。 蛋糕的碳水可以按照每 100 克总重量 25 克来计算,因甜度不同,上下浮动少许。 比如六寸的小蛋糕重 600 克,六个人分食,一人一片 100 克,含碳水 0.25 乘以 100 等于 25 克,25 除以她的碳水系数 10,计算出来应该打 2.5 单位。 用泵的话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一位输注,要是用针就得四舍五入,如果餐后静坐,就打 3 个单位,如果还有运动,就打 2 个。等时都是 10 到 15 分钟。 凌田听着,再一次确定,他就是很好,他们是最合适的。 那顿饭约在十一休假最后一天的晚上,地方是凌捷定的,一家中规中矩的台州菜馆,老人家喜欢的那种。 日子确定之后,凌田找艾慕在“昨日甜”定了个蛋糕,最小的六寸圆形,朴素的纯白奶油,上面要求写上字:Independence Day。 讲清楚尺寸和款式,她发消息问艾慕: 艾慕回: 凌田说: 艾慕说: 凌田给她转了两百,但她没点领取,又发过来一条: 凌田一瞬泪目,回: 艾慕: 凌田: 艾慕: 凌田看着这几句对话笑起来,忽然觉得自己磕的 cp 有了一丝 he 的可能,但另一部分的她又在想,自己的乐观,也许只是因为背上科技增强人这个身份的时间太短,哪怕感觉像是渡完了人生前二十二年从未渡过的劫,其实什么都没经历过呢。 未来的事有谁能保证呢?她也这样对自己说,把自己从怀疑中拉回来。 到了约定吃饭的那天,凌田等到辛勤下班,去医院跟他汇合,然后两个人一起去饭店。 凌捷,田嘉木,还有徐玲娣和凌建国也都早早到了。辛勤一个个叫人,叔叔,阿姨,外公,外婆,他们笑呵呵看着他们俩。 菜已经点好,一道道在上。服务员来问喝什么饮料,凌捷和徐玲娣都随凌田喝水。田嘉木带了瓶红酒过来,按照惯例,每次一家人一起吃饭,总是他陪着丈人喝一杯。这一天又多了个辛勤,凌建国自然也要给他倒上。 凌田插嘴说:“他不喝酒。” 凌建国说:“哦,哦……” 徐玲娣说他:“你也别喝了,小田也是陪你,他平常要不是应酬客户也不喝酒的,就你麻烦。” 辛勤即刻躬身站起来,把酒杯双手递过去,说:“我陪外公喝一点吧。” 凌田看他,却又不好说什么,他笑对她道:“一点点没关系的。” 所幸酒是干红,家里人对饮也只是碰碰杯抿一口的量。 凌建国平常任凭老婆做主,喝了酒才话多一些,先逗凌田,说:“还是你外婆脑子灵光,上次你去我们那里吃饭,借了口大锅子非要自己烧牛腱,她就说田田估计烧给男朋友吃的。” 紧接着又与辛勤攀谈,说:“小辛啊是学计算机的?在田田从前实习的那家公司上班?” 徐玲娣听着不对劲,即刻阻止:“哎哎哎,你弄不拎清就不要讲话了。” 辛勤恭敬回答:“我学医的,现在在 A 医附。” 其实徐玲娣最满意就是这一点,说:“学医的好,以后能照顾田田……” 她之前听凌捷说凌田新交的男朋友是医生,就很开心,这时候一句话说出来竟有些动容。 凌田尴尬,老人总是会这样,说好只是随便吃个饭,搞得好像即刻就要白头到老似的。 而后轮到田嘉木开口,忽然又变成面试风格,先把辛勤的年龄、学历、专业确认了一遍,又问:“小辛是哪里人?” 辛勤回答:“杭州。” 田嘉木点点头,接着问:“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凌田插嘴说:“怎么跟查户口似的?” 辛勤倒不介意,回答:“爸爸是工程师,设计汽车发动机的。妈妈在银行,做信贷方面的工作。” 田嘉木还是点头,其他人也都觉得满意,样样都合适。 他们没什么要问辛勤的了,便开始拿凌田打趣。 田嘉木问凌捷,你这几个月给过她钱没有?凌捷也问田嘉木,你给过她钱没有?两边对完账,相视一笑,算是确定她试用期达标,没作弊。 徐玲娣感慨地说:“我们田田这段时间是真长大了,小时候那么爱哭的囡囡。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学游泳,总是我跟她外公带她去,有时候嫌鄙冷,有时候呛了水,有时候干脆就是不想游,反正各种各样理由,每趟都要哭,一边游一边哭,哭到一堂课结束去更衣室洗澡的时候还在哭,搞到后来那里的清洁阿姨都认得她了,一起上课的小朋友看见她,也会偷偷跟自己妈妈讲,那个哭作包又来了。反正小时候好多这种哭作乌拉的照片,我那时候就讲,全都给她留着以后结婚的时候婚礼上大屏幕放一遍……” 一桌人都笑了,凌田越听越觉得没脸,说:“外婆你瞎说啥呀?!” 辛勤也跟着笑,嘴上说:“田田其实很坚强的。”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但此刻配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发自真心。 凌田怨念地看他,他才努力收了笑,在桌子底下拉住她的手,翻过来,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那段饭吃得很愉快,甚至就连凌捷和田嘉木之间也比从前和谐。 凌田对此很是确定,因为那不是表面上的相敬如宾,而是一些小小的细节,比如凌捷有颈椎病,手刚搭在颈后转了转头。田嘉木看见,没说什么便伸手替她轻轻揉着,凌捷也没跟他客气。 凌田看见了,但装作没看见,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一句,不能打草惊蛇,自己在心里偷偷笑,搞得好像替父母爱情操碎了心。 但她同样意识到一丝异样,凌捷在餐桌上挺沉默的,只是听着,看着,自始至终没问辛勤什么问题。待到席散,凌捷提出要她今晚回家住,她也没太意外,估计母亲有话要跟她讲。 一家人出了饭店,一辆车坐不下,便与辛勤在门口道别,凌田看着他打车走了,自己跟着家人去停车场取车。 田嘉木喝了酒,回程是凌捷开的,先把徐玲娣和凌建国送到,再往自己家去。 外公外婆下了车,田嘉木坐副驾位子,后座只剩凌田一个人,车厢里暗沉沉的,只有经过路灯下面的时候被短暂地照亮,她在后视镜里遇上母亲的目光。 但凌捷还是没说什么,一直等到了家,才去她房间里单独跟她谈。 “你跟小辛谈过以后的打算吗?”她问凌田。 凌田问:“什么打算?” 凌捷说:“结婚,生育方面的。” 凌田笑说:“这也太早了吧。”再次企图蒙混过关。 但凌捷看着她,神情郑重而严肃。 凌田也静下来,直接回答:“我以后不想生孩子。” 这几天,她已经看过几篇关于一型糖尿病遗传学研究的论文,结果跟艾慕说的差不多。她当时还是那样想,只要两个人感情好,不生孩子也没什么,反正她从来不喜欢小孩。她确定自己并没有难过或者失望的感觉,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茫然与未定。 她以为母亲会反对,问她为什么,但凌捷在她确诊之后就已经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早有心理准备,这时候只是问:“小辛愿意吗?” 凌田说:“现在丁克很多的。” 凌捷却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凌田说:“七月中旬吧。” 凌捷说:“所以也就是差不多三个月。” 凌田知道是事实,感觉却有些荒诞,原来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这样短暂,甚至连通常所说的热恋期都还没过完。 凌捷说:“你最好早点跟他谈清楚。” 凌田想说,我们已经谈清楚了,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这句话不像认真交往那么好说,而且她知道自己做出这决定是匆忙的。 一直等凌捷跟她谈完,回去自己房间,她才给辛勤打电话,想着他刚才喝过酒,接通了便问:“你没什么吧?” 辛勤说:“没事。” 两人其实都有很多话想讲,也都知道应该好好谈一次,却还是放任着自己在这一夜愉快的气氛里。 辛勤说:“田田……” 凌田说:“嗯?” “要不要跟我去趟杭州?” “干嘛?” “见我爸妈。” “好啊。” 他们不顾一切地往前,再往前,反正只要不去想那件事,就当它不存在,他们便会那么幸福。 早呀,这两天刷xhs 有人说之遥高产,是不是有团队在写,哈哈哈哈, 还没看,先来说一声,辛苦了,注意休息呀🌸 哎 不容易啊 打卡!大家记得投票票! 这样猜测感觉是对作者的不尊重。 作者阅历丰富又自律,又有写作冲动及文笔,为什么不能高产? 一年写三十多万字就能被夸高产吗?我一直以为网文界高产的标准是日万😂 早早早,之遥大大腰伤好些了嘛? 感觉两人一直搁心里没谈开像是个定时炸弹一样😭 即使有团队在也没关系,也不是哪个团队都能写出这么多好文。但我觉得写法表达上其实个人风格挺明显的。 对啊 一年一般都只有一本 都是精品好吗 当晚,辛勤发了视频通话的邀请给母亲周令。 那边接起来,像平常那样说:“你等等啊,我叫你爸爸,辛成均,老辛……” “就来,马上……”远处有人应。 辛勤说:“他要是在忙,就别叫他了。” 周令说:“他不忙,在客厅装着拖地,其实投屏看修显卡呢。” 辛勤笑起来,中年男人奇奇怪怪的爱好。 “我就跟你说也行。”他对周令道。 “怎么了?”周令似乎察觉他的异样。 辛勤不知道应该说母亲太敏锐,还是他自己这一天真有些不对劲,他直接开口道:“我想下个轮休回家一趟,带个朋友一起回去,跟你们见一面。” 周令静了静,问:“女朋友啊?” “对。”辛勤点头。 虽然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虽然辛勤跟她说过自己不会谈恋爱,但周令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又静了静,又问:“她知道你的情况吗?” 辛勤说:“知道。” “也是学医的?” “不是,我们学校美院的。” “几岁啊?” “二十二。” 仅仅几个问题,不必明说,他已经猜到母亲的意思。他更专业,更年长,也应该更负责。 果然,周令紧接着问:“你跟她解释清楚没有?” 辛勤想说,她是知道的,他给她做过健康宣教,给她推荐过许多本糖尿病自助书,可以说所有相关的内容都讲到过,并发症,性事,怀孕和遗传。甚至有一次,他在她那里借用她的电脑回邮件的时候,看到过她浏览器里关于一型遗传学研究的搜索记录。 但他一时沉默,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明白其中的不同,有些话说出来,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恋人,完全不一样。他只是一直回避不去想罢了。 周令看着他,缓了缓才道:“有些事,你还是得先说清楚,既是对人家负责,也免得你自己将来难过……” 房门就在这时候开了,辛成均走进来,笑呵呵走到视频画面里跟他打招呼。像是一种默契,辛勤和周令都没再提刚才的事,一家三口只是跟平常那样聊了会儿天,就道别挂断了。 辛勤知道周令给他泼了冷水,他也知道周令是对的。 他父母都是很积极开朗的人,自他患病,父亲一直在鼓励他,包揽家务,陪他锻炼身体,但付出更多,牵挂更多的那个人还是母亲周令。 他确诊之后最初的三年,过得混乱一片。 在那次他清空弹匣式地给自己注射短效胰岛素之后,他休学在家,周令不敢再让他自己打针,每天中午从单位赶回家里给他打针,然后跟他一起吃饭。 后来用上胰岛素泵,也是她一点点学习输注量计算,替他更换导管,护理皮肤。 当时还没有国产设备,全进口的美敦力泵只在北京和上海极少的几家医院里能买到,售价八万多,耗材也很贵,而且操作复杂,需要全部手动设置,管路号称 72 小时更换一次,实际经常容易堵塞。 动态血糖仪更晚进入中国市场,他记得大约是在 2009 年,那时候智能手机尚未普及,还需要一个专门的小接收器显示数据。 作为一个患有一型糖尿病的小学生,他需要活得那么不正常,才能获得一些近似于正常的生活。过后回想,就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那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但周令从没在他面前表现出疲惫和烦躁,永远有耐心,永远说没关系的。直到他发现她的病历本,才知道她被诊断为中重度焦虑症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医院配回来的药,她从来不敢吃。因为治疗焦虑症的药物大多有些镇静作用,她怕他夜里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自己睡太沉了起不来。而且,那时候还没有动态血糖仪,她经常需要凌晨三点起来给他测一次血糖。 他后来加入了病友群,才知道很多一型孩子的父母都是这样的,还有个糖友圈子里约定俗成的说法,叫做“守糖”。有些父母可能几年都没睡过一次整觉,偶尔一次“失守”,便会自责不已。 那一整夜,辛勤都在想着这些事,哪怕是在短暂的睡梦里。他重新回到小时候,睡眼惺忪地走向一扇虚掩的门,看到房间里周令正抱着辛成均哭,说要是得病的是我,不是他就好了。 他对凌田说过很多过去的事,但没有提起这一瞬,他怕控制不住情绪。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瞬间,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些年总有人提醒母亲,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他们借助于你来到这个世界,但并不属于你。但他曾提醒自己,你的生命,不仅仅是你的生命。并非不承认自由,而是突然懂得了面对生死应有的敬畏。 第二天,辛勤微信联系凌田,问她晚上有没有空见面。 那段时间,因为怕再被邻居看见,汇报到徐玲娣那里,他俩总在他住的地方活动。但现在既然已经见过她家里人,等于过了明面,凌田叫他去教工新村,正大光明地。 短暂的休整期结束,她又开始赶连载的稿子,一整天对着电脑画画,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没停下来过。辛勤从食堂买了两份套餐带过去,她拿了一盒放在电脑桌上,打算边画边吃。 他笑说:“不用这么夸张的吧?” 她真就夸张地说:“文艺创作是最艰难的制造,开饭店的一道拿手菜可以卖几十年,开厂的一个产品设计出来总能卖个几年,但漫画第一卷画完了,第二卷不可能再用从前用过的剧情和分镜,全部都得重新来过……” 他没再坚持,自己坐在厨房的小圆桌边把饭吃完,等她也吃的差不多了,去替她收拾了饭盒和餐具,然后静静等她画完。 他等了很久,久到她终于停下笔,笑着问:“你干嘛总看着我?” 他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她没开口,静静看着他,任由他说下去,自以为知道他想说什么,其实刚才焊在电脑前面无非也是为了回避这一场对话而已,数位笔移动再移动,画出来的都是废稿。 但于她意料之外,他重新讲了一遍自己最初确诊之后的那几年,只是这一次,是从周令的角度,告诉她上一次未曾提到的那个瞬间。 他最后说:“我一直问凭什么是我,觉得只有自己在受苦,但其实我妈妈的痛苦一点都不比我少,甚至更多。” 凌田完全能够体会,她想起自己在急诊抢救室里的时候凌捷的样子,甚至想到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曾经有个同学因为一次考试考砸了,在家偷偷企图自杀,理由竟然是希望能够回到考试之前。当时家长群里都在说,应该禁止小孩子看穿越小说,说生命是一件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但小孩子是不知道珍惜的。当时的她觉得成年人好傲慢啊,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模糊的念头。 而对那些早早患上一型糖尿病的孩子来说,就是要在那么幼小的时候,开始以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秒为单位地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可能维持相对正常的生活。这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偏偏有那么多孩子经历着,也真的活下来了。 上一次,她站在辛勤的角度同情这些孩子,而这一次换了一种视角,她看到了那些孩子背后的母亲。 她猜到辛勤想表达什么,但并不认真地说:“好的,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要孩子的。” “不是这样的,”辛勤看着她纠正,“凌田,你还是有很大可能可以有健康的孩子。” 凌田笑,说:“但不是跟你。” “对。”辛勤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冷静,让他说出想说的话变得很容易,却又好像更加艰难。 凌田又说:“你也有很大可能可以有健康的孩子,但不是跟我。” 辛勤没说话,找了张纸,画给她看。 凌田看着他画出各种分类,写上数据,同样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冷静,甚至比在医院给她做健康宣教,让她意识到一型更像是一种残疾的那一次还要直接了当。 但她也只是笑起来,说:“大哥你开玩笑吗,上生物课啊,我高中生物根本没学明白过。” 而他继续画,继续说:“你只需要知道结论就可以了,一型在普通人群中的基线风险是 0.2%到 0.4%。如果父亲是一型患者,孩子患上一型的几率是 6%到 8%。如果父亲是在十一岁之前确诊,这个几率还会上升一倍。如果母亲是一型患者,因为妊娠期免疫环境保护效应的影响,孩子患上一型的几率只有 2%到 3%。如果父母双方都是一型患者,这个几率会达到 25%到 30%。因为一型的遗传原因比较复杂,哪怕通过第三代试管技术筛选,也没办法完全杜绝这个可能性……” 凌田听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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