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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看到2毛,有点失望,不应该不应该 我觉得你们都很可爱! 甜甜!甜甜! 难怪女主能有甜甜的恋爱,人家都叫田田了。😊(开玩笑) 拜什么把子!不许你们拜把子!都说可爱了啊啊啊啊啊 这个锻炼的时候,赶紧的呀!啊啊啊,是谈恋爱,不是拜把子。锻炼这个场景,让我想起童童阿甘!人家那时候也是学生,都全垒打了! 凌田还想听他接下去会怎么说,辛勤却弯腰收拾起地上的哑铃和弹力带,然后转了话题:“我看了你在‘画月’新开的橱窗……” 凌田觉得这人好没劲啊,直接回:“那个精度的立绘 300,场景 500,商用另议,你要不要来一张?” 辛勤笑了,知道她多少有几分揶揄的意思,只是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其实我没想到你还能画那种风格,有点像小时候看的动画片,现在挺少看见了。” 凌田说:“你小时候也看动画片啊?” 辛勤说:“谁还没有个小时候了?” 这下凌田也笑出来。她想象了一下他的小时候,应该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吧,不是五条杠大队长,而是那种干净和气,跟谁都不错,跟谁又都没那么好的学霸,无论学习还是生活都不用大人操心,爸妈只需要每学期末开家长会的时候去学校发个言,说我们都是让他自由成长的,搞得其他家长怀疑人生就行了。 她没说出来,但辛勤好像领会她笑里的意思,低头也笑了。 “那你小时候都看什么?”凌田问。 辛勤似乎努力回忆,有那么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凌田并不意外,过去中学里也有这样的学霸,对外号称自己从来不学习,其实每分每秒都在看书刷题,同学当中流行的游戏动漫影视剧一概都不知道。 但辛勤却又开口道:“有个挺少人看过的,画风也不是很精致的那种,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你说。”凌田认为这是一种挑衅。 辛勤说:“《奔向地球》。” 凌田惊了,说:“你也看《奔向地球》?” 绝大多数人回忆那个年代的动画片,要么 EVA 或者攻壳那种超级大 IP,要么虹猫蓝兔,成龙历险记。 辛勤也问她:“什么叫你也看?这片子 07 年的,你这个年纪知道才奇怪吧。” “开玩笑,”凌田说,“你昨天在我家没看到我的书架吗?07 年的动画片算什么,《奔向地球》的原著是 1977 年到 1980 年连载的漫画,后来出了完整四部的三个单行本,我都有。” 这下聊到她的专业了。 她有时候真挺想穿越回那个时代的,那时的人真的会一本一本地追着买漫画,漫画作者的机会也真的多。有些画师画技尚且稚嫩,就能作为主笔画自己想画的故事,投稿各种漫画杂志开始连载。要是受欢迎,还能出单行本,续签几年,甚至十几年,持续时间长到肉眼可见画技越来越好,以至于有些作品把前期和后期放在一起做比较,简直判若两人。 当时出过一批漫画家被称为“二十四年组”,他们的很多套书她都有收藏,特别喜欢的就是这套《奔向地球》,作者是竹宫惠子,曾被归在少女漫画家当中,但这套书其实是软科幻,还得过星云奖。 确实如辛勤所说,《奔向地球》从漫画技巧上看挺普通的,篇幅也不长,虽然先后改编过广播剧,电影和电视动画,还是算不上著名 IP。 但故事却很特别,没有那种连载漫画经常会犯的错误,开头精彩,后面脚踩西瓜皮。 《奔向地球》用不长的篇幅讲了三代人的经历,世界观也很宏大。设定在一千多年之后的未来,地球环境遭到严重破坏,人类移居殖民星球,从出生开始便由计算机管理,且被分为“普通人”和“超能力保持者”两大类。其中超能力保持者被认为是不稳定的危险分子,被单独区分出来教化处分,但也有一些从中逃脱,试图推翻这种管理体制,回到地球。 那天傍晚,凌田和辛勤一起做饭,吃饭,收拾了桌子,一直在聊这个,直到晚饭后,辛勤送她回家。 他还是像上次一样,陪她走到教工新村她家楼下,因为手上一大堆东西才送她上楼,但也没进门,就道别离开了。 凌田进屋关了门,便跑去窗口,等着看他出现在楼门口,然后在小区里渐渐走远的背影,再回忆过去的一天,感觉其实挺矛盾的。 一方面,她开拓了新业务,上了一节私教课,得到一对哑铃一条弹力带,还打包了两个硬菜回来。 另一方面,除了锻炼的时候做了几个保护动作,辛勤连她的手都没牵一下。而且,初夏日落得晚,这时候天都还没完全黑下来。 她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 当晚,又收到唐思奇发来的消息,说: 凌田: 唐思奇: 凌田: 唐思奇抓住重点: 凌田没答,把曾经发过的“小新伽马投掷图”又给她发了一遍。 唐思奇: 凌田: 唐思奇以为她卖关子,立刻打电话过来追问,其实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只能把事情经过大概描述了一遍。 唐思奇给她分析,说:“不管怎么说,你俩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有益的人际关系,你过去不是嫌宋柯进展太快了,让你感觉不舒服吗?” 凌田想起那位故人,还真是。一个穿格子衬衫戴眼镜,看起来很老实不太会说话的 IT 男,过马路牵手,看电影接吻,一点不耽误。 当局者迷,现在回头再看,她甚至可以想象,约会结束之后,宋柯在男生中间显摆他们进展到了哪一步。不是说她没需要,她也是个荷尔蒙乱飙的年轻人。有时候她也想要拥抱,一个来自于异性的紧紧的拥抱。有时候会想要亲吻,如果保证对方口气清新,牙齿干净的话。但男人会硬,手会乱摸,就很讨厌。很多时候,她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而且,唐思奇告诉她学校里的传说,多少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在心里调侃地想,到底是女同学有品位,中午要是换了男生看见她和辛勤在一起吃饭,估计只会说她对面坐着个人,男的。 那之后的几天,凌田还是在家画画,辛勤又回到忙碌的日程中去。两人之间联系不断,不时发信息,每晚打个电话,还真有几分交往中的意思。 但聊天内容没有任何一句越过友谊的界限,比她跟唐思奇讲话还要素。 辛勤会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告诉她医院里发生的事,凌田也会跟他讲自己在画月接稿遇上的各种各样的人。 橱窗上线之后,她在画月的小生意也终于开张了。 公审当中一眼看中她“复古旧漫风”的那位成了她第一单客户,讲清楚要求秒下单,草稿、线稿秒确认,真乃天使单主。 但当然也有不少让她头疼的,上来就问:你橱窗里这个是 AI 画的吗?或者,老师老师我是小学生,可以免费吗? 还有一位下单之后才过了一天就来催稿的。 凌田提醒说:宝宝咱们约定的交稿日期是一周哈。 对方说:算了,那就这样吧。 凌田以为是“算了不催了”,没想到一秒钟之后,手机震动,她收到一条通知,“您有新的退款申请”。 这才知道人家说算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虽然“画月”的用户比别的平台多,定价也更高,但画稿的要求也更复杂,需要反复沟通,先确认草稿,再确认线稿,最后才是成稿,诸多步骤当中不可预期的情况太多。 她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要保证每月有稳定的收入,光靠平台接稿还是挺困难的。 于是,她决定还是得好好搞多样经营,对辛勤的论文插图格外上心,不光仔细看他的要求,参考了他发给她的几篇论文,还特地去研究了他想要投的那本期刊,图片格式,清晰度,字体,命名和标注的规范自不必说,甚至还有编辑偏好的线条粗细,乃至常见的几种排版形式,每张图都做了半版、2/3 版、整版三种尺寸,印刷和电子版两种色彩模式。 总之全套 VIP 服务,她想着 A 大医学院和 A 医附那么多人卷论文,只要她做得好,以后总能靠学术插图多一笔两笔收入。 但这可能就是自由职业最惨的地方吧,一切都不一定,或许有,或许没有。搞得她恨不能在书包上印个广告,就像那种走街串巷的小工,电瓶车上绑块牌子,上面写:干一切杂活儿。 也就是在这时候,程程打电话过来,又提起之前说过的那个漫画连载的工作。 凌田有点意外,这件事上个月就听唐思奇说了,她当时意志消沉干什么都没劲,唐思奇暑假之后还要上学可能没时间,一个人也接不下来。就这样拖了这么久,她以为程程肯定找到别人了,却没想到居然还在。 当即打了个视频电话,详细了解了一下情况,她才知道天上果然不会掉大饼,一份工一直找不到人干,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是个条漫项目,名叫《高冷总裁的秘密游戏》,分类在都市言情浪漫系。按照每十天一话连载,已经两个月了,数据一直不太好,订阅半死微活,处于将砍未砍的边缘。 本来是程程工作室的人在画,但现在他们接了个更大的动画项目,人手调配不过来,就有点想把这个包袱甩了。打个比方来说,相当于包工头,再把活儿分包给外面的农民工。 而且这个项目用的是程程工作室一个女频专用笔名,“农民工”接了也不能署名,版权就更别想了,就连工作室签这类合同都只是乙方。 还有就是价格,程程给她报的价是一个月 3000。 凌田当即按了计算器,按照十天一话,一话 35 格来算,一格 30 块都没有。 她也是懂行的,知道条漫新手一格的报酬总也得四五十,现在程程给她的价钱,黑奴摘香蕉的时候偷偷吃两根都比这贵吧。 她一时没说话,程程在视频那边劝她,说:“钱是少了些,但是前期准备我们都做好了,人设、脚本什么都是现成的,你只要接着往下画就行了。现在干我们这行纯纯买方市场,你猜我手上这个动画项目多钱一张?一秒 24 帧,60 秒 1440 帧,就算按一拍三来算一分钟也要 480 张原画,每张都要分镜线稿上色,480 张 3000 块,六块两毛五一张哈哈哈……” 凌田早听惯了程程抱怨现在漫画没做头,他之所以还在这个行当混,除了年纪大了不容易改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多少也能算半个资本家,甲方给的价钱再低,他总还能从下面农民工身上压榨一点利润出来。 但左右考虑了一下,还是有点心动的,她觉得自己挺想有这么一个经历的,更何况还能有一笔比较稳定的收入。 程程也看出她有意思接下来,已经开始跟她说具体要求:“我之所以找你,就是看中你是女的,知道女读者想看什么,而且人体结构画得不错。这种女频言情的项目最主要就是得画出性张力来,当然也别过分哈, 一定不能画车,小心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生产地或者销售地,但凡有一个在境内就是违法。” “为什么不能画车?”凌田疑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哦,那个车,懂了。” 她觉得程程不像是懂法律的人,这么清楚应该是有前车之鉴。 果然,程程接着就告诉她,某著名黄漫作者被群众举报,获利 180 万元,判了十年。 凌田说:“师兄你是不是在害我?” 程程即刻否认,说:“咱们这本在正规网站连载,有编辑审核,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为了流量,擦总是要擦的。” 凌田还是觉得程程在害她,说还得考虑一下,把视频挂了。 稍后去审判了一下已经更新的那几话,才算对程程说的“擦”有了切实的了解,但也把她给看笑了。 总裁又油又装,女主像个傻子,互动也很尴尬,还有这体型差,也太离谱了吧? 她一直觉得男女之间差半个头,十五厘米左右是比较舒适的身高差,但漫画里恨不得男的肩宽是女的两倍,身高差五十厘米,看着都替女主觉得脖子累,拥抱的时候头刚到男主胳肢窝,总有一种不知道会闻到什么味道的感觉。 怪不得没人看,她觉得这也画得太差了,自己接下来,说不定真能力挽狂澜呢。可当晚试着画了几张草图,才知道“擦”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知是不是羞耻感作祟,连笔下的纸片人都有点手脚没处放的意思了。程程说她人体结构画得不错,可是她的人体结构都是很正经的人体结构好吗。 为了工作,她睡前刷了刷社交平台,先看情侣博主亲密互动,又看各种男菩萨,甚至动了心思是不是索性搭个梯子去外网看 Silk? 大概是颜色看太多了吧,夜里关灯睡下去,她梦到自己又去了辛勤家,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进房间,然后关上门,她再次闻到那种熟悉的味道,柠檬,薄荷,一点点酒精,她看到自己被他抱上窗台,和他在阳光里接吻。吻快到窒息,他突然停下,看着她问,你喜欢我的论文吗? 然后就突然醒了,她躺在黑暗里,不禁开始思考,自己一边画着各种正经的学术图,一边接着小学生的稿子,满足诸如“残忍中带着些仁慈,看起来很可爱,但心灵深处又有点爱杀人”的要求,一边还要想象高冷总裁会跟他的女下属玩什么秘密游戏,这分裂的人生啊。 速食时代,“慢慢来”很美好哈! 哈哈哈哈哈 小田真的太可爱了! 哈哈哈0.25毛的快乐!!看得我心情大好。 同事:你看手机也能蜜汁微笑 不够看啊不够看(猫猫流泪.jpg)但这章晴子和田田也有大进度了,发现彼此有共同的爱好,众所周知,这是恋人话题的开始 好喜欢之遥的小幽默 救命!嗖一下就看完了! 哈哈哈哈哈搞点擦边怎么不算互联网现状呢 心满意足地看完啦,吃个早饭开始心态好的牛马的一天。 慢慢来,水到渠成!哈哈,我们晴子纯情可爱 一脸姨母笑 转眼一周过去,又到了辛勤轮休的日子。 两人原本约好了见面,看看凌田画的配图,要是没问题就可以定稿了。却没想到辛勤临时被科室安排了加班,凌田听到消息,不禁有些失望。 但她还没说什么,辛勤已经开口提议:“要不,你来医院,我们一起在食堂吃个饭?” “好啊。”凌田应下,心里挺高兴,带着平板电脑,一副谈业务的架势去了。 可辛勤看见她,却也有种肉眼可见的高兴,又让她觉得不只是谈业务。 旧地重游,她不是病人身份,被他带进了西院区地下室的员工食堂。 辛勤看看时间,问她想吃什么,让她先去打针。她从洗手间出来,他已经买好食物,找了座位等着她了。 两人坐下吃了一会儿,李理也端着餐盘走进来,乍一看见他们就站住了,老远跟辛勤做口型问:“成了?” 辛勤不理他,装没看见。 但李理还是走过来,在他旁边位子上坐下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刚才栗静闻问我,这周末有没有空……” 辛勤叹了口气,揶揄:“你现在不叫师姐直接叫名字了是吧?” 李理即刻低声,说:“她又没听见……你听我说啊。” 辛勤无奈:“你说。” 李理继续:“她问我周末有没有空,我说有啊有啊!” “然后呢?”辛勤问。 李理费劲咽下嘴里一大口食物,怨念深重地说:“然后她给我周末加了个夜班!” 辛勤和凌田都笑出来。 李理说:“我恨这个虚伪的世界。” 辛勤安慰他:“给师姐留个好印象也不错。” 李理看看他,再看看凌田,摇头说:“你真是……” 辛勤只是笑。 李理朝天呐喊:“我也要谈恋爱,也要约妹子啊!” 他不尴尬,凌田替他尴尬死了,只觉整个职工食堂的人,包括窗口打饭阿姨,都在朝这里看。 辛勤大概习以为常,还是淡定吃饭,提醒:“不是约姐姐吗?” 李理没声了,觉得挺没劲的,吃了几口饭,又对辛勤道:“那我就跟栗静闻说你有女朋友了哈。” 凌田听得心里一动,抬头看辛勤。 辛勤只是反问:“你干嘛跟她说我?” 李理说:“万一她对你有意思呢?” 辛勤只觉荒谬,跟他保证:“她对我没意思。” 李理想了想,附和:“也对。” 辛勤听出他言下之意,问:“你这是听到她说我什么了?” 李理警惕看着他,反问:“你干嘛打听这个?” 辛勤服了,解释:“我也不想她对我有意见啊。” “她说……”李理这才放心,话还没说出来,先把自己想高兴了,哈哈笑起来。 辛勤催促:“说呀。” 李理却转向凌田,八卦似地告诉她:“我跟你讲,我们这一届刚开始规培的时候,栗静闻就给每个人都分了个类。” 辛勤像是猜到他没好话,问:“我哪类?” 李理说:“边牧,能当半个人用,但心眼太多,她说她看不透你。” “过奖了,”辛勤笑出来,又问,“你哪类?” 李理有些得意地公布答案:“杜宾。” 凌田看着他笑,觉得好贴切,跟她上次想的一样,自带医患和谐功能。 辛勤损他:“因为比较吓人吗?” 李理纠正:“因为身材好啊,要不她怎么老找我做 SP 呢?” 凌田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医学生真的这么奔放的吗? 辛勤猜到她想歪了,给她解释:“Standardized patient,临床培训的时候演病人。” 凌田觉得更好笑了,忍着没问,也是要脱衣服的那种吗? 辛勤赶着回去值班,很快吃完,就开始跟凌田说正事。 李理探头过来,发现他们居然在看他论文的配图。 “弄这么好,还让不让别人活了?!”他都是网上找资源拼的,不要钱,就是丑。 凌田立刻关注到一位潜在客户,热情地问:“李医生,你也有这方面的需要吗?” 李理说:“太有了啊!这是你做的?” 凌田说:“对啊,我们加个微信吧。” 李理赶紧掏手机,说:“加微信加微信。” 辛勤在旁边看着他,李理察觉,转头说:“你再去帮我买个韭菜饼,打包,我饭卡没钱了。” 辛勤无语,站起来去给他买。 凌田已经加上了李理,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打招呼: 李理却没跟她具体谈业务,反倒凑近了说:“你别嫌他慢热,他一直这样,没谈过恋爱……” 看凌田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又添上一句解释:“我们当年那个考分念了八年制临床医学的,脑子多少都有点不好使,就只会念书了,再加上本博规培一关十年,人都傻了。” 意思好像是学医久了都有点不正常,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其实处久了就知道了,”他接着说,“勤子人特别好,实验动物不会偷懒用水合氯醛,用完安乐之前都会好好照顾。” 这算助攻吗?凌田想,好奇怪的方式。 更奇怪的是她还蛮吃这一点的。她曾经想过问辛勤,实验用剩下的废鼠会怎么样,现在也算是得到答案了。 辛勤很快买了韭菜饼回来,李理接过去,站起来给他腾位子,挤眉弄眼地走了。 辛勤坐下,对凌田说:“他跟你说什么都别信。” 凌田回:“他说你人特别好。” 辛勤笑出来。 两人继续看他论文的配图,全部过完一遍,辛勤不能更满意了。 凌田也挺高兴,说:“没问题就这么确定了啊?” 辛勤点头,又问了一遍:“真不收费?” 凌田说:“不收,都说了我们是合作关系,我还指望靠你这一单打开市场呢。” 辛勤看着她,说:“那谢谢了,这么快,这么顺利。” 凌田想学他的样子回,不用谢,应该的。 这奇奇怪怪的客客气气。 脑中却忽然灵光一现,有了一个离谱却又合理的想法,也许能解决她眼下两大难题。 “不用谢,”她开口道,“但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可以也帮我一个工作上的忙吗?” “行啊,只要我能帮上,”辛勤对她的小心思一无所知,答应下来才问,“什么忙?” “就是……”凌田说,“我有机会接一个漫画的活儿,有些人物动作我总是画不好。” 辛勤这下觉得奇怪了,笑着说:“我能怎么帮你啊?我只会画火柴人。” 你还会画胰脏,凌田在心里补充,虽然丑了点,嘴上解释:“不是不是,当然是我自己画,就是过去没画过这个类型的,线稿出来总觉得有点别扭,肌肉走向什么的,我又请不起模特……所以……你可以给我当模特吗?” 辛勤说:“啊?” 凌田很真诚地,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辛勤挠挠头说:“这种网上搜个图也行的吧。” 凌田找理由,说:“按网上照片画也算临摹,平台不允许,有画师这么干被举报抄袭,而且人家也不可能做我想要的姿势啊。” 她把话放这儿了,不是拜把子嘛,互相帮助的关系,你也不希望我失去工作吧? 最后这句刚在脑中闪现,她就觉得怪怪的,心里想,自己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小视频真是看得太多了。 辛勤一时没答,面露难色。 凌田又说:“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去找李医生问问……他身材好像也蛮好的。” 辛勤说:“算了,他比我忙。” 凌田说:“哦,那倒也是。” 所以,这就是答应了对吧? 她紧接着便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辛勤说:“我明天下夜班。” 凌田说:“那你要回家休息一下的吧?下午或者晚上方便吗?我很快的,速写一个姿势三分钟,不会耽误你很久。” 辛勤好像还是有点犹豫,问:“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凌田想了想说:“正式一点的,衬衣西装,可以吗?” “可以,那我穿面试的衣服去吧。”辛勤应下,“要系领带吗?” 凌田说:“系吧。” 话出口就在心里骂自己破嘴胡说什么,所幸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是不会瞎想的,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第二天,快到傍晚的时候,辛勤如约去了凌田家。 凌田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开门看到他还是被震撼了一下,男的穿这样也太好看了吧! 其实,他身上只是一套深灰色基本款的西装,天气热,外套和领带都拿在手里,上身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一粒纽扣,下身深灰色西裤,系着一条看不出 LOGO 的皮带,却显得格外利落流畅。 辛勤见她打量自己,解释了一句:“这身就答辩和找工作的时候穿过几次,不太习惯。” 凌田这才回神,赶紧说:“挺好的,我就需要这样。” 心里还在想,他能答应来做这个模特,估计也是因为她让他穿西装,他觉得她要画的东西肯定挺正规的。 两人进了门,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 凌田明明是在自己家,却莫名有种局促感,索性也不客套了,直接开始。 她让辛勤把西装外套穿上,领带系好,电竞椅转过去,请他坐下,说:“你身体靠到椅背上,头侧一点,稍稍后仰……” 辛勤照做。 凌田又说:“……脸上表情傲慢、冷漠又带点调笑就可以了。” 辛勤:“……” 凌田笑了,说:“好吧,表情我自己发挥,你只管做动作。” “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拇指放松,其他四指微屈,就勾手指让我过去那个意思。” 她继续指挥,端照相机拍了照,又拿起速写本作画。 三分钟之后,换第二个动作。 她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让他站起来,靠在窗边,一手拿杯子,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像拿酒杯那样,喝一口,做沉思状。” “然后放下,领带拉松但别解掉,外套脱了。” 她拍照,观察,作画,也许看得太细了,简直可以捕捉到每一次胸口起伏,吞咽时喉结轻微的滑动。 怪不得有人说男人的喉结应该遮起来,真的,太让人羞涩了。 凌田一边画一边胡思乱想,然后提醒自己,Be cool!Be professional! 美术专业是要上人体写生的,她也算是阅人无数,学校画室请的裸模连裤衩都不穿。只是那些裸模全都是中老年男人,一张厌世脸,坐那儿打瞌睡。美院老师觉得年轻健美的身材没故事,不真实。就像文学作品里写美好人生,不管你说我认识一个人就是这样的,都会有人说假,丑陋是靠近艺术的一条捷径。没有嫌弃老大爷的意思。她是个有素质的美术生,一向尊重模特,她还借过饭卡给老大爷…… 一通心理活动,总算画完这个站位,她忽然又有了灵感,调整了三脚架,照相机设置了延时,自己走到他身前,对他说:“我们摆个互动的姿势。” 然后抬起一条胳膊,手撑在他耳边,单膝微屈进他两腿之间呈现侵略状。辛勤来不及说什么,却是有点意外的,一双手下意识动作,已经虚虚拢住她的腰。 她心里想,这样才对嘛,差 15 厘米果然是最合适的,她刚刚好还能壁咚他,要是那种夸张的身高差根本做不了这样的动作。 快门随即轻捷地响起,她看向辛勤,发现他脸红了。 其实她也忘了跟他说她想要他做的表情,下颌微扬看着她,有点抗拒又有点享受的样子。 但是算了,她可以想象。 第一 沙发 早上好 轻松搞笑 啊啊啊啊啊啊田田你好会!暧昧期好好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喜欢田田“调戏”纯情晴子! 简直了!西服PLAY!小辛没谈过恋爱!初吻还在!哈哈哈哈,这样想着,我们田田如狼似虎的样子!会不会主动亲亲呀!!!! 最后一个姿势!想象了一下,简直了!!!我和孩子爸身高差也是15公分,确实不错!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又看完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些杀不死我的 是凌田主动,却也是凌田退开。心跳明显快起来,她怕手机震动,给她的两位亲友都送去一条高血糖通知,于是努力淡定地回到镜头后面,检视刚刚拍下的照片,在速写本上改进想要但没能做出来的姿态。 房间里静了静,辛勤才问:“今天画的东西,等完成了能让我看看吗?” 凌田笑了,合上本子跟他商量:“能不看吗?” 怕他乱想,又赶紧解释:“保证是在正规网站上连载的正规漫画,而且肯定不画你的脸。但创作就很怕身边人代入,你要是去看,我没法画了。” 辛勤也笑了,说:“好吧。” 凌田是真没脸让他知道那段剧情,她让他当模特画的那个总裁名字叫冷寒,人设是高冷禁欲的商界传奇,因童年阴影对感情极度排斥。为了在商业竞争中获胜,他正策划强强联姻,同时混淆对手视听,决定玩一场“秘密游戏”,选中了市场部新人苏阳,签下为期三个月的“恋爱合约”,假装他的情人。人前办公室潜规则,人后却保持距离。苏阳年轻单纯,逐渐被其魅力吸引,却又深知这是一场游戏,只能将感情埋藏心底…… 总之很离谱就是了。 她当时看完脚本,甚至觉得不给署名也挺好的,她默默赚那一个月三千块就可以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程程工作室那个专门画都市言情的笔名叫“不甜不要钱”。她现在可甜可甜了,致死剂量的那种。她又觉得好巧,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了这活儿就得由她来干。 辛勤这一天的模特工作最后发展到衬衣扣子解开两粒为止,凌田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得寸进尺了。 速写本上的画,照相机里的照片,她攒下不少素材。总裁办公室 play,酒会壁咚 play,足够她凑一话三十五格的内容了。她不想准备得太多,因为还得看程程对她这一话的内容是否满意。而且还能留着个由头,下次要是有需要再找辛勤帮忙,来日方长。 她正整理着素材,辛勤拿出手机看她这一天的血糖状况。傍晚有一阵不明原因的飘高,大概是肾上腺素的作用 ,后面倒是又降下来了,显然脑力劳动也挺费葡萄糖的。他难得没跟她解释是为什么,就算是一般的黄昏现象吧。 当时已经差不多到晚饭的点了,凌田以为接下去顺理成章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去 A 大食堂。 却没想到辛勤说:“我们出去找个餐厅吃饭吧。” 凌田一时没答,意外看着他。 他紧接着解释:“你给我画了论文插图,我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哪里比较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当然有,但是她可以去吗?凌田想。 她还没把话说出来,他就像是看出她的意思,又或者早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继续说:“宣教的时候就讲过的,只要胰岛素匹配得好,一型没有绝对不能吃的食物,只是一个量和频次的问题,按照正常人健康饮食的标准来就足够了。一周外食一次,哪怕对健身减重的人来说都是可以的。而且,这就是戴了动态的意义。每个人对不同食物的反应都不一样,不断尝试一些新的食物,看看血糖变化怎么样,慢慢地就能发现越来越多适合自己吃的东西。” 虽然还是像 AI 上课,但这课凌田喜欢听。 “倒还真有一家,我一直想去。”她把店名告诉辛勤。 那是家酒吧小馆,开在射月公司附近。她去年刚开始实习的时候跟同事一起去过一次,很喜欢。后来拼命加班,身体不舒服,就没什么出去吃饭的心思了。只记得花园巨美,价钱也不贵。 辛勤查了下路线,说:“行啊,我们就去那里。” 所以这是约会吗?是约会吗?是约会吗?凌田已在脑中飞速计划,穿什么衣服,化不化妆,配哪双鞋。 “你去楼下等我一下好吗?”她问。 辛勤大概也猜到她要干什么,笑说:“好。” 凌田送他出了门,迅速回到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套上照镜子又觉得是不是过了点?脱下来换 T 恤和牛仔裤,想到辛勤今天的打扮,豁出去了,还是穿了那条裙子,踩上小红鞋出门。 她跑到楼下,推开楼门。辛勤正站在路边等她,听到声音转头过来看见她,脸上是那样一种表情,好像她点亮了他的眼睛。然后他的反应也点亮了她,她好久没这么快乐了。 他们打了辆车过去,工作日晚上店里人不多,初夏夜的花园比她记忆里还要美。 两人坐下点了菜,辛勤现给她算剂量,说:“你一般餐一高,餐二就降下来了,但外面餐厅吃饭比较油腻,要注意后升。另外,碳水还是要吃够,防止餐一餐二低血糖。酒最好还是别喝,酒精抑制肝糖原释放,也容易先低后高。以后要是用泵就更方便了……” 她知道都是很有用的常识,但不免还是觉得扫兴。哪怕就一天,或者就一个晚上,让她忘了这件事吧。 当然,等着上菜的功夫,她还是得去洗手间打针。她知道有些患者出去吃饭就在座位上打针,但她还是过不了这一关。而且真要这么做,连衣裙也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哪怕是在厕所的隔间里,她还是手忙脚乱,一手拿着无针注射器,另一只手拿着酒精棉片,裙摆卷到肚子上面,打个结吧,怕皱了,只好用下巴夹住。消毒,注射,按压,真想给自己点一首《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 可打完针出来,仍旧是一顿愉快的晚餐。食物好吃,音乐她喜欢,这是个最适合坐露天位子的季节,柔柔夜风吹来茉莉和香樟新叶的气味,萤萤亮起来的风灯摇摇曳曳。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话题,比如《星际穿越》到底是不是爱拯救世界,比如 AI 觉醒了是会像《终结者》那样发动审判日攻击,还是像《她》那样与人类温柔道别之后彻底出走,比如要是到了世界末日,会选择艰难求生还是成为数字生命。她有种找到同类的感觉,辛勤和她一样,都是宁愿选择艰难求生,觉得数字生命很可怕的人。 吃完饭,他们出了餐馆,在那个购物中心的户外区域走了走。辛勤让她看自己的血糖曲线,竟然真的还可以,她第一次真正承认手动挡的可行性,却也又一次地想,能不能就一天,或者就一个晚上,让她忘了这件事吧。 另外,她的小红鞋也在磨她的脚,她停下看了看,跟腱那里已经破了皮。 “我好久没光脚穿皮鞋了……”她有点狼狈地说。 辛勤看到前面刚好有一家便利店,说:“你就站这里别动了,我去买创可贴。” 凌田说:“谢谢。” 他没说不用谢,只是笑,快走几步进了便利店。 凌田认得这家店,射月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她过去经常在这里买盒饭和零食。有一阵没来了,却还是觉得熟悉。 自从得病之后,她做过好几次莫名其妙的梦,梦到自己又回来了,而且是已经上楼进了办公室。同事惊讶地看着她说,凌田,你怎么又来了?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她曾经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只觉自己是一个庞大机构里的底层螺丝钉,无论往上看,还是往前看,都漫漫看不到尽头。可一旦完全失去了存在于其中的机会,还是会让她有一种惴惴不安的孤独感。 然后,她就看见了宋柯,跟几个同事在一起,穿着差不多的衣服,脖子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工牌,正站在前面一个吸烟点抽烟聊天。 “凌田?”宋柯也看到她了,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表情走过来。 凌田当然还记得那通自取其辱的通话,心跳快起来,脸上却云淡风轻,说:“跟朋友出来吃饭,正好路过这里,买点东西。”她抬手指指刚好从便利店里走出来的辛勤。 宋柯转头看看辛勤,又看着她,说:“你……身体好了?” 凌田笑了下,说:“出院都两个多月了。” “凌田……”辛勤走近。 凌田便对宋柯道:“我朋友来了,走啦。” 她顾不上脚上的伤口,小跑几步过去,拉住辛勤的手,转身离开。 她一路没有回头,觉得赢回了面子,却又觉得自己傻得要死,在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面前说谎,她和辛勤第一次牵手竟是因为这个。 到底为什么还是这么在意呢?一个早已经分手的前男友,一份本来就不太想要的工作。但她也知道,这代表着一种正常的循规蹈矩的生活,他们把她摒除在外了。很多人在说,人生不是轨道而是旷野,然而,旷野上当然有自由,更多时候却是一片战战兢兢的荒芜。 她兀自走着,想着,忘记了脚上的疼痛,甚至没注意什么时候松开了辛勤的手,又或者是他先松开了她的。 直到转过一个弯,确定后面人看不见了,辛勤让她在花坛边沿坐下,说:“你坐着,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凌田坐下,他弯腰蹲在她身前,替她在跟腱处喷了消毒喷雾,贴上创可贴。 凌田看着他做,忽然问:“我这种情况,受伤是不是不容易好?” 辛勤抬头看看她,说:“不会的,只要血糖控制好,一型患者的伤口愈合速度跟其他人差不多。” 凌田扯嘴角笑了下,没说什么。 辛勤低头收拾着那支喷雾和创可贴,把它们装进袋子里,说:“你很介意这个病……” 像是个问句,又好像不是。 “肯定介意啊,”凌田猜他大概又要鼓励她了,打断他玩笑道,“你说我是科技增强人,但我还是很弱。歌里唱那些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但我还是希望它一开始就别来杀我吧。” 话说出口,她意识到一个事实,她一直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但很多时候又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喜欢。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最显而易见,却又一直被她视而不见的可能,他喜欢她,但是介意她是个病人。他年轻,健康,虽然因为人品和专业素质,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看待她的病,但是以后呢?他当然可以说,只要控制得好就没关系的,但她真的可以做到他的期待吗,如果她做不到怎么办?到了那个时候,疾病是否也会被视作是她犯的错误,就像一种改不掉的恶习?她是否得再听一遍宋柯说过的话,我不能不为以后考虑? 他们打车回去,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他还是送她到她家楼下,但两个人都感觉得到,有些东西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凌田说:“谢谢你,辛医生,帮了我这么多忙,还请我吃饭。” 辛勤说:“不用谢,应该的。” “再见。” “再见。” 告别之后,她走进楼道里。 他在那扇铁门合上之前伸手扶住了,但也只是站在原地听着她拾级而上的脚步声,以及二楼开门关门的声音。 直到一切安静下来,感应灯暗了。他终于还是松了手,看着门吱呀关闭,然后转身离开。 那天夜里,凌田洗漱,打针,在书桌前画了会儿画才上床休息。她关了灯,蜷身看着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与辛勤的聊天记录,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对话框里光标闪动,一个字都没打出来。 她退出,去刷朋友圈,大学里的同学有的旅游,发着九宫格的风景照,有的已经上班,转了公司的软广出来,甚至就连唐思奇,她也觉得没法说自己现在想说的事。 所幸,她看到艾慕,也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公司广告:代理公司注册,税收优惠园区,代记账按业务量包月收费,注销、变更、知识产权、财税咨询按次收费。 她静静笑了,至少她们都努力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她发了条信息过去问艾慕: 艾慕很快回: 凌田在黑暗中又笑了,这大概是只有她们懂的黑色幽默。 她继续打字: 艾慕: 凌田: 对面沉寂片刻,发了语音通话的邀请过来。 凌田接了,听见艾慕说:“你算是问对人了,很多一型都想好了自己过一辈子,尤其是小时候就确诊的那种,我倒还真谈过。” 谈过,光是这个时态就已经剧透了结局。 艾慕停了停,语气淡淡地往下说:“那是大四快毕业的时候,跟一个同学。我俩其实互相有好感很久了,他挺腼腆的,终于鼓起勇气约我出去,我也终于鼓起勇气答应了。两个人一起吃饭,看电影之类的,就那些谈恋爱都会做的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但就是觉得好快乐呀。 “大概这么过了一两个月吧,正式确定关系之前,我告诉他,我有一型糖尿病。他说没关系的,这才多大个事呀。我当时感动得要命,觉得自己好幸运,遇到这么好的一个人,愿意包容我的一切,好的,坏的。 “但是后来,处了一年多吧,还是被断崖式分手了。突然有一天,他对我说,他仔细考虑过了,他父母不可能同意他找一个有慢性病,而且影响生育的对象,他没法跟家里人交代。我那时候难过得跟什么似的,甚至开始觉得得这个病就是自己的不对,还想去找他努力挽回,说我会好好控制的,到处找论文,找病友的例子给他看,想让他相信一型遗传概率不大,也不是说就一定不能生孩子…… “当然,没挽回成功,人家早都想好了,说什么没法跟家里人交代也只是个借口而已。刚开始激情在那里,什么都可以无所谓,过后冷静下来就知道不行了。虽然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就已经做过思想准备,但那时候还是好难过啊,发现原来人性真的经不起推敲,原来我期待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原来人家说的爱情只有三个月保质期,千真万确。” 凌田静静听着,直到艾慕停下来,忽然问她:“你为什么突然打听这个?谈恋爱了?” “没,我就问问。”凌田回答,声音闷闷的。 艾慕轻轻笑了,说:“其实现在谁不孤单呢,得了这个病也不是没有好处,不用吃爱情、生育、婚姻的苦。” 凌田也笑了,直觉是另一个只有她们懂的黑色幽默。 辛勤隔了几天才又听到凌田的消息。 李理在 A 医附的过街连廊遇到他,叫住他说:“我找凌田问了论文插图的事,她非说不收我钱,你跟她现在什么情况,要是成了,我就不跟她客气了哈。” 辛勤说:“我跟她没什么情况,她刚毕业,就是靠做自由画师生活的,你不能不给她钱。” 李理不信,说:“你是不是就想挣我钱?” 辛勤说:“不是,是真的,我跟她没什么。” “真不是?”李理看着他,“我还以为这次是你主动,总归能成了,又怎么了?” 辛勤笑了笑,说:“我可能就是天生那方面不行吧。” 这话他过去也说过,别人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他总是这么干脆地承认自己不行,反倒让人觉得他很会,说不定背地里短择一大堆。但今天看见他说自己不行,感觉是真不行。 李理很操心地说:“要不要去看一下?” 辛勤说:“算了,每个人每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时,精力有限。” 李理说:“什么时间精力都是借口,人家两台手术之间都能约一个。” 辛勤笑笑,说:“那是你们外科,内科医生就是这样的,气受得多了,自然就佛了。” 李理觉得他简直要双手合十了,二十八岁的人活得像十八岁的衡水高三生。 回到病房,辛勤给凌田发了条消息: 凌田回: 他又问: 凌田: 辛勤: 凌田: 他看着这几句话,似乎还有很多要讲,又觉得根本没资格说,那边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她的手指和掌心留在皮肤上的感觉。短暂的几分钟一掠而过,却在记忆里留下刻痕。再想起自己对李理说的“不行”,没有人知道,其实是他不配。 周末快乐 其实生病只是把不配得感放大了一些 人面对感情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思考配不配 啥走向,为啥不配?孤儿?父母离异? 辛勤到底啥毛病啊? 靠,我们晴子真有病啊(怎么像在骂人…) 大大还有契约精神啊!昨天没更,今天就补上了。 所以晴子也是一型? *好有 小辛你怎么了呢 小情侣拉扯吧拉扯吧,就是爱看拉扯🥰🥰 也是在那一天,凌田把《高冷总裁的秘密计划》下一话的稿子交了。 本来应该先给个草稿或者分镜,但她那几天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全心全意寄情工作,一鼓作气画到了线稿的精度,发过去给程程过目。 程程看过,却不满意,说:“你这都画的什么跟什么啊?人物比例都和之前不一样了,还有脚本里写的明明是总裁壁咚女下属,你怎么给反过来了?” 凌田说:“你们之前画的比例才不对吧。而且脚本里这情节,人物明显 OOC 了。男主不是高冷禁欲人设吗,干嘛壁咚女下属?而且你不觉得男的这么做很下头吗,接下去还怎么走谈恋爱的剧情?” 程程说:“不是跟你讲过吗,言情浪漫系最重要的就是画出性张力,没有体型差,没有强制爱,你怎么表现性张力? 凌田说:“性张力是这么表现的吗?女壁咚男,男人能轻易反抗但又不反抗,这才能叫表面不想要其实很享受。要是反过来,成了真强制就不可能是爱了好吗。” 程程说:“你别跟我犟,读者就爱看这个,你非说不是也没用啊。” 凌田笑了,反问:“读者真的爱看吗?” 这个项目就是因为数据不好,才甩包袱找的她,要是读者爱看,也没现在的事了。 程程无法反驳,但还是对凌田的画法不能苟同,只道:“我一个男的跟你一个女的讨论性不性张力的就不合适……算了,再改也来不及了,就这么着吧。” 他作为师兄,怒其不争。本来这个项目就在将砍未砍的边缘,她抓住机会好好做说不定还能做下去,但机会都已经给她了,她自己瞎搞,他又能怎么办呢? 凌田却不这么想,正好工作室外包的法务也把合同做好了,快递过来让她签字。她怎么着也是个律师的女儿,写下自己名字之前自然要把合同拍照片发给爸爸看看。 田嘉木收到之后,把近视眼镜推到额上,放大图片,拿远手机,仔细浏览一遍,然后打电话过来说:“这什么合同啊?你全是义务,对方都是权利。” 可是一条条细抠下来,也真没什么好谈的。对于凌田这种刚出道的小画师来说,要么签字接受,要么就是不干了。 田嘉木不想她签,说:“田田,你其实就在家待着,不用这么着急找工作。” 凌田却不可能不干,她找爸爸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份合同没到卖身契的地步。她反过来安慰老爸,说:“挣钱哪有容易的,而且这还是我喜欢的工作。以后吧,等我红了,你再给我谈个条件好的合同。” 田嘉木心里不是味道,叹了口气。 凌田没忍住问:“爸爸,你们律所的事怎么样了?” 电话那边静了静,才听见田嘉木说:“你妈妈告诉你的?” 凌田赶紧说:“你别告诉妈妈我来问你了呀。” 田嘉木被她这句绕来绕去的话逗笑了,跟她打听:“她怎么说的?” 凌田回答:“她说你会解决好的,让我别来问你,说你已经给自己很大压力了。” “就这些?”田嘉木继续问。 凌田也不知道他还想听啥,想了想,补充:“嗯,妈妈说不管怎么样还有她,我们都会好好的,而且,我也已经工作了。” 电话那边又静了静,才听见田嘉木说:“嗯,是,我们都会好好的。” 告别挂断之后,凌田在合同上签了字,快递寄回,然后根据约定的时间,把第一话的线稿上色完成,交了稿,只等发布。 自此,她每个月算是有了保底三千块钱的收入。只是能持续多久,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以及一点运气。 当时已经是六月下旬,A 大举行了那一年本科生的毕业典礼。 凌田回到学校里,穿上学士服,和同一届大四毕业生一起坐在体育馆的内场当中。综合性大学人多,按规矩每个人只能带两个家属,凌捷和田嘉木都来了,坐在看台上,远远望着她上台领毕业证和学位证,再跟老师同学合影。 仪式结束之后,三个人在校园里走了走。 凌捷和田嘉木是旧地重游,不时指给凌田看,说这是过去上课的楼,那是辩论社的训练场地。 他们上大学的那几年正是大学生辩论比赛最红火的时候,两人分属不同专业,就是参加社团认识的。凌田知道,至今凌捷手机通讯录里田嘉木的代号还是“对方辩友”,田嘉木给凌捷的代号也一样。 这最初是一种昵称,但到了后来可能只是懒得改,毕竟两人之间的日常称谓早已经变了。 过去他们总是连名带姓地叫,田嘉木,凌捷,听起来总有几分同学少年的味道。但不知道从哪一年起,田嘉木开始叫凌捷“凌田妈妈”,简称“妈妈”。凌捷曾经抗拒,说:“我又不是你妈,你妈在茂名。”无奈这称呼过于顺嘴,田嘉木怎么都改不过来。而且,凌捷发现自己有时候也会这么叫他,“凌田爸爸”,简称“爸爸”。 直到这一天,他们又回到这里,回忆过去。 凌田问:“你们那时候都辩些什么?” 凌捷想了想,说:“各种各样都有,但也无非就是那些,仓廪足才能知礼仪,还是知礼仪不必仓廪足,我命由我,还是我命由天……” 田嘉木补充:“还有,爱情存在还是不存在。” 凌田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又问:“你们谁是正方,谁是反方?” 凌捷竟然真的记得,说:“我是反方,爱情不存在。” 田嘉木说:“你当时的论据里有一条,最早关于爱情的描述出自于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骑士小说,在那之前根本没有爱情这个概念,所以只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客观上不存在。我反问你,人为制造出来的概念远不止爱情,自由、平等、民主出现得更晚,所以也不存在吗?你没答上来。” 凌捷看看他,倒是笑了,对凌田说:“你爸爸他们那一方还有个补充观点,他说很多人认为爱情不存在,其实是给了它一个不可能的期限,永远。如果能接受一个现实,爱情未必可以白首偕老,亦不保证幸福的结局,那很容易就能发现它是存在过的。正因为它终将消逝,反而证明了它确实存在。” 那从未开始过的爱情呢?凌田跟在后面忽然想,但开口说出来的也就只有嘻嘻哈哈的一句:“哇,你俩记性真好。” 田嘉木回头看看她,笑着自嘲:“年纪大了,记得牢的也就只有过去的事情了。” 三个人就这样说着话走到生活区,宿舍早已经翻新过,几乎认不出原来的样子。 田嘉木说:“那时候的寝室没有卫生间,公共水房也没热水,每天都得去锅炉房打水,有男朋友的女生就可以不用拎热水瓶。” 凌捷听着,对凌田说:“你爸爸比较倒霉,替我打了快四年的水,天天一个人拎四只热水瓶。” 田嘉木说:“怎么是倒霉呢?我大一就有女朋友了,寝室所有人都羡慕我。” 凌捷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却又笑了。 凌田晚上还要参加班级同学的散伙饭,就在那里跟父母道别,找唐思奇汇合去了。走出一段路,她回头看凌捷和田嘉木,发现两人中间仍旧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牵手,只是看他们慢慢走在一起,并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 对凌田来说,那是挺愉快的一天,她拍了好多照片,夜里回去之后发了条朋友圈。 次日早晨醒来刷手机,看到好多点赞,其中就有辛勤。但他只给她点了赞,没有发评论。 凌田忽然觉得点赞这个功能就是这么让人无奈,对方可以点,你却不能回。 要是能回,你想怎么回呢?她问自己,而后自答,其实你也不知道吧。 两人有一阵没联系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她连续谢了他三次之后,他就没再找过她。 她心里很清楚,那几句谢谢是一种刻意的疏远。 但其实也有一部分是出于真心。 他确实帮了她很多,简直像是接她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一条一条地把那里的生存规则告诉她,让她活着,好好活着,没那么害怕走到那些或善意,或恶意,或者只是看客好奇的眼光里去。 就像她现在学会了怎么计算碳水,怎么调整剂量,也开始敢去尝试各种食物,做实验似地看它们会引起怎样的血糖波动。发现哦原来吃这样分量的白饭,面条,甚至油炸食品对她来说是扛得住的,并不会血糖过山车。当然,有时候也会翻车,一根糯玉米,或者一小盒寿司,自以为很清淡,结果吃下去就炸糖了。 可就连这样的时候,辛勤也没再发消息过来,给她解释原因或者告诉她解决的办法。 她去看过自己的亲友圈,还是那两个 ID,他没有退出,但也许设了消息免打扰吧,或者就算收到提醒,也不再当回事了。 但她却也发现,很多情况自己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去应对,记得他对她说过,找到原因,做好记录,一次两次控制之外的数据并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远离,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对着他的速写和照片画画吧。 《高冷总裁》发布了她接手之后的第一话,有读者立刻注意到画风些微的改变,不当回事地评论:这种就是工作室呀,可能皮下换了画手。但也有人说,女主好像长脑子了,男主也终于像个人。 几天过去,数据居然小有起色,程程便也没话了。凌田继续明目张胆地改脚本,往里面加各种小设定,比如铺一些细节暗示女主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新人,她隐藏着某种身份,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来到这个故事里。 第二话已经交稿,第三话正在创作中。她有时候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就像二次元当中流行的那样,还找什么男朋友,纸片人香得多,充分实践艾慕的理论,不用吃恋爱、生育、婚姻的苦。 而且,以她的职业,岂不是更得天独厚,不光可以谈纸片人,还能想让他干嘛就干嘛,想让他衬衣解开几颗纽扣就解开几颗纽扣。她甚至还能靠这个挣钱,你说气不气死那个纸片人? 第三话发布之后,程程发消息过来,说是那个漫画 APP 的运营总监来上海出差,约本地重点画手一起见个面。 凌田起初还有些受宠若惊,心说自己这才刚开始,就已经成重点画手了?到了地方,才品过味儿来,那是一家餐厅的包厢,除了那位总监,其余在座的都是程程工作室的人,他手下大都是男作者,找她调剂场子来了。 但来都来了,也只能坐下一起吃饭。外面饭局就是这样,人家菜都已经点好了,她不能问,便也没办法估算碳水,只能去洗手间打了跟平常晚餐一样的剂量,想着一会儿再看能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待到开了席,菜还没怎么上,一桌人就开始向总监敬酒,一个个轮下来,最后只剩她。程程抬手叫她,说:“这是我们工作室的新人,小凌,我 A 大的师妹,我们现在一个女频的项目就是她在负责。我今天来之前就在跟孙总说,以后多给我们小凌发点活儿……” 凌田站起来走过去,原本打算客气几句就走。但旁边已经有人热心倒了酒,递到她手边,那位总监的酒杯也已经拿起来了。 而且更难办的是,程程是知道她会喝酒的。 虽然作为师兄,他也听说了她的身体状况,但他自己体检查出来三高多少年了,饭局照喝不误,根本不把这一杯两杯的当什么大事。要是她现在说身体不好不能喝,还是会被当成故意不给面子,甚至牵扯出一大堆解释来。 她身体到底怎么了,那位孙总知道之后,又会不会继续给她发活儿?明知只是句场面上的空话,她还是不敢赌结果。 程程大概也看出她不情愿,冲她挤眉弄眼,做口型说:帮帮忙,帮帮忙。 她还是脸皮薄,又想着只有这么小小一盅,凑到嘴边抿了抿,仰头喝了。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没有立刻让她觉得不适,却还是难免惴惴不安。再加上程程点的菜一如既往的重口味,她不敢吃,也几乎没怎么吃,隔一会儿看一眼手机上的血糖曲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偏偏那顿饭从七点开始吃到八点多,仍旧不见结束。到后来实在坐不下去,她只能起身跟程程告辞说要先走了。 结果就是程程还是觉得她不懂事不给面子一点不会来事,不太高兴地点了头,说:“行行行,你走吧。” 凌田只觉自己像个傻子,今天这顿饭还不如干脆不来。 那天是周末,餐馆所在的购物中心门口好多人在等车,凌田想着自己得尽快回家,便下了地铁。 等到上车站稳扶好,她又拿出手机来看动态数据,暂时还算正常,但又怕有滞后,心里还是不定,四站路看了好几次。 倒数第二站,列车停下来开了门。她身前位子上坐着个人,原本低头打瞌睡,突然醒过来,左右张望问旁边人:“这是到哪儿了,这站是 XXX 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他一下子站起来,急着下车。凌田没来得及躲避,拉着扶手的左臂猛地被他肩膀蹭到。那人说了声对不起,冲出了闪着灯即将关闭的车门。凌田只觉一阵剧痛,脑中空白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她戴动态感应器的位置。 混乱中,她蜷缩身体,右手按住左臂不敢松开,只希望痛感能够慢慢消失,却又忍不住乱想,感应器是不是给撞掉了,针是不是断在胳膊里了,血是不是正从伤口涌出,慢慢渗透她 T 恤的袖子。 身边有人在问:“怎么了小姑娘?怎么了?” 有人招呼:“让让,都让让,给她个位子坐。” 而她含混不清地道谢,说:“不用了,谢谢,我下站就到了。” 挨过那漫长的一站,她下了车,捂着胳膊跑出去。地铁在她身后启动,车轮驶过铁轨,划出几道尖锐的噪音。她一只手扫码出站,把手机塞回书包,跑出地铁站往家走,感觉到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不确定是血糖仪报错的提醒,还是谁在打她的电话。 外面下着雨,是入夏之后难得凉爽的日子,她却忽然感到一阵燥热,有种轻微的窒息感,让她的心脏慢慢缩紧,跳动声越来越明显。 第一哈哈哈哈哈 第二🥈 呜呜快来救我田田! 晴子打电话了吧! 晴子时刻在关注田田的数据,正好是周末,晴子应该能及时赶到田田身边的。 每天早上8点准时等更新,然后又期待明天 之遥的每个“下一步”都不在预料中,却又那么合情合理 啊 田田一定要没事啊! 好看好看好看,小新快来 这个程程,有点损。 收到通知的时候,辛勤正坐在电脑前回一封邮件。 那段时间,他收到过几次凌田那边传来的报警通知,血糖或者低了,或者高了,但都不严重。他每一次都看着,犹豫着,她每一次都能在他忍不住想要联系她之前自己解决。其实,要学的无非就是这些,她做得很好,已经不需要他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去看了看中断之前的读数,已在低血糖的临界点,箭头表示趋势向下,而且设备还有大约三分钟的延迟,她此刻的血糖数值只会更低。他由此想象着各种可能,好的,坏的,或许只是设备故障,又或许是她晕倒了,撞到手臂,碰掉了传感器。 他看着手机屏幕,等待不过一秒,便打了电话过去。铃声响了许久,对面无人接听,想象更朝着坏的那一边倾斜了一些。他心里想,不管怎么样先下楼去吧,匆忙间只拿了手机,抓上书包出了家门。 但老高层总有这样的情况,一部电梯挂着维修的牌子,另一部正蜗牛般一层一层地移动。他等不了,推开防火门,从步梯跑下去。楼道在大厦中间,有很长一段信号不好,他一直跑到楼下,出了楼栋大门才又拨通她的电话,却是占线。 听到那个电子女声说“您拨打的用户正忙”,他起初心里稍安,继而又想到其他可能,或许是路人在用她的手机报 120。更坏的结果出现在脑中,她没带紧急联系卡,或者他们没看到,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她。而他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没办法及时赶到她身边…… 天色尽黑,外面在下雨。 那一瞬,是他长久以来唯一一次失措的时刻,他想不到其他办法,却又不能停下来,只能跑进夜色和雨幕里,出了小区,往教工新村她住的地方去。 一直跑到她家楼下,才发现她的窗口亮着灯。他松了口气,站在楼门口按她家的门铃。铃响了很久,没人来开门。他又在想她会不会晕倒在家里,已经打算去按邻居家的号码,想着应该可以从阳台翻过去…… 但门就在这时候开了,对讲机里没有任何声音,直接挂断。他拉开铁门,进了楼道,几步跑上二楼,看见她家的房门开着,她站在门里面,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看起来跟他一样狼狈,或者更准确地说,更加狼狈,衣服和头发都淋湿了,工装短裤和小腿上一片脏污,一线殷红的血正混杂着雨水从手臂上蜿蜒流下来,面色和嘴唇都很苍白。 但她好好地站在那里,甚至正把手机贴在耳边,用无所谓地口气说:“……真没事,就是感应器不知道怎么失效了,我一会儿联系网店客服,买的时候他们说,如果用不到十四天出问题可以换新的……” 电话对面说了句什么,她又道:“……嗯,放心,我好好在家呢。好的,礼拜天外婆家吃饭……” 话是笑着说的,望向他的目光却有些冷淡,她只是侧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进屋。 他于是走进去,她在他身后关上门,电话也刚好挂断。 他开口问:“你怎么了?” 她说:“动态在地铁上被人撞掉了……” 看样子应该也是刚到家,她还穿着鞋,这时候才弯腰拉松鞋带,两只脚互相踩着脱掉,走进卫生间,撸起 T 恤袖子,看手臂上流血的地方。 他没说话,只是跟着她过去,拉开书包,拿出棉签和酒精,洗了手,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替她拆感应器。 她看着他做,也没说话。 “摔倒了?”他问,小心揭着装置周围的胶布。 “没,”她看了眼自己的裤子和腿,回答,“那时候着急回家,跑了一段,出了地铁站一下子觉得低血糖了,来不及找地方躲雨,就坐在街边地上翻书包喝的葡萄糖。” “到家之后测过指尖血吗?”他又问。 “测了。”她答,“还是有点低,3.8,所以又喝了一瓶葡萄糖。” 她做得很好。他再次觉得,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但他继续问:“晚餐前打了几个单位,吃了什么?” “今天在外面吃的,餐前还是六个单位速效,”她回答,说到一半,声音低下去,“可能碳水吃的少吧,又喝了一点酒……” “喝的什么,大概多少?”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 她说:“白的,好像是 52 度的五粮液,一盅。” 他无语了,低头默默处理伤口。 她察觉到他态度里的批评,他教过她怎么算剂量,告诉过她不要喝酒,因为酒精抑制肝糖元释放。她都记得,也知道是自己的错,但还是解释得挺冲,说:“我今天是跟包工头和甲方吃饭,我也没想到他们点得全是肉,一点碳水都没有,一桌人坐那儿,我又不能说先给我来碗饭……” 他仍旧没说话。胶布已经揭完了,他小心地把感应器取下来。 她扭着头看着,突然发现针的形状不对劲,好像被撞歪了,又好像短了一截。她一下子害怕起来,拖着哭腔问:“……是不是断在里面了?”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把感应器放到洗手台上仔细看了看。卫生间里的灯光不够亮,他开了手机电筒照着,把那根针夹出来,确认是完整的,才说:“只是缩进去了,没有断。” 两个人都稍稍安心。他开始给她处理伤口,把手臂上的血冲洗干净,听到她抽鼻子的声音,抬起头才发现她在哭,嘴角弯下去,不停地流眼泪。 “怎么了?很疼吗?”他赶紧问。 她摇摇头,还是哭。 他说:“已经不流血了,伤口也不大,你看。” 哄着她似地。 她不好意思起来,一只手捂着脸说:“你让我哭一会儿,我就哭一会儿……” 他从旁边盒子里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没再看她,就让她哭一会儿,知道她这是一直等到确定没事了,才把情绪都宣泄出来。他只管默默替她处理完伤口,再出了卫生间,到外面沙发上坐着,等她拿出新的感应器,替她重新打上。 事情就这么一件一件做着,她渐渐平静,歉意地解释:“……今天好多倒霉事凑在一起,有点难过,我不该跟你撒气的,谢谢你赶过来。” 他摇摇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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