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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话。 凌捷倾身向前,屈肘抱臂靠在桌上,目光盯牢他,直截了当地问:“转完这些钱,你自己不剩下多少了吧?” 打从毕业工作开始,两人所有收入都放在一块儿存着,最初为了买房结婚,婚后又是为了还贷、养家、养孩子。直到 2015 年,他们置换了这套房子,那时候买房都是杠杆拉满,交完房款首付和税费,再加上装修的花销,积蓄差不多清空重来。最近几年,两人经济上基本分开,但凌捷对他每年能存下多少还是有个大致概念的。 谈离婚协议的时候,田嘉木主动提出去掉房产证上他的名字,其余存款、理财之类的各归各。凌捷本来只知道他放弃了房子三分之一的份额,可以说是人品好姿态高,也可以说是着急要离婚。她猜是后者,至于具体原因,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直到这一天,发现他偷偷地把几乎所有积蓄都转给了她爸妈,却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田嘉木仍旧没说话,隔了会儿才点点头。 “为什么这么干?是因为你们所的事情解决不了?你一个做律师的,不知道离婚净身出户算恶意转移财产,你就算转了也会被追索?”凌捷劈头盖脸几个问题甩过去。 田嘉木本来不想解释,被质疑了专业水平才忍不住说:“一般债务纠纷靠离婚转移财产是没用,但我这不是一般债务纠纷啊……” 凌捷抱臂看着他,等他解释。 田嘉木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所是特殊普通合伙,如果有合伙人因为故意或者重大过失造成债务,他本人承担无限责任,要用个人财产赔偿。即使无法清偿,其他合伙人用入股的资本金份额承担有限责任就可以了……” “那请问你在折腾什么?”凌捷问,好似许多年前的那一句“请问对方辩友”。 田嘉木好像也有同感,忽然笑了,看看她,一脸等待我方发言时间的表情。 凌捷闭了嘴,他才说下去:“但是在有些情况下,还是有可能越过有限责任的保护界限的。万一律所被认定存在监管上的失职,比如客户资金隔离制度不健全,或者对涉事合伙人的异常行为视而不见,那么即使是非故意合伙人也得承担无限责任。” “已经这么认定了?”凌捷问。 话问出口,心跟着往下一坠,这件事发生到现在已经大半年,她原本也想到过这种最坏的结果,但经济类刑事案件过程漫长,时间一久,各种侥幸便生出来,也许责任人能被抓到,也许赃款还能追回来。 但田嘉木没办法用“是”或者“否”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给她详细解释:“现在的情况是,这个‘监管失职’可算可不算。客户自身也有过错,实控人跟律师串通好了伪造文件跳过监管,让律师当白手套把钱弄出境,结果给律师反摆一道,你说他俩谁怪谁呢?律所提了免责抗辩,经侦还在调查没定性,司法局的处罚也还没下来。但钱已经出去了,那个‘等天收的’能不能引渡回来还是个问题,估计追偿困难。” 凌捷听田嘉木说起那个“等天收的”,不禁感到讽刺。她也知道那个人,曾经是他们律所的明星律师,各种奖项不断,人脉深厚,案源多到做不过来,入行几年就升了趴,还是初级合伙人的时候相传就是一年四五百万的收入。她那时候很是羡慕过,甚至隐隐地想,为什么自己丈夫做不到那样。公平地讲,当时的她确实有种全靠他了的想法,同时却又责怪他为家庭付出的时间太少。很多事,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的错。 田嘉木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接着说下去:“关于离婚,我仔细考虑过,一个是时间点,法院只会追偿那种债务纠纷发生之后突然净身出户的,但我这债务还没发生。另一个是债务的性质,得是夫妻双方知情,并且用于家庭开销。但这案子,别说你不知道了,我都不知道,我们家招谁惹谁了?” “你们所其他合伙人都准备这么干?”凌捷又问。 田嘉木摇摇头,一时竟有几分得意,说:“法律上没有假离婚这种事,只要离婚那就是真离婚,不是所有夫妻之间都有这种信任的。” “那你信任我?”凌捷反问。 田嘉木看向她,没说话。 “还是说,真离婚也行?”凌捷又问。 田嘉木仍旧没说话,但此刻的沉默却像是一种肯定。 凌捷说:“那要是判下来要你还你怎么办?” 田嘉木回:“那我就慢慢还。” 凌捷又说:“成老赖不能当律师了。” 田嘉木破罐破摔:“我回茂名卖水产。” 凌捷嘲讽:“毕生所学就用这上面了是吧?” 田嘉木自嘲:“毕生也就挣了这么些钱。” 剩半句没说出来,要留给最重要的人。 凌捷静了静,突然道:“我不允许!” 田嘉木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向她,像是努力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却又有些不确定。 凌捷也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允许。你这么聪明,这么负责任的人,我不许你变成那样……”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不自觉地放低声音,掩饰那一点哽咽的沙哑。 田嘉木也一样,控制着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好,一把年纪,结果变成这样,彻头彻尾的 loser……” 凌捷却还是那么霸道,说:“你自认 loser 就是在骂我,骂田田,你哪里 loser 了,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田嘉木说不出话,忽然有些泪意,却又忽然笑出来,低头用手揉了揉眼睛。 凌捷看着他,努力平复情绪,隔了会儿才又问:“所以你这么着急跟我提离婚?” 田嘉木从中听出责怪的意思,也责怪回去:“可是你立刻就答应了呀。” 这句话听得凌捷火起,说:“你半夜爬我床上睡了一晚,然后第二天跟我提离婚,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田嘉木还是那句话:“我以为你肯定会问我为什么,可是你立刻就答应了。” 凌捷服了,眼泪一下涌出来。她低下头,双手捧住面孔。田嘉木见她这样,才慌张地站起来绕过餐桌,躬身抱住她。 凌捷没动,仍旧捂着脸,嘴里说的却是:“百分之三的契税交着玩的是吧?” 田嘉木也哭了,却又因为这句话笑出来,说:“没事,没事,迟早都是要给田田的……” 他拉她起来,她才终于伸手环住他,埋头在他胸前。两人拥抱,紧紧抓住彼此,如此熟悉,又那么陌生,却也因为这种熟悉和陌生的并存使得此刻的感觉那么强烈。 “还记得我们买的第一套房子吗?”凌捷问。 田嘉木点头,当然记得。 78 平米的两居室,花八万块钱搞定装修、大家电和必须的家具,一切都是最简单的。他们当时开了个 excel 表格,把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记下来,每一样计划要买的东西都列表排了优先等级,什么紧急需要,什么还可以等一等,每天算来算去,等着发工资发奖金,把家里缺少的东西慢慢补齐。但哪怕是这样简陋的家,仍旧让他们一想起来就觉得开心。 那时候田嘉木还只是个初级小律师,加班很多,偶尔几次跟凌捷差不多时间下班,他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总是情不自禁地说:又要回到我们温暖的家了。哪怕他们那时的家一点都不温暖,只有一间房间装了空调,还不大舍得开。他转头看着她笑,难得见她这么傻乎乎的,但又觉得世界上恐怕不会有另一种更加贴切的表达了。 在凌田到来之前,他们在那套房子里过了短暂的二人世界,一起窝在床上看《陀枪师姐》和《寻秦记》,用尽各种方式亲吻和做爱,为了谁拖地谁刷浴缸吵架…… 那些年轻的岁月,那些永远以为明天会更好,以为总有一天自己会得到想要的一切的日子,就这么匆匆过去了。他们并没有实现当时的梦想,却差一点失去了彼此。 * 那天下午,凌田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母亲的消息,忍不住发微信去问: 凌捷隔了会儿才回: 凌田应下,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又发过去一条: 凌捷说: 凌田说: 这一年春节来的早,一月下旬就开始放假了。 普通人的国定假日,却是她这种数字游民的工作旺季,她拒绝了程程提出的再出一次特典的要求,但还是答应了过年不断更,一部分原因也是想早点画完第二卷,早点跟工作室提解约。 小长假开始之前,凌捷发消息问她: 凌田问: 起初还挺矛盾,去不去呢?去了肯定效率下降,说不定也就呆在酒店房间里画画,好难受啊。 凌捷回: 凌田顿时有种老人旅行团的即视感,觉得怪没劲的,好像不去也没什么遗憾,婉拒了。 就这样,除了除夕去外婆家吃饭,她一直从一月画到二月。 在第二卷中,苏阳和冷寒破镜重圆,同时揭示了她另一重身份,原来就是冷寒计划中的联姻对象,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家族安排下的结婚员。但她不甘沦为棋子,选择了主动出击,假造身份接受了冷寒竞争对手的委托,帮助冷寒得到公司控制权之后,又反击了竞争对手。第二卷的最后一话,她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冷寒也已经彻底爱上她,但她只想以他为跳板,得到自己家族的最高掌控权。 两人极尽拉扯,按照浪漫言情番的规矩,至多隔一话就得擦一擦,而且每次的擦法还必须不一样。凌田为此绞尽脑汁,怎么亲,怎么 do,怎么暧昧互动。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有灵感的,但画出来又觉得不太符合人设。她喜欢的那种亲法和 do 法,羞怯,急迫,温柔,发自内心的诚挚……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所有这些形容词的集合。她很难想象 bking 总裁也能做到这样,更不舍得用在这个故事里,这不是她的故事。 甚至有一话画到男女主泡泡浴,评论里说“苏小姐洗狗”,她都感觉有点怪怪的,小狗那么可爱,bking 不配。 就这样,她赶完了《高冷总裁》第二卷的最终话,然后跟工作室提了解约。 程程其实也早有此意,觉得她稍微有了些成绩就抖起来了,又贵,又不好拿捏。但条件总归还是有的,所幸凌田早有准备,用第三卷的脚本和一些重要场景的分镜跟他换了无痛解约。 第一卷是协议情人,第二卷是破镜重圆,第三卷是先婚后爱,故事遍撒狗血,但程程看过之后很满意。 凌田也感谢了程程给她这个机会,同时私下里提醒那个给她做了几个月助手的学妹,跟工作室签合同一定要小心。 学妹却说:“啊?我已经签了呀。” 凌田没话了,只得把一些容易掉进坑里的条款跟学妹说了一遍,希望以后有用吧。 就这样,凌田结束了条漫主笔的工作,尽管故事不属于她,她也并不喜欢,但感觉还是有很多收获的。 她过去也画过漫画,网上连载画着玩儿的,或者学校里的作业,都有。但从来没像这样完整地负责过两卷的长内容,自己写了整卷的脚本,一个个地设计分镜。 而且,商业项目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一时兴起开个头,画个几话画不下去了,当然也没什么读者,往往草草收尾,甚至弃坑不画了。此时回想起来,也难怪自己那时候挣不到钱。 除此之外,她还学会了怎么跟平台和工作室沟通,谈合作或者过审的时候交的草稿达到怎样一个精度最合适,即不做无用功,又能最大程度地展示故事情节和画风。 她为了设计分镜,反复学习研究漫画大佬的作品,把一话的内容写成文字,再根据文字,用自己的方式画出来,对比两者之间的差别。 她知道了所谓“文戏”,也就是有许多对话泡泡的场景,一定要有丰富的镜头变化,去框登场,转换视角, 出框增加张力……否则会让读者厌倦。 她也终于知道,作为条漫主笔,势必会碰到喜欢、很容易画出来的情节和画面,也一定会有不那么舒服、需要反复尝试构思的部分,一定要逼着自己把那一段扛过去,扛过去就好了。 还有,人体。她的电脑里满是某人的照片,速写本上一页一页,是他的手,眼睛,身体的各种姿态。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哪个正常人会给前任这样的待遇,但她现在真的超级会画人体。 结束了条漫的工作,剩下的便只有约稿了。 过去三个月里,她抽空接私稿,积累下一批好评,达到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单靠这部分收入也能维持生活。 但接私稿遇到的奇葩事还是很多,有截稿一周后已经合并了图层,单主突然提出要多处修改的,也有线稿都已经确认两天,告诉她设定画错了的。 有人对她说: 也有人对她说: 有时候好不容易改完了发过去,对方却又回复: 她在约稿须知里写了一条一条又一条,每一条都是字字血泪史,私聊沟通的时候一遍遍温柔解释,感觉自己好似网店客服,或者说不是“好似”,根本就是。 也是因为这些经验教训,她接单越来越谨慎,尤其遇到一上来说不清要求的那一种,看似一切随画师发挥,等到后面出了图,问题一大堆。 比如她重新开放邀请之后收到的第一份企划,简略到只写了三个关键词:双人半身插画,横向排版,带背景。 凌田回复,问: 要知道别人的“文字设”大都长得好似一片作文,性别、年龄、身高、教育程度、家庭背景、星座、DND、MBTI…… 对面回复: 而后发了两张截图过来,是她橱窗里展示的科技增强女人和科技增强男人。 凌田看着这个要求,忽然有点想起 TA 是谁,去历史记录里翻了翻,果然,就是上次那个提出要买橱窗展示作品,却又一句黑话都不懂的小学生,至今用的还是默认的 ID,HY2405178896,头像也是默认的,一只蓝色小鼠,简介一个字没写,仅这一点倒是不像那种自我表达欲爆棚的青少年。 凌田不确定 TA 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开放邀请,所以才排队排到第一个,只是回复: HY2405178896 说: 凌田还是觉得奇怪,说: HY2405178896 回: 凌田深以为然,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得不提醒: HY2405178896 问: 凌田挠头,果然,只有她的心脏。 不等她想好怎么回答,那边紧接着发来一条: 凌田又有点内疚,好像教坏了小朋友。 对面倒是没再说什么,仍旧言辞简洁,跟她约定了作品的尺寸、价格、交稿时间。 凌田看了没有遗漏,最后道: HY2405178896 回复: 沙发! 蹲点打卡,太喜欢周一啦啦啦啦啦,有更新~ 蓝色小鼠是不是小辛哈哈哈哈! 这章不错 很喜欢哈哈哈 爸爸妈妈的问题终于解开了 真好! 什么时候能让我们田田和小辛再见面呀 一看就知道是小新,两个小苦瓜,什么时候复合呀😭 田田挠头的同时,小新也在挠头吧~ 2405178896 有啥意义吗,前 6 位像是日期,后 4 呢 晴子你就打算抱着这系列的画度过余生了吗,赛博相爱啊,一种para if线,父母爱情也好好嗑啊 拿到《高冷总裁》最后一笔结款,凌田的时间和钱包都充裕了不少。 她闲下来回家看望凌捷,进门挂衣服的时候,发现玄关衣柜里母亲的拉杆箱,把手上粘了一张机场的贴条,上面印着“湛江吴川”到“上海浦东”,还有日期和航班号。 茂名没有机场,从上海过去得先飞到附近城市,最方便的就是湛江。她从前被父母带着去看望爷爷奶奶,也这么飞过几次。这时候看见,一时愣怔,缓了缓才意识到凌捷说的春节假期出去旅游,原来就是去茂名啊。 她当即拍了张照片给母亲发过去,后面跟着三个问号: 凌捷没回。 凌田又问: 凌捷隔了会儿才发来一句: 凌田: 凌捷又没回,估计已经在下班的路上,不多时就到家进了门。 凌田在门口等着她,说:“你俩玩得挺开心的吧?” “其实一般,”凌捷轻轻笑,只管自己换鞋脱外套,一边挂衣服一边说,“茂名才多大,去的都是你从前去过的地方,你爸小时候光屁股游过泳、赶过海的那个海湾,他住过的老房子,上过的小学和初中……” 嘴里说一般,脸上看起来就还挺开心的。 Guess who’s not invited? 你们的亲生女儿我。 凌田表情控诉,心里却在想,还好她没去,当父母爱情的电灯泡也挺尴尬的,而且这个电灯泡她都已经当了二十几年了。 她尾随凌捷进了房间,坐在床尾看着母亲卸妆梳头,直截了当地问:“复婚总会请我到场吧? 却不料凌捷同样直截了当地回答:“暂时没这个打算。” 凌田愣住,紧接着想到一个可能,哈哈哈笑着说:“你俩是怕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嘲笑吗?” 凌捷打断她,给了一个更充分的理由:“我跟你爸离婚的时候过户了房子,要是短时间内复婚,会被税务局当成假离婚转移财产处理,补征所得税的。” 凌田惊了,作为一个年收入远未达到起征点的年轻人,她在税法方面可以说一无所知,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阻碍不让她的爸爸妈妈结婚。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她很是忧虑地问。 凌捷却无所谓,说:“那就先不复了呗,不过就是一个本子。” 凌田无言以对,揶揄:“把我变成离异家庭子女也就算了,但那种父母在谈恋爱的离异家庭就有点奇怪了不是吗?” 凌捷接口说:“可是我真觉得这样挺好的……” 凌田伸手指着她,说:“所以你俩真就是在谈恋爱咯,被我一试就试出来了。” 凌捷不予置评,只道:“不是有个脱口秀段子里说过嘛,结婚年头长了,就好像单身了很久。” “什么意思?”凌田听到过这种说法,但并不理解。 凌捷想了想,说:“就是结了婚反而更孤单。难过的时候也不想开口沟通,因为对方也很忙很难,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回一句你以为我很轻松吗,自找无趣。反正有证在手,所以不在乎,或者想着以后总会有时间……”冷冰冰的现实,她语气云淡风轻。 总是忙,总想着以后有时间,凌田记得田嘉木也说过类似的话。 “分开了难道就会变好?”她反问。 凌捷说:“可能吧,总之不着急。” 凌田再次揶揄:“好吧,40 几岁正是闯荡的年纪,拼搏的年纪,谈恋爱的年纪。” 凌捷笑出来。 “所以,谈得怎么样?”凌田又问。 虽然有点尴尬,但她真的好奇,既然基于多巴胺的激情三个月就没有了,那父母之间在三十年之后是怎样一种感情。 凌捷又想了想,说:“真就是左手拉右手,看你爸的样子也没有过去帅了。前几天他让我帮他拍身份证照片,平常还不觉得,跟旧身份证上一比,啧,变化好大……” 凌田看着母亲摇头感叹的样子,有点替父亲忧心,问:“所以,不喜欢了吗?” 凌捷对着镜子,斟酌着词句回答:“倒也不能这么说。他看到我,估计也会这么想。但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是他孩子的母亲,我们之间有三十年的交情。” 凌田问:“那这算是爱情还是亲情啊?” “为什么要分这么清楚,而且也分不了这么清楚吧?”凌捷反问,“就像那个爱情三角理论,认为真正的爱情包括三个部分,激情,亲密,承诺。但其实这也是个不可能三角,亲密需要时间,承诺需要理性,激情又需要冲动,也许很快就没有了,现实里能够达到的完美状态可能只有很短暂的一瞬,其余时间难免掺杂其他因素……” 凌田听着,是想再说些什么的,最终却还是没说出来,调开目光出了神。 凌捷看着镜中她的映像,静了静才问:“你跟小辛怎么样了?” 凌田回神,做出一个笑脸,答:“还行。” 凌捷说:“那你过生日那天叫他一起来吧?” 凌田早就想好理由,说:“还是不叫了吧,他博后就快出站了,这段时间是决定能不能留院最关键的时候,太忙了。” 她记得很清楚,辛勤告诉过她,正常情况下他今年六月出站,那就只剩最后几个月了。 凌捷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凌田觉得,母亲也许已经有了猜想。女儿身上一些非常细微的情绪变化,母亲总能察觉。 但分手三个月了,她还是没法跟母亲聊这件事。只要她不能把辛勤的秘密说出来,他俩无论在一起还是分手都会被误读。但哪怕分开了,她还是不想影响到他,也不想听别人说他一点不好。这算不算一种剥离了杂质的爱?又或者只是她自己的骄傲呢? * 生日之前,凌田又去找艾慕订蛋糕。 微信上说明缘由,艾慕很快回复: 接着就问: 又是这个问题。 凌田苦笑,回: 她其实是想跟艾慕聊聊的。自从得病之后,她最没有压力的聊天就是跟艾慕。但就算面对艾慕,这件事也没法聊。艾慕是 A 医附的病人,而 A 医附是辛勤倾尽全力想要留下来的地方。 她转开话题问: 艾慕却答: 凌田问: 艾慕说: 凌田顿时精神了: 艾慕随即发了音频通话的邀请过来,接通之后就问:“很奇怪吗?” 凌田笑说:“没有没有,不奇怪,听起来蛮快乐的。” 艾慕却迟疑道:“其实,还真挺奇怪的。” 凌田从这话里听出一番蜿蜒曲折,可又猜不到究竟怎么回事,即刻催促:“细说,细说!” 艾慕开始回忆:“上次跟你聊到这件事,还是去年十月份吧?我觉得你那天说的话挺对的,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还省得我纠结什么时候说、怎么说,而且我也没想要跟他发展到什么地步,那就先处一下呗。” 也就是那一天,艾慕答应了曾晋约会的邀请。 曾晋其实有点意外,因为早两天他跟她说要不要出去一起吃饭看个电影的时候,她就已经拒绝他了。 时间仓促,来不及做什么安排,艾慕说到“昨日甜”找他,然后就骑着小电驴去了。 曾晋查了查附近购物中心有什么吃饭的地方,又看了看当晚的电影场次,把店里的事情交代给收银员,两人就这样赶鸭子上架似地开始了第一次约会。 商场距离很近,艾慕把小电驴停在昨日甜门口,跟他一起走过去。短短一段路,因为无话可说显得很漫长,其实平常两人之间交流挺正常的,到了这时候反而没话了。 进了商场,曾晋问艾慕想吃什么,说:“我没订位子,因为不知道……” 艾慕猜到下半句,因为不知道你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她随便选了家泰式餐厅,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他解释自己饮食上的禁忌。不说吧,话赶到这儿了。说吧,只是第一次约会,似乎没必要,搞得好像以后一直要在一起吃饭似的。 两人进了餐厅,曾晋特地让服务员安排了一个角落的位子。 落座之后,他见她只是坐着,犹豫了一下,靠近了轻声问:“你不用打针吗?” 艾慕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挑这个角落,对他说:“我转泵了。” 曾晋说:“哦……” 其实完全没明白“转泵”是什么意思。 艾慕再次犹豫,到底应不应该跟他解释泵是个什么东西,也许解释完了,曾晋又会问,那上次怎么看见你打针?她就还得告诉他,自己夏天一般用针,等到天气凉快下来,再换回用泵…… 不说吧,话赶到这儿了。说吧,只是第一次约会,似乎没必要,搞得好像人家对这种一辈子都用不上的冷知识很感兴趣似的。 一型约个会就是这么麻烦。 接下来的整顿饭也吃得奇奇怪怪的,艾慕一直觉得曾晋看上去像是那种女朋友不断的人,因为他身上还挺有所谓的性张力的,而且还是街头感的那种。她也一直觉得他应该很会跟异性聊天,但可能因为两人本来是小店老板和代账会计的关系吧,到那时候为止,他们之间的交流基本都跟“昨日甜”的账目和经营有关,结果出来约会,餐桌上也在聊这些。 曾晋跟艾慕说了自己开店的艰辛历程,怎么筹的钱,怎么从酒店西饼房裸辞出来,怎么一步步把店开起来。 艾慕则诚恳地建议曾晋把中文店名改了,比如“甜蜜回忆”或者“甜蜜记忆”都可以,反正别再“昨日”“昨日”的了,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他店里专卖隔夜货。 曾晋不同意,说“昨日甜”多特别啊,“甜蜜回忆”烂大街,而且突然改名字,肯定会损失知名度的。 艾慕不留情面,说你现在将将保本,做的就是过路街坊的生意,有个毛的知名度啊,趁早改了才是上策。 曾晋没话了,好像被说服,又好像不大高兴。 艾慕忽然后悔来这一趟,谁家好人约会是这个样子? 就连吃完饭去看电影也选错了片子,两人不过脑地选了《毒液》,拍得难看也就算了,这个怪物似的超级英雄还总伸个大舌头,流着哈喇子在大银幕上舔来甩去,实在不适合谈恋爱约会的时候观赏,看完没有一点点接吻的欲望。 等到电影散场,两人出了那个购物中心,走路回“昨日甜”,艾慕还得去店门口取她的小电驴。 当时已是深夜,两人走在居民区一条安静的小马路上,路两侧的香樟树枝叶繁茂,伸展相交,把路灯那一点昏黄的光遮得影影绰绰。 艾慕找话题,转头看看曾晋,说:“你剪头发了?” 曾晋伸手把额发往后撩了一把,说:“对,之前没什么时间剪,就长那么长了。” 艾慕说:“哦,其实也挺好看的。” 曾晋说:“啊?”没想到有人会用好看来形容他。 艾慕说:“就你那个丸子头,挺好看的,我一直想梳成那样,总是梳不起来。” 曾晋看看她头发的长度,说:“要不要我教你?” 艾慕说:“啊?”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建议。 曾晋又说:“你有皮筋吗?” 艾慕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还真摸出一根。她留的是最简单的黑长直,平常扎个马尾,这一天为了约会才放开了披在肩上,发圈随手塞进衣服口袋里了。 曾晋接过来,就地在路灯下站定,教她梳丸子头。 两人其实都没想到好好一次约会怎么就转进到了这种姐妹似的行为上。 西点师必须手巧,各种裱花,蛋糕上写字,翻糖造型,曾晋对扎头发这种事信心十足,等到上了手,才发现她这头发还真有点难对付,太直,也太硬。他先绑了辫子,再一圈圈绕起来。 她隔着头发感觉到他手指的动作,指尖偶尔几下掠过耳廓和脖颈,引起一阵阵突然而来的酥麻,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姐妹似的行为也能有这样的作用,自己大概真是太久没碰男人了。 发稍掖进去,用皮筋固定好,效果差强人意,他松了手说:“可能得夹卷一点才好梳……” 她回头看看他的头发,发现还真是自来卷,剪到齐耳,搁男人头上还是挺长,伸手摸一摸,又挺软的。她笑起来,脑后才刚盘好的丸子就在这时候炸开,坚持了不到半秒。长发散落,他像是不小心跌落了什么东西,赶紧伸手去接,手指插入她发间,托在她颈后。只是一个无心的动作,她误会了,他也就顺水推舟,两人靠近,就这么毫无逻辑却又天时地利地亲上了。 艾慕将错就错地给自己找理由,她可能是真饿了。而且曾晋这个人好会亲啊,一手把着她脖颈,一手捧住她的脸颊,嘴唇温热柔软地贴上来,从试探到深入,亲了会儿觉得她的姿势不得劲,还引导她转了个方向。艾慕又在心里抱歉,不好意思,太久没谈恋爱了,连怎么亲嘴都忘了。 直到不远处传来店铺拉卷帘门的声响,路边棋牌室里有人出来吵架,他们才分开,继续往前走。秋季的夜风掠过,一点点吹散皮肤上的热意。但他又在过马路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手掌很大而且暖和,皮肤干燥,略带粗糙,把那一点热又烧了起来。她忽然想起曾经听他说过,汗手不适合做中西面点,似乎也很有道理。 走到“昨日甜”门口,店里也已经打烊,曾晋把艾慕的小电驴装进自己的小面包,开车送她回了家。临别之前,两人在车里又亲了一次,这一次更深,更久,以至于后来那一夜,艾慕就一个念头,想做。 但一型的规矩不能坏了,一定得找个干净的。 她纠结了一夜这个问题该怎么问,纠结到最后索性豁出去了,第二天一早给曾晋发了条微信,直截了当地问: 曾晋居然不觉得意外,很平常地回复: 艾慕又问: 对面估计已经在找,很快转发了一份电子版的过来。 艾慕打开看,各项检查一切正常。 她不禁感叹,正常人的身体可真正常啊,一个上下箭头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传染病项目一应俱全,甲肝、乙肝、丙肝、戊肝,活动性肺炎,肺结核,幽门螺旋杆菌,痢疾,伤寒,霍乱,HIV,TP,皮肤疱疹、湿疹、疥疮……全部阴性,没有问题,就连检查日期也很近,上个月才做的。 艾慕心里想,果然是个玩咖,时刻准备着,不过好在是比较有操守的那种,人也算干净。 为保证公平,她自己也去做了个全套检查,结果出来之前,找各种理由没再跟曾晋见面,只在微信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隔了几天,体检报告出来了,她一样发了电子版给曾晋。 曾晋收到,打开看了看,给她回: 艾慕: 曾晋回了个问号。 艾慕: 曾晋服了,回: 艾慕: 曾晋: 艾慕: 一时有些歉意,却又觉得说开了也挺好。 她又问: 曾晋: 艾慕撇撇嘴,一时没回。 对面又发来一条: 艾慕看着屏幕,想说的很多,输入框里打了一大堆,最后只发了一条: 曾晋没再理她。 艾慕看着沉寂下来的微信聊天界面,觉得这就是一种回答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她又一次去“昨日甜”拿凭证,走进店堂,隔着玻璃看到曾晋。 他正在后厨忙,抬眼也看见她了。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艾慕径直走进后面的小办公室,放下包,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 隔了会儿,曾晋回了个。 那天晚上,他们又去购物中心找了家餐厅吃饭。 这一次,她在餐前打了针,当着他的面。他问怎么又要打针了,她笑笑,还是没回答,似乎这顿饭的只是为了回请,过后两不相欠的意思。 除此之外,她还跟他做了一次三个月的复盘。 两人分析了现在店里的情况,已经实现微微盈利,但要更进一步扩大利润,短时间内不可能提价或者再往下压成本,那就只能在提高销量上想办法了。 因为店开在居民区,客户群体以家庭主妇、上班族、学生和老年人为主,曾晋觉得可以尝试推一些新产品,比如能够迅速出餐,方便上班族带着走的咖啡面包套餐,方便学生带去学校吃的密封包装三明治,适合幼儿园全班分享的小饼干……一说起做吃的,曾晋想法多得不得了,但还是得靠艾慕给他一个个地算成本和利润率,才知道想得是否实际。 又回到小老板和代账会计的关系里,他们饭吃得随便了,聊得也更放开。 曾晋最后说:“还有,我考虑过了,店名确实得改。” “怎么想通的?”艾慕问,其实不太希望他是为了讨好她,要是以后经营遇到问题,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曾晋却笑了,说:“前几天我在小区里看见一个邻居拿着一袋我店里买的玛德琳,路上遇到熟人,人家问她哪里买的,她想了想说,就是小区外面那家,那家,就是那家叫……叫什么来着……就是开在钱大妈旁边的那家。另一个人点头说哦哦哦我知道,右边是钱大妈,左边是阿发水产。” 他学着那两个人对话的语气,艾慕哈哈大笑。 于是,他们又研究了一下怎么改名,最后决定更换品牌名,但不改公司注册名称,那样要动的就只有门头、产品包装、还有两个线上平台,速度最快,影响最小。 那一顿饭吃了很久,从店里出来,曾晋又提议要不要再找个地方喝点东西,但话出口说了一半,他再次停下,还是不确定艾慕能不能去,又愿不愿意去。他看着艾慕,艾慕笑,摇摇头。曾晋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两人像上次一样,离开那个购物中心,往“昨日甜”走。 途中经过那条小马路,艾慕忽然握住曾晋的手。 曾晋转头看她,没说话,像是等她表态。 艾慕干脆地问:“你住哪儿?” 曾晋指了指“昨日甜”旁边的小区。 艾慕又问:“一个人住吗?” 曾晋点头,没说话,似乎猜到了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艾慕却只是继续往前走着,牵着他的手把他胳膊抬起来,借着路灯的光看那上面一直延伸到手背的纹身图案。 “纹的是什么?”她问。 “山海经里的白泽。”他回答。 “挺好看的。”她又像上次那样说。 曾晋笑了,这是她第二次说他好看。 而艾慕只是继续好奇,顺着胳膊看上来:“一直纹到哪儿?” 曾晋用手给她比划了一下,从手背开始一直到胸前。 “能去你家看看吗?”她抬头,目光移到他脸上,在路灯下双眼望向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们就这样去了他家。说是看纹身,其实意思彼此都明白。话讲到这个地步,她觉得男人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而她有备而来,完全就是一副做炮友的架势,才刚进门就主动吻他,结果还是露了怯,脚下不知踩到什么,跌跌撞撞。他来不及开灯,在黑暗里抱住她,后背撞到墙,低头贴在她耳边说:“你干嘛?狠得跟只做这一次似的。” 她说:“你别废话。”继续没什么章法地吻上去。 他玩笑:“你现在说跟我白头到老我也不敢要啊,爱是慢慢做出来的。”一只手顺着她胳膊摸下去,五指探入她指缝,另一只手托在她背后转了个方向,把她抵在墙上,一下就变了攻守,拿回了节奏的主导,就像他说的,慢慢做出来。 她忍不住神思涣散,却还是重复:“别废话。” 只专心感受着男人身体热烈坚实的触感,心跳震荡整副躯壳。她为这一次,为了在别人面前脱掉衣服的时候身上不挂着个东西,又从泵转回用针,前后调整了好几天。她一定要做到。 …… 艾慕讲到这里停下。 凌田催问:“然后呢然后呢?” 艾慕笑了,回答:“然后就做了呗。” 凌田又问:“感觉怎么样?” 艾慕还是笑,说:“还挺好哒。” 凌田不信他俩之间完全没感情,说:“你们真的就只是炮友吗?” 艾慕忽然静了静,回答:“他跟我说,爱是做出来的。但在我这儿就是这么回事了,不会去想什么爱不爱的。他身体健康,父母双全,年纪就快三十了,我跟他估计也处不了太久,想多了只会有一堆障碍等着我……” 凌田完全能理解,知道艾慕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又记起了从前,同样的事没有人想再经历一遍。 艾慕却又想到凌田的恋情,她一直以为凌田的男朋友也是正常人,赶紧打补丁:“当然也不是所有一型谈恋爱都会这样,关键我跟他的交情只有那么点,他告诉过我,他前女友就是因为他非要裸辞贷款开店跟他分手的,而我在这件事情上帮了他,估计他也只是因为这个才对我感兴趣……” 凌田只轻轻嗯了声,许久说不出话。艾慕不知道,她的感情基础更经不起推敲,而且病友找病友需要面对的问题也更多。所以也难怪了,她跟辛勤甚至当不了炮友。短暂的快乐之后,终究还是会回到现实的。 道别挂断之后,她去厨房倒杯水,站在窗前慢慢喝着。已经是冬天的尾巴,窗外天光阴沉,小区里的树木萧瑟到了极致,让她再一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们分开已经三个月了。但她还是没想明白那段感情到底算什么,两人之间的问题也似乎永恒无解,当时想过的“再见”,真的能再见吗?她放下喝空了的水杯,蹲下去抱着自己,泪如雨下。直到快要把那杯水哭完,她才对自己说,差不多了,她还有稿子要赶,把眼泪擦干,回到书桌前。 那天晚上,她破例熬了夜,一口气把 HY2405178896 的约稿画完了。正在画的约稿其实有好几幅,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打开电脑,把所有草稿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停在这一幅,就这么一笔一笔地画下去,从形态,到光影,再到色彩,刻画细节,直到完成,她出神地看着屏幕,片刻之后合并图层,导出作品。 然后把这幅画和过去画的那幅场景放在一起。 睡眠舱中的女人突然醒来,在惊恐中试图挣脱束缚,却被画面外另一个人伸出的手按住手臂。 而后,这个将她唤醒、安抚了她的人,带她到一片废墟中,向她介绍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 HY2405178896 说得没错,他们真的很有故事感。她尚未见到故事的全貌,却知道它就在那里,等着她一点一点去琢磨、揭示,在画面和画面的裂缝之间触摸到故事一段又一段的脊索,就像剥去一块石头的外层,雕像早已经沉睡在里面。 当时已经是午夜了,她知道应该休息,洗漱,上床,把自己围在那堆毛绒玩具中间,裹紧被子,再一次用他教她的方法,在脑中重放着他的声音入睡。 随之而来的梦境同样温柔平静,她又回到去年的夏天,她和辛勤相对躺在这里,在傍晚斜照的日光中看着彼此,然后亲吻,再深深地拥抱。 第二天,凌田在画月平台上提前交了稿,单主 HY2405178896 很快上线确认,但只给了个默认的好评。 这一单完成得很顺利,草稿线稿都是一次过,也收到了全部报酬,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失望,心里想,你是有什么不满意吗?你倒是说出来啊。 直到她生日那天,跟爸妈外公外婆一起吃了饭回来,临睡前躺在床上刷手机,才在平台私信里看见留言。 HY2405178896 说: 凌田回: 对话似乎就该到此结束,她却又发了一条过去,问: HY2405178896 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好似抛出一个交换条件,凌田看着手机屏幕笑了,回: HY2405178896: 凌田: 两个都是她特别开了用来给自己引流的号,分享给单主再正常不过了。 HY2405178896 又问: 其实并没有,但就在被问起的那一刻,凌田忽然想到了,回答: 那时候觉得连动画片都跟我过不去,这个有超能力,那个有超能力,只有我是个废物。 她再次想起辛勤说过的话,他说的话,她都记得。 🛋️ 哇哦,4毛五 终于盼来了! 好肥,我爱 又要甜起来了 艾慕这对也很好磕呢。 连艾慕都有篇幅了,李理却消失了,啊啊啊啊,我的快乐源泉 小辛啥心情呢 四毛五的快乐谁懂! 小新和甜甜分手后变成了网友哈哈哈 凌田应该知道对方就是晴子吧,只是装作不知道 RED! 《废物小队》第一卷第一话 警报声像一根生锈的铁钉刺入耳膜,L 在剧烈的惊恐和呕吐反应中睁开眼睛,看到弧形舱盖上倒映着自己的面孔,周围钴蓝色半透明的冷冻液正迅速退去,舱壁有注射器伸出,不知在往她体内注射什么物质。慌乱中,她挣扎着拍打踢踹舱壁。睡眠舱的顶盖终于滑开,她试图坐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 “放松,很快就好了。”一个温柔干净的声音对她说。 也许是药物起效,她逐渐平静,看清那人的样子。 他穿一身白衣,正对她微笑,整个人像他的声音一样温柔干净。 “欢迎回来,我是您的苏醒医疗官 X。”他对她说。 “我是谁?我在哪儿?”她茫然地问。 “没关系的,这只是长时间睡眠的副作用,您很快就会恢复。”他安抚。 果然,她渐渐想起来。 自她出生就一直听到小行星预计在多少年之后撞击地球的新闻,犹如倒计时。 终于,在她二十岁那年,多国合作,利用核爆和多重引力牵引技术化险为夷。整个世界为之欢庆,但还是有一部分结构松散的行星碎块进入大气层,带来未知的病毒,并迅速蔓延至全球,逐渐感染动物、植物,污染水源。地表遭到严重破坏,需要经过以百年计的无害化处理,才能重新适合居住。 在此期间,所有人被按照年龄和基因优劣排序,先后进入冷冻状态,暂存在规模巨大的近地轨道空间站,等待往返的飞船分批送往火星殖民地。 L 问:“所以我已经到了火星?” X 摇摇头,看着她说:“不,您还在近地轨道空间站里。” L 意外,又问:“发生了什么?” X 回答:“人体冷冻有千分之二到千分之三的报废率,一旦发生这种情况,睡眠舱就会触发报警,提前执行苏醒程序。” L 试着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我,报废了?” X 只是微笑,说:“没关系的,您还有两种选择,进入数字方舟,或者成为科技增强人。”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L 完全不懂。 X 仍旧微笑,继续往下说:“第一种选择是进入数字方舟。” L 看着他脸上不变的温柔表情和不断重复的措辞,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是个仿生人。 他事不关己,云淡风轻,念广告似地说:“您人类生物神经网络中的思维模式、记忆数据、人格特质将被完整迁移,存储在近地轨道服务器集群和月球数据备份站。您将实现从碳基到硅基的跃升,新生数字体能够完美保证您记忆的连续性,甚至模拟多巴胺的分泌,使您的人生只有快乐,没有衰老,疾病,死亡,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那是一个与灾难爆发前一样美好的虚拟世界,您甚至有可能在那里跟亲人相聚。” L 终于听到她想听的,即刻给出指令:“查询我的亲人。” 他们是在执行分批冷冻计划的时候失去联系的,只因为年龄不同。她作为年轻人,排序更靠前。 X 垂目,弹指之间回复:“抱歉,没能找到记录。” 转而又露出不变的微笑,说:“冷冻计划从婴幼儿开始,您的亲人年龄较长,很可能还生活在地表,您可以先一步去数字方舟等他们……” L 在心里骂人,这是什么地狱建议?但前半部分还真有点让人动心,一个只有快乐,没有痛苦,衰老,疾病,死亡的世界,听起来甚至比灾难爆发之前更美好。 “那我呢?”她又问。 “您?”X 保持微笑,等她解释。 她低头看看自己,补充:“这个身体会怎么样?” X 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他走。 他们沿着空间站的环形走廊前行,行至一道透明隔断前,L 看到了正在进行中的肉体处置程序。 舱门打开,无数具躯体如烧烤架上的肉串暴露在太空中。 X 继续给她介绍:“空间站距离地表大约 400 公里,人体在没有宇航服保护的情况下会发生以下生理反应,肺部空气在 9 秒内被强制抽离,体液在 47 毫米汞柱蒸汽压下沸腾,循环系统崩溃,向阳部位皮肤紫外线灼伤深达真皮层,背阴部位表皮组织玻璃化,DNA 链断裂,细胞膜破裂…… “但是没关系的,由于我们采用的是破坏性的渐进替换移植,在完成率达到 99%的时候,您的生物脑已经完全停止活动,您的这具肉体只是一具旧宿主而已,它不会感到任何痛苦,整个过程也只是一瞬。” L 瞳孔剧震,心里吐槽,这到底是宣传还是恐吓??!!没关系的,只要死一死就好了??? “那第二种选择呢?”她问。 X 转身看着她微笑,回答:“您也可以选择成为科技增强人。” “在您的苏醒过程中,我们已经分析了您的残次原因,为您植入了仿生修补模块,模块每次更新都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正常活动,直到下一次需要更新的时候。只要保持持续更新,您的身体就不会出现问题。” “然后呢?”L 问,早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不养闲人。 X 回答:“虽然经过修补,您还是无法适应冷冻和长距离航天飞行,但您可以跟随登陆舱下到地表,在那里从事土壤置换、生物修复和隔离区建设的工作,争取尽快实现有限居住。” 听起来有点像上班,好像,还行? 而且,她还记着 X 说的,她的亲人很可能还在下面。 “好,我选第二种。”L 说。 “是个好选择。”X 看着她,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L 忽然觉得这个笑容与之前在他脸上看到的有些微的不同。 就这样,她成了“科技增强人”,很快被编队,安排进登陆舱。 所谓登陆舱,只是小小的一个立方体,不知反复使用过多少次,表面布满撞击和烧灼的痕迹。内里六个座位,但加上她,只坐了四个人,舱门就关上了。 队长 M 开口说话:“死了四个,补进来两个,咱这小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了。” 旁边道长正掐着个子午诀念保平安的经:“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还有个小孩哥被绑在座位上惨叫:“啊!!!!什么时候能死?!让我死吧!啊!!!!” L 想:啊?等等!我只是来上班的!怎么还是要死?那我选数字方舟! 但要改主意已经来不及了,周遭电子音响起:舱门密封完成,投放程序启动。 小小的立方体被释放出空间站,如一颗沙砾落入广袤无际的宇宙。 先失重,再超重,真空中的绝对寂静被突然打破,舷窗外出现粉紫色的辉光,四个人在低频轰鸣中跟着舱体一起剧烈震颤。 M 只是闭目养神。 道长仍旧掐着诀念经:“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小孩哥又开始惨叫:“啊!!!!什么时候能死?!让我死吧!啊!!!!” 而 L 已经泪水滂沱,在急速下落的超重感让她失去意识之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假笑仿生人骗了她,他从一开始就想让她加入这个“废物小队”。 (未完待续。) * 假笑仿生人? 辛勤在病房值班室里看完这一话,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做出一个微笑。 心里说,很假吗?没有吧? 最初看到那幅科技增强男人,以及后来收到那幅双人约稿,他都能够感觉到凌田对这个人物的感情,是那样一种显而易见的正向的刻画,让他想起许多和她一起经历过的事,急诊抢救,宣教上课。画面中的男人帮助了女人,表达了作者的感激之情?他试着去理解,可惜阅读理解一向是他在标准化考试里最不擅长的部分。 直到看完《废物小队》的第一话,他才发现,她好像,是在,吐槽他?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值班室门突然被推开,李理走进来,刚下了小夜班,又是来蹭洗澡的,一边脱衣服一边问:“看什么呢?” 辛勤没答,锁了屏,收起手机。 李理嘿嘿笑,说:“值班看黄图,你个有女朋友的人,不至于吧……” 辛勤还是没说话。 李理转眼进了浴室,隔着门还在讲:“说起来好像有段时间没见凌田来找你吃饭了,你是不是被人甩了啊?栗静闻有篇论文想找她画个插图,你给说一下……” 辛勤提高声音说:“你直接联系她吧,不过她最近应该挺忙的,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话说出口,他忽然想,自己确实挺假的。 浴室里的李理哧溜一下洗完了,拿他的毛巾擦了擦,套上一身无菌衣,打开浴室的门继续跟他聊,又转到其他话题上,说:“我听人家讲,大善人在讲座上被人揭老底了?” 辛勤冲他嘘了声,他才意识到这是在单峰的地盘上,但也只是压低声音,手作势挡着嘴巴,继续讲:“隔壁大学有不怕死的当场提问,说你收了蒋博淇做学生,你儿子还在读高中,就参加蒋老爸的一个实验项目发了篇 SCI,申请留学的时候派用场,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他站在台上尴尬得要死,但下面那么多人,还是得说这个问题提得很好,然后巴拉巴拉解释,哈哈哈哈……” 这件事,辛勤当然知道,他当时就在场。 那个讲座办在 A 医附的小礼堂里,但来参加的不光有本院、本校的,也有其他医院、医学院的人,提问的就是蒋博淇老爸那边的学生,被个高中生抢了论文署名,这才有了这么一出。甚至还有好事者拍了视频发到网上,都不是什么耳熟能详的名字,未必有多少影响,但在这个小圈子里还是传得挺快,至少 A 医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甚至包括像李理这样每天忙得不着家的急诊住院小医生。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啊,”李理往辛勤坐着的那张床上一躺,蹭完了洗澡,又蹭地方睡觉,临睡前继续八卦,“我怎么跟你说来着的,医院里这么些人看着呢,倒不是说有人会替你主持公道,但大善人也有他自己的对手,哈哈哈哈,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不管科研还是临床全方位碾压,他根本没有正当理由只留蒋博淇不留你,现在正好赶上他儿子论文的事情,不光院内,院外也有人关注,他再怎么也不会做得太难看,肯定得想办法给你解决留院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伸手拍拍辛勤的肩膀,心情愉快地闭上眼睛,嘴里念叨:“博淇,真的是学阀子弟吗,起名字不先读一遍的吗……” 辛勤没说话,虽然他考虑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他博后并轨规培的项目就快结束了,课题顺利结题,各项考核从临床技能到病例分析、病历质量评审,成绩都是优秀,科研成果超过历年留院的要求,就连带教实习生的反馈评分都是最高的,现在就剩下一场综合面试了。 要是在其他科室,提早半年基本已经锁定留院名额,但内分泌科一向很少招新人,还有个关系户在那里,也不知道单峰作何打算,是会为他多争取一个名额,还是真就不顾情面把他牺牲掉,比如给他个安慰奖,让他去分院。 他知道自己早就应该找单峰谈谈这个问题,但却一直没有行动,就好像放任着结果的发生,再一次交由客观世界替他做出决定。 直到这一场讲座,命运似乎又一次对他垂青,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已经近在咫尺,他才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这件事,他真的已经考虑了很久。 直到这一刻,他忽然回身,拍了拍李理。 李理闭着眼问:“干嘛 ?” 辛勤说:“跟你说件事。” 沙发~ 和他讲,自己是一型 说什么 我感觉是的 要告诉李理吗 要和李理说自己的病了吗 太短了!不够看! 他想去找顾医生吗 漫画第一话也超好看 画面感很强,期待之遥的科技言情!;) 哈哈哈哈哈哈,大大请继续连载废物小队,爱看想看要看∩_∩ 李理睁开眼,看见辛勤坐在床边,掀起 T 恤下摆,取出胰岛素泵。 “……这什么?你戴这个干嘛?”李理一时没懂。 辛勤平静地说:“我有一型糖尿病,八岁得上的,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没告诉你,对不起。” 这件事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来,但真的开了口,才发现其实也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好了,就这事,我说完了,你睡吧。”辛勤起身要走。 “等等等等,”李理拉住他,翻身起来坐在他身边,说,“你让我先捋捋……” 辛勤照办,等着他慢慢捋。 “八岁,那你大学的时候就有了?”李理问了句废话。 “对。”辛勤点头。 李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说:“但那时候我们住一个屋?” “对。”辛勤再次点头,给他解释,“我在学校的时候一直用泵,每两天换一次管路和储药器,住宿舍确实不太方便,但也就这么过来了。” “哦……”李理思索,然后缓缓点头,好像恍然大悟,“所以你后来搬出去租房住,不是因为嫌我太脏了?” 辛勤突然笑了,怎么都没料到他会想到这件事上去。 李理却觉得辛勤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说:“不是,真的,你那时候老早爬起来扫地,把我前一晚吃剩的外卖扔出去,说垃圾吵得你睡不着觉,后来隔了一个暑假就不住校了,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搬出去的……” “对不起。”辛勤诚挚地道歉,心里却在想,不知当讲不当讲,倒是也有那方面的原因。 “那为什么现在突然告诉我?”李理又问。 辛勤静了静,说:“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现在说出来感觉好多了。” “那这事你女朋友知道吗?”李理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又替他操心起来。 辛勤点点头,而后道:“但是我们已经分开了。” “分了?!她就为这事跟你分的手?”李理好像一下找到他突然坦白的原因。 “不是,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决定。”辛勤摇头,即刻否认,发现自己不想听到别人说她一点不好。 李理不信,也受不了他这么矫情:“不是?要不要我去找她说说?” 辛勤转头看他,只觉荒谬:“你自己的事情都没说清楚,你来帮我说?” 想想不保险,又道:“别去,千万别去,不许去知道吗?” “哦,行,知道了。”李理看他这样,也只好跟他保证,可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啊?” 辛勤说:“你也是学医的,你应该知道。” 李理想了想,上下打量他,试探着问:“你不会……真是那方面不行吧?” 辛勤叹口气,只好给他解释:“将来可能发生的并发症,生育的问题,还有长辈能不能接受。” 李理说:“你都说是将来了,那就先处着呗,时间长了,感情深了,就分不了了。” 辛勤却摇摇头,说:“我很早就听说过这种事,那时候有个男一型在病友群里讲,恋爱六年,到了要结婚的时候,女朋友跟家里说了他的病情,长辈反对,女朋友最终选择了分手。他质问她,六年的感情就这么不要了吗?当时群里还有很多人替他说话,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他女朋友太不独立,也太绝情了。但也有人问他,为什么六年了,女友的家人才刚刚知道他的情况,是真的没机会说,还是刻意的隐瞒? “如果他早一点告知女友的家人,他们可能根本不会有这六年。结果他靠隐瞒得到的六年,反而变成他口中感情深厚的证明,责怪对方的筹码了。这就像是个悖论,从医学伦理上说,患者有权决定健康信息披露的时机与对象,但关系伦理学里却又会认为隐瞒构成知情权侵害,因为疾病确实可能在实质上影响到配偶、亲人的人生。我那个时候就想,我不能做这种事,绝对不能,等到真的发生了,才知道有多难……” 他说着说着静下来,支肘在膝上,双手撑住额头。 李理看着他,想要用玩笑开解,说:“所以你一直不谈恋爱?这些年拒了几个了我算算。” 辛勤没说话。 李理又问:“那为什么这次谈了?” 辛勤只在心里回答,因为我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 李理像是能猜到,说:“遇到自己喜欢的,还是得抓住啊。” 辛勤还是没说话。 李理服了,说:“行吧,你高尚,你大好人,你不愿意把时间变成人家女孩子的负担。可你骗我骗了十年……差几个月就十一年了,你欠我的拿什么还啊?” 辛勤一下没忍住,终于笑出来,但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低头坐在那里,等着那一阵泪意过去。 真的,他再一次地想,其实说出来并没有那么难,结果也不坏。 李理也不知道还要怎么安慰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堆废话:“行了,多大个事,搞得跟出柜似地,当然出柜也不是多大个事,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说出去的,你给我坚持住,兄弟,就剩最关键的几个月了,等你将来成了大佬,就一个 T1D 根本不是事,医院里多的是大佬一身病,当然也不是说你将来会像他们一样一身病……” 辛勤也是服了,站起来说:“谢谢你,你赶紧睡觉吧。” 然后推门出了值班室,拐进楼梯间站了会儿。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照亮那一小方空间,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他和凌田第一次长谈的地方。 他记得那天深夜,他们坐在楼梯台阶上,他为了开导她,给她讲了隐糖的坏处,比如没办法针和泵轮换着用,比如工作出差遇到的不便。 她以为那只是安慰的话,但其实他就是在说他自己的事情。 那次出差是去青岛,他跟着单峰以及科里其他几个人一起参加一个研讨会。他特地选了不同的航班,就因为在机场过安检的时候,可能会被要求把胰岛素泵拿出来检查,怕被同事看见。 他也给她讲了自己同时打两份工的现状。 她说好惨啊,还好你是正常人。 他笑了,看着她说,科技增强人可以更强的。 时间过去已经快一年了,她的样子和脸上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他那时未曾做到坦诚,但现在,一切也许还都来得及。 * 《废物小队》第一卷第二话 登陆舱落到地表,巨大的冲力击穿植被和土层,砸出一个冒着焦烟的深坑,而后调整姿态,张开太阳帆,从坑底升上来,晃晃悠悠地开始低空飞行。 舱内,M 正踩着 L 的肩膀,双手拔掉她的头盔,捏着她的脸把她叫醒,对她说:“欢迎回家。” L 睁开眼睛,涣散的瞳孔里映出舷窗外畸变的世界,曾经的森林、村庄、工厂、城市已被暗红色的菌毯覆盖,不时释放出蒸腾的孢子云,随风四散飘去,在一切尚未被吞噬的物体表面侵蚀出蜂窝状的溃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着它们的领地。 漫长的飞行之后,终于到达聚集点。那是一座小山上的天文台,里面所有的科技增强人,也就是“废物”们,加上他们四个,尚不足一百,十来架破破烂烂的登陆舱停泊在山顶的空地上。 前辈“废物”们告诉 L,由他们负责的这块区域地表生态净化指数仅完成 3.2%,预计净化年限还剩 355 年。 也就是说,作为无法被冷冻的废物,他们在地表卖力卖命,却根本不可能活到这里适合居住的那一天。 L 虚弱又绝望地说:“我是被骗来的,我要回去,我选数字方舟……” M 彻底打消她的念头:“每个人只能做一次选择。” 道长跟着劝:“不要相信那些仿生人,他们只会骗你选数字方舟,什么虚拟世界都是假的,天法地,地法人,人法道,道法自然,只要身体不在就是死了。” L 心里想,那个假笑仿生人要是骗她选数字方舟就好了,那她现在一定已经在虚拟世界过上了幸福生活。 但就连小孩哥也对她说:“没有痛苦和死亡其实一点都不好,你知道吗?模拟痛觉的神经数据包在数字方舟里是黑市上的抢手货,许多人尝试自杀但永远不可能成功,最后宁愿静止不动,成为增加量子云算力的量子比特。” L 不信,回嘴:“你看到过啊?” 小孩哥答:“对啊,苏醒医疗官让我看的。” L 又问:“你的苏醒医疗官是谁?” 小孩哥说:“X。” L 忽然觉得蹊跷,她想起 X 与她的对话,跟小孩哥的说法完全不同,但显然都没有欺骗他们选择数字方舟的意思。恰恰相反,他用了两种不同的方式,刻意引导她和小孩哥选择成为科技增强人。 “医疗官真的都是仿生人吗?”她问 M。 M 说:“差不多吧,一部分完全是仿生人,也有一些是跟我们一样的废物,只是他们的残次更严重,身体被仿生修复的部分更多。换句话说,就是脑子坏掉了,已经到了没办法上传数字方舟的地步。” L 感到不公,说:“那为什么他们可以留在上面工作?” 空间站的条件显然比地表好得多。 M 一笑,重复方才那句话:“因为他们脑子坏掉了,完全听从指挥。” 但 L 却又一次想起 X 在目的达成之后脸上一闪即逝的笑容。 “他们还有可能还是人类吗?”她问。 M 摇摇头,说:“哪怕刚开始的时候还保留了一部分人类的思维,脑部经过多次仿生修补之后,原来人格的保留度也会越来越低的。” L 不问了,追究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她反正已经被骗了。 就这样,她开始执行在地表的任务。 如 X 所说,基本包括土壤置换,生物修复,和隔离区建设。 但 X 没告诉她的是,他们还要逃过菌毯孢子的寄生,防御怪物的袭击,对付附近自由民的偷窃和抢夺。 她在一次又一次行动中慢慢认识她的队友,也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这支“废物小队”有多废物。 队长 M,已经成为科技增强人多年,身体累积的损伤使得她每次仿生修补维持的时间极其不稳定,在地面清理工作与回到空间站检修之间混着日子,等死。 道长很大年纪了,从地球黄金年代一直活到现在,不愿成为数字人只是因为信奉道法天然,以及,怕死。 还有小孩哥,曾经是百万中选一的天才少年,被作为领航员重点培养,成为“废物”使他大受打击,两种选择都不要,只想灵肉俱灭,听说数字人是死不了的,他才选择成为科技增强人回到地表,找死。 但也就是这支废物小队,靠着一次又一次的狗屎运,居然真的坚持到了下一次返回空间站检修。 更新仿生修补模块的时候,L 再次遇到 X。 她哭诉:“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逼我干这些?我只是个废物,我经不住,真的经不住!” 而 X 只是看着她,对她说:“你不是废物,你是科技增强人,科技增强人可以更强的。” L 也看着他,觉得他一定还在骗她,却又在他脸上永远不变的温柔表情中找到一闪即逝的真诚。 (未完待续。) 沙发🛋️ 什么时候让我们田田和小辛见上面 辛医生肯定也看到这一话了,他会想啥 我只是在想,结局如果是小新去厦门跟了顾医生,田田反正是自由职业画手,在厦门生活,也是不错的😁 求见面呜呜呜呜 废物小队什么时候出单行本,我买😊田田和晴子什么时候复合,我等🤣 还差个契机 要是这两章真的配上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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